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江水自西部的中行山脉里奔腾而出,在经过丰饶的清桂平原之后,折向东北方向。自江安城以下,清江水便改称为柳河,作为柳河第一城的江安,城小民贫,远比不上距其一百二十余里的湛阳。湛阳城北边是东西走向的凤凰山,西方是自凤凰峡谷奔流而来注入柳河的湛水,南面则就是波涛汹涌的柳河,柳河之南则是隔断了桂河东去之势,迫使之不得不折作西向的莲花山脉。古人有诗“千里望凤凰,一夜过湛阳”,柳河之水以湛阳段最为险急,暗礁旋涡浅滩都足以让上游来的船只化为江水中泡沫里的碎木。两岸群山对峙,鹤鸣于长空,猿泣于山崖,栈道如天梯一般在悬崖间盘旋,正所谓“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者。
“战船倒不是过不去。”董成轻轻用手击着自己的脸,目光深邃。此次出征,他心中是冲满着矛盾的。虽然黄选以为民而战折服了他,让他加入到和平军中来,但念及此次将以下克上,亲自来灭了曾是自己故国的大苏王朝,董成心里便有些不安。
“战船自此过去,河水险急倒在其次,你看那里。”他的行军参谋张放伸手指向大河中悬在两岸山崖之上的一道黑影,“铁锁横江,船顺流而下,必为这铁锁所阻断。”
“那儿。”张放又用手一指,“那座山唤作猿儿愁,正是栈道之上最险要的所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敌军在那上面平地建了座营寨,驻有千余精兵,如不能突破这猿儿愁,便不能打开湛阳城的大门。”
董成微点了点头,这张放是黄选荐给他的书生,颇有机智,每每问他行军布阵之事,所答总与董成心中暗合。因此这次出征,董成特意任之为行军参谋。
“难啊难。”莫子都仰首望那在猿儿愁上飘动的一点点旗帜的影子,半响叹息道:“若是强攻,只怕我们这数万人马全折在此也无法攻下猿儿愁。”
“关键便是攻这营寨。”张放接口道,“若是能攻下这营寨,便可过去将这铁锁斩断。”
董成微微颔首,过了会儿,他道:“兵法有云,‘攻险则夜袭’,正面强攻显然难以攻克,只有乘夜突袭了。”
这一夜三更天里,淡淡的云层将一轮下弦月掩住,天地昏暗,三十步外便见不到人影。莫子都弃了笨重的铁衣,身着戎人特制的皮甲,与三百勇士悄悄向那猿儿愁营寨爬去。
这三百勇士身上背着引火之物,将短刀衔在嘴中,手足并用,只借着自云层中透出的一点微光,循着日间自采药人嘴中问出的一条小道,慢慢接近猿儿愁营寨。暗夜之中,群山耸峙,宛若择人欲食的怪兽,而山崖间夜枭凄凉的悲啼,更让整个天地充斥着一种荒凉阴森的气氛。
“这路可真难走!”莫子都抹了抹额间汗水,抬头看了看,日间那采药人只是说这条小道难走,却没想到难到这种地步。借着钩索,他们花了半个多时辰,才上得一半而已。
“吱——哇!”
