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打成平局。
“哈哈,金敏珠还真是……”
眼见着受到那样重的下劈之击,金敏珠却只晕在垫子上两秒钟,又生龙活虎地跳起来,晓萤也忍不住摇头而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比赛继续精彩。
一直持续到了加赛局。
加赛局是采用的是,一方得分即立刻结束比赛的突然死亡法。百草和金敏珠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打法不仅没有变得保守,反而愈发放得开。
那腿腿犀利的进攻!
短兵相接的对攻!
两人一同为在场所有的营员们献上了目不暇接、□迭起的激烈盛宴,呐喊声、喝彩声响彻山谷,不仅仅是为百草,也不仅仅是为金敏珠,沸腾的加油助威声让此刻不再像是比赛,而真正是一场强者之间的交流!
“啪──!”
比赛的终止是在百草旋身腾起,又一次使用出双飞三连踢的那一刻,一脚踢出,金敏珠后退闪过──“啪──!”
第二脚踢出,金敏珠身影一晃,竟向右侧闪过!
“咦!”
晓萤、梅玲皆是一惊。
每当百草用出旋风双飞三连踢,对手都是毫无例外向后闪躲,因为那是最直接和快速的反应,上次金敏珠亦是如此。这回,金敏珠居然会向右闪,而且居然闪过去了!
昌海队伍中,恩秀凝神观看。
……
“哼,那个戚百草肯定还会再用那个什么双飞三连踢,我一定要想出破解之法,让她不能再得逞!”已是深夜,敏珠两眼炯炯,一边大汗淋漓地擦汗,一边蹲在垫子上冥思苦想,突然,她大喊──“恩秀姐,我懂了!”
“嗯?”
那时她正偎在窗边在看一本中国明朝人写的笔记小说,冷不丁手中的书被夺走了。
“戚百草是故意的!”敏珠双目圆瞪。
“嗯,说。”她将书从敏珠手里抽回来。
“如果她这样踢,我向后躲,她再踢,我再向后躲,”模仿着戚百草进攻的路线,敏珠咬牙说,“那么她第三脚这么踢过来的时候,我向后躲的速度,肯定跟不上她持续进攻的速度,反而恰好落入她的最佳进攻范围内!”
“唔,继续。”
“所以!我偏偏不上当!”敏珠狂笑起来,“我要向旁边闪,就像这样!她肯定料想不到,出腿就会失去目标,失去方向的控制,到时候她只要一犹豫,或是有空隙,我的机会就来了,哇哈哈哈哈哈!”
她微微一笑。
“恩秀姐,你笑什么!”敏珠慌了,扑过来,“我说的哪里不对?那样的话,那个戚百草肯定会措手不及,被我打败,不对吗?”
“也许吧。”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孩子小鹿般灵闪的眼睛,她忽然也很想知道,如果按敏珠师妹的应对,那女孩子会有怎样的反应。
“嗯,你可以试一试。”
……
“啪──!”
金敏珠向右闪去,百草第二脚落空,腿风还凝在空中的那一刹,金敏珠清晰地看到百草眼神一怔,第三脚变得稍有迟疑──果然!
金敏珠狂喜!
“呀────!”
她的机会来了!
纵声提气,金敏珠大喝一声,出腿横踢,灌全身之力!她要让戚百草败在她最得意的双飞三连踢之上!就像前几天,她居然耻辱地连环十八双飞踢落败,而现在──她、要、反击了──!
“啪────!”
高高的赛台上,阳光闪耀中,就在金敏珠即将光荣反击的这一刻──
“啪────!”
她的胸口之上,被踢中了一脚。并不很疼,但那一脚,扎扎实实踹中了她的胸口。
双飞第三踢……
金敏珠惊呆。
然后她双眼暴睁,难以置信地连连退了几步,惊骇欲绝。
为什么──!
这绝不可能!她明明已经闪到了右侧,并且进行了反击,为什么,戚百草还是踢中了她!
金敏珠的脑中空白一片,有杂音嗡嗡地响。
3:2.
裁判做出判决,戚百草得分获胜!
比赛结束。
“啊──—──!!!!!”
岸阳队的队员们激动地欢呼拥抱在一起!暑期跆拳道训练营的最优胜女子营员出自这里!是百草!是他们朝夕相处的伙伴!
若白轻吸口气,缓缓站起身。
初原的神情中也有些激动,他将目光从赛台上的百草身上收回,看向身旁的若白,微笑说:“她确实非常出色。”
掩住眼底暗涌的波澜,若白淡声说:“她还可以更好。”
昌海道馆的队伍里。
闽胜浩看到了恩秀眼中迸发出的明亮之光,就好像终于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对手,他肃声说:“恩秀师姐……”
“嗯。”恩秀继续紧紧望着赛台上的百草,感觉心中的某些东西仿佛忽然间被点燃了一般。
“您认为,她的实力已经超过了方婷宜?”望着她眼波中的喜悦,闽胜浩一怔,目光立时转开,不敢再看。
恩秀沉吟片刻。
“不。目前,她和婷宜的实力应该还在伯仲之间,或者,婷宜是要比她强一些,但是,她进步很快。”而且,那女孩子同敏珠师妹的两场比赛,中间只隔了短短几天的时间──恩秀想了想,又说:“她的进步,快得惊人。”
赛台上,金敏珠呆呆地站着,她没有看到满场沸腾的各国营员们,没有听到裁判宣布比赛结束的声音,只有胸口被踢中的那一瞬,在她的感觉中一遍遍地重现着。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将那一刻的情景往后倒带一点,再倒带一点,是的,戚百草踢出双飞第二踢时,她没有往后退闪,而是向右闪去。她的反应出乎戚百草的意料,她能看出戚百草的眼神怔了一下,即将出腿的第三脚变得有些犹豫。
那么,直到那时,局面对她还是有利的!
接着呢?
发生了什么──
金敏珠紧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用力回忆。那时,接着,她大喜之下,从戚百草的右方,试图横踢反击,戚百草……戚百草……
一道强烈的白光刺穿她的记忆!
啊!
就在她试图横踢反击的那一刻,戚百草已要踢出去的双飞第三脚,居然在空中,匪夷所思地改变了路线,不再是向前,而是──向右横扫了过来!
虽然因为路线的陡变,力量受到了损失,却恰恰踢中了正从右方反击而上的她的胸口!
看起来竟如同是她自己迎上了那一脚似的!
短短几天,戚百草居然可以进步到这样的境界,双飞三连踢不再是固定的模式化的,而是可以随心所欲,身随心动!
霍──
金敏珠双目暴睁!
“戚百草!”
这声低喝令正欲退场的百草站住脚步,她一怔,望向刚才还呆呆愣愣如同做梦一般的金敏珠。见金敏珠瞪着自己,眼底翻涌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百草皱眉,心中暗生警惕。
“你……”
难道金敏珠还是不服气,还想再打一场?
“我会、进步的!”直直地瞪着百草,金敏珠胸口鼓起来,她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地说:“终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百草凝视她:“我期待同你下次的交手。”
“……我也是。”金敏珠眼中依旧有着不服气,声音也还是硬邦邦的,瞪着她,说:“我期待、同你下次、交手。虽然、我不喜欢你、但──”
脸色古怪的一红,金敏珠不去看她。
“──你是、很棒的、对手。”
百草怔住。
习惯了面对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金敏珠,忽然听到金敏珠这样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也是,很好的对手。”轻吸一口气,百草郑重回答她。每次同金敏珠交战,她的斗志总是被激扬到最高,有超出她自己想象的发挥。
听到她的话,金敏珠两眼放光,嘴角兴奋地咧出笑容。可是,当百草腼腆地笑着回应时,金敏珠又气鼓鼓般地瞪回去,转身就走。百草留在原地,困惑地望着金敏珠的背影,晓萤和梅玲她们已尖叫着冲上来,将她紧紧拥抱住!
“哈哈哈哈哈哈!太圆满了!”宿舍里,晓萤双手叉腰,激动的狂笑声震得房梁颤抖起来,“戚百草!最优胜营员!一万美金!云岳宗师的弟子!哈哈哈哈哈哈!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现在全世界都知道百草的名字了!全世界都知道咱们岸阳队了!将来全世界也会知道,岸阳队里还有一个人,名叫范晓萤!”
“不是弟子,只是云岳宗师会指点一下,”正为那瓶薰衣草换水,百草纠正说,“而且,也只是一天的时间。”
“一天已经很厉害了,”梅玲敷着面膜,最小幅度地说话,“据说哦,只要被云岳大师指点过,境界就会提升很多。”
“那么神奇?”光雅有点怀疑。
“是真的,”压一压唇角翘起的面膜,梅玲继续说,“据说云岳宗师指点李恩秀的时间,加起来陆陆续续也不超过一个月,你看李恩秀现在的地位和身份,少女宗师哎。”
“可是,他们不是父女吗?父女在一起,指点的时间究竟有多长,外人怎么会知道?”光雅还是怀疑。
“哈哈,你这就消息不灵通了吧,”晓萤凑过来参与八卦,“传说中哦,云岳宗师常年闭关,任何人都不见,连李恩秀能见到父亲的机会也是寥寥可数。”
瓶中的水清澈透明。
百草听得怔住,紫色的薰衣草留在半空忘记Сhā回去。
“啊,百草,这个给你。”时间一到,取下面膜,梅玲从包里翻出一个相机,喜滋滋拿给百草,“有机会就偷偷Pāi张云岳宗师的照片回来,小心别被他发现。”
“哇,好主意呀!”晓萤大喜鼓掌,“这样就可以知道云岳宗师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百草,别听她们的。”林凤出声,瞪她们一眼,“尽出馊主意,万一害得百草被赶出来怎么办?你们以为偷偷给云岳宗师拍照,云岳宗师会发现不了?”
“……哦。”
晓萤和梅玲不情不愿地对视一眼。
“云岳宗师……”薰衣草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百草怔怔问,“……真的很少露面,普通人连他的照片也看不到吗?”
“是啊!”见百草难得对八卦有兴趣,晓萤连忙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云岳宗师不接受采访,不允许照相,不参加比赛,要不是有时候会参加大师级别之上的交流切磋,简直跟隐形人一样。世外高人大概就是如此吧,看淡名利,只在乎境界的提升。”
“……”
百草呆呆地听着,手指一顿,不小心捏破了一点花穗,薰衣草的香气弥漫出来,清清淡淡的,如同昨晚吹过的夜风。
那边,晓萤、梅玲她们已经开始新的话题。明天是训练营的最后一天,除了获得最优胜营员荣誉的闽胜浩和百草,别的营员们都可以白天自由活动。一定要好好出去玩玩,到底是去传说中的大东门购物,还是去景福宫、德寿宫那些景点玩,四个女孩子讨论得热火朝天。
“咦,百草呢?”
光雅忽然发现房间里少了一个人,只留下深紫浅紫的薰衣草Сhā在桌上的瓶子里。
“咚、咚。”
内心仍在挣扎,鼓足勇气,百草扣起手指敲门。看到房门打开,初原温和地站在她面前,她窘迫地咬了咬嘴唇,说:“我……我那晚听到了……”
Ⅲ:虹之绽 Chapter 6
昨晚还是金黄|色的圆月,挂在深蓝的夜空中,今晚的月亮就已缺了一块,是冷冷的银白色,映在湖面的水波上。
“这么说来,那一晚你们不是在我的窗前赏花?”走在宁静的小路上,初原莞尔一笑。
他的声音有淡淡的鼻音,格外好听,百草禁不住怔怔仰起头。月光下,他的面容有透明的光芒,眼底也有令她屏息的光芒,呼吸间,他的气息也如同她第一次遇到他的那个夜晚,有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干净得不可思议。
“所以,你们认为,恩秀是我的女朋友?”初原笑着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停下脚步,深深凝视她:“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唔,”百草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是的。”
初原似乎怔住。
后脑勺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她紧张地低着头,不敢看他。良久之后,他低低叹息一声,揉了揉她的发顶,却什么也没有说,缓步向前走。
百草呆呆地站在原地。
望着前方的初原,他的背影在小路上被映得斜斜长长,她的心仿佛被揪住了一般,赶忙几步追上去,不安地嗫嚅说:“对不起。”
同她一起走着,初原的声音很静:“是因为这样,最近几天才躲着我?”
“……嗯。”
“傻丫头,”声音里多了抹释然,他低声说,“你让我以为……”
“嗯?”
“往后,不要再胡思乱想,”小路上,他和她的影子并在一起,夜风中有淡淡露水的气息,“有任何想知道的事情,都可以直接来问我,明白了吗?”
“是。”她郑重地点头。
“那天,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看到她如此严肃的表情,初原忍不住又揉揉她的头发,轻叹一声,“你怎么可以误会我呢?”
月光下,她的头发如此清爽,眼眸如此明亮,渐渐地,他的手指如同被施住了魔法一般,竟无法从她的发间移开,他深深地凝望她,她也怔怔地望着他。
夜风清香。
虫鸣远远的此起彼伏。
心跳越来越快,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脸越来越红,忽然,她不敢再看他,心跳得想要从嗓子里蹦出来,睫毛慌乱地颤抖,她向后一躲,他的双手拥住了她的肩膀“霍”的一声……
她脑中一片空白。
耳边是心脏“砰砰砰”疾跳的声音,那样快速,她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又不知过了多久,才猛然明白,那不是她的心跳,而是他的。
“百草……”
初原轻轻喊了声她的名字,声音中有那么一丝不确定,她的耳膜轰轰地响,仿佛血液在翻涌冲荡,她以为她回答了他,声音却比虫鸣响不了多少。
“……嗯。”
“如果必须再讲一遍,”初原闭上眼睛,更加拥紧她,“百草,我喜欢你。”
那一刻,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他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他的掌心很热,温度透过她的衣服,熨热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那一刻,她仿佛可以听见世间任何细小的声响,可以分辨出远处每一声虫鸣的不同,可以感受到夜风吹过每一片树叶的区别,又仿佛,如在一场无法醒来的梦中,甚至每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
“可是婷宜前辈……”她心中恍惚着。
“没有,”听懂了她在问什么,他拥着她,在她头顶静静说,“除了你,从来没有过任何人。”
当他终于松开她时。
世界已变得如此不同。
两人痴痴地站着,互相望着,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初原的面容也微微染红,眼中有璀璨得令她不敢去看的光芒。又过了一会儿,初原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指在他掌心蜷缩了一下,然后,就任他那样温柔地握着。
月光如水。
小路上。
两人静静地并肩走着。
夜风一阵阵吹过,虫鸣一阵阵响起,只要一抬眼,她就会看到他明亮温柔的双眼,只要一低头,她又会看到和他交握在一起的那双手。那种宁静,仿佛一根线,将她的心越缠越紧,紧得似要绷开。
“……有任何想知道事情,”宁静紧绷的气氛中,看到不远处月光下的湖面,百草挣扎片刻,犹豫说,“都可以直接问你,是吗?”
“是的,”初原温声说,“你想知道什么?”
“……我,”她最后迟疑了一下,“……我昨晚就坐在那片湖边,听到了你跟恩秀之间的说话。”
湖面的水波被夜风吹起一层层的涟漪。
“你全都听到了?包括我和恩秀之间的关系……”
“是的。”
月光在涟漪上面如同细碎的银子般洒开,初原沉静着,久久没有说话,直到走到那棵茂密的榕树下,他缓缓松开她的手,望向那遮天蔽日般的枝桠。
“在松柏道馆,也有这样一棵榕树。”良久之后,初原静声说,“小时候,我最喜欢那棵榕树,夏天很阴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很好听,那时候,我几乎每天在榕树下练功,读书。因为太喜欢它,我特意在它附近建了一座木头房子,这样一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它。”
百草仔细听。
她自然记得那棵榕树,那棵榕树要比昌海道馆的这棵年代更久远一些,更繁茂一些。在初原远赴海外的那些日子里,她常常站在榕树下,呆呆望着那座不再亮灯的小木屋。
“母亲说,那棵榕树是很多很多年前,由创建松柏道馆的老馆主亲手栽下的,小时候她也常常在榕树下玩。”摸着榕树的树干,初原笑了笑,“只是当时的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母亲长大后,却不再喜欢那棵榕树了,为什么每次她看到那棵榕树,总是有种像是悲伤的感情。”
百草呆呆地听。
夜风吹得树叶扑簌簌响。
“父亲也是如此,每次看到那棵榕树,他的神情总是更加复杂,就像他在看我比赛时的神情一样。”初原出神地摸着树干上那个突起的节疤,语速渐慢,“小时候,我以为只要我赢得比赛,父亲就会开心,而且,我喜欢比赛,喜欢率领着松柏道馆一路战无不胜。”
仿佛想到了什么,初原摇头笑笑。
“父亲确实很开心。第一次拿到挑战赛冠军的时候,父亲冲了上来,紧紧抱住我,他激动兴奋的笑声,我一直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可是渐渐的,我发现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父亲的情绪似乎很痛苦矛盾,每一次我赢得胜利,父亲是由衷的高兴,但是在比赛中,我有时看到父亲望着我的眼神……”
初原的声音顿住。
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将他的身影勾勒出淡淡银辉的轮廓,静了很久,他回过神来,说:“……同母亲望着榕树时一样,父亲的眼中是悲伤,一种无法散去,越来越浓厚的悲伤。”
百草听得完全呆住。
看到她这个模样,初原笑了笑。他低下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问:“还可以继续听下去吗?”
