扬州城地处长江下游以北,古来便是各朝代经济文化重镇,隋炀帝开凿古运河,第一锹就是从扬州挖下,这南北漕运一贯通,天下富商便云集于此地,经济起来,文化自不落后,“烟花三月下扬州”,文人墨客当然是要来寻梦的了
这日徐清风白璐儿进入扬州,见得古城人来人往,繁华煊赫,不禁大生感慨扬州之美,早有无数诗作为证,二人如非有要事傍身,不怕得好好畅游一番,感受一下古人情怀沿瘦西湖走到运河港口,打算顺水路前往杭州,一则欣赏两岸风景,二则体验常人生活,两全其美,又不误时候,何乐而不为?zxSm
来到港口,那大船小舟不计其数,卸货的,上货的,停船的,启航的,卖鱼的,扯皮的,吆喝什么听不懂的,乱七八糟的声音交织一起,极是热闹徐清风见岸边栓着一行小舟,估摸便是渡河的客船,正要上前询问,忽然听到一个粗声粗气的嗓门骂道:“打!往死里打!”骂声未停,几个人同时骂道:“好大胆的狗贼,偷鱼偷到咱们地盘来了!”“他妈的,自家鱼不够捕了,就来飞咱们的鱼,老子不打落你们两排牙齿!”
周围人纷纷侧目,见岸边十六七人围住四五人拳打脚踢,口中不停地骂着秽语,每骂一声,落下的拳脚似乎就会增加两分力道,只打得那四五人哀声长鸣,苦苦求饶徐清风瞧那几人顷时片刻间就已皮开肉绽,心头火起,大喝道:“住手!”两步抢上,右拳劈空击出,那十七八人登觉一股大力拉住身子往中间扯,吓得哇哇大叫,眼看就要跌作一团,那大力反转一推,各人站立不稳,蹬蹬又退开了五六步周围人“哦”的一声,已瞧出这青年身负绝学,不是一般人,于是围拢过来,拟待观看一场好戏徐清风凛然道:“青天白日,你们当街行凶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那躺地上四五人一瞧有人仗义相助,连忙爬起身,捂脸埋头站到徐清风后,低声道:“多谢大侠救命,多谢大侠救命”几人身上浸着污水和血痕,涅极是狼狈
白璐儿气往上冲,问道:“这帮人作什么打你们?”突听一人大笑,声音粗厚,正是先前第一个喊打之人,周围人循声望去,那岸边停靠着一艘大船,船头上坐着一个赤身大汉,他笑声一停,一口咬断手中半节甘蔗,甩手一丢蔗头,从船头跳下,挤近人群,瞧了一眼徐清风,又瞧了一眼白璐儿,双手叉腰,道:“这位姑娘,是不是你问咱们为何打这几个贼?”白璐儿见他边嚼甘蔗边说话,星沫乱飞,简直粗野庸俗,双手也一叉,冷笑道:“怎么姑娘问一句也错了?”赤身大汉喉头吸了一口痰,连带甘蔗渣噗一声吐出,喝道:“这几人该打!”这动作更粗俗无礼不说,还根本没把人放进眼里,白璐儿厌恶至极,指尖暗聚寒气,正待弹出,却听那大汉道:“咱们巨鲨帮老老实实靠着东江打鱼为生,向来不占旁人便宜,银子赚得不多,毕竟懂得伐一木栽一树的道理”言及此处,指着徐清风身后几人,喝道:“可是飞鱼帮的人就不要脸了,西江大鱼小鱼给他们捕了个粳现下无鱼可捞,便窜来东江抢咱们饭碗姑娘,他们非把巨鲨帮的人逼得走投无路不罢休,你说该打不该打?”
徐清风这才听了明白,原来是两个水上帮派起了纷争,心中大不以汉子言辞为然,说道:“江河天造,又不是谁家私物,飞鱼帮的人怎不能去东江捕鱼了?阁下未免太霸道了罢”赤身大汉嘿嘿一声,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巨鲨帮和飞鱼帮既在江上划定了界线,那谁也不能过界捞鱼朋友,我要是没了地方睡,是不是就可以睡到你家去”说时眼睛瞄了一眼白璐儿,目含笑意巨鲨帮众哈哈大笑,接口道:“那也好,那也好”徐清风满脸憋胀红,大声道:“飞鱼帮过界捞鱼,总有不得以的原因,你问明清楚,把人放了就是好,何苦狠手打得人头破血流?”赤身大汉冷笑一声,喝道:“祁老六,拿网来!”只听一人高声应道:“来嘞!”人丛中钻进一短装汉子,左右两手各提着一张渔网
赤身大汉接过一张网,朗声道:“众位乡亲父老,巨鲨帮靠水吃水,从来不做昧良心的事,今日打了飞鱼帮的人,也不是咱们霸道,大伙看看这张网,是非公理自可下个论断!”言毕抖开手中大网,向周围人一一展示徐白二人定眼一瞧,见那网绳青灰陈旧,附着不少藻根鳞壳之类作物,格外也没什么古怪白璐儿道:“这普普通通一张渔网,哪里奇了?”赤身大汉道:“祁老六,把你手上的网给这位姑娘瞧瞧”祁老六不作打话,摊开渔网,白璐儿对比半天,发现一些异常,指着赤身大汉手中渔网,说道:“这张渔网的网孔却要小些,那有什么稀奇的?”赤身大汉渔网一收,说道:“不错!姑娘也瞧出名堂来了这网有个恶名,叫作‘绝户网’,一网撒下,江中大鱼小鱼无不尽收其中,连鱼苗也逃不掉,飞鱼帮用这断子绝孙的网捕鱼,长此以往,西江还有什么作物可捞?”