正当他感叹之际,一声猿啼忽然将他吓得一跳。他循声望去,只看得到崖间几株松柏模糊的影子。
那头孤猿原本为在争夺猴王之位中战败的公猿,因为不为猿群所容纳,故此在夜间充当了警哨的角色。这一声啼叫,立即将整个猿群都唤醒,而猿类又好奇,片刻间就都大声啼泣,整个山崖为此起彼伏的猿啼声震动,迅速顺着一座山崖传向另一座山崖。
“这些猢狲!”莫子都摇了摇头,在心中骂了句这些吓了他一大跳的猿猴。这突然而来的事情让三百勇士的情绪放松了不少,有的人脸上甚至浮现出笑容来。
在猿猴啼鸣声里,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他们才接近了崖上的营寨。只需将五爪钩索挂住上头的某个石头或树上,他们便能来到营寨背后了。
莫子都悬着已久的心也逐渐放下,只要上得营寨,他这三百人放起火来,正面早已准备好的大军一拥而上,猿儿愁营寨便可夺下来。
“杀呀!”突然暴喝声自头顶传了过来,莫子都骇然举目,眼前只觉得一阵刺痛,原本暗忽忽的山崖之上此刻被灯笼火把照得有如白昼一般。莫子都心中“不好”二字刚刚出现,一阵天崩地裂般的滚木擂石便自崖上扔了下来。
清桂军勇士正在狭窄陡峭的山崖小路之上,几乎没有转身的余地,更别提如何躲闪。在巨石与圆木袭击之下,三百勇士纷纷被击中,血肉模糊地摔下看不见底的深渊。
莫子都也被摔落下的一具战士尸体砸倒,自那峭壁之上翻滚着向山下摔了过去,天眩地转之中,他努力想用手去抓住什么,但手中所拉住的野草小树都被他向下滚落的力道一带就断。莫子都心神俱裂,长久以来的事情一桩桩在他脑中浮起,虽然头数次砸在岩石之上,但他脑中却异常清醒。
在猿儿愁半道等待接应的董成先是见山头火光一片,紧接着便是杀声与惨叫声不绝,他只道偷袭得手,心中大喜,下令道:“突进,否则子都要抢走全部功劳了!”
大军呐喊着冲向猿儿愁营寨,但当他们接近营寨之时,却发现敌寨中没有丝毫火起的迹向。不等他们回过神来,敌寨中鼓声大作,栈道上头万箭齐发,奔行最快的战士纷纷倒地。董成吸了口气,心中一阵巨痛,知道自己此次偷袭未曾得手,若是勉强攻击,伤亡必定惨重,他咽了口口水,艰难地下令道:“退,快退!”
这千余作为前锋的清桂军只得弃下战友的尸体,转身退却。猿儿愁营寨中的苏国军士也不追赶,只是擂鼓呐喊,慌乱中不少清桂军急不择路,坠入悬崖之中殒命。
撤回营寨清点人马之后,董成心中不由一阵凄然,除去自己领着的正面主攻将士折损了三百余人,负责偷袭的三百勇士竟只有五人生还,连莫子都这忠心耿耿追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副将也阵殁,甚至于尸骨都无法找回。
“都督节哀。”张放也禁不住悲形于色,“莫将军虽亡尤存,当务之急是如何替他复仇,攻下这猿儿愁营寨。”
董成微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独自一人坐在大帐之中,用手支住额头,静静呆了半晌。自从投诚李均以来,他还不曾如此伤神过,而且向来与他同甘共苦的莫子都已不在身畔,妻子又待产于家,张放书生难以寄托心怀,让他如何不觉得茫然无措。
次日一早,众将来到中军大帐时,却发现董成并未离开。张放正欲进言,董成却制止了他说话,道:“今晨得报,敌军早料到我军将采取偷袭之策,只不过不曾想到我军会自后山攀爬上去。但昨夜我军偷袭之时惊动了后山猿群,才使得敌军对后山有了防备。”
众将不由面面相觑,这原本成功可能性极大的偷袭,却由于一个极微小的因素而完败。董成双眉一挑:“若不是这群该死的猿猴,我军此时已拿下了猿儿愁营寨,莫子都等将士也不会阵殁。为了替死去的将士复仇,也为了出我胸中恶气,众将士听令!”
众将心中一凛,以为董成将下令强攻猿儿愁营寨,却不料董成环视众人一眼,慢慢道:“将这附近山中猿猴,一个不剩都给我活捉过来,记住,我要活的,如此才能好好炮制它们。”
众将大吃一惊,在这两军对峙之际,多呆上一日,士气便会降下一分,况且新败之后,董成不施计去破敌,却要这些战士们去做猎人的勾当,这如何不让众将不安?