百草呆呆地望着他。
“……”她的声音很涩,心中乱成一团,“对不起……我……我不该问这些……”
初原摇摇头。
浓密的枝叶将夜空遮住,只有零散的月光和星芒漏过,伸出手,握住她的右手,他轻轻拉着她一同坐下,前面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榕树倒影在水光中。
他的手指有些凉。
掌心依旧是温热的。
“后来,有一天,母亲对我说,不要再练跆拳道了。”初原慢慢地回忆说,“当时的我,无法接受。我喜欢跆拳道,喜欢比赛时的那种感觉。我问母亲为什么,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告诉我,不要再练了。”
百草的手指一颤。
她难以置信,居然是那美丽温柔得像仙女一样的馆主夫人,命令初原师兄退出了跆拳道吗?
“不是。”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初原静声说:“母亲是温和的人,看我不愿意接受,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她的神情一天比一天忧伤,我知道,她是在担心父亲。”
“直到那一次,我们又获得了道馆挑战赛的冠军,当天晚上,恩秀来了。”初原微微一笑,眼中有柔和的星芒,“她居然是偷偷一个人从韩国跑来的,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就跟你当初一样,只是她更爱笑一些。”
他的手指渐渐温暖。
“第一眼见到她,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的感觉。她对我说,‘我看了你的比赛,你知不知道,你比赛的时候跟我身旁的一个亲人非常非常像。’”虽然已过去多年,但恩秀说的这句话,每个字他都记得异常清晰。
“非常非常像……”初原喃喃又重复了一遍,神情中有复杂的情绪,半晌,他侧首看她,笑了笑,说:“你看,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他和我的父亲母亲从小一起长大,是师兄妹,他一心痴迷跆拳道,有一次他们三人终于进入当时地位崇高的昌海道馆习练,他因为资质出众,被留了下来,再也没有离开。后来,他娶了昌海道馆馆主的女儿,继承了风赫宗师的衣钵,虽然……”
“初原师兄……”心中有强烈的不安,百草的声音微微颤抖。
“恩秀说,当时他并不知道母亲已怀有身孕,如果知道,可能他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初原望着湖面的粼粼波光,“可是,无论母亲是否有身孕,当时母亲都已同他订了婚。”
榕树的枝叶浓密如华盖。
夜风微凉。
“所以,你从此退出了跆拳道?”
百草呆呆地望着初原,在她心底,他一直是仙人般的存在,没有世间的烦恼,不染世间的尘埃。
初原微微一笑,说:“所以我明白了母亲,她是看我那时太沉迷于跆拳道,怕我变成跟他一样的人。”
又呆了一会儿,她怔怔地问:“会觉得可惜吗?你曾经那么喜欢跆拳道。”
“有一阵子很不习惯,连做梦都在练习腿法。”初原笑着摇摇头,“后来,慢慢发现,原来世界很大,除了跆拳道,也有其他令我感兴趣的东西。比如中医的针灸,人体上有那么|茓位,扎在不同的|茓位上,力道轻重不同,会有截然不同的疗效,也很让我着迷。”
夜雾缭绕山顶。
皎洁的月光,一座古朴雅拙的庭院。
恩秀从母亲手中接过那盅顿了很久的汤,穿过长廊,行到一间四面卷帘的亭子前,卷起米黄|色的竹帘,一弯腰钻进去。
“父亲,这是母亲亲手炖的虫草,您趁热喝了吧。”望着那正盘膝打坐的清癯身影,恩秀眼中含笑,声音清脆地说,“您这一次闭关了三个月,再不出来,我和母亲都要把您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呢!”
夜风吹得竹帘微微晃动。
云岳闭目盘膝。
“今天,我去看了训练营最优胜营员的最终赛,果然是胜浩师弟拿到了男子组的优胜,不过我还是怀念三年前廷皓拿到优胜的那场比赛。廷皓是那种有天生的王者光芒,令所有对手都忍不住想要臣服的选手,胜浩师弟虽然进步很快,但是气势上还是略逊一点。”
欢快的声音像小溪流水叮叮咚咚,恩秀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又说:“我还发现了一个很出色的女孩,名字叫戚百草,她很踏实,又很聪明,明天您就可以看到她。”
月光透过竹帘。
云岳仿佛已经入定,感受不到任何身外的事物。
“说不定,她会成为我最强大的对手,”恩秀有些兴奋起来,眼睛也愈发明亮,“父亲,您好好指导一下她,我觉得她确实很有潜力!”
静了一会儿。
手指摸了摸保温盅,比刚才微微凉了些,恩秀回头,看到不远处母亲还站在那里,然后她又看看入定中的父亲,笑了笑,说:“父亲,有时候我觉得有点寂寞……”
在外人的面前,父亲虽然也很少说话,然而态度总是温和的。可是在家里,面对着母亲和她,父亲总是疏远得仿佛他根本不属于这里。
“如果您能陪我说说话,该有多好,”她叹息一声,摇头笑着,“或者,如果我有一个哥哥,能朝夕相伴在一起……又或者,我能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以战胜她为目标……”
将保温盅推至父亲身前,恩秀深深行了个礼,不再打扰父亲的清修,她弯腰从亭子里钻出去,把竹帘重新放好。穿过长廊,她走到满脸渴盼的母亲身前。
“父亲说待会儿就吃,父亲让你回房休息,说风凉,担心你体弱再生病。”用手语边说边比划着,恩秀眼中都是笑意。
母亲的双手比了一下。
“当然是真的,”恩秀撒娇地说,“妈妈,你难道还不了解父亲吗,他最关心咱们母女两个了,你不能因为父亲不爱说话,就误会他啊。”
目送着母亲干枯瘦弱的背影,恩秀久久地站着,她忽然很想知道──
父亲,您不会觉得寂寞吗……
“傻丫头,不用担心我。”看着百草呆呆愣愣的模样,初原含笑揉揉她的头发,“我早就放下这些了。倒是你,因为昨晚听到了这些,心神恍惚得差点输掉比赛,嗯?”
她的脸红了。
“我……我以为……”
“别想那么多,”温和地握紧她的手掌,他凝视她说,“廷皓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提起过,云岳宗师在跆拳道上的造诣早已入化境。你能够被云岳宗师亲身指点,是难得的机会,要好好把握,明白吗?”
“嗯。”她缓缓点头。
然而,看着他宁静如月光的眼睛,她又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见过他吗?”
“没有。”
“……你想见他吗?”
初原似乎怔了怔,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湖面,说:“见到他又能如何?不,我不想见他……”
“不说这些了,”将目光从湖面收回来,初原含笑又看回她,“明天你没有时间出去玩,需要我帮你买些什么回来吗?为曲师父带的礼物,你买好了吗?”
“啊!”
百草被提醒了,她睁大眼睛,对,她还有好多东西没有买。现在她得到了最优胜营员的奖金,她有钱了,可以为师父买高丽参了!还有,还有答应廷皓前辈的大酱……
“列个单子给我,我明天去帮你买。”
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初原开始记录。在他的指间,是一只黑色的钢笔,笔尖是金色的,百草怔怔地看着,心中温热一片,那钢笔正是是她送给他的。
清晨,晓萤伸个懒腰,迷迷瞪瞪睁开眼睛,霍地吓了一跳,有个人正跪坐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等她睡醒。
“吓死人了!”拍拍胸口,晓萤坐起来,惊魂未定地说,“百草,你干嘛突然这么深情地凝视我,好不习惯哦,难道你忽然间爱上我了?哈哈哈哈!”
“她已经‘深情凝望’了你快半个小时了。”梅玲边擦面霜边说。
“哇!你真的爱上我了吗!”晓萤激动地扑向百草,“我也爱你!我也爱你!呜呜呜呜,百草,我其实暗恋你好久了!”
被晓萤激|情拥抱得无法呼吸,百草窘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的,我想找那套道服……”
“道服?哪套?”
“那套……新的……”
“哦──!”
晓萤想起来了,临行前百草死活不肯带上那套新道服,她一怒之下,把它塞进自己的行李箱带过来了。不过那个行李箱一直都是百草帮忙抗的啦,所以她倒也没累着。
“就在那个箱子里,你自己去拿就好了嘛,”晓萤伤心地松开她,两眼含泪说,“干嘛要这样欺骗我,欺骗我纯洁的感情,我以为你终于爱上我了,结果却受到这样的伤害……”
“打住!打住!表情过猛,戏过了,”梅玲点评说,“要这样演才对,你看我,‘百草,你怎么可以……’”
簇新的道服雪白雪白。
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格外好看。
“好漂亮。”叠好薄被,光雅一抬头,看到换上新道服的百草,忍不住赞叹出声。
“是啊,很漂亮,”林凤也站起来,摸摸那身道服,“料子也很好,又柔软又吸汗,为什么以前不见你穿呢?”
仔细地将旧道服叠好,百草脸红地说:“我……我怕把它弄脏……不舍得穿……”
“哈哈,是若白师兄不许她穿的,”正在和梅玲探讨演技的晓萤扭过头,眨眨眼睛说,“怎样,因为要去见云岳宗师,今天不怕若白师兄骂你了?”
庭院中,女孩子们高高兴兴地走出房门,寇震、申波他们已经等在那里。今天除了百草,大家都是集体活动,民载包了一辆车,充当翻译陪大家出去玩。
看到若白,百草有些局促。
若白也看到了她。
她穿着雪白簇新的道服,黑色的腰带在晨风中轻轻飘扬,她的短发细心梳理过,刘海上别着那只草莓发夹,红晶晶,亮闪闪,映着她的眼睛如小鹿般,格外乌黑明亮。
若白没有说什么,转过头对亦枫交代一些事情。百草松了口气,在人群中又看到了初原,她的脸一红,窘迫地错开目光。
初原也看到了她身上的那套道服。
除了她生日那天兴冲冲地穿了它跑来给他看,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他知道她不会在意道服的品牌,可是第一眼见到这套柔软又漂亮的道服,他就觉得,那是应该属于她的。
直到她脸颊微红地错开目光,初原才微笑着将头也转回来,他向大家介绍了今天出行的路线,又叮嘱些注意事项,让大家记好他的手机号码。然后说,他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不跟大家一起出发了,随后,他同昌海道馆的一个大弟子离开了庭院。
看着众人跟随民载上了车,若白淡淡对百草说:“走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你不去吗?”眼看着车已经开走,百草疑惑地问。
“你接受云岳宗师指导时,我会守在外面,有什么需要,你就告诉我。”若白向山路走去。
“我没有什么需要的,”追在他身后,她着急地说,“难得来韩国,你还一次也没有离开过昌海道馆,你跟他们一起去玩吧,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你确定要穿这身道服?”打断她,若白皱眉。
“……”百草支吾着,脸红红的。
“那么,就把它当成一套旧道服,不要束手束脚,反而让它成为你的拖累。”若白肃声说。
“是。”她正色回答。
“要仔细听云岳宗师的指导,每一个字都要牢牢刻在你的脑子里,明白吗?”若白叮嘱她。
“是。”
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开满了野花。一路向山顶走去,那栋古朴雅致的庭院仿佛被淡淡的云雾缭绕着,如同淡墨山水画中的一笔,远远地仰望着它,百草心中竟开始有些紧张。
走到山顶。
闽胜浩正等在庭院门口。
看到若白和百草走近,闽胜浩对两人颌首行礼,目光微微在若白身上多停留了一秒,然后望回百草,说:“请随我来。”
若白沉默地对闽胜浩鞠躬还礼,守在院门外,没有进去。
跟随在闽胜浩身后,百草静静地走着,这庭院宁静幽深,除了几声鸟鸣,几乎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弯过一道长长的回廊,面前是一池碧水,在上午的阳光中映出粼粼波光,池边也有一棵榕树,同样茂密得遮天蔽日,似乎同山谷中湖边那棵有相同的树龄。
一座四面竹帘的亭子临在池畔。
百草有些怔仲,面前的这些景色让她想起初原的小木屋,其实是不同的,也并不是非常像,但是那种味道,那种宁静,仿佛有着某种难以言述的相通的感觉。
闽胜浩打开一扇门。
里面漆黑,百草定了定神,紧跟着闽胜浩。屋里居然有一条路,幽黑得像是地道,伸手不见五指,偶尔指尖碰到,竟是冰冷的壁石,沁着微寒的水汽。
不知走了多久。
眼前突然迸起万千亮光!
百草下意识用手背遮了一下,等终于能睁开眼睛,立刻看得呆掉了。
面前是一个山洞,无比巨大的山洞,山洞中有潺潺流水的小溪,洞壁上有一些壁画,看起来有些眼熟。山洞上方有一个缺口,阳光如瀑布般奔涌下来,令山洞中充满了金色的光芒!
“弟子闽胜浩,与今次跆拳道暑期训练营的最优胜女子营员戚百草,拜见云岳宗师。”闽胜浩深深弯腰行礼,声音异常虔诚恭敬。
百草连忙一同深躬行礼。
山洞中并无声音。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任何声音,百草不解地微微侧首看向闽胜浩,见他依旧敛声静气,弯腰不起。顺着他行礼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突然,她怔住了──从山洞上方直射而下的光芒中。
竟似有一个身影!
那身影似一片透明的水波,映在那片光芒中,又似自身便是一道光,是以隐在万千道光芒间,再仔细看去,又仿佛,那身影平凡无奇,就只是静静盘膝坐着,是太过宁静了,于是如同空气一般,融在金色的阳光里。
“请起。”
光影中,声音如静静的水汽,没有倨傲,只有宁静温和。百草听得一怔,眼角看到闽胜浩已直起身,她便跟着站直身体,于是,她看到了传说中的──云岳宗师。
“你来自中国,是吗?”云岳宗师静声问。
百草怔怔地望着他,回答说:“是的。”
“你的名字叫什么?”
“戚百草。”
“这名字的含义是?”云岳宗师眼神静静地问。
“父亲说,神农尝得百草去找寻真正的良药,凡要做好一件事,必定付出辛苦和努力。”
“嗯。”
云岳宗师沉思片刻,稍后,对二人说:“作为最优胜营员的获得者,我指导每人一天的时间。百草,你何时回国?”
“明天。”百草回答。
“好,那么今天我先指导你。胜浩,你可以先回去了。”
“是。”闽胜浩恭谨地离开。
山洞中阳光极盛,百草怔怔地看着云岳宗师,虽然明知这样很不礼貌,可是她的眼睛无法离开。不,那不是云岳宗师,那是……
初原。
虽然比初原要清癯很多,年长很多,虽然他的眼睛已苍老,有着深深的孤寂,却依然干净温和,如同透过榕树枝桠的星光。
那会是很多年后的初原吗……
“先把你所有的腿法演练一遍。”云岳宗师静声说,仿佛对她怔怔的目光视若无睹。
“……是!”
深吸口气,百草强迫自己不能再看,她走到山洞的宽阔地方,屏心静气,清叱一声──
“喝!”
瀑布般的阳光中,百草双拳握紧,全神贯注,从最基本的前踢、横踢、侧踢、后踢,到下劈、勾踢、后旋踢、推踢,虽然面前并没有对手,但每一次出腿她都命令自己用尽全力,将身前攻击范围内的空气,视为一定要踢倒的目标!
“喝──!”
基本腿法习练完毕,她厉声清叱,腾身而起!
旋身进攻是她最喜欢的进攻方式。
从基本腿法中演化出的旋身横踢、旋身后踢、旋身双飞,是她感觉最有力量的方式,她喜欢那种腾空而起的旋转感觉,如同飞了起来,出腿时也会感觉更加有力!
“喝──!”
腾空的旋转中,被搅动的气流擦过她的面颊,那一瞬,她旋身滞留在空中,阳光如此耀眼,如同昨夜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
“……你,见过他吗?”
