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过,虽然不断地有“勇敢分子”掺和进来,但是革命并没有因此而变成梁山好汉们的“替天行道”,进了革命队伍的游民,无论如何都要收敛自己的积习,除非你战功赫赫,升到了某种特别高的位置上。ww在革命大家庭里,不仅**道德要讲,而且讲得颇有清教徒的味道,从某种程度上讲,“勇敢分子”也是被利用的角色,一旦革命的气氛已成,农民都跟进了,如果老三老四还是恶习不改,有损党的形象,那么他们也是会被抛弃的,只是抛弃他们的时候手法比对阶级敌人要温柔多了。我小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已经失势的土改积极分子,老农民党员,天天挎着个脏兮兮的几乎看不清颜色的书包到处走,周围几个村庄,只要谁家请客,准有他在座,号称是“请客不请我,这事犯啰嗦,多我一双筷,我能吃多少”。真要是不请他,他还真的就给你捣乱,重则找借口反映你的“况”,轻则上门撒泼耍赖。如此坚持继续革命十几年,虽然已经失势多年,却从没有人把他怎么样过。
好在农民虽然缺乏革命性,但并不缺少革命的跟进性,尤其当一个新世界被昭示给他们的时候,许多的承诺自然会带来许多的希冀,特别是革命的清教色彩,在革命的凯歌行进时期,毕竟还在弥漫,至少在中下层的干部中间还被视为美德,被革命请出山的“勇敢分子”如果不收敛自己的行为,换一副面孔混迹革命,那么在革命已经动起来以后,往往会被淘汰,被比较干净的年轻人取代,革命的纯洁因而得以保持;关键是解放以来,运动往往伴随着革命的狂欢,至少对年轻人有着不可抵御的吸引力。所以,在解放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尽管不乏疑惑甚至不满,农民还是在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中跟进,以热和积极换取那据说在不远的未来就能实现的承诺。
虽然在大跃进到来的时候,美好的承诺变成了连年的饥饿,从此,农民对粮食的渴望使得革命的跟进性懈怠了许多,但是,只要革命在继续,运动在继续,大家也还是跟着,虽然热已经大不如前了。再加上多年对农村准军事化的改造,老的游民锐气已消,新的游民又无从产生,结果是在农村,革命自大跃进已经不可避免地走上了下降路线。
大饥馑刚刚过去就动的“四清”运动,实际上是一场专门针对农村和农民,甚至像给过去的失败找替罪羊,给农民一个说法的一场“革命”。领导“四清”运动的国家主席,就像当年领导解放区土改一样,抛开原有农村基层组织,派工作队进入农村直接访贫问苦动群众,一时间,解放以来**一手扶植起来的乡村精英几乎全部成了斗争对象。斗垮了干部,然后再重新划地主,将“漏网的阶级敌人”揪出来,实现农民的二次解放。但是农民对这二次解放,其热比之第一次解放可谓天壤之别,连“勇敢分子”比之从前也有猫虎之别,我们前面提到的林村的那位背信弃义的林山,虽然无耻的程度不减当年,但冲劲与狠劲比吴家兄弟可差远了。接下来,国家主席和他热的夫人现他们原来错会了意,运动其实就是要革他们的命,找替罪羊的话,也要找个个大的。于是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
对于“文革”,乡下和城里感觉大不一样,城里锣鼓喧天的时候,乡下很可能鸡犬不惊,连农村的红卫兵都嫌乡下闹得不起劲,纷纷进城去做革命的马后卒。这回革命先锋轮到了学生,而学生再狠也狠不过当年做过流氓的前辈,后来经前辈的点拨,也狠了起来,但那是在城里。当然,某些偏僻山区也生过将出身不好的人全杀掉的惨剧,但毕竟是零星的个案,就整体而,“文革”中大的波澜都生在城市,而且是大城市。农村里不是没有“阶级斗争”,只是任谁家里都没了油水,一次次斗那些死老虎,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没有土地不说,连浮财也没有半分。任凭上面怎么号召,斗人和被斗的农民似乎已经被整疲了,反正怎么革命,怎么跟革命,只要不跳出龙门,都混不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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