张放脸色也变了,他沉吟片刻,忽然转惊为喜,道:“既是都督有令,众位即刻便去捉吧,早一日捉完,我们便早一日可以为阵亡的将士复仇!”
众将还等再说,见董成已露出一脸倦意,只得退出了中军大帐。
清桂军捕猴的消息传到猿儿愁营寨,寨中官兵禁不住狂笑不止,董成也曾是苏国有数的名将,却落得今日这下场。就在山上传来的笑骂声中,清桂军含羞带辱,将这附近山上的猿猴能捉的都捉了来。一时之间,倒有千余只猢狲在清桂军营寨中尖叫,整个军营为猴骚味所笼罩。
董成清点了一遍后,命人将十余只身强体壮的公猴儿毛全剃光,用朱砂、蓝靛、黑汁等涂料将之打扮得象雷公一般,又在其余猴背上绑了个装着硫磺松脂等引火物的布包。此时众将才明白,董成捉猴别有深意。
张放哈哈大笑道:“这猢狲帮过猿儿愁营寨的敌军一回,今日也让它们帮我们一回,我看今日天气正好,都督以为呢?”
“嗯。”董成面色深沉,点了点头。这一夜月华如练,张放领着战士们来到猿儿愁营寨后,自从那日偷袭不成,这还是清桂军首次出现在此处。
“点火!”张放示意将士们将那些猿猴身上的布包点着来,猴儿吃背上烧痛,立即四散奔逃走来,但清桂军将那十余只被打扮得如鬼怪一般的猴子放了出去,这些猴子身上也着了火,带着凄厉的鸣叫声,向猴群扑了过去。众军士再齐声大喊,猴群不敢向山下逃,只得向山崖上攀过去。
“猿儿愁”名字叫猿儿愁,倒并非真正能难得住这些整日里在山崖间攀跃的猴子。人要花上一个时辰才能上去,猴儿只需片刻便攀上山崖。猴儿身上的布包设计得极巧,大多数猴儿在这攀跃之中未曾被烧死,都跃上了山上。山上的苏国官兵早被猿啼与叫喊惊动,但却不曾想从山上跃上这数百头身上着火的怪物来。弓箭与滚木擂石根本无法阻止已经给烧得疯狂的猴子,这些猴子自守军头顶掠过,停在山上营寨的屋顶之上,片刻间,便将火传到了营寨中。
董成向山上望去,见到山上烈焰飞腾金蛇狂舞,人类的哭喊声与猿类的悲啼交错,火光中他脸色变了几变,这等烧法杀孽太重,原本不是他本意,但为了替莫子都报仇,为了能拿下这猿儿愁营寨,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我这不忠不义之臣,原本就是要受天谴的,多一桩杀孽少一桩杀孽也无所谓了。”他心中想,一挥手,下令道:“冲!”
“杀啊!”这些积闷已久的战士将数日来捉猴儿受到的戏弄,全化作厮杀的怒火,沿着栈道向猿儿愁营寨冲了上去。猿儿愁营寨之中,正被这火猴扰得大乱,到处都是上蹦下窜的猴儿,这山寨依险而立,寨中官兵本来就不甚多,既无法将猿猴尽数射杀,又无法扑灭烈焰冲天的大火。清桂军将士冲到寨门口时,本已被烧得半焦的营寨门忽地打开,里面奔出几十个焦头烂额的官兵,衣不敝体,满面灰尘,身上甚至还有不曾扑灭的火,一见了和平军,立即举起双手跪了下来,大喊道:“愿降,愿降,实在受不了啦!”