“没有。”
“……你想见他吗?”
初原似乎怔了怔,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湖面,说:“见到他又能如何?不,我不想见他……”
……
“喝──!”
厉喝出声,百草勒令自己不可以分神,旋身腾空,高高跃起,在空中的最高点,她再次高喝,用出双飞三连踢!
“啪!”
第一踢!
“啪!”
第二踢!
使用双飞三连踢已有时日,她越来越能把握住节奏,不再是单单能够踢出三脚,而且每一脚的力道、方向也似乎越来越能够掌控!
“啪──!”
她向空中踢出第三脚!
……
“哥,你会不会怪我……”
前晚的圆月是金黄|色,抬起头,她能看到榕树下的初原和恩秀,夜风将两人的说话声传到她的耳旁。
“我应该,至少安排你和父亲见上一面,”恩秀低低地说,“我也一直想让父亲见到你。”
“没关系,我并没有想见他。”初原安慰她说。
“父亲是个寂寞的人,自我懂事以来,从没有见父亲开心过,”恩秀的声音有些涩,“我常常觉得,父亲应该是后悔的吧,如果能够再选择一次,他一定不会选择留下来,不会跟我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也不会有我的出生。”
“选择留下,他必定已知道将会失去什么,得到什么。”初原默声说,“如果当时选择回国,他也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在跆拳道上达到如今的成就。到那时,他或许也是会后悔的。”
夜风轻轻地吹。
“如果,父亲当时知道,已经有了你呢?”恩秀的声音微微摒住,“他还会那样选择吗?”
“……”初原似乎笑了笑,说:“你又怎么知道,他当时并不知道已经有了我?故乡和未婚妻都可以放弃,一个胎儿,并不足以动摇决心。”
“不,不是这样的……”恩秀挣扎地说,“那一年,我跑去找你那一次,偷偷去看了你的母亲。她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柔的人,连我只是看了她几眼,就再也难以忘记。”
“父亲也一直难以忘记她吧……”恩秀的声音低下去,“所以,即使我的母亲将父亲当做神,将她全部的生活奉献给父亲,父亲心中却没有母亲的位置。”
榕树的枝叶沙沙作响。
初原似乎对恩秀低语了几句什么,被夜风吹得散落,等再能听得清楚时,又是恩秀的声音。
“……第一次见到你,你在赛场上太迷人了,又英姿勃发,又出尘得像是中国神话里的少年仙人,”恩秀轻笑着,“我得意极了,心想,啊,长得这么好看啊,如果不是我的哥哥,我一定会爱上这个少年的。”
远远的。
她听出初原似乎在微笑。
“当时,我一眼就认出你是我的哥哥,因为你跟父亲太像了!其实从面容来讲,你长得更像喻夫人,但是你比赛时的神采,比赛时眼中的光芒,跟父亲一模一样。”
说着说着,恩秀欢快的声音渐渐低落。
“可是,我从未见过父亲开心时的样子,父亲虽然温和,但是始终是沉默着,是那么孤独,从不让我和母亲走进他的世界。”顿了顿,恩秀低声说,“哥,我一直想让父亲知道你的存在,那样,父亲或许会快乐些。”
初原没有说话。
“但是现在,哥,你真的来了,我却又开始害怕,”恩秀的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担忧,“父亲是母亲的生命,母亲现在身体越来越差,我害怕……我害怕如果父亲见到你,如果父亲决定离开韩国,回到他的故乡……那么我的母亲,她会不会无法承受……”
“我是自私的人,”恩秀的声音越来越低,“哥,对不起……”
“你没有错,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让再它伤害更多的人。”月光从枝叶间静静洒落,初原的声音温和低沉,“能够见到你,就已经很好。隔了这些年,你长大了,跆拳道练得更出色,长得更漂亮,思考事情也更加成熟,这样我就放心了。”
……
“喝──!”
用尽全身力量踢出双飞第三踢,百草大喝一声,自空中落地。山洞的地面长满一种茵茵的小草,踩上去跟赛垫的感觉很像,她松开紧握的双拳,调整呼吸,站好身体。
“坐。”云岳宗师示意她坐到一片蒲团上。
“是。”百草怔怔地盘膝坐下。
如果她刚才还能勉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去习练腿法,那么,此刻望着面前这让她感到又陌生又熟悉的云岳宗师,心中仿佛被堵满了一样,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就让往事沉默下去吧。
她觉得恩秀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如果云岳宗师知道了,会不会打破现在的平静,会不会影响到喻馆主、喻夫人和恩秀的母亲,会不会一切变得混乱起来。而且,她听到了初原说,他不想去见。
那么,她也应该沉默才对。她早已明白,真相并非只能带来幸福,往往也会带来痛苦。更何况,初原和恩秀都认为那样最好,她又怎么可以将事情弄糟呢?
今天,她特意穿上了初原送她的这套道服。是不是,只要她穿着这套道服盘膝坐在云岳宗师面前,就可以相当于……
可是。
为什么她的心中还是会生起一阵阵的痛。
那是她在自欺欺人吧……
“你可以静下心吗?”云岳宗师盘膝而坐,他望着百草,眼神宁静,没有一丝情绪。
“……是。”百草涨红了脸。
“虽然在双飞踢时,你有些分神,为跆拳道习练之大忌,但是你的腿法和力量依旧保持得不错。”云岳宗师缓缓说,“从力量上讲,你天生的身体素质不算最好,但是看来,你下了很多功夫,而且很聪明。在进攻的腿法上,你加上了旋身,因为腾空高度够,速度快,旋身可以帮助你增加很多的力量。这是你的优势。目前,你最主要的问题在于──”
自山洞上方。
阳光如金色瀑布般倾泻而来。
“你在听吗?”云岳宗师停下解说,眼神凝起,看着她。
“我……”百草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这双眼睛,尽管已染上了岁月的风霜,但是,是同样的宁静,在什么情况下,都是同样的温和。她的心底涌出痛痛的涩意,有什么在翻滚着、挣扎着。
她知道那样不可以!
可是……
可是……
“云岳宗师,”咬了咬嘴唇,百草握紧手指,又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想请求您……”
弯弯的山路。
上午的阳光灿烂无比,照耀着漫山盛开的野花,从昌海道馆的事务交接部出来,初原走在回宿舍庭院的路上。远远的,是那片湖,抬起头,他望见了山顶上那栋古朴雅拙的庭院。
百草应该正在那里。
想到这个,初原微微一笑,他半蹲下来,手指碰碰路边一朵紫色的小雏菊,花瓣被阳光照得折射出光芒,就像她永远明亮的那双眼睛。
他曾经以为,在离开的三年中,她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身旁已经有了她喜欢的男生。他以为他可以平静地看着她,哪怕令她开心难过的将是别人。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
他是那么想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小鹿般的眼睛怔怔地望着自己,看着她脸红得连耳朵都变得红彤彤,他喜欢她在比赛时英姿飒飒的模样,也喜欢她平时忽然就开始呆呆怔怔的样子。
是三年前就开始喜欢的。
还是后来才变得越来越喜欢的呢?
他只知道,同她在一起时,他的心会忽然砰砰地跳得有些紧张,有热热涌动的喜悦。当她羞涩地默认,刘海上那枚草莓发夹,是她喜欢的男生送的,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她会喜欢这些雏菊吧。
将路边的紫色花朵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初原的呼吸中满是沁脾的清香,他以为他已经错过了,而居然,还没有错过太多。
昨晚湖边的榕树下……
后来他竟如小男生一般,一晚辗转没有入眠。
满满一捧的紫色雏菊,初原站起身,望着山顶那栋被云雾淡淡缭绕的庭院。
风一阵阵吹过。
他又驻足在那里,望了很久很久。
那应该是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一个人。他的出生,他的成长,那人分毫都没有参与过。现在一切都很好,松柏道馆里,他的父亲和母亲生活得平静幸福,他对那人并没有太多的怨恨。
手中的雏菊被风吹的晃动。
初原默默看着它。
他也并不想打扰那人的生活。只是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能远远地看那人一眼,知道那人长的是什么模样,也就足够了。
满是阳光的山洞中。
“云岳宗师,我想请求您,”百草鼓足勇气,下定了决心,“听我讲一个故事……”
云岳宗师表情平静地说:“今天,我要指导你跆拳道,而非听你讲故事。”
“我、我愿意交换!”百草结结巴巴地说,紧张得脸涨红了,“您不用指导我一天的时间,只、只要您愿意听我讲完这个故事……对不起……”
云岳宗师凝视她。
山洞中如此安静,细小的灰粒在万千道阳光中飞旋。百草越来越紧张,她在想,云岳宗师会不会生气,是会生气的吧,她的请求是如此的荒唐,或许下一秒钟,云岳宗师就会将她赶出去……
她不想莽撞。
可是,她无法忘记,自从踏入昌海道馆,初原的神情中那抹让人无法忽略的寂寞的气息。好几次她都见到,初原久久地坐在湖边的榕树下,久久地望着湖面出神……
“请讲。”云岳宗师平静地说。
胸口屏住的那口气缓缓松开,百草镇定一下,努力想着应该怎么说:“这是……我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在全胜道馆长大,十四岁的时候,到了松柏道馆……”她忐忑地望了眼云岳宗师,从他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松柏道馆很美,里面种了很多树,其中也有一棵大榕树,比昌海道馆里的榕树还要茂密一些……”
云岳宗师眼神宁淡。
“……我很喜欢松柏道馆,道馆里的人都很好。我认识了晓萤,她很可爱,若白师兄,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对人非常非常好,亦枫师兄,他很喜欢睡懒觉……”低下头,她不敢再看云岳宗师,“……还有,还有初原师兄……”
“……初原师兄以前也习练跆拳道,他非常非常出色,虽然我并没有看过他比赛,可是所有看过的人都说,初原师兄很棒,比现在的廷皓前辈还要出色……”怔怔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初原师兄没有再练了,他考入了医科大学,学业也是非常出色,所以被交换去美国学习了三年,往后,他会成为了不起的医生……”
山洞里,她的声音渐渐停下。
异常静寂。
只顿了一秒,她已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急忙地说:“我说这些是因为……是因为……初原师兄就住在离那棵榕树不远的地方。他建了一座小木屋,四周还有溪水缓缓流淌……那里景色很美,我平时练功累了,或者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事情,就会站在小路上,远远望着那里……”
“这次来到昌海道馆,发觉这里的景色也很美……”终于圆过了刚才那些话,她的手心微微出汗,“……初原师兄、若白师兄、亦枫师兄、晓萤也都觉得这里很美……明天我们就要回国了,我们在这里的日子很开心……”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我讲完了……”
脑子里依旧懵懵的有些空白,双手扶地,她俯下身去,深深行了一个礼。
“谢谢您,云岳宗师。”
山洞中静无声息。
良久,百草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她一动不动,直到云岳宗师声音无波地说:“你出去吧。”
退出山洞,走过那条黑暗的阴凉潮湿的隧道,眼前的光亮让百草微微闭了下眼睛。凭着记忆穿过那条长长的回廊,向外走去,她心中乱乱的,脑中也乱乱的。她已记不得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把事情弄糟,又或者她只是胡言乱语了很多,云岳宗师根本不会听懂。
是的。
云岳宗师是不会听懂的。
因为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说了乱糟糟的一堆话,怔怔地走着,她希望自己没有闯祸。师父说,她总是太冲动,要学会克制。这一次,她又冲动了,是吗?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肩膀被人用力地握住,她一楞,眼前的云雾散开,发现自己竟已走出院门之外,若白正焦急地看着她。
“……”她呆呆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你是要拿些东西,然后再回去吗?”若白皱眉问,“需要拿什么,我帮你送进去,你赶快回去多聆听云岳宗师的指导。”
“……”嘴唇有些发干,她嗫嚅着说:“……已经结束了。”
“什么?”若白没听清。
“……已经结束了,所以我出来了。”百草低下头,有些手足无措。
若白定定地凝视了她两秒钟,然后霍然回身,朝庭院里走。
“若白师兄,你做什么?”她急忙追上去。
“约好是一整天的时间,也许云岳宗师误解了,我去向他说明。”若白声音微沉,头也不回地说。
“不是的!”
从身后抓住他的手臂,她的脸涨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提出来的……”
若白的身体僵住。
他慢慢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我对云岳宗师说……”她不安极了,“……我想给他讲个故事,他不用指导我一整天……”
“什么故事?”若白皱眉。
摇摇头,百草面红耳赤地说:“我不能讲。”
若白紧紧盯住她:“你没有在开玩笑?”
“没有。”她不安得有点无法呼吸。
夏日的风从两人之间吹过,若白沉默地看着她,高高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住。她越来越害怕,背脊的冷汗一点点沁出来,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刚才面对云岳宗师。
若白眼神严厉地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是的。”
“那个故事,要比云岳宗师的指导更加重要?!”
“……我……我不知道,”她咬了咬嘴唇,慌乱地摇摇头,“……我觉得,可能我做了一件傻事……但是……但是……”
若白闭了闭眼睛。
他的嘴唇微微有些苍白。
“知道了。”
转过身,若白沉默着,没有再对她说什么,他走出院门,走上回去的山路。
漫山的野花。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默默地跟在若白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百草心中惶恐。
窗前,初原将紫色的小雏菊Сhā进玻璃瓶,阳光中,花朵灿烂地开着。院门一响,他看到若白和百草回来了。
若白径直走回房间。
百草呆呆地站在庭院中央,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
“你闯祸了?”小雏菊摆放在窗台上,初原温和地问,见她嗯了一声,呆呆地垂下头,他笑了笑,说:“需要我去帮你求情吗?”
“……”
百草难过地摇摇头。没用的,若白师兄一定是很生气很生气,或许,再也不会理她了。
“咚、咚。”
叹息一声,初原从房间走出来。他拉起她,不理会她惊恐的挣扎,敲响若白的房门。
“如果你不理她,她会在这里站一整天的。”初原无奈地笑着,将她推向站在门口的若白,说,“不如你好好骂骂她,或者干脆揍她一顿,无论怎样,让师兄生气都是不对的。”
若白沉默。
他看了看百草,她一句话不敢说,低着头,身体微微发颤,就像做了错事后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没有生气。”若白淡淡说。
百草惊愕地抬头。
“你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既然这样做,就有你的道理,”若白凝视她,“上次是因为你的师父,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我不想知道。”
顿了顿,若白淡漠地继续说:“对你而言,总是有一些事情,比跆拳道更为重要。我非常痛心你失去被云岳宗师指导的机会,但是,你有这样选择的权利。”
“若白师兄……”听完这些,百草却更加慌乱。
“我没有生气。”打断她,若白淡淡地又重复了一遍,看了看她依旧显得不安的面容,又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初原,他垂下目光,说:“你们出去玩吧。”
“……?”
百草觉得自己听错了。
“明天就要回国,既然空出了时间,你和初原出去玩吧。”若白反手准备关门。
“我们一起去。”初原急忙按住房门。
“不了,我还有事。”将房门关上之前,若白最后看一眼百草,皱眉说,“别玩太疯,明天回国以后要开始恢复训练。”
“可以放心了吗?”
见百草还在望着若白的房门发呆,初原揉揉她的头发,将那束Сhā在玻璃瓶中的雏掬花递到她的手中,温声说:“这是送你的。”
灿烂盛开的紫色小雏菊,像是闪耀着阳光的笑容,百草呆住,反应不过来地说:“送我的?”
初原笑着说:“难道只许廷皓送花,就不许我送?”
“……”
百草更加呆住。
“好了,”阳光中,初原低咳一声,“想去哪里玩?”
“可是,”她还是不安,目光看向紧闭的房门,“若白师兄真的不生气了吗?我……我想我还是应该留在这里,万一若白师兄……”
“走吧,那就让我决定好了。”
失笑地摇摇头,初原牵起她的手,拉着仍旧挣扎的她向院门走去。
Ⅲ:虹之绽 Chapter 7
天空蔚蓝。
如同突然踏入了童话世界。
米白、粉蓝、粉红,一座座高低错落的美丽城堡,尖尖的屋顶,仿佛要Сhā入棉花糖般的白云中。有欢快的音乐声,喷泉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游客和孩童们手中拿着硕大的棒棒糖,各种卡通人物憨态可掬地同大家一起照相。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采购完毕要带回国的礼物,下午时分,站在游客如织的游乐场广场上,耳边是满满的欢声笑闹,望着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游戏项目,初原笑着对看呆的百草说:“想先玩哪个?”