白璐儿终知事实原委,心中无言以对,嘴上却不甘认输,待作辩驳几句,人群中款款走出一人,说道:“飞鱼帮不顾江鱼生长平衡,绝了鱼源,又过界捞捕巨鲨帮的鱼,那是不对不过这位姑娘见人受了殴打,仗言两句,无非只起个善心,也是没错,说来说去都是一场误会张帮主艾你人打了,气出了,可否瞧着在下的面子,放了飞鱼帮的人哪?”此人三十上下年龄,体态微胖,穿了一身贵气逼人的丝袍,手中托着一个十分考究的竹笼,里面关了一只斑斓怪鸟,正跳上跳下地喳喳叫唤他身后跟了两名壮汉,腰粗膀圆,面目凶恶,瞧每一个人眼神都是冷冰冰的,许是护卫一类身份
第二节
那巨鲨帮张帮主一见来者,忙双拳一抱,迎上笑脸:“马公子别来无恙,今日兴致高雅,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呀?”那马公子朝白璐儿颔首微笑,示个友好,转身凝视掌上鸟笼,慢条斯理道:“家父六十寿宴,一家子人上上下下忙活个不停,我闲着无事,便来瞧瞧有没有精美点的鲜味,好采办回去”话一说完,冲笼里嘘嘘两声,*一下怪鸟那怪鸟一气不吭,转头跳开,留个背面,马公子喃喃自语:“怎不叫唤了?”一脸的困惑
却听张帮主道:“些许小事,教下人跑了不就妥了吗?怎劳动马公子的贵驾?”马公子摆了摆手,道:“来宾都是大有身份的人物,下人粗心,要是有那么一件两件的没采办仔细,家父一张脸可就不好搁了,是非嘛也就闹得大了”话说间,忧心甚是忡忡张帮主心道:“你马家不得了,那鱼没挑仔细了还能闹出几条人命来?”面上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六十大寿是要重视的”大手向后一排,道:“马老爷子仙寿,张某人没啥好孝敬的,马公子要是瞧得咱们巨鲨帮的寿鱼有那福分登上瑶宴,尽管挑选便是,不用客气”估计这番话说得马公子很是享受,他笑意盈然,话锋霍然一转,道:“然则我一到这码头,就见了……”转身要指着白璐儿说下面的话,哪知身后空无一人,四下循望,才看到“这姑娘”和那青年已走开老远zee
马公子脸色一变,鸟笼甩手丢给护卫,也不和张帮主招呼,提起华服边追边喊:“姑娘,姑娘,且留步”白璐儿回头一瞧,见那马公子正在唤她,停下脚步,问道:“你什么事叫唤我?”她对这胖子不大有好感,他先前一上来就拿腔拿调,装镊样,全然不知所云,故而回应他便不怎么客气马公子十几步跑拢,双手支着膝盖喘了两口气,然后放下袍裳,泰然自若地抖了抖衣服,微笑道:“姑娘莫要多疑,方才在下瞧二位不仅路见不平一声吼,而且是该出手时还出了手,心中之佩服有如长江黄河,滚滚滔滔,东流万古而不绝……敢问二位,可是才打外地来的扬州城么?”白璐儿笑道:“什么长江黄河摸爬滚打的?罗哩八嗦,咱们打不打外地来跟你有什么干系了?”马公子挨了一呛,面不改色,仍旧微笑:“跟在下当然没有干系,但指不定跟扬州城就有大大的干系”说到这里,徐清风顿时瞧明白了马公子的心思,他出头劝和追人询问,十九是相上了白璐儿,胸中醋意一起,说道:“小妹,咱们走罢”马公子眉梢一喜,只道二人是亲兄妹,忙向徐清风拱手,道:“这位兄台英气勃勃,真如人中之龙凤,区区马飞云有幸识得兄台,深感荣幸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他态度诚恳,言语自低身段,徐清风就算不想与之结交,听他这一说便也不好拒绝了,回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姓徐,名……”未料白璐儿哈哈一笑,道:“清风哥哥,他叫马飞云,哈哈,笑死人了”