冲上来的清桂军将士没料到竟然会如此,原来那数百猴儿上得山后疼痛难忍有若疯狂,见人便抓见人便咬。这些猴子动作迅捷远胜于人,虽然官兵用武器杀伤了不少,却也被抓得血肉淋漓。再加上四处火起,杀声震天,官兵们士气大沮,竟然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几个机灵的甚至打开寨门举手投降了。
营寨门失守,使得官兵们失去了最后的倚恃。比起他们,对冲上来的和平军将士造成伤害更大的是那些有若疯狂的猴子。在冲进去的几个战士都被猴子抓伤后,董成下令道:“堵住寨门,不要进去了,待火熄灭!”
猿儿愁营寨便在一夜之间化作了灰烬,能够阻挡董成大军东进的,便只有大江之上的铁锁练了。这铁锁练是这两年来苏国秘密铸成,以卓天之能,事先都不曾得到任何消息,等到事成之后,才明白这是有位越人向吴恕献上了这“铁锁横江”之计,让人上又上不得,下又下不得,将原本可以千里通烟波的柳河生生截成两段,以备和平军进攻。而大军进发乘船是最快也最省力的,若是不能突破这阻挡,大军便得至少多绕上二十日的山路。因此次日晨在营寨中再商议进军之计时,众将对如何除去这些铁锁议论纷纷。
“以往清桂漕运,都要通过这里。”张放道,“本来柳河在这湛阳段航道窄浅,暗礁密布,来往的船只倒有十之一二会在此处出事。后来传说中越人第一巧匠大神公输盘的嫡传后人,名为公输翟者用了足足二十年,花去钱财无数,才将这些暗礁炸除。他还于湛阳城外凿山为石,造了举世无双的释家大佛像,以乞求神灵保佑过往船只。都督生在北方,还不曾去见过这释家大佛像吧?”
董成微摇了摇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向往之色,道:“我常听释家僧侣谈及释家教旨,佛陀立誓不救尽苦海中人绝不离开人间,这种匡世济物的气度,我心中非常敬仰。”
众将听得二人不谈如何解决铁锁,却谈起了那两岸风物,都颇为诧异。过了会儿,张放道:“当初公输翟疏通这航道,救了无数生灵百姓,他却不会想到,千余年后又有一个越人献计铸了这拦截大江的铁锁练来。‘前人建屋,后人拆墙’,诚为可叹。”
董成也禁不住微微皱起眉头,张放喜爱卖关子他早就了解,这也是张放在苏国无法踏入仕途的重要原因,没有哪位上司会喜爱说话总拐弯抹角的人。但董成如今修养更远胜于数年以前,他只是淡淡道:“张兄还是将胸中之策掏出来吧。”
张放嘿嘿笑了笑,也略觉不好意思,他道:“这铁锁练太粗,无法砸断,但五行之中,铁锁练属金,克金者……”
“必火!”众将中已有人脱口而出,他们才以火猴之计烧了猿儿愁营寨,现在又要用火计来破这铁锁横江之策。
“只是大江上要点火,却有些麻烦。”张放慢慢道,“我想出一策,都督看看是否可行。”
次日董成下令,在山中伐木造排,在木排上堆起大堆的柴木,将柴木点燃后放排而下。木排顺着江水向下游漂去,但经过那横江铁锁之时,木排被铁锁拦住,大火便在铁锁之下燃烧了半日,方将粗大的铁锁熔化成汁。那个无名越人向吴恕献的计策,在木排上飞腾的烈焰之中,化成铁水,消失在大江之中。
二、
神洲诸国的战争,持续已有千年之久,以往每隔十到二十年,便会爆发一场将各国都卷入的大战。在战争中,国家诞生或者灭亡,一个个大国土崩瓦解,又一个个小国强盛壮大起来。无数的鲜血汇成了江湖,无数身躯肥沃原野,无数骸骨支起了大山。到了这数年,神洲流的血更为猛烈,以往十余年才发生的大战,如今数年便会发生一次,甚至于一年之中发生数次。
在李均进攻苏国,与苏国、岚国的联军即将进行一场大战的同时,柳光也拨调好兵马,他以善守城的薛文举领重兵守住西南重镇石台城,又令韩冲为大将镇守东南,一方面加强与余州接壤处的守备,另一方面则与薛文举成牛角之势,露出随时将南下与淮国凌琦会战的态势。双方在边境之中冲突的次数也直线上升,不时有大臣问及柳光是否准备与凌琦决战,柳光都诲莫如深。
明里他半真半假作出将南侵的姿态,暗里却以马济友为前锋,领着其本部十万大军,自己又挑出这几年来精练出的十万部队为接应,安排好粮秣,作好了一举袭灭洪国的准备。
洪国自然发现了柳光的异动,但这数年来马济友隔三岔五便调兵遣将前来骚扰,洪国将士烦不甚烦,都有些麻木了。而且马济友的献策极为有效,洪国国力大减,国库的半数收入,都来自于海平的公开聚赌。同苏国一样,洪国也陷入无钱无粮的窘境之中。
“纤腰,你今日里可更动人了,妆扮得如此夺目,是不是想着谁家少年郎啊?”