身处这样童话般如梦如幻的地方,百草体内的细胞也逐渐兴奋起来,她环顾四周,发现尖叫欢笑声大部分都是从右方传来的。那是一座她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过山车,但是跟电视中不同的是,它从跑道到支架全部都是木质的。
“可以吗?你会不会害怕?”
初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那座木质过山车非常庞大,盘旋蜿蜒如长龙。映在蓝天下,它高耸入云,巨大的圆环,从高到低的降落角度异常陡峭,有的地方几乎是垂直的,下降的速度也如同风驰电掣,几乎所有游客都在车上失声尖叫面色惨白。
“……我想试试。”
百草扭头望他,眼中跃跃欲试。
坐进茶绿色的塑料座位里,百草兴奋得有点像小孩子,她看看前后的游客,再看向身旁的初原,说:“你会害怕吗?”
初原帮她翻下护栏,又检查一下她的安全带,微笑说:“我以前没有坐过。也许会害怕的,如果我吓得大叫,你会保护我吗?”
“是的,我会保护你。”百草郑重地说。
这时,过山车开动了,她犹豫一下,朝他伸出手,“如果你害怕,可以握紧我。”
过山车的速度突然由平缓变得极快!
风声急速呼啸,两人身体后仰,剧烈晃动,眼睛被疾风吹得睁不开,那种失去重力的感觉令百草的面容有些苍白,她反手紧紧握住初原的手掌。转瞬间,一条长龙般,过山车已风驰电掣爬上圆圈最高的顶点,她刚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就像在悬崖之上,过山车又一个俯冲,直直飞冲下来──“啊────!”
头朝下地冲下去,血液全部狂涌脑部,百草紧紧握住初原的手,大惊失声!
又一个飞速地上升!
风声裂耳!
然后急速地下降!
心脏似乎都要爆出来!
“啊──—──—──!!!!!”
面前的一切全都看不清楚,身体在剧烈地摇晃,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尖叫声,冲高,跌落,再旋转冲高,再飞速跌落,在紧张和恐惧中,她大睁着眼睛,死死握住那只手!
等过山车终于静止下来,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百草面色苍白地呆坐在座位里,半晌说不出话。初原的手依然被她死死地握着,她的胸口还在急促地呼吸。
他笑着问:“吓坏了吗?”
百草终于缓过劲来,她羞涩地看着他,面色还有些白,却眼睛亮亮十分兴奋,回答说:“还……蛮好玩的!”
从未有过的激动撅住她的全身,当过山车从高到低疾冲而下,虽然恐惧,但是仿佛整个人都被释放了!
“想再玩一次?”
“嗯!嗯!”百草拼命点头。
然后又排了半天的队,第二次坐上过山车。这一次,百草不再害怕,随着长龙般的过山车惊险地冲高和冲低,她紧紧握住初原的手,放声大喊,阳光灿烂,风声呼啸,初原同样握紧她的手,也与她一起喊出声──“啊──—──—!!!”
“啊──—──—!!!”
在游客们的震天惊喊中,过山车再次冲上高高的顶点,他和她握紧彼此的手掌,两人对视一笑,迎接即将到来最刺激的一次俯冲!
玩过两轮过山车,初原和百草全身的神经都彻底兴奋起来,又去玩了疯狂老鼠,海盗船。百草是第一次玩游乐场,初原也是第一次,在游戏项目剧烈的刺激中,两人晕得七荤八素,却笑得跟孩子一样。
最刺激的是跳楼机。
从上百米的高空完全失去重力地跌坠下来,在落向地面的最后一刻停住,两人的心脏足足休克了好几秒钟。
“累了吗?”
走在童话城堡般的游乐场里,初原买了杯泡沫红茶给百草,她的脸已是红扑扑的,就像熟透了的苹果。
“嗯,有点累了。没想到玩这些,居然比打比赛还累。”泡沫红茶清凉又有淡淡的甜味,非常好喝。用手背擦擦额头的汗,她渴望地看着周围那些还没玩过的游戏项目,说:“可是,还是想玩。”
“先休息一下,然后玩一些不太累的。”接过她手中的红茶,初原又将一朵粉红色大大的棉花糖递给她。
“好。”百草脸红红地说。
天际有了第一抹晚霞,走在鲜花盛开的广场中,不时有卡通人物憨态可掬地同他们照相。
照片从相机里吐出来。
在头扎蝴蝶结的可爱米妮的臂弯中,他手拿着泡沫红茶,她手拿着棉花糖,两人靠得很近,笑容灿烂无比。
路边有卖纪念品的小店。
百草低头翻看各式各样的钥匙扣、笔袋、小人偶,都很可爱,心想着要不要给晓萤她们带些回去。忽然,她看到一对笔,那是一对毛笔,笔头上有穿着韩国传统服饰的两个小人,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正在欢快地敲某种韩国民间鼓乐。
若白师兄会喜欢吗?
她犹豫着拿起这对笔。
会不会,若白师兄觉得这对毛笔太幼稚呢?
玩了一天,亦枫觉得很瞌睡,于是自己搭公车先回来了,一脚踏进宿舍准备埋头就睡,发现若白居然在屋里,愕然问:“不是说你要陪百草一起去?这么快就结束了?”
听完事情经过,亦枫打个哈欠,摇摇头:“她居然这么做,你居然也没有骂她,若白,你的心肠越来越软了。是想让她能玩得开心点,你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暮色渐起。
院子里空荡荡的。
坐在窗边,淡淡望一眼无人的院门外,若白咳嗽了一阵子,低头从几个药瓶中分出药来,和水吞下。
躺到榻榻米上,拉起薄被,亦枫边睡边说:“最近你身体没以前好了,感冒了这么多天,一直没好彻底。回国就去医院看看吧,别大意了。”
“喜欢这个吗?”
傍晚的霞光中,初原拿起一枚发夹给她,长长的黑色细夹,上面镶着一片草,小小的、绿色的、三枚叶片,精致又可爱。
“这是三叶草,又叫幸运草。”
将她刘海上那枚草莓发夹取下来,初原为她换上这枚三叶草发夹。镜子中,绿色的三叶草似有勃勃生机,映得她的短发乌黑清爽,眼睛也分外有神。
“很好看……”百草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一会儿,她却又将三叶草发夹取了下来,从他手心拿回那枚草莓发夹,脸有些红地说:“不过,我有它就够了。”
游乐园中的路灯逐一点亮。
望向重新回到她发间的那枚草莓发夹,又望向她红扑扑羞涩的脸,初原微微一怔:“因为那是你喜欢的男生送的吗?”
百草顿时脸更红了。
“我……我……那时我以为……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喜欢这个发夹……当我打开柜子看到它……”
她脸红如烧,手足无措地说:“谢谢你,初原师兄。”
“没什么,”掩去眼中的微黯,初原笑着揉揉她的头,“是我回来的太晚了,你喜欢就戴着它吧。”
“嗯!我会一直戴着它的!”百草望着他,郑重地说。
初原将她乌黑的刘海理顺,没有再说什么。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灯火明亮的地方,他牵起她的手,指向前方,笑着说:“看,那里有旋转木马。”
灯火辉煌。
明亮得如同星海。
起伏的旋转木马,百草开心地坐在一匹模样神骏的黑马身上,在她身旁,初原坐的是一匹漂亮的白马。音乐声,欢笑声,四周有美丽的壁画,傍晚夏风中有花的芬芳。
最后,两人并肩坐在摩天轮里。
一格一格,摩天轮缓缓升起,如同整个世间都在他和她的脚下,路灯如繁星,华丽的游行队伍,远处开始有烟火表演,一朵朵绚烂地叠映绽放在夜空中。
透明的玻璃。
将世界隔成只有他和她的空间。
在摩天轮最高的顶点,时间仿佛静止了,她的呼吸中只有他的气息,那种干净得不可思议的气息。她脸一热,忽然想起昨晚湖边的那个拥抱,她的心脏砰砰砰砰得要跳出来,他的心跳也是同样。
而此刻。
她恍若又听到了──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过了一会儿,她脸涨得通红,那是两颗心脏同时在跳的声音,她局促地望向初原,睫毛一扬,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砰砰砰砰!
百草紧张得两只胳膊僵在空中。
砰砰砰砰!
初原竟似也有些紧张,脸颊微微发红。
月光宁静,华丽的紫色烟花在夜空中盛放,紧接着绿色、红色、金色的烟花,一朵朵,一片片,直冲云霄,辉煌交映。透明的摩天轮里,百草的双臂慢慢放松,环住了初原的背肩。
回到昌海道馆,夜色已深,路上几乎没有人。百草依旧有些羞涩,走得略微落后初原一步,星光中,初原站定回头看她,等她终于走过来,他微笑牵起她的手。
快要走到宿舍的庭院门口时。
小路上,夜色中缭绕着淡淡的雾气,百草一呆,她看到不远处的雾气里勾勒出一个人影,她呆呆站住,星光明亮,她认得那静静伫立在路边,仿佛与融进夜色中的人影正是──“怎么?”
初原护住她,目光也望向那人。
“他是……”百草脑中轰乱,不知所措地说,“云岳宗师……”
将云岳宗师和初原两人留在身后,百草不敢回头去看,如同是在做梦,她心神不属地走进了庭院,走进了房间。
“你才回来──!”
晓萤的尖叫声让她猛地醒神回来。
“已经九点了你知道吗?回来这么晚,你干什么去了?”冲到百草面前,晓萤上下打量她,“我还以为你还在被云岳宗师指导,结果跑到山顶,守在云岳宗师庭院里的昌海弟子说,你上午就走了!为什么云岳宗师没有指导你一天?为什么……为什么是跟初原师兄一起出去了?你们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若白师兄说,既然时间空出来,不如就出去玩一玩,”一连串的为什么听得百草晕掉了,“所以,我就……”
“那为什么是跟初原师兄单独出去?”打断她,晓萤瞪着她说,“为什么不跟若白师兄一起?”
“若白师兄说……”百草努力把当时的情形告诉她。
“胡说,不可能!”晓萤完全不信,“若白师兄喜欢你,怎么可能让你和别的男孩子单独出去?”
百草的脸涨得通红:“晓萤,你、你不要乱说,若白师兄才没有喜欢我……”
“好啦,”晓萤也有点懊恼自己说话不经大脑,不知道怎么了,一发现百草居然是和初原师兄单独出去了,她心里就乱糟糟的,“那你说,你跟初原师兄都去哪儿了?”
“晓萤,够了,”林凤往榻榻米上铺被子,“别跟审犯人一样。”
“别理她,喝口水,”光雅把倒好的水递到百草手中,“明天就要坐飞机回国了,先收拾好你的东西,然后早点睡觉吧。”
“呵呵,”梅玲取下面膜,“其实问问也没什么啊,难道你们不好奇,百草和初原前辈去玩什么了吗?回来这么晚,真的很像约会哎。”
听到梅玲的话,晓萤神情一变,她呆呆看着百草,眼底蓦地弥漫起一层雾似的水汽,颤声说:“你、你……”
“晓萤……”看到她这个样子,百草忽然也莫名不安起来。
“好,”晓萤吸吸鼻子,“我相信你,你没有跟初原师兄去约会,可是今天你们究竟都做了什么,你必须一五一十全部说给我听。”
“她为什么必须说给你听,”光雅不满,“别说百草没有跟初原前辈在约会,就算她真的约会了,也不用说给你听啊。”
“因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晓萤怒了,“好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我跟百草不像你,百草有什么事都会告诉我的!你以前对百草那么不好,现在后悔了对不对,想跟我抢百草了对不对?一直挑拨离间,我告诉你,别妄想了!百草是我的,她什么都听我的!”
“范晓萤──!”光雅也怒了。
“你们全都闭嘴!”林凤大喝一声,等屋里静下来,她“啪”地将灯关掉,“睡觉!统统不许再说话了!”
黑暗中。
百草毫无睡意地躺着。
她大睁着眼睛,望着屋梁。白天发生过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过,有很多事情,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晓萤。比如云岳宗师,比如游乐场,比如在摩天轮里……
脸颊一烫。
她不敢再想。
窗外的树影映在屋梁上,思绪又渐渐飘散,现在云岳宗师和初原师兄是不是还在那条小路上……
清晨。
首尔机场。
宽阔的机场大厅,初原和若白在柜台为大家换登机牌,亦枫仰靠在椅背上睡觉,林凤她们吃着简易的早餐,晓萤继续审问百草:“你们都买了什么?”
“给师父买了高丽参,买了几只笔,打算带给阿茵和萍萍。”
“还有呢?”
“啊,还有……”百草从背包里摸出来一个挂饰,递给晓萤,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昨天忘记给你了。”
“给我的?”晓萤张大嘴巴。那是一只超级可爱的白色小熊,有小手指那么高,憨态可掬,四肢都可以活动,它穿着粉紫色吊带蓬蓬短纱裙,脖颈戴一串细碎水钻的项链,脚上还有一双小皮鞋,可爱极了!
“嗯,”百草点头说,“摊主说,这是她亲手缝的,可以挂在手机上,挂在钥匙上,啊,还可以挂在包包……”
“百草!”手中握着那只小熊,紧紧抱住百草,晓萤眼圈一红,呜咽道:“对不起,百草,我对你太凶了……光雅说的对,我不该这么对你……就算你和初原师兄出去……就算……”
“拜托,吵得人没法睡觉。”背后的座位,亦枫连打几个哈欠,扭过头正好对上晓萤感动得流泪的那张脸,他慢悠悠地看着她说,“一会儿凶,一会儿哭,情绪这么不稳,难怪你跆拳道练不好。”
“喂!”晓萤怒得向他挥起拳头。
“咦,李恩秀来了!”旁边的梅玲惊诧地说。
众人立刻望过去,阳光洒满玻璃穹顶的机场大厅,初原和若白已换好了登机牌,正好迎上仿佛从最明亮的光线中走来的恩秀。
晓萤好奇地看。
见恩秀鞠躬致意,同若白说了几句什么。
“好像是在送行,祝咱们一路顺风,”晓萤努力分辨恩秀唇形,进行现场直播,“哦,若白师兄也回礼了,好像在说,多谢款待,下次我们会再来。”
“真了不起,从背影也能看出若白说了什么。”猛敲一下晓萤的额头,看她哀哀叫痛,亦枫似笑非笑又敲了一记,“记住了,往后别再胡说。”
晓萤眼中含泪怒瞪他,嘟囔说:“要你管!”
亦枫作势再敲,晓萤一缩脖子躲过去,再望向那边,恩秀已经正在同初原说话了。
透过机场大厅的玻璃穹顶。
阳光洒照下来。
只隔着一尺的距离,初原和恩秀彼此凝视,恩秀微仰着头,她笑容清澈如溪水,对他低语叮嘱,目光中有依依不舍的感情,初原也望着她,目光温和,久久没有从她的面容移开。
“唉,”梅玲叹息一声,遗憾地说,“初原前辈什么都好,就是桃花有点太多了。”
百草怔怔地望着那两人。
晓萤也看呆了。
“啊──”
梅玲突然倒抽一口凉气,颤巍巍指住那两人──
光天化日之下!
恩秀居然伸出双臂抱住了初原!
“该死!”
气血上涌,晓萤怒得拔身就要冲过去,她要把李恩秀的魔爪从初原师兄身上拿掉!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她怎么也挣不开,又是亦枫,晓萤大怒转头──呃,抓住她的是百草。
“别去。”百草冲她摇摇头。
“为什么?她在骚扰初原师兄哎!”
晓萤快气死了,好在等她再回过头,李恩秀已经松开了初原,她怒喘几口气,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既然百草阻止她,说明百草没吃醋,看到初原师兄被别的女孩子乱抱,百草都不吃醋,哈哈,这岂非是说明,百草跟初原师兄根本就没有什么!
“对不起,百草,”一想到这个,晓萤立刻郑重向百草道歉,“我昨晚误会你了。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她昨天不该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百草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初原师兄当然也不是。
“……”
晓萤的情绪和话题转换得如此之快,百草愣住,完全摸不着头脑。
“行李收拾好了吗?”若白走过来,向队员们逐一发放完登机牌之后,淡淡对百草说,“证件再检查一下,放在随身的包里,安检的时候要用。”
“是。”
百草埋头翻出护照看了看,小心地放好。
若白一来,晓萤便自动噤声。直到恩秀终于同初原告别完,竟然又朝这个方向走过来,越走越近,她才忍不住用手肘捅一捅正专心致志听若白讲话的百草,低声说:“李恩秀走过来了,她好像在看你呢。”
果然,李恩秀是走到了百草身前。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同她打过招呼,李恩秀又歪过头打量她,神情中居然有抹淘气,说:“现在是七月份,暑假还有一个多月,你回国后打算做什么?”
