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璇没想到自己还能一眼认出这个盒子,这是她自己的储物盒,曾经,她觉得它那样的大,大到她以为能盛住她全部的心事和幻想,只是现在看来它明明只是那样的小,她不自觉地手握成拳,心里颤抖着,却没有勇气上前揭开那个盒盖,良久的静默之后,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都不需要了,这里面的东西”。
安韦伯叹息,像是思虑着说“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面怕是吃了不少苦……”
这样的话应该是能触动人的吧,只是,沐璇此刻感到的却只有麻木,“您不必如此的”她开口,甚至不知道该要怎么称呼他了。
安韦伯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无力感,“还在怪我吗?”
这个问题,沐璇曾在心里问了千万回,连她自己都找不到一个答案,怪吗?恐怕是的吧,如若不是,现在心里就不应该这么难受,不是吗?
她想她应该要说些什么,不然就太狼狈了,“您知道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我已经没有办法怪她了”所以,怪你,不像是一个选择题。
安韦伯清邃的眼瞳直直凝望着她,静默片刻,“这是第一次,在你母亲死后,你在我面前提起她”他说“你是不该怪她的,你知道她是很爱你们的”
“是吗?”她克制着,想让自己不要说出讽刺的话,却还是略不去怨怒,“可是我从来就不知道你们所谓的爱算是什么?是责任吗?还是愧疚?你们没有教过我,也没有让我看到过,为什么你还能在这里替她对我说爱?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假惺惺说的这些话!”
“她是你的母亲”相比沐璇开始失控的情绪,安韦伯的话说得坚定,带着一种深沉,“我知道你敬她爱她,不要因为其他的事情,抹灭了你对她的感情。”
沐璇突然笑了,“您让我觉得可笑了,为什么您要强调?在她已经死了多年之后,比起您自己被怨恨,为什么您似乎更在乎我对她的想法?”
沐璇看着安韦伯,不能肯定,但似乎在他深沉眼眸底闪过一线复杂光影,他说“逝者已逝,我在乎的是你能健健康康的生活下去”
“就只是这样吗?”沐璇觉得胸中涌动着什么,像要破涌而出,她已压抑不下。
她暗自做了几次深呼吸,想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只是似乎没有什么效果,面对依旧镇定沉默的父亲,她只觉得更恨,但是今天,她头脑异常清明,她不会再在他面前崩溃。
“我一直记得,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你都不在家,母亲会过来我们房间,抱着我哭,我总问她为什么哭,可她只是一直哭,一直哭,我那个时候就在想,她不喜欢这个地方,不喜欢这个家,那么,等到有一天我足够强大了,我一定会带她离开”她淡淡的继续,“您说得很对,我不应该抹灭对她的感情和思念,她是我母亲,哪怕她不完美,我怨她,但我也只怨她为什么要这么无望的丢下我们一个人去死……”
“你那时太小,很多事情不应该知道,更不应该被困扰”安韦伯到沙发上坐下,身体有些僵硬,坐下之后也似乎依旧放松不下来。
沐璇没有挪步,隔着几步距离,目光依旧锁着他,开口,却已经是责怨,“既然是我不应该知道的,那你为什么不能再藏得好点?对母亲,对我们,你究竟是已经不想藏了,还是根本早就不在乎了?7岁,我那时候才7岁,为什么就要让我看见你还有另一个家庭?!”
这个指责,迟到了18年,他终究需要给她一个交代,良久之后,安韦伯说“对你,或许是现在都没法接受,但是我在和你们母亲结婚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这不是我能辩解的事情”
沐璇的心突然平静了,她听到他说了,这是他的交代,无关对错,只是一个不可辩解的事实,他的不可辩解,她们剩下的人就要无条件的接受!
事实也就是如此,她也接受了,在她还能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年纪,她接受了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理所当然的事实,她接受了她的父亲除了是她的父亲还是别人的爸爸,她接受了都说爱她的父母原来可以不相爱……只是,为什么,在她连不愿接受的都接受了之后,事情却还是不能完结……
沐璇不说话,良久良久扯出一个笑容,苦涩异常,“我知道你有另外一个家庭,而母亲甚至告诉过我,她有一个爱人,不是你,另一个男人。……你知道吗?7岁之后,我就一直在等,在等你们离婚。可是没有,又过了7年,你们居然还没有要离婚!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还不跟你离婚,既然你们都有各自的爱人……她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看着我,她那次没有哭,可是她好像心里很苦,这么多年,我总是忘不了她的那个眼神,但是我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那么苦”,她述说着,但是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他,“你知道的吧?你知道她为什么活得那么辛苦,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去死的,对吧?”
安韦伯沉默着,在她已经心绪翻涌的时候,他依旧故我沉默着,而她今天要一个答案,哪怕她已经知道悲剧的结局,哪怕她已经见到了美好撕碎之后的残破,“那个她没有回答的问题,你能告诉我吗?你爱着另一个女人,她爱着另一个男人,为什么你们不离婚呢?为什么?我想了很多年了,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让她走呢?为什么她最后宁愿死,都没有要离开你呢?……”
空气太过窒闷,沐璇一个人说着话,却根本不能打破这凝滞的空气,她紧捏的手心居然开始沁汗,心里不可自欺的有些刺痛,就这样子,她已经觉得精疲力竭,她放任自己的身体滑落到地上,厚厚的地毯盖住了地板的冰冷,却更凸显出她心底的那片冰凉,低下头,她宁愿看着地板上斑驳的图纹,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强大的,这么多年后,她终于或许能看到他严谨深沉伪装下的一丝龟裂,但她现在却不敢抬头,她居然在害怕,害怕她会找不到一点胜利的感觉。
她不知道这一次的沉默持续了多久,她从地上站起来,却听到了安韦伯的声音,“我代替不了你的母亲回答你的问题,我对于你母亲,是一个罪人,在你母亲之后,我已经失去爱人的资格”
沐璇默不作声地挪向办公桌,终于打开了那个盒盖,身体微微一凛,眼神也随之黯淡下来,里面除了那个玻璃瓶子,多了很多其他的东西,有些是她见过的,例如那小袋子里装的应该是金条,她母亲早就给她们准备好的嫁妆,还有一些是她没见过的东西,例如,那一份房产证明,上面写着的是她的名字,沐璇……
“那你爱过她吗?”
沐璇手抚在玻璃瓶上,听到了他的回答,指尖传来的却仿佛不是冰凉,而是针刺的锐痛,直直导向心脏,她听到他说“夏瑾,我是爱她的。”
沐璇闭上眼睛,盖回盒子,“我宁愿你告诉我,我父母只是为了某些利益而结婚,你们生下我们却从来没有相爱”她说着,心里愈发窒闷,“……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比起不爱,如果你爱她,却还要逼死她,这样,你让我要怎么去相信爱人或者被爱?”
“作为一个父亲,我已经太过失败,我没有办法拟补你的童年,也已无法重塑你对未来信心,如果离开或者和我断绝关系,能让你过得好些,今天,我依旧不会拦你,只是,我希望的是你能一直健健康康”
他的声音里疲态尽显,她叱诧风云的父亲,现在也只是一个为为世事所累的中年人而已吗?她不再遏制,放任眼泪流下来,“其实,你更想要我恨你,只当作是对你自己的惩罚,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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