将这些军国大事暂且放在脑后,柳光微笑着对垂首向他行礼的爱妾道。他在恒国的家小早在恒国灭国之前,便被杀得一干二净,来到陈国之后,陈国前王曾赐给他许多美人。虽然年岁不饶人,柳光头发已斑白了,但对女色的爱好上,他却不减当年。
被他爱称为“纤腰”的美丽女子半是娇羞半是嗔怒,行了礼便扯住了他的衣袖,将头枕在他肩上道:“国公说什么呢,早晨还刚见着,现在却说这种疯话啦。这世上,还有哪个少年郎,比得上国公?”
美丽的女子,只不过拥有原始本钱,若是再加上聪明,那便是拥有让任何男人投降的实力了。饶是身经百战不曾屈挠过一回的楚国公柳光,当这明月朝露般的女子柔弱的身躯靠在身上撒欢儿之时,也禁不住讨饶:“好好,是我不对,不该对我的纤腰说这疯话。”
“只是认不对可不行。”纤腰柳眉一颦,双目泫然:“奴家恨不得将心都剖出来给国公看,可国公却总是用些疯言疯语来说奴家,奴家可真不想活了……”
柳光拥着她来到太师椅前坐下,将她轻若无骨的身躯揽在膝上,微笑着拂去她眉眼际的泪水,道:“我可是一老人,你不过二八妙龄,我如何能伴你一生?若是他日我有个三长两短,最放心不下的便……”
纤腰用修长的手指堵住了柳光的嘴,两人相视良久,纤腰慢慢捋着柳光的长须,腻声道:“国公哪里是老人了,国公一点都不显老啊……”
二人想起昨夜的浓情蜜意,都吃吃笑了起来,柳光将纤腰揽得更紧,道:“如今我身体尚不输与少年,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若不为你们打算,又能为谁打算?”
“国公今日为何总出这种言语?”纤腰在柳光膝上端坐起来,脸上的万种风情全然不见,换上了肃然的神色,“纤腰若不是国公,即便不曾冻饿暴毙于街头,也必倚门卖笑于里巷,哪来如今这锦衣玉食?纤腰恨不为男子,外不能为国公杀敌于阵前,内不能为国公执政于朝堂,惟望能托国公的福气,为国公生下一儿半女。如今国公动辄出不吉之言,难道说国公已厌倦了纤腰,要弃纤腰与孩儿于不顾?”
柳光一开始只是捻须微笑,听得后来,神色也禁不住激动起来,待听了最后一句,他双目圆睁,双手握住纤腰之肩,目光炯炯盯着纤腰之腹,道:“怎么,我的纤腰儿……纤腰儿怀了孩子了?”