“我会开始训练了。”虽然不明白恩秀问这个的原因,百草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备战世锦赛?”
“是的。”百草答道。
“如果一个月见不到你的男朋友,”望一眼也走过来的初原,恩秀眼底闪过一抹促狭,“你能够安心地进行封闭训练吗?”
“……”百草听愣了。
“能吗?”恩秀神情严肃起来。
“能。”百草回答。
“好,”恩秀微笑,“那么,百草,我代表我的父亲,邀请你留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在昌海道馆同我的父亲交流跆拳道的技艺。”
啊──!
时光飞逝如电,转眼半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可是,晓萤的心绪一直无法从那柳暗花明、乾坤陡转、石破天惊、风云变色的一刻平静下来!李恩秀的父亲是谁,那就是世界跆拳道第一人,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岳宗师啊!
寻常人都难得见一面的云岳宗师,居然破天荒邀请百草留下,要指导百草整整一个月的跆拳道哎!不是一小时,不是一天,也不是两天,而是一个月啊啊啊啊!
天哪。
太不可思议了!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晓萤简直觉得自己就是在云里飘着的,她好想飞回韩国,去看看百草。夜里,她还做了很多梦,梦见她真的见到了百草。神呐,百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百草变得美丽无比。
啊,不,是神圣无比。
她梦见百草从金色的云层中走出,就像佛祖一样,浑身金光,百草慈眉善目,手拿拂尘,眉心一枚朱砂,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跪拜下来。百草轻轻一甩拂尘,春满大地,鲜花盛开,百草再一甩拂尘,星光皓皓,七彩云霞……
天哪……
可是她被亦枫狠狠地嘲笑了。
亦枫说,晓萤啊,你思想也太陈旧了,怎么做梦的版本全是观世音菩萨,好歹也该是百草一记旋风踢,春满大地,鲜花盛开,再一记旋风踢,星光皓皓,七彩云霞。
虽然没有了百草,每天在训练中心打扫卫生的工作全部落在她一个人身上,辛苦极了,快累死了,但晓萤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嘿嘿,不管怎么说,百草已经是云岳宗师的弟子了,只要百草一回来,那必定是称霸天下、唯我独尊!
每晚,握着百草送给她的那只白色小熊入眠。
晓萤一天天数着日子。
再有十四天……
再有十三天……
其实也有些让人闹心的事情啦,比如,婷宜结束了禁闭,回到了训练中心,继续像明星一样被一堆记者包围,比如,婷宜又开始常常来松柏道馆找初原师兄,比如,若白师兄……
嗯,等百草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夜晚,旁边是百草那张空荡荡的床,晓萤握紧白色小熊,努力摆脱掉脑海中婷宜被众星捧月的那公主般的形象,她很有信念地告诉自己──再有六天。
百草就要回来了!
昌海道馆。
星光从山洞的顶端洒下。
长长的三排蜡烛,一簇簇温暖晕黄的火苗在空气中摇曳。百草屏心静气,她握紧双拳,盯着那如两条长龙般点燃的蜡烛,大喝一声,她腾空旋身跃起──“喝──!”
腿风破空!
第一排蜡烛火光齐刷刷地灭掉!
“喝──!”
又是一声厉喝,旋身踢出第二腿,腿风如刀,第二排蜡烛的火苗应风而灭!
“喝────!”
用尽全力,百草再喝一声,声荡山洞,双飞第三踢!
第三排蜡烛的火苗骤然熄灭,山洞中黑暗下来,一秒种之后,其中两只蜡烛的火芯却又颤动了下,摇摇晃晃重新燃烧起来。
被星光洒照的岩石上。
云岳宗师盘膝而坐,他看了眼那两根仍在燃烧的蜡烛,缓声说:“太钢则不久,太柔则不断,其中的力道需要你自己把握。”
“是。”百草凝思答道。
“今天就到这里,回去吧。”云岳宗师闭目说。
“是。”
百草恭谨行礼,平起身,她准备退下,目光又看到山洞洞壁上绘刻的那一排小人。嘴唇动了动,她有些犹豫,说:“……云岳宗师,我以前见过这些小人。”
云岳宗师神情不动。
“是在一个旧书店,我买了一本叫做《旋风腿法》的书,里面画的练功的小人,同洞壁上的这些小人是一样的。”她偷偷研究了很久,发现真的是一模一样的,忍不住想,难道那果然是本奇书,连云岳宗师都在习练?
“很多年前,中国曾经兴起过一阵学习武功的热潮,”云岳宗师思忖一下,静声说,“那时出现了一批所谓武学功夫的入门书,《旋风腿法》便是其中之一,在业余习武者中很普及,你能见到它并不稀奇。”
“……”
原来是这样,难怪松柏别的弟子也曾经买到过这本书,百草想了想,又说:“但是我买到的那本《旋风腿法》上,批了很多笔记,像是习练心得之类,却是关于跆拳道的。”
她有点脸红。
“我……我一直在看那本书,觉得很多笔记写得蛮有道理,其中上面有一页写到,出腿前要先观察对手的起势,我照着练了很久,觉得……蛮有收获的,但是还有一些笔记内容,字体很潦草,含义我也不太懂……”
云岳宗师眉心一紧。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
“你说的那本书在哪里?”
百草急忙去翻背包,一直想问云岳宗师关于《旋风腿法》的问题,所以这本书一直在她身边。
“在这里。”她紧张地双手递上。
璀璨的星光。
书页早已旧得发黄,年代太久远,纸张也变得又薄又脆,轻轻一阵风,似乎就可以将它吹成星星点点的碎片。
一些页面上批注着潦草的笔迹。
仿佛被水湿过,有的字迹已淡淡散开。
翻看其中一页,云岳很久很久没有说话,星光明亮,他的气息却越来越沉,百草有些不安,动也不敢动地坐在原地。
“你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它?”
“旧书店。”
“旧书店……”云岳静默,手指轻轻翻过另一页。
“就是那种,专门卖旧书的地方,”或者云岳宗师不明白旧书店是什么意思,百草赶忙解释,“在学校附近,比新书便宜很多。”
“嗯。”云岳点头。
又过了许久,他缓缓说:“这本书,最初属于我,上面的笔迹是我留下的。”
百草呆住。
山洞中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既然它已经是你的,就将它拿回去吧,”云岳宗师将它放至在身前的岩石上,“上面的笔记,是我年少时对于跆拳道的一点心得,现在看来,那些有的是正确的,有的却偏颇了。”
百草呆呆地听着。
完全傻住了。
“如果有看不清楚的地方,改天可以来问我,”云岳宗师又缓缓闭上眼睛,神情中有点倦容,“你回去吧。”
“是。”
应了声,百草拿起那本《旋风腿法》,心中忐忑地离开。
星光点点。
云岳宗师独自一人盘膝坐在岩石上,良久良久,洞内有宁静的溪水潺潺声。岁月一晃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个终于排队买回《旋风腿法》的欣喜若狂的温柔少女,那个看出《旋风腿法》并无任何出奇,却也装作很欣喜的少年,那些在《旋风腿法》上狂草关于跆拳道各种奇思妙想的岁月,那些曾经雄心勃勃的誓言……
纵使能够将那些最初的小人绘刻在洞壁上。
时光终究无法再回去了……
还有三天!
还有三天百草就要回来了!
训练中心,晓萤闷头擦着垫子,她一肚子气,干脆不抬头看了,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百草还有三天就回来了!
清晨。
一出门,百草就被震惊了。
“很吃惊吗?”
那个英挺少年仿佛是千山万水而来,身上还染着露珠的湿气,见到她吃惊的模样,他大笑起来,笑容灿烂得如同正在升起的太阳。
“让我想想,我们多久没见了?”少年弯下腰,含笑的眼睛凑向他,“还记得我是谁吗?有没有一点点开始想我了,嗯?”
“廷皓前辈……”
下意识地向后一躲,百草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脑中忽然飞闪过廷皓前辈那些开玩笑的话,脸颊不由自主地红起来。
“什么廷皓前辈,我是你的男朋友。”廷皓摇摇头,用一副你很没有良心的样子望着她,叹息一声,“难道你又忘了吗,我们正在交往啊。”
“请、请你不要这样说”百草的脸涨得更红了,她又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昨天回国没有见到你,知道你还在韩国,就立刻飞过来见你。你用这种态度对我,我可是会伤心的啊。”廷皓眯起眼睛,他打量着她,似笑非笑地说,“让我猜一猜,该不会这么短的时间,你就移情别恋了吧。”
“我……”百草张口欲言,却又被廷皓打断了。
“别说!我不想听。”他笑了笑,“一直坐飞机,太累了,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先休息一下吗?”
“百草,你还在这里,快迟到了。”
恩秀的声音响起,她将手中托着的一个茶盘交给百草,叮嘱说:“这是父亲喜欢喝的茶,你一并带进去吧。”
“是。”接过茶盘,百草犹豫地看向廷皓。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廷皓笑得似乎漫不经心,对她摆摆手,望着她离开。
“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第一个见到廷皓的其实是恩秀,见廷皓来到昌海道馆,负责接待的弟子直接引他到了恩秀练功的地方。
“你喜欢百草?”晨曦中,恩秀微微一笑,似真非真地说,“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我。”
“哈哈,我也一直以为我喜欢的是你,”廷皓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子,“可是有阵子,忽然觉得……”
“好了好了,别说了,再说下去我真的要伤感了。”没有让他再说下去,恩秀领着他走向休息的房间,“说起来,喜欢的百草的男孩子蛮多的,你不一定能够胜出呢。”
“是吗?”廷皓笑着接了这么一句,然后什么都没有再说。
亲自检查了洗漱用品和热水,等廷皓安置得差不多了,临离开之际,恩秀回头对那个明朗如阳光的少年说:“廷皓,假如百草没有选择你,你可以继续喜欢我,我不介意的。”
山洞中。
用一方黑帕蒙住自己的双眼,百草站在空地中央,握紧双拳,凝心静听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每一分声息的变化。眼睛无法视物,身体的其他感觉器官变得更加敏锐,潺潺的溪水声流淌得比昨日更加宁静些,有一只蟋蟀在岩石的右方,风中混合着一点茶香,月光洒在她脖颈的肌肤上,有一点点微凉。
风声骤起!
“喝──!”
心随声动,百草厉喝一声,腾身跃起,向右方重踢而去。
破空之声又从左后方传来!
“喝──!”
身形将一落地,百草大喝,向左后方疾踢回击!
云岳宗师说──
不要单纯依靠眼睛判断对方的起势,眼睛会被假象蒙蔽,若速度太快,眼睛会失去判断,反而会成为进攻的拖累。
让你的身体也去感知。
让一切变成你身体最直接的反应。
“喝──!”
眼睛无法视物的黑暗中,百草唤醒身体的每个细胞,去捕捉周围环境的每一分变化。
“我的大酱呢?你一定忘了对不对?”
一直等到月光洒下院墙,廷皓才终于等回了百草。他笑吟吟地靠坐在窗边,看着她面色潮红,汗水还没有落尽。
“我买了!”赶忙去翻上次要回国前收拾好的背包,百草拿出大大的一盒韩国大酱,紧张地说,“你看,我买了。”
廷皓看了看那盒大酱。
“我想要的不是这种。走,我们出去再买。”
“可是,我买的时候专门问过了,市场里的大妈说,这种大酱是最正宗、最好吃的。”百草怔怔地说。
“你问过了?”
“是的。因为你没说要买哪一种,所以……”所以她怕买的不好,在市场里转了好久,问了很多人,才决定买这一种的。
廷皓凝视她半晌。
“傻瓜,难道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廷皓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笑了笑,“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同你一起出去而已。”
“走吧,现在韩国的夜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你还没有好好逛过吧。”说着,廷皓去拉百草的手,百草却像被烫到一样,刷地一下将手缩回背后。
“廷皓前辈……”涨红了脸,虽然有很多话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是百草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请你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我、我没有在与你交往……”
“我从来没有跟你开过玩笑,”想要握住她的手被晾在空中,廷皓慢慢地蜷起手指,“我说我们先交往一段时间,是认真的。”
“廷皓前辈!”百草大惊
“怎么,吓着你了?”坐回她的身前,廷皓揉揉眉心,“真糟糕,原来你一直以为我在开玩笑啊。”
“廷皓前辈……”百草依自在震惊中,她完全无法反应。
“臭丫头!你怎么可以,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廷皓眼中有些无奈,“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呢?”
看着他的神情,百草彻底慌乱起来。
她脑中一片嗡嗡。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
“闭嘴,‘对不起’是不可以乱说的。”廷皓恶狠狠地说,“你知道我听到这三个字,会多尴尬多难受吗?”
窗外月明星稀。
看到她被吓呆的面容,廷皓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他的心情似乎变得平静了,问她说:“你恋爱了,是吗?”
“……”百草窘红了脸,那湖畔榕树下的拥抱,在摩天轮里的那个吻,那是……那是恋爱吗?
“果然是这样,”廷皓苦笑,“只有开始恋爱了,你才会觉得这样不妥。否则你笨得像个榆木疙瘩一样,根本不会知道交往是怎么回事。”
“……”百草听得愣愣的。
“如果我陪你一起来韩国,也许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机会,”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廷皓看着她,“你没有错,是我大意了。明明察觉出你可能会喜欢上别的男孩子,我却没有看紧你,是我的错。”
“廷皓前辈……”
“好吧,告诉我,他是谁?”
“……”百草又怔住。
“是若白那小子?”
“不是!”百草立刻猛烈摇头。
“好了,再摇你的头就要摇下来了,”一手固定住她的头,廷皓眼底的意味更深了些,“那么,是初原?”
“……”
“是初原吗?”
“……”
“哈哈,总不会是闽胜浩那家伙吧。”
“不是不是!”百草急得又想摇头,脑袋却被廷皓固定在他的双掌中,动弹不得。
“走吧,我们去逛夜市去,”过了几秒钟,廷皓站起身,也一把将她拉起来,不容分说将她拉向门口,“得赶快了,否则一会儿店铺就关门了,我知道有一家的冰激凌非常好吃。”
“廷皓前辈!”百草心急不安,她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说清楚。
“第一,不要再叫我前辈,”手掌温热有力,明亮的月光下,廷皓已将她带到庭院中,“第二,你刚才说的,我听懂了,往后我不会再说,和你正在交往之类的话。”
“……”
百草松了口气,心中的负罪感已经困了她很久,她觉得都是自己一直浑浑噩噩,才害得廷皓前辈误会了。
“第三,我没有放弃。”
推开院门,月光洒满前面的山路,野花在夜风中摇曳。廷皓用力一拉她,将她踉跄地拉到自己身前,他审视她说:“除非有一天,你能很肯定地告诉我,跟你正在交往的人是谁。否则,在你的感情尚未完全确定之前,我没有放弃的理由。”
Ⅲ:虹之绽 Chapter 8
“这次的世锦赛,还是不去参加吗?”
傍晚的彩霞映红天空,两个人影站在庭院门外的平台上,这里是山顶,可以眺望到整座山的景色。
扶住平台的栏杆,廷皓摇摇头,说:“很久没有训练了。”
恩秀侧首望着他,又问:“还有可能再回到赛场吗?”
“有时候觉得,我已经离跆拳道越来越远,”廷皓凝望远处的暮霭,“甚至连比赛的感觉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只要你想回来,”恩秀说,“离得再远也能回来。”
廷皓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胜浩进步很快。”
“昨天上午,你同他实战了?”
“嗯。”
“谁胜了?”恩秀很好奇,“是你还是他?”
廷皓没有回答她,只是说:“胜浩进步很快,如果不出意外,这届世锦赛的冠军应该会属于他。”
“还是你胜了对不对?”恩秀笑,“昨天中午我见到胜浩了,他的脸比平时都黑,黑得像铁塔一眼。”
廷皓笑看她一眼:“胜浩最不喜欢有人说他脸黑。”
“哈哈,可是他的脸就是黑啊,哪怕在山洞外守候我父亲闭关一个月,不见阳光,也是很黑。”恩秀笑起来,想了想,又说,“训练营的时候,胜浩曾经输给过一个也是岸阳队的队员。”
“哦?”。
“名字叫若白。”
“若白?”廷皓双眉微挑,“他战胜了胜浩?”
“是的。你认识他?”
