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情况,只有黄老板自己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因为事情还在筹划当中,各方面的关系还没有理顺,计划中的中外合资企业也还没有注册,所以黄老板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张绍康来报到的时候,黄老板只跟他说了一句话:你先熟悉情况。
张绍康是听话的,按照张绍康当时的理解,老板就是领导,在深圳听老板的就相当于在内地听领导的,既然领导要他熟悉情况,他就先熟悉情况。
张绍康虽然是听话了,但熟悉情况的工作并不顺利。主要所谓的销售部暂时就他一个人,手下没有兵,而当领导的如果手下没有兵,那么他就只能自己领导自己,更重要的是老板没有当众宣布张绍康是干什么的,因此没有人配合他。他刚来,人生地不熟,手下没有兵,再没有其他部门的配合,无论做什么都肯定不会顺利的。
为了尽快熟悉情况,张绍康沿用过去的经验,准备先做案头工作,遗憾的是公司里面并没有资料室,这项工作根本没有办法开展。张绍康想到了找人聊,但大家似乎都很忙,而且彼此之间态度冷漠,各做各的事情,人与人之间不象过去国营单位那样热情,哪怕是虚假的热情也没有,搞得张绍康想找人聊天都开不了口。最后,张绍康不得不深入群众,直接向工人了解情况。
实践证明,张绍康的思路是正确的。虽然没有人介绍,但是工人看他住管理人员宿舍,而且在小餐厅吃饭,就知道他是管理人员,因此对他比较尊敬,当张绍康主动与工人们接近的时候,工人也能笑脸相迎,并且有问必答。
这里还要说明一下,裕隆公司的宿舍和餐厅是等级分明的,这一点跟内地国营单位完全不一样。比如吃饭,有三个餐厅,大餐厅,小餐厅和小包房。大餐厅和小餐厅的关系,相当于过去闹钟和手表的关系,小的比大的金贵。大餐厅是工人餐厅,跟内地工厂的工人食堂差不多,工人排队买饭买菜,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伙食一般;小餐厅是管理人员餐厅,八个人一桌,象内地招待兄弟单位的客人,或者象在内地的时候开会吃包伙一样,不用说,伙食比外面大餐厅要强许多,比张绍康在家里吃的还好;包房是香港人吃饭的地方,门是关上的,吃什么自然没有办法看见,张绍康也没有厚着脸皮闯进去看过,但凭想象也知道比他们小餐厅的标准高,大约相当于在内地的时候院长招待冶金部来人的标准吧。如此,张绍康在裕隆公司是什么地位,工人们一看便知。
别说,张绍康还真从工人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但这些情况并没有给张绍康留下好印象。比如关于外资企业职工的素质,张绍康原以为深圳外资企业工人的素质肯定比内地国营企业高,通过了解,他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正好倒过来。内地国营企业工人大部分是高中毕业,而且从小生活在城市,甚至直接生活在工厂,对工业生产早有认识,不陌生,如果是从小生活在农村的,那么也一定是中专或技校毕业生,素质更高,加上前些年流行上“五大”,即电大、夜大、函授大学、职工大学和联合大学,毕业出来的工人越来越多,不能全部转干,大专毕业生当工人使用的在内地的国营单位也不罕见,更提高了内地国营企业职工的整体素质。但是,裕隆公司不是,裕隆公司的工人绝大部分是直接从农村上来的,初中毕业的都很少,即便有几个是手里有初中毕业文凭,也大多数是假的,更主要是当时深圳有一个土政策,优先录用本省民工,否则不予办理暂住证,这样,外资企业挑选工人的范围就相当小,只能不加选择地接收广东本省的农民,其素质之差,有一个例子可以证明。
这一天张绍康和一群女工聊天,大约是张绍康太没有架子,跟工人完全打成一片,工人们对他也就比较随便,聊到高兴时,一个女工问他会不会讲白话,张绍康知道“白话”就是广东话,他不会,所以老老实实地回答“不会”,女工又问他会不会说潮洲话,张绍康仍然说不会,女工说:“我知道了,你是客家人。”下班之后,竟然有几个客家妹来张绍康宿舍,跟他认老乡。张绍康刚开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才明白,原来这些女工认为整个中国只有三种人——要么是说白话的,要么是说潮洲话的,要么就是说客家话的。在这些女工看来,既然张绍康既不会讲白话,也不会讲潮洲话,那么当然就是客家人了。考虑到他是在小餐厅吃饭的管理人员,而且厂里的客家人相对较少,需要互相关照,所以,有几个客家妹来攀这个“老乡”也就不奇怪了。
明白之后,张绍康先是哭笑不得,后来是深深地震惊,最后竟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失落感。
张绍康来到裕隆铝型材厂上班之后,没有忘记与在深圳的老同事联系,但是他没有跟王逸联系,而是跟罗照辉联系。罗照辉也是他们一拨的,并且也是刚刚从设计院下岗来的,跟他同病相怜。
张绍康告诉罗照辉,他也来深圳了。罗照辉自然高兴,问他什么时候来的,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空,什么时候为他接风等等。
“接风就免了,”张绍康说,“刚来,忙得很,各方面还没有适应,反正我这次来了就不打算再回去了,来日方长,以后机会多的是。”
“好,”罗照辉说,“忙就好,还是你有办法,一来就忙上了,不像我们,找工作就找了一个月。”
“哪里,”张绍康说,“也只能说是先有个落脚的地方吧,先干着,等到将来有了合适的位置,再动。”
“那是,”罗照辉说,“骑马找马,深圳别的没有,有的就是机会。”
张绍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大约是想到了他被客家妹当成“老乡”的情景,想着裕隆可能不是久留之地,不知道是不是这些话说的不吉利,结果,张绍康刚刚在裕隆铝型材厂干了两个月,果然就要找马了。但并不是骑在马背上找,而是站在地上找。或者说,他被原来骑的这匹“马”掀下来了。更准确地说,是张绍康被老板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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