纤腰脸上浮起的红晕将她的肃容冲淡,取而代之的是忸怩:“近些日子身体有些不适,太医来说是可能有喜了……”
“哎呀呀,那你为何昨夜不说?”柳光站了起来,一把将纤腰揽了起来,满面都是喜出望外之色。纤腰垂下头,略有些不安,声若蚊蝇地道:“奴家昨夜不自禁,再加上想起再过些时日,奴家便不能受国公恩宠,因此……因此到今天才请国公来告诉国公的。国公千万莫怪纤腰……”
“如何会怪你!”柳光抱着她身躯,在堂中行了两步,笑道:“你可是我的宝贝,便是含在嘴中我也怕化了,如何会怪你!”
纤腰松了口气似的,将脸贴在了柳光颊上:“国公不怪纤腰,纤腰可就放心了。”
柳光最大的憾事,便是子女都为人所杀,到了陈国后连年征战,虽然他精力旺盛春宵无度,却一直不再有子嗣,故此将一直随自己在军中的侄儿柳泰过继为子。如今听到纤腰有了孩子,心中之喜,实在是不可言喻。
“我后继有人了!”他紧紧搂着纤腰,抬起头来呆呆望着屋顶,半晌后大声笑了出来。
“有一件事……”纤腰先是被他的笑声惊住,接着便也嫣然笑了起为,“国公何时有空闲?”
柳光微微定了一下,现今正值将大动刀兵之前的紧张之时,他如何能有空闲?过了片刻,他道:“纤腰要我何时有空闲,我便何时有空闲。”
纤腰心思乖巧,否则也不会在柳光众多姬妾之中倍受柳光恩宠,一听便知柳光言不由衷,便轻轻挣开柳光怀抱,盯着柳光双眼,道:“奴家曾在城中护国寺中许下心愿,在今年内若能为国公怀上一个孩儿,便为这护国寺的佛爷贴上金身。国公,无须太长时间,只要半日即可。”
柳光微微眯了眯眼,细长的眉毛拧了一下,道:“既是如此,后日下午我陪你去如何?”
“多谢国公。”纤腰喜形于色,脸上又是一红,“奴家此去除了还愿,还要许上两个愿望,护国寺的佛爷这般灵光,定然会让奴家这两个愿望实现的。”
“哦?你可真贪啊,佛爷已经实现了你一个愿望,你又来要两个愿望,当心佛爷嫌你烦啊,哈哈哈哈……”
“国公说笑了,佛爷他慈心普照,怎么会嫌奴家烦?”纤腰细声细气地道,“奴家只畏惧国公会烦奴家呢。”
“我怎么会烦我的小纤腰?”柳光也站了起来,“你还不曾告诉我你又要许上两个什么愿望?”
“不说,就是不说。”纤腰将一臂可环绕的纤细腰肢拧了拧,脸上又完全被红晕所占据。柳光见她娇羞无限,禁不住怦然心动,双眉一张,道:“不说便不说了,如今也不是说这个的时侯。”
纤腰只道他动了怒气,举目一见,却看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向着她张开双臂,纤腰脸上娇艳欲滴,半推半拒,迎上了柳光的怀抱。
第三日下午,柳光依着纤腰的意思,褪下戎装,换上普通人家的衣裳。看得他打扮得一团和气,再也不象那在朝庭之中一呼百应的权臣或战场上英勇果决的将军,纤腰禁不住咯咯娇笑起来。
二人分乘两顶小轿,只有几个亲兵跟随,便来到了城中护国禅寺。这寺院曾是陈国首都洛郢香火最盛的寺庙,作为陈国王家家庙而建起,每年三节庙会之时,护国禅寺前的街道之上火树银花,热闹非凡。自从柳光主政,除去对外战争,陈国算是这百年来少有的稳定,洛郢城中有趣热闹的去处也增添了不少,再加上柳光有意无意限制王室的活动,无形中护国禅寺对洛郢百姓的重要性便降低了那么几分。
知客的僧人虽然不是什么有极深释家佛法的禅师,却生了双能看人的眼。见了柳光气势,虽然不知他是谁,却猜出他应是微服前来烧香的达官贵人,因此招待得分外殷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