“嗯,我认识。”
“他也是很有潜力的一个选手,如果他也参加世锦赛,会给胜浩制造不少的阻碍,”恩秀微蹙眉心,“不过,似乎他的身体……”见到的几次,那个若白的面容都有些苍白,作为一个习练跆拳道的弟子,这种苍白并不寻常。
“若白的身体怎么了?”廷皓追问。
“也没什么。”摇摇头,恩秀又想起民载提起过,岸阳队里有人感冒发烧了,好像就是若白。
静了片刻,恩秀想起这两天见到的情形。
“百草拒绝你了对不对,”她眼中打趣地问,“是不是感觉很受打击呢?”
望着山腰处的暮霭,廷皓微微出神。
“也许吧。”过了一会儿,他回答说。
“也许?”恩秀不解。
“从来没有经受过失败和挫折的滋味,偶尔尝一尝,也别有滋味。”摸摸鼻子,廷皓笑得似乎漫不经心。
恩秀打量他,说:“真不明白,你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心血来潮。”
“哈哈,看不懂就对了,”廷皓笑,“在比赛中,被对手看穿意图,是最危险的一件事情。”
“这又不是比赛,”恩秀摇头,“你太骄傲了,廷皓。”
最后一天的训练结束了。
长长的三排蜡烛完全熄灭,月亮升起在山洞的顶端,月光皎洁,云岳宗师宁静地望着正跪拜在岩石前的百草。
“法无常法,大道无形,希望有一日,你可以忘却所有的腿法和技巧,能够身随心动,自由自在。”云岳宗师缓缓说。
“是。”百草应道。
“你心中本有热情,不必刻意压制它。固然跆拳道讲究冷静智慧,然而热情,才是一切事物的本源。”
百草一怔,答道:“是。”
“回去吧。”
“是。”
深深行了一个礼,再抬起头,百草看到云岳宗师已阖上眼。宁静的月光中,云岳宗师的身影淡淡的,仿佛与月色溶为一体,毫无存在感。
云岳宗师说,热情是一切的本源。
可是,为什么从云岳宗师的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热情。只是淡凉如水,仿佛什么都无法入心,又仿佛,对任何事物都不再感兴趣。
这一个月。
她接触到的云岳宗师同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最初,她以为云岳宗师已是世外高人,所以才淡泊了人间万事,然而,有一天,她忽然惊觉──那不是淡泊。
而是心如枯木。
就如,已觉再无生趣,所以自我远遁。无喜无悲,只因再也无爱,不仅已没有了对人世间的爱,连对曾经痴迷的跆拳道,也没有了爱。
百草怔怔地望着月光下的云岳宗师。
她很崇敬云岳宗师在跆拳道上的造诣。可是,背弃了故土,背弃了亲人和爱人,云岳宗师是否直到现在,仍不后悔当年的选择呢?
虽然已是世界跆拳道第一人。
但是云岳宗师从未再参加任何比赛。
没有了比赛的跆拳道,就像最热烈的灵魂被抽走了。这样的跆拳道,云岳宗师一个人孤独地习练,到了现在,还会如当年那样挚爱吗?
“你爱跆拳道吗?”依旧闭着眼睛,云岳宗师忽然静静地说,如同察觉到了她心中所想。
“爱。”百草回答。
“你可以为它付出多少?”
“……”百草怔怔地想了想,“我喜欢跆拳道,再累和再苦我都不怕,不出去玩也可以,但是……但是它对我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
跟金敏珠一战之后,她开始渐渐明白,比起跆拳道,她更爱她的师父、爱晓萤、爱若白、爱初原、爱亦枫、爱她的队友……
“云岳宗师,”半晌,见云岳宗师再没有说话,百草心中忐忑地说,“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请讲。”
“为什么,您从不参加比赛呢?”
“……”云岳宗师静默不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云岳宗师始终没有回答她,百草放弃了,她又行了一个礼,静静退出了山洞。
月光洒照下来。
夏夜有一点点凉。
绘刻在洞壁的那些小人,仿佛在月光下静静地动,那是他的年少时期,云岳宗师默默地想。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的那时,少年的他心中有着火焰一般的热情,他喜欢写狂草,他在水边移栽了一棵榕树,和她一起,在雨后的树下捉知了。
而那时,他最爱的是跆拳道。
忘记了除了跆拳道,其实生命中还有很多也会让他感到快乐的事情。于是,他选择了跆拳道,选择了留在昌海道馆,然后毫不留恋地,是的,毫不留恋地,将其他的一切都放弃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他的心底忽然有了一个洞。
在练功的间隙,在夜深人静,他在水边移栽下几乎同样的榕树,心底的洞却越来越无法填满。当跆拳道成为唯一,他从中得到的快乐却越来越少。有一天,他才终于发现,其实最幸福的时刻,是赢得了胜利,她和伙伴们冲上紧紧将他拥抱住的那一刻。
而他甚至不愿再参加比赛。
因为他只想代表自己的国家,只想胜利后升起的是自己国家的国旗。
他以为跆拳道是他的唯一,可是,将跆拳道之外的全部剥离之后,他才发现,是他错了。
他错了……
云岳宗师紧紧阖着眼睛。
在孤独了一年又一年之后,他发现自己错了,他弄错了自己的一生,却再也无法回头。没有人还记得当年的他,就连年少时那本写满了他的字迹的《旋风腿法》,也早已被扔弃,流落进了旧书店。
岁月宁静。
而他的一生就已这样过去,死寂得如同吹不进风的山洞……
天一亮,晓萤就爬起来了!
这严重违背了,她常年坚持睡懒觉,没条件睡懒觉也要创造条件睡懒觉的人生准则!
哈哈哈哈,今天百草就要回来了!
一扫多日来乌云罩顶的沮丧,晓萤兴冲冲换上一身很喜庆吉祥的粉红色雪纺裙,戴上白色的长带斜挎包,包包上挂着百草送她的那只白色小熊。她甚至还斟酌了半天,要不要偷剪一簇花圃里盛开的月季,要去机场迎接百草,捧着花比较有气氛吧。
哎,还是算了。
月季花看起来有点廉价。
毕竟她要热烈迎接的是即将诞生的跆拳道王者少女戚百草哎,怎么可以用不上档次的花,在这历史性的一刻留下败笔呢!
阿茵和萍萍已经等在路口了,三人激动万分地坐上机场大巴,一路奔向机场。云岳宗师哎,好厉害好厉害,收百草为徒呢,好棒好棒,百草要脱胎换骨、威震天下了,好期待好期待!
机场内人头攒动。
心绪仍在激动中的晓萤、阿茵和萍萍发现,百草的航班还要二十多分钟才到,呼,她们还有时间检查一下装备。最后检查完毕,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一个人影,晓萤愣了愣,阿茵和萍萍也一抬头,也愣住了。
“咦,是初原师兄呢。”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茵愣愣地说。
萍萍却已经兴奋地挥手了,大喊着:“初原师兄!初原师兄!这里!这里!”
在乘客们的侧首注视中,初原看到了她们,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衬衣,深蓝色的牛仔裤,他身材修长,面容俊美,温润清澈,眼神温和地向她们走来。
“好帅!好帅!好帅!”阿茵疯狂地在晓萤耳边赞美,等初原走近了,立刻又变得一本正经,同晓萤和萍萍一起,郑重地向他行礼说:“初原师兄好。”
初原颌首回礼。
“初原师兄,你来机场是接人吗?”萍萍恭敬地问,她从小最崇拜初原师兄了,就是为了初原师兄才拜入松柏道馆的。
“是的。”
“呵呵,”萍萍开心地笑,“我们也是来接人的呢!”
“我们是来接百草的。”阿茵赶忙补充。
“我也是。”初原微笑。
“……”萍萍脑子没转过来,“也是什么?”
“我也是来接百草的。”初原望向出关的通路,眼底有柔和的笑意,晃住了阿茵和萍萍的眼睛。
“呵呵,初原师兄……也是来接百草的啊……”萍萍呆了呆,回神又想了想。
也对哦,出国留学前初原师兄跟百草的关系是还蛮好的,回国后,虽然百草跟若白师兄恋爱了,但是两人关系还是蛮好的,初原师兄好像还帮百草补习过功课呢。
所以初原师兄特意来接百草的机,也没什么。
对吧。
晃晃脑袋,萍萍还是觉得有点古怪,尤其是,初原师兄凝望着出关门口的眼神,为什么
……
“早知道初原师兄也来接百草,不如就一起出发了呢。”萍萍害羞地说。既然想不明白,就不想了,难得有跟初原师兄如此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呢。
“喂,你怎么了?”阿茵捅捅突然变得异常沉默的晓萤,自从刚才见到初原师兄,晓萤就好像被人一闷棍从云霄打落泥地一样,一句话也不说,有些呆呆的。
“CZ8209次航班已经着陆……”
机场大厅响起广播员甜美的声音,萍萍大喜,在阿茵的提醒下,晓萤决定先不想那么多,打起精神来!
“一人两个,排好顺序。”
检查好阿茵和萍萍手中白底粉红字的可爱欢迎牌,晓萤也高高举起自己的,命令自己说,要相信百草,要相信初原师兄,不可以胡思乱想、胡乱猜测!
“还有多的吗?”
初原的声音从身旁响起,仰头看到他温和俊雅的面容,晓萤又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弯下腰在大包里翻了翻。
“只有这个了。”
晓萤拿起一块心形的纸板,有些犹豫,初原已经将它接了过去。那是一块白底的牌子,上面用粉红色画了大大的一颗心,他看了看,微微一笑,把它举在胸前。
晓萤的心忽然又乱了。
“百草出来了!”萍萍激动地一声欢呼。
阿茵精神大振,晓萤顿时两眼放光望向出关通道,一秒种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居然顷刻间就奇迹般地烟消云散了!
随着人流走在出关的通道中。
比起韩国机场来,一下飞机,百草就明显感觉到国内机场的乘客要多了很多。虽然要拥挤一些,然而四周那熟悉的语言,熟悉的穿着举止,一切都是熟悉而亲切。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国家。
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
再踏上祖国的土地,她心底竟有种热热涌上的暖流。
“我帮你拿包。”看着她明显有些激动的面容,廷皓伸手向她的双肩,准备将她的背包取下来。
百草向旁边闪了下,慌忙说:“不用,一点也不沉。”
“你这样会伤害到我,”廷皓摇头,“明白吗?”
“……”
随着人流走出出关通道,百草一呆,愣愣看向他,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突然听到了热烈的呐喊声──“欢迎──百草──”
“凯旋──回国──”
“欢迎──百草──”
“凯旋──回国──”
被拦住的接机通道口,如同欢迎明星一般,三个女孩子笑容灿烂如花,手中有节奏地摇摆着六块牌子,白底粉红字,用可爱的花体写着──“欢、迎、百、草、回、国”!
在热烈的欢迎声中,最左方赫然是初原,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含笑望着她,他手中也有一个牌子,大大的一颗粉红色的心,就举在他的胸口。
仿佛石化般,百草呆住了。
她的脸“腾”地红了。
看到晓萤她们兴奋地朝百草扑过去,有些乘客拿出相机对准拍照,误以为这是什么明星和粉丝。
“百草!百草!”抱住百草,晓萤她们激动地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兴奋地喊:“天哪,你终于回来了!”
“我们好想你啊!”
“快让我看看,有什么变化没有!”
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梦,晓萤一把拉开阿茵和萍萍,火眼金睛地打量起来面前这个一个月没见的百草。左看看,右看看,擦擦眼睛再看看,晓萤悲愤地指着她,说:“你怎么看起来跟以前也没什么变化呢?!”
“怎么了?百草怎么了?”萍萍被晓萤悲痛的表情吓到了,立刻也很紧张地研究百草。
百草一头雾水,没有听懂。
“呜呜呜呜,你看起来就还是一个普通人嘛。”晓萤伤感了,呜咽道。
“不然呢?”阿茵诧异。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你一记旋风踢,春满大地,鲜花盛开,再一记旋风踢,星光皓皓,七彩云霞,”晓萤沉痛地仰天流泪,“究竟是梦欺骗了我,还是你伤害了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那个呆呆的百草呢?呜呜呜呜……”
“切!”阿茵一脚把晓萤踢开。
萍萍偷偷拉住百草,目光怯怯地望向她旁边,低声说:“百草师姐,你是跟廷皓前辈一起回来的啊。”
见晓萤并没有真的被踢到,百草略松了口气,听到萍萍的问话,她下意识地看向初原,脑中一乱,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啊。”廷皓替她回答,他笑容爽朗,露出皓齿。
萍萍瞬间就看痴了。阿茵张大嘴巴,看看廷皓,又看看百草,不敢置信地说:“难道你们在交往?”
啊,她想起来了!
“廷皓前辈,几天前你来我们道馆找百草,晓萤不在,就是我跟你说的,百草在韩国还没回来,要多待一个月。”阿茵的嘴巴吃惊得张得更大,“难道,然后你就直接去了韩国,去见百草吗?”
“有这样的事?”晓萤震惊地钻出脑袋,瞪大眼睛望着廷皓,想了想,抢下阿茵的话头说:“说到这个,我也一直想问!廷皓前辈,你是不是在追求百草?你不但送了百草手机,在韩国的时候还送了花给百草!”
“没有!”百草涨红了脸,立刻回答。
“你们觉得呢?”看了看不安的百草,廷皓笑得高深莫测,一抬眼,他看到初原已经静静接过百草的背包。他垂下目光,又笑了笑,在晓萤她们惊诧的目光中,说:“我是有事去首尔,正好跟百草同一天回国。”
“真的吗?”晓萤有点不信,“可是你送百草的薰衣草,花语是‘等待的爱’,怎么可能不是在追求百草呢?”
“薰衣草还有一个意思,‘等待奇迹的发生’,”廷皓笑看一眼百草,“我相信百草能拿下那场最优胜营员的最终战。”
“……”晓萤瞠目结舌。
“初原,你来了,”廷皓拍向初原的肩膀,不着痕迹地挤到了初原和百草中间,笑着说,“你是来接我的吗?”
初原也拍了下他的后背,含笑说:“很久没有看到你了。”
晓萤、阿茵互视一眼,萍萍什么都不懂地立刻说:“初原师兄是来接百草的……”
“哦?”廷皓似笑非笑。
看到他这个神情,晓萤顿时又疑心大起,看看百草,看看初原,再看看廷皓,心中咯噔一声。
“哥────!”
一个清柔的声音伴着略快的脚步声传来,百草一怔,那声音如此熟悉,却又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了,她望过去──不远处快步走来的那个女孩,穿一身白色的吊带雪纺裙,正午阳光从机场穹顶洒落,她身姿轻盈,亭亭玉立,笑容美丽,恬静温柔。
正是婷宜。
“哥,我来晚了,路上塞车很严重。”婷宜走到廷皓身边,先是撒娇地跟他解释了原因,然后她转过头,目光掠过萍萍、阿茵和晓萤,落在百草身上。
她看着百草,微笑说:“你回来了。”
“是。”百草行礼。
“韩国之行玩得还开心吗?”
“……挺好的。”
“百草不是去玩的,”晓萤出声说,“百草拿下了训练营的最优胜营员,云岳宗师还收百草为徒了,指导了百草整整一个月。”
“是吗?”婷宜微诧说,“最优胜营员的活动还在举办?我以为早就取消了呢。百草,你最终赛是同谁进行的?”
“是金敏珠。”
“啊,是敏珠啊,”婷宜微笑,“她的功力有进步吗?可惜,你难得去一次训练营,却没能遇到实力很强的对手。”
“你──!”晓萤气得脸都歪了。
“好可爱的心!”不再理会百草和晓萤她们,看到初原手中的粉红色的心,婷宜开心地走过去,她伸手摸了摸,笑盈盈地说,“初原哥哥,谢谢你,我很喜欢这种可爱的小东西!”
百草一怔。
她也看向初原手中的那颗心。
“那是给百草的!”晓萤志得意满,只差掐腰狂笑了,“婷宜,你弄错了,那是初原师兄要给百草的,不是要给你的!”
“是吗?”婷宜看着初原。
望着百草默默低下的脑袋,初原静声说:“是的,我来接百草。”
“这样啊。”婷宜抿了抿嘴唇,然而又似乎并不在意。她看了百草一眼,从初原手中将那颗粉红色的心抽走,塞给百草,含笑说:“果然还是小孩子,什么都要抢。既然喜欢就拿着吧,别折坏了。”
“走吧。”
说完,婷宜挽住初原的胳膊,又挽住廷皓。
“我们回去。”
“喂──!”
眼看着两大帅哥都要被婷宜拉走,晓萤怒了,凭什么嘛,凭什么明明刚才百草还是绯闻女主角,婷宜一来就硬是要将风头全部抢走!