马飞云一头雾水,但见白璐儿笑得开心,几分窃喜油然而兴,问道:“马飞云怎么笑人了?”白璐儿笑道:“你长那么胖,跑几步都吃力,又如何飞得上云?这不笑死人么?哈哈,哈哈”马飞云脸色霎时一阴,但转瞬又挂上笑容,道:“姑娘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徐清风眉头一皱,埋怨道:“小妹,你怎出言不逊,马……马兄又没得罪你”白璐儿哼道:“谁教他来找我说话?开不得玩笑便不开好了”马飞云伸手一阻,一脸的严肃,道:“诶,徐兄弟,可不是当哥哥的说你,你妹子开句玩笑,那不过是性子纯直而已,当哥哥的这还没气,你怎先怪她了?这家教是不是太严了些啊”摇了摇头,满是不以为然的神情徐清风哑口无言,想不到马飞云两句话就成了他哥哥,而且还训得自己气都生不起来,此人交际手段委实厉害,只作苦笑两声,心想:“这人夹缠不清,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我须找个理由和他告辞,免得……免得……”瞅了一眼白璐儿,心中忐忑不定
白璐儿心下歉疚,马飞云非但不恼她无礼,反而还为她辩护,回想起来,自己那几句话是挺过分,当下满满一笑,道:“马公子,你说我与扬州城有大大的干系,请问是什么干系?”马飞云哪里料到丽人态度会突然大转,惊喜来得猛烈,只撞得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嘴一张,啊啊结巴两声,原本拟好的说辞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忽然之间,街头喧哗大作,人潮涌动,数名稚童摇着彩旗追逐呐喊:“江南四大才子来啦!江南四大才子来啦!”喊声遥遥传来,街上行人纷纷惊呼:“江南四大才子来了吗?在哪里?在哪里?”每人语音透出一股子兴奋,跟着翘首张望,嘻嘻哈哈地往街头奔去,顷时间,整条街道不剩几个人了徐白二人吃了一惊,不知“江南四大才子”是什么来头,怎地一听到这名号,个个都癫如中魔一般,真是邪门
马飞云眼珠一转,立刻作好一篇文章,笑道:“马某说姑娘跟扬州大有干系,并非信口胡诌这扬州城山好水好才子好,那早是闻名遐迩,远近皆知马某身为扬州人,固常以三好自荣,但每每细索,始终又觉缺了点什么,今日一见姑娘,心中猛然惊悟,方知扬州城原来是少了一位美人儿”说着击掌一叹,满脸欣慰,只差眼泪没落下来了白璐儿听他弯七绕八地赞美自己,不免也有几分欢喜,心道:“这胖子油腔滑调,编花篮的本事还不错哼,我看他能编什么花篮出来”笑嘻嘻道:“胡说八道,八道胡说,谁来听你八道胡说了?偌大一座扬州城,偏偏就少了美人儿么?马公子,你两句谎话一脱口,羞是不羞翱”说着刮了自己两下脸徐清风郁结无已,道:“小妹,咱们……”马飞云连忙道:“徐兄弟,你来评个理,且看马某有没有八道胡说,且看马某有没有八道胡说”徐清风叹下一口气,不再说话
马飞云道:“在扬州,山,那提也不提,水,更不消多讲,这一说到才子嘛,嘿,当今世上,又有哪个举人哪个状元探花什么的,他敢大言说一句:‘江南四大才子不过尔尔’?可想而知不言而喻,要想在扬州城当起‘美人好’这三字,嘿,依在下愚见,倾城之貌未必排得上号,那非得倾国之貌不可不行不能!”最后一句声调陡然拔高三分,颇起了些震人心魄的效果徐清风哭笑不得,发现马飞云两片巧嘴当真悬了一条河流,炎炎大讲一席话,竟然不怕肉麻他哪里知道,即令再肉麻的话,只要说得真诚动听,天下女子那都是爱听的,诚然,也有假装不爱听的
果不其然,白璐儿格格娇笑,道:“马公子艾你天上地下吹飞了牛魔王,到底有什么用意翱”马飞云面现得色,道:“江南四大才子文采卓荦超伦,书画琴棋无一不达登峰造极之境,若能听他们弹上一曲,抑或看他们画上一幅丹青,啧啧……妙不可言,妙不可言矣!”白璐儿秀眉一翘:“喔?听着倒是有趣我瞧马公子出口成章,文采也是不低啊”徐清风预感不妙,开口道:“小妹,咱们……”马飞云忙道:“徐兄弟,哥哥不怕实话告诉你,这江南四大才子心高气傲,等闲人若想求见一面,那比登天还难哼,不过他们再是傲气,也须给咱们马家面子左右无事,我三人又一见如故,何妨去‘香玉坊’坐上片刻,瞧瞧四大才子的文采,顺道听一听小曲儿,品一品小酒儿,也算是当哥哥的给二位迎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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