“廷皓,明天我请你吃饭,”初原把婷宜的手从自己胳膊上移开,对廷皓说,“你和婷宜先回去吧,我送百草她们回道馆。”
廷皓笑了笑,不置可否。
“啊,对,是我考虑不周,”婷宜歉疚地说,停下脚步,问晓萤,“你们怎么来的?”
“机场大巴。”
“哥,这是我的车钥匙,”婷宜拿出来钥匙,说,“或者你送百草她们回去吧,我有些事要跟初原哥哥说。”
廷皓看了眼百草,问:“可以吗?”
“……好的。”百草微怔地抬起头,她想要从初原手中将自己的背包拿回来。
初原却微微一笑,把那只背包从左手换到右手,对婷宜说:“婷宜,改天吧。”
“我们先走了。”揽住百草的肩膀,初原拎起手中的背包,对着廷皓和婷宜微一点头,带着她向机场门口走去。
晓萤、阿茵和萍萍欢呼一声,跟在两人身后开心极了。
“别傻了。”
远处,机场的自动门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婷宜抿紧嘴唇站在原地,廷皓叹息一声,硬是将她拉走了。
直到坐上初原的车,晓萤还陶醉地在那一刻婷宜的表情里,哈哈哈哈,果然百草一回来,就不一样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
看到车内前排的那两人。
百草正襟危坐,手中抱着那颗粉红色的心,初原开着车,他眼底含笑,不时侧首看向百草,百草也会不时脸颊微红地看向初原。
晓萤皱眉。
忽然又有点开心不起来了。
全胜道馆。
下午时分,夏日的风吹过,梅树的叶片随风轻响。树下的小方桌上,摆着一碟梅子、一碟瓜子,茶香袅袅自紫砂杯中升腾,百草将从韩国买回的高丽参拿给师父。
“各种服用的方子我都写在这里,”百草同时递上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下对不同的身体状况,最适当的高丽参服用方法,“希望对师父的身体能有用。”
“好,好。”接过高丽参和方子,曲向南缓缓点头。
“谢谢你,百草。”光雅为紫砂壶续上热水,“爸爸确实需要好好补一补了,前几天我陪爸爸去医院,医生也这么说。”
“去医院?为什么呢?”百草顿时紧张起来。
“没什么,”清茶的热气缕缕升腾,光雅低垂的睫毛被熏得乌黑湿亮,“只是看爸爸一直咳嗽,我又从来没有陪爸爸检查过身体,所以前几天索性去做了全身体检。”
放下紫砂壶,光雅坐在小方桌的另一边,看着明显紧张的百草,抿嘴一笑,说:“不用担心,医生说爸爸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好好调养就好,你的高丽参来的正好呢。”
百草怔怔望着面前这静静坐在一起的父女。
曾经的尖锐收敛了很多,在师父面前,光雅变得像所有普通的小女儿一样,眼中有笑,有依恋有撒娇。师父的身影不再那么苍老孤独,眼底的沉默孤寂也变得缓和。连庭院中梅树叶片的轻响,都快乐许多。
这是她一直盼望的画面。
她知道师父有多渴望光雅能接受他这个父亲。
她也始终很努力在帮助师父实现。
然而,此刻看到这幅和乐融融的父女图,她竟怔怔的,仿佛心底有某块地方在慢慢地失落。
慌乱地移开目光,百草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一股潮湿却猝不及防冲向她的眼底。
“百草?”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光雅半倾过身子,担忧地看她:“你怎么了?是坐飞机太累了吗?”
“没事,我没事,”百草急忙摇头,控制自己硬是逼退那种奇怪的情绪,不好意思地说,“现在已经好了。”
“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曲向南凝视她,“训练再重要,身体也是第一位的。”
“是。”
“暑假过后,你就要高三了。大学一定要上,知道吗?”
“……是。”
“你和光雅上大学的学费已经全都准备好了,不用担心这些。”
“师父……”百草吃惊地抬头。
“是真的,”光雅挽住她的胳膊,笑着说,“爸爸把存折都给我看了,一共两个存折,一个是你的名字,一个是我的名字,都是从咱们很小就开始存了。”
“……”
睫毛一颤,刚才克制住的泪意忽然疯涌而上,百草慌忙扭过头,泪水却已扑簌簌滚落。
“你这孩子……”曲向南缓声叹息。
“谢谢师父,”手忙脚乱擦去脸上狼狈的泪水,百草羞涩得抬不起头,“不过,这次训练营我赢得了一笔奖金,支付大学的学费应该不成问题。”
“我也是,爸爸。”光雅同样说,“我打算就考本城的大学,这两年我打工的餐厅说,会一直让我在那里兼职,所以我的学费,我可以自己负担的。”
“爸爸,这些钱你先留着,”光雅的脸红了红,“或者有一天,我和百草出嫁的时候,给我们当嫁妆吧。”
下午的夏风里。
围坐在小方桌旁,光雅负责倒茶,三人静静地说着话,时间如此宁静地过去,又吃了晚饭,一晃夜色已深。
“这是我亲手腌的梅子。”
临走前,光雅捧出一个小瓷坛,她含笑看了看庭院中的梅树,对百草说:“你不会相信吧,上个月这棵梅树居然结出了果子,红红的,圆圆的。刚摘下来的时候很酸,我把它腌了腌,现在很甜了。”
百草也看向那株梅树。
“现在是你在照顾它吗?”
“嗯,我和爸爸一起照顾它。”
接过那坛梅子,百草正要说谢谢,在满天洒落的星光中,光雅忽然伸臂抱住了她,脑袋依偎在百草的肩头,光雅睫毛颤动,然后又更紧地抱了抱她,说:“谢谢你,百草。”
夏日盛阳下,洁白的建筑熠熠生光,走上高高的一层层台阶,百草仰头望向有一个多月没有来过的训练中心。就像从一场梦,又回到了现实,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昨天我等了你一天,实在等得无聊了,才跟阿茵出去看电影,”用手遮住头顶的艳阳,晓萤边走台阶边埋怨地说,“结果我看完电影都回来了,你居然还没有回来,你干嘛去了啊?”
“我去了师父那里。”
“去那么久?”晓萤一脸不信,“然后呢,又去了哪里?”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初原师兄。”
“……”晓萤扁扁嘴,“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百草的脸有点红,“后来,我去了若白师兄的宿舍,但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若白师兄。回去才发现已经那么晚,你已经睡下了,对不起,晓萤,我不知道你也在等我。”
“你等在外面?”
“嗯。”
以前每逢暑假,若白师兄都会出去打工。她以为那个时间若白师兄会回来的,可是,她等啊等啊,总以为下一分钟若白师兄就会出现,却一直没有等到。
“呃,在韩国这一个月,你从来没跟若白师兄联系过吗?”晓萤挠挠头,神情有些古怪。
“没有。”
云岳宗师命她专心练功,将所有与外界联系的通讯工具全部收起。
“这样啊……”推开训练中心的玻璃门,晓萤吞吞吐吐地说,“其实,百草,你不在的这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
“……?”
看出晓萤有话想说,百草专注地去听,然而推门而进,训练中心大厅里那华丽的阵仗却让两人都愕然了。
足足有十多个记者,握着话筒,拿着照相机,扛着摄像机,热闹地簇拥在大厅里。他们大部分围堵在训练厅的门口,在百草和晓萤的前方,有一位女记者正面对镜头,仪态优雅地手持话筒进行解说──“今天,婷宜正在为某洗发水厂商拍摄一支新的广告,她刚刚战胜了日本跆拳道冠军美少女清水麻美,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稍后,我们将专访婷宜……”
“走啦。”晓萤皱眉,一把扯走还怔怔听着的百草。
进入储物间,梅玲和申波正在放衣物,见她二人进来,申波同百草打了招呼,先出去了。梅玲冲过来拥抱了百草之后,兴奋地说:“你们看见了吗?”
“你是说外面那些记者?”晓萤打开储物柜,闷声说,“又不是瞎子,当然看见了。”
“我是说训练厅里正在拍的广告啦,我刚才挤到门口去看了一眼呢,”梅玲激动得两颊绯红,“哇,这次有个男明星同婷宜一起拍广告,长得好帅的,我看到的那个镜头,是婷宜转身一甩头发,发丝从男明星的手中丝丝滑过,哇,好浪漫!”
“你就花痴吧。”晓萤冷冷说。
“拜托,你说话好奇怪哦,”梅玲有点不开心了,“你最近都快变怪人了。”
“我哪里怪!虽然我没看见你说的那个男明星,但是能有多帅,有我们初原师兄帅吗?”
“那倒没有……”
“有若白师兄帅吗?”
“好像也没有……”
“就是啊,那你花痴什么。”晓萤翻个白眼,“有个男明星一起拍广告有什么了不起的,别说初原师兄了,就算是若白师兄,如果肯进娱乐圈,那些所谓很帅的男明星,全都靠边站去吧!”
梅玲听傻了。
“还有,别用一副很羡慕的口气提到婷宜,”晓萤“啪”地又将柜门关上,“我还以为她败给了百草,又闭关那么久,重新出来会不一样呢。结果,你也看到了,她更加变本加厉,居然参加那什么,‘世界跆拳道美少女大决战’!”
“你跟我说,那算什么?”晓萤瞪着梅玲,“那也算比赛吗?那是演出!那是娱乐作秀!那是亵渎跆拳道!”
“也不能这么说啦,你帽子扣得太大了……”梅玲有点为难,辩解说,“虽然不能说多正规的比赛,好吧,我承认有一点点娱乐的性质,可是,至少也普及了跆拳道不是吗?”
说着说着,梅玲又高兴起来。
“而且,婷宜那么漂亮,比赛时候那么威风,收视率非常非常高呢!连新闻里都说了,因为婷宜,因为这个跆拳道美少女的节目,近期开始学习跆拳道的人数增加了好几倍呢!”
“哼,哗众取宠。”晓萤很不屑,“她根本就是为了自己出风头。那种比赛,一看就假的很,什么清水麻美,什么日本冠军,听都没听说过,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日本还有这么个人物!”
“你没有听说过吗?”
空气中有好闻的香味,仿佛进来一道明亮的星光,瞬间使得储物间变得梦幻起来。
“上个月,日本进行了全国跆拳道锦标赛,新秀清水麻美是一匹黑马,打败了蝉联三届冠军的老将木本清沙,获得冠军。”婷宜走到储物柜前,淡淡地说,“木本清沙你总该听说过,清水麻美打败她的比分是5:2.”
晓萤僵住。
正坐在长凳上换鞋的百草怔了怔,木本清沙是一员老将,将近三十岁了,在近三年的世界大赛中虽然从未拿到过冠军,但始终都能打入半决赛。
见气氛有些诡异,梅玲急忙打圆场,一连声地说:“婷宜,广告拍完了吗?好快哦!啊,化妆师给你画的妆好漂亮!这是用了什么粉底,皮肤看起来晶莹剔透的,一点痕迹也没有呢,好自然,美呆了!腮红也很好,咦,这腮红是水质的吗,怎么好像吸进皮肤里去了一样。”
“好像是美国的一个牌子,训练完我再问一下化妆师。”
婷宜笑了笑,她从柜子里拿出一罐卸妆|乳,挖出一团在脸上按摩,很快就把妆容卸干净了。
“晓萤,”静默了一会儿,婷宜转过身,望向同百草坐在一起换鞋的晓萤,略吸了口气,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样说我。”
“我记得以前,每次我去到松柏道馆,你总是追在我身后,很开心地喊我‘婷宜姐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这么讨厌我了呢?”婷宜的声音里有微微的不稳,“是,我拍了很多广告,我荒废了一些训练时间,甚至上一次的队内比赛,我败给了百草。”
梅玲不安地看看婷宜,又看看晓萤。
百草怔怔转过头,看见晓萤的手指僵在鞋带上。
“闭关出来,我并不想参加这个跆拳道美少女大赛,最开始那个电视台邀请我,我直接就拒绝了。”婷宜对晓萤说,“可是后来的发展你从电视上也看到了,清水麻美是有备而来的,她一连打败了很多国家的选手,中青队派出四名队员同她比赛,也全部输掉了。”
“然后呢?我应该保持清高,继续拒绝参加吗?应该看着清水麻美一路胜下去,在中国完全找不到对手吗?”婷宜闭了闭眼睛,“对不起,我做不到,哪怕这只是一个娱乐节目,哪怕我被别人说哗众取宠,说爱出风头爱作秀,我也必须去打败她。”
“婷宜……”梅玲眼中含泪。
“至于今天拍的广告,那是两年前我就签下的合约,我必须去履行它。”婷宜平定了情绪,“我能做到的,只是努力不干扰到大家的正常训练,所以今天清晨五点就开始拍摄,到刚才已经拍摄完毕。”
“晓萤,我知道你喜欢百草,百草是你的好朋友,”婷宜苦笑,望着闷头不语的晓萤,“可是,你能试着不用那样的眼光来看我吗?”
Ⅲ:虹之绽 Chapter 9
婷宜离开了。
储物间里死寂一片。
“晓萤,其实刚才婷宜那些话也是我一直想对你说的,”梅玲犹豫半天,终于正色说,“我们都知道,你希望百草能战胜婷宜,希望百草能代替婷宜参加世锦赛。百草是你的好朋友,你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
“只是,婷宜也是我们的队友啊。”梅玲咬了咬嘴唇,“以前,我不想弄僵队里的气氛,所以你说了一些伤害婷宜的话,我都没怎么吭声。可是,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晓萤,你好好想一想。”合上储物柜的柜门,梅玲又对百草轻轻说了声:“对不起,百草。”
“晓萤……”看着晓萤闷着头保持着穿鞋的动作,一动也不动,百草怔怔地喊了声。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知道晓萤都是因为她,听到婷宜和梅玲那样说,她心里仿佛被堵住了一样,密密得透不过气。
“没事。”晓萤弯腰捡起放在地上的鞋,装进储物柜里,若无其事似地抱出道服,关上柜门,说:“走吧,还要打扫卫生呢。”
“嗯,好!”
见她恢复正常,百草也急忙合上柜子。她换好道服,拿起抹布就赶去训练厅,才刚刚结束广告拍摄,训练厅里应该会比较脏乱。
亦枫换好道服走进训练厅,望着整洁到闪光的整个房间,惊奇地吹了声口哨:“百草,你回来了果然就不一样啊。晓萤,好好学着点,别整天偷懒!前段日子的垫子,脏得简直一踩一脚泥。”
“切,你还能再夸张一点不能!”晓萤不屑说,恶毒地将一块抹布故作无意地扔到亦枫脚前。亦枫打着哈欠,伸展一个懒腰,轻轻松松迈了过去,气得晓萤直翻白眼。
“我没迟到吧!”
墙壁上的时钟指针将将转到上午九点整,光雅一边系着道服上的黑带,一边慌张地冲进训练厅:“公交车居然半路坏掉了,修了半天,早知道直接换下一班车了。”
“没……”
百草话还没说完,玻璃门推开,沈柠走了进来。
阳光透过明亮的落地窗。
沈柠穿一袭旗袍,绿白相间的碎格子,清新雅致,她的肌肤白皙,眉眼间比以前更有韵致,发髻上斜Сhā一根翠玉的簪子,如同从古画中走出的仕女美人。
“百草。”目光落在队伍中的百草身上,沈柠轻轻一笑,说:“据说这次跆拳道暑期训练营,你表现得很不错,场场皆胜,拿到了最优胜营员的荣誉,还得到一笔丰厚的奖金,是吗?”
“……是的。”百草的脸微红。
“很好。”沈柠对她点头而笑。
可是,当沈柠的目光在扫了一圈在场每个队员,又落回百草身上时,唇角的笑容却消失了。
“但是,我必须提醒你,百草。”沈柠微挑眉毛,说,“无论你在韩国战胜过谁,无论是谁指导了你多久的跆拳道,在岸阳,在这里,你仍旧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队员。”
“……是。”
“听懂了吗?”
“是。”
“大声点!”
“是!”百草用足全身的力气回答。
“嗯。”沈柠微微点头,对全体队员说,“好,现在,开始训练!”
“喝──!”
“喝──!”
“喝──!”
在全体队员整齐的腿法练习中,晓萤投过来几个担心的眼神,百草有些心神不属,并不是因为刚才沈柠那些话,而是,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见到若白师兄!
“喝──!”
跟随队友们一个回身后踢!转身之际,百草不安地看向训练厅的大门,那玻璃门依旧静静地关着,纹丝不动。
“喝──!”
满场双飞踢!
玻璃门仿佛被封死了一般,没有人进来。
“好,接下来,两人一组进行对练。”沈柠看着面前已经开始出汗的队员们,“大家要掌握好节奏,该出腿的时候直接就踢出去,不要在那里磨磨蹭蹭。你一停顿,对手就有了防备的时间,就会由主动陷入被动,明白了吗?”
“是!”
队员们齐声回答,各自分组站好。
百草转身。
她怔怔站在自己常站的位置上,对面却没有了与她同组的若白,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报告教练!”晓萤举手。
“说。”
“若白师兄没有来……”晓萤支吾着说,“百草只有一个人,没办法对练。”
“嗯,”沈柠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百草,你可以假想对面有队友,自己一个人练吗?”
“可以。”百草立刻回答。
“好……”
“教练!”晓萤慌忙再次举手,把沈柠还没说完的话都打断了,“我可以退出训练,这样就可以匀一个人出给百草了!”
沈柠微微一笑:“上次婷宜归队时,我记得若白说,如果因为婷宜而打破已形成默契的分组,对百草不公平。怎么,现在要为了百草再重新分组一次吗?”
晓萤窘住了。
“我可以的!”百草涨红了脸,大声说,“我一个人就可以。而且,若白师兄应该是因为什么事情才没有赶上今天的训练,他从来不会这样的,教练您不要生气……”
训练厅内,听到百草的话,队员们的神色都有些古怪。婷宜看了看百草,林凤和梅玲互视一眼,光雅欲言又止,申波推推黑框眼镜,亦枫皱起眉心。
百草察觉到了异常。
她心中有些慌乱,不安地看向大家,是她说错了什么话吗?
“唔,很好,”沈柠似笑非笑,收回目光,说,“继续训练,听我的口令──”
“前踢!”
“喝──!”
“横踢!”
“喝──!”
“下劈!”
“喝──!”
宽敞明亮的练功厅内,除了百草之外,队员们分成两人一组,一人拿脚靶,另一人随着沈柠一声声的口令,整齐划一地呐喊着,一遍遍做着动作。
终于训练结束了。
因为没有搭档,百草比别的队员多做了一倍的进攻,浑身是汗地站在队伍里,她顾不得擦,只心急地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一提到若白师兄,大家的神情会那么奇怪。
等到沈柠教练进行完训后总结。
百草正要立刻去问晓萤──
沈柠的身影一顿,又转身回来。她若有所思,望着队员们,笑了笑说:“既然百草在韩国表现得很好,得到了一笔奖金,婷宜战胜清水麻美,也得到一笔奖金,不如今晚大家一起聚一聚,好好开心一下?”
“好耶!”梅玲欢呼,寇震他们兴奋地附和。
“去哪里?”申波也很感兴趣。
“我来安排吧。”婷宜含笑说。
“嗯,”沈柠对婷宜笑了笑,对大家挥手说,“那就晚上见了,具体时间地点,婷宜你就负责通知大家吧。”
“是。”婷宜应道。
等沈柠的身影消失在训练厅门外,避开高兴地讨论晚上聚餐的队友们,婷宜将百草拉到一个角落,说:“今晚的花费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来承担。”
“不用。”百草连忙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可以的,我……我拿到的奖金还蛮多的……”
“那好。”婷宜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请等一下,”百草喊住婷宜,面对着她,不安地说,“训练前你的那些话……请不要误会晓萤。”
“哦?误会?”婷宜漠然一笑,“她对我的敌意,难道是假的吗?”
“晓萤只是,有时说话比较冲动,”百草的脸微微涨红,“她并没有恶意,她也没有真的想针对你,她都是因为我才会这样,应该是我向你道歉。请不要因为我,影响到你和晓萤的关系。”
说着,她对婷宜弯下腰。
“对不起。”
婷宜的目光渐渐变冷,她冷冷地打量着正在自己面前深躬道歉的百草,说:“一句对不起,你说的太轻松了。你知道因为你,我究竟失去了多少东西吗?”
百草愣住。
婷宜头也不回地离开,玻璃门重重关上。
“什么?”
抹布僵在垫子上,从刚才婷宜的言语中醒转,百草不敢置信地看向晓萤,她完全懵了,这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是真的……”晓萤挠挠头,心里也觉得很难受。
“昨天我没敢跟你说,你刚从韩国回来……”
“你是说,若白师兄跟沈柠教练吵架了?”打断她,百草惊愕地重复她刚才听到的,“然后若白师兄再也没来训练过?”
“是的。”晓萤脸色尴尬,“当时很多人都听到了,就在沈柠教练的办公室里,若白师兄很生气,声音蛮大的。”
“……”百草呆住。
“……为什么吵?”
半晌,百草从震惊中勉强晃过神。
“呃,”晓萤又挠挠头,看了看百草,支吾着说,“好像……好像是因为你……”
“我?”
“当时,我也听到了……若白师兄和沈柠教练的争执声里,提到了很多次‘百草’、‘婷宜’,”晓萤嗓子发干,她咽了下,说,“其实,也怨不得若白师兄生气啦,我当时知道了,也很生气的。”
“究竟是为了什么?”
“呃……就还是世锦赛啦……”晓萤不敢看她,沮丧地说,“婷宜已经被内定参加世锦赛,不用再进行选拔。”
“……”
“太不公平了!”说着说着,晓萤的火气上来了,“凭什么啊,大家打比赛,谁赢了谁上,都没有什么话说!为什么直接就定了?名气就比什么都重要吗?”
百草呆呆的。
她的心脏一点点沉下去。在韩国这段时间,她以为自己离梦想越来越近,突然才发现,却是越来越远。
“所以若白师兄很生气,”晓萤干笑,“看若白师兄平时冷冷淡淡的样子,没想到发起火来那么凶,居然敢那样跟沈柠教练说话。”
“……”
“然后,若白师兄就再也没来过了。”晓萤叹气。
“是沈柠教练不许若白师兄再来了吗?”百草急问。
“那倒没有,”晓萤努力想了想,“那天沈柠教练从办公室出来,脸色非常非常难看,但是没听到她说开除若白师兄这样的话。我觉得……是若白师兄在抗议吧,以行动表示他的愤怒和反对。”
“……”
呆了半晌,百草霍然起身。
“百草!”
晓萤一惊,下意识想去拉住百草的道服,百草的身影却已如疾风般消失在训练厅的门口!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百草找遍了若白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松柏道馆的宿舍里没有若白。
弟子们说,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若白了,最近的训练都是馆主亲自在带。
顶着艳阳,她跑到若白所在的大学。
暑假中,校园里静悄悄的,她在学校宿舍管理处查了很久。值班的老师说,若白没有住校,在学校没有铺位。其间来了两个大学男生,听到她在找若白,对她说,他们是若白的同学,他们也在找若白。请她如果找到若白,记得一定提醒他,全国英语专业技能大赛还有三天就开始,不要再错过赛前培训。
她又跑遍所有若白经常打工的地方。
小胖大排档的阿英说,若白已经好多天没有来过了。翻译社的经理抱给她足有一尺多高的文件,说这些都是老客户指明要若白翻译的,他们也等了若白很久了。经理让她告诉若白,往后一定要买个手机,省得怎么也找不到他。
茫然地抱着厚厚那摞的文件走在街上,百草终于又想起一个地方──
小星星双语幼儿园!
那是若白只有在暑假才会去打工的地方,虽然钱没有很多,但是若白很喜欢幼儿园的小朋友,每隔一天就会抽时间去一次。
她浑身是汗地飞跑到那里,已经是幼儿园放学时间。
园长一边挥手向每个小朋友说再见,一边回答她说,若白有一段日子没有来过了。园长抱出一个大纸箱交给她,里面装满了各种绘着涂鸦的卡片、手工做的纸靴、塑料珠做的风铃等等。园长微笑说,这是都是小朋友们为若白做的,小朋友们都很想念能把英语小故事讲得生动有趣的若白哥哥,希望若白能够早日回来。
太阳渐渐落山。
将厚厚的翻译文件放进大纸箱里,百草呆呆地抱着它,在街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她总是希望能够在下一秒钟就能找到若白的身影,然而每当她慌忙扭过头,却发现都不是。
当傍晚的霞光映红天际。
她又回到了松柏道馆。
站在若白的宿舍前,她呆呆地等着。一个个弟子从她面前走过,对她鞠躬行礼,她机械地回礼,脑中白茫茫一片。
“还没找到?”
天色渐黑的时候,亦枫回来了。抱起她放在地上的那个大纸箱,亦枫打开房门,让她进来。宿舍里朴素干净,百草以前从来没进来过,却可以一眼认出窗边那张床就是属于若白的。
床单异常洁净。
薄被叠得整整齐齐。
床边的书桌上,一本字帖,一罐墨水,一只笔筒,笔筒里Сhā着几支毛笔,用来练字的报纸叠好在桌子右侧,能看到上面书写有漂亮的行楷,纸面几乎写满了,还没舍得扔。
“不用担心,过阵子若白就会回来的。”看百草望着若白的床铺和书桌发呆,亦枫咳嗽一声,安慰她说。
“你知道若白在哪里,对不对?”百草身体一震,她被提醒了,猛地转过头盯住他,眼中亮出光芒。
“我也不知道。”亦枫苦笑,若白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要不是他素来知道若白的性格,而且在失踪前,若白特别熬夜做完了所有翻译文件的工作,他也会像她一样的担心。
“你知道的!”百草死死盯着他。
“我真的不知道。”
“上次,你说你不知道,但那次你其实骗了我,”咬了咬嘴唇,百草乞求说,“亦枫师兄,请你告诉我好吗?我真的很想知道若白师兄在哪里……”
“我说了,我真的不知道,”亦枫很无奈,“若白什么也没有说,就那么突然就不见了。如果找到他,我要揍他一顿,这家伙,就算要玩失踪,至少也要告诉我一声。”
紧紧地盯住他。
百草的心越来越沉,好吧,她相信亦枫也不知道。可是,如果亦枫都不知道若白的行踪,若白会不会是……
惊惧攫住她全身。
面色顿时苍白,她一声不吭,转身脚步僵硬地向门口冲去!
“你要干什么?”亦枫一把抓住她。
“我去找若白师兄!”
“明天再说吧,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看看墙上的时钟,亦枫说,“你赶快去换衣服,已经七点半了,不要迟到。”
“迟到?”百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婷宜已经通知了聚餐地点,是凡蒂亚酒店,时间是晚上八点,”亦枫看看她,“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现在你满身都是汗味,这样子去酒店会很没有礼貌。一会儿我到你们宿舍门口等你,时间来不及了,叫上晓萤,咱们一起打车走。”
“……”
百草呆呆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
“快去啊。”
“我要去找若白师兄!”百草眼中有怒意,“找不到若白师兄,我怎么可能有心情去聚餐!”
“因为那是沈柠教练让大家去的,”亦枫的语气也变得严厉了,“所以你必须去,而且不能迟到!”
“我不去。”
“你再说一遍?”亦枫瞪她。
“我要去找若白师兄,找不到若白师兄,我不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百草硬声说,“如果不是沈柠教练,若白师兄不会突然不见,而且……而且反正沈柠教练不喜欢我,我去不去都无所谓。”
“这次聚餐的主角是你和婷宜,你不去,沈柠教练会怎么想!”瞪着她,见她还是一脸执拗,亦枫正要继续骂,忽然神色一变,竟又懒洋洋地笑了笑,说,“好啊,那你就别去。”
亦枫挑眉说:“反正若白已经因为你得罪了沈柠教练,你再因为若白让沈柠教练下不来台,干脆你就跟若白一样,离开训练中心好了。等若白回来,发现你也被开除了,他一定十分、十分、开心。”
“……”百草死死咬住嘴唇。
“若白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时间和心血算得了什么,”坐到自己的床铺上,亦枫打个哈欠,“啊,不对,若白一定会很开心。你这么讲义气,他跟沈柠教练闹翻,你也立刻闹翻,反正是共进退了,根本不用考虑将来从沈柠教练那里帮若白挽回的事情了。”
“砰──!”
渐起的夜色中,房门摇晃着。望着百草消失在小路上的僵硬背影,亦枫仰身躺倒在床上,叹了口气。
凡蒂亚酒店。
“哗。”
还在出租车里,晓萤就被震撼了。
夜幕中那座酒店越来越近,辉煌华丽,灯火通明,早就知道凡蒂亚是城内最高档的酒店,但是一直觉得那种地方跟自己是没什么关系的,没想到今晚居然会在这里聚餐。
“晚上好。”
出租车停在凡蒂亚的旋转玻璃门前,俊美有礼的侍者殷勤地为三人拉开车门。
“晚、晚上好。”
被这么帅的侍者服务,晓萤从出租车下来,忽然有点结巴。要不要给小费呢,她脑中挣扎出这个问题。还有,咦,在如此奢华的酒店面前,为什么慌张的只有她一个人,亦枫和百草却表现得这么淡定?
赶忙扭头去看。
亦枫居然在伸懒腰,一副很想睡觉的样子,晓萤瞪他一眼。亏他今晚换了件黑色衬衣和蓝色休闲裤,她还想夸他难得帅了一把,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哼。
再看百草。
百草穿了那条棉质的白色连衣裙,就是去韩国之前,她陪百草一起去买的那条。唔,眼光果然不错,晓萤有点自恋地赞美自己。
在水晶般的旋转玻璃门中,穿着这条棉质白裙,百草短发清爽,眼睛乌黑,清新得就像一阵迎面吹来的风,亭亭而立,颇有邻家少女初长成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可惜。
百草的表情不太对劲,心神不属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酒店的奢华辉煌。
“你们来了!”
等候在大堂的梅玲扑过来,她穿一条金色的小礼服裙,在灯光下璀璨闪光,头发在头顶扎成花苞的样子,别一只蝴蝶结,可爱又漂亮。
“哇,百草今天好漂亮,”梅玲惊喜地打量百草,“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裙子,很好看啊,你往后要多穿!”
“是我帮她挑的!”见百草怔怔如梦游一般,晓萤立刻接过话题,得意地说,“你快看,我打扮得也不错吧!”
“嗯,粉红色蛋糕裙蛮可爱的,你头上的粉色宽条发带配得也挺好看,”梅玲一边带她们走,一边评价说,“只是,蛋糕裙好像是去年流行的,会不会有点……”
“切,你懂什么,”晓萤得意洋洋,“去年流行的,今年买起来才会便宜嘛,反正只要好看就行。”
“哈哈,也对哦。”梅玲笑着说。
然后亦枫和百草就直接被这两人给忽略了。
一路被梅玲带着往酒店深处走,晓萤的嘴巴越张越大。大厅宽阔无比,华丽璀璨的巨大吊灯,繁复织锦的窗帘,天鹅绒的座椅,闪耀出银光的餐具,每一位侍者都俊朗得可以去当明星,这简直是只会电影里出现的画面。
“哇。”
晓萤被深深震撼到了。
随着梅玲穿过大厅,走过金碧辉煌的走廊,地上铺着柔软美丽的地毯,走廊两侧每隔几步就挂着一幅精美的油画,晓萤喃喃说:“这里非常非常非常贵吧……”
“我也只来过一次,还是在大厅里用餐,是家里一位长辈请客,好像是很贵很贵的。”梅玲也很感慨,“不过咱们今晚不是在大厅,而是──”
走廊尽头,是两扇厚重华丽的门,两位帅气俊朗的侍者优雅地守候在门口。见她们一行四人走过来,两位侍者同时轻柔地将门拉开,说:“请。”
望着面前霍然展现的景象,晓萤目瞪口呆。
百草也呆住了。
亦枫揉了揉眼睛。
“──在这个宴会厅。”梅玲摇头说,“我以前只是听说,在凡蒂亚酒店有一个可以媲美世界顶级酒店的宴会厅,但是从来只接待各国来访的首脑高层和超级贵客。”
百草怔怔地看着。
这个宴会厅,有大厅的将近一半的面积。地上铺满了绣着黑白花纹的美丽地毯,华美的水晶吊灯高高垂下,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却是温暖的光芒。
一张白色大理石的旋转圆桌。
如梦如幻的紫色天鹅绒靠背座椅,圆桌中心有一只冰雕的天鹅,晶莹优雅,仰着高傲的脖颈,在光线下熠熠闪光,周围堆满了鲜花。每个座位前,餐具已经摆好,银质的刀叉,水晶高脚酒杯,洁白的餐巾,薄如蝉翼的骨瓷盘碟。
宴会厅的另一边,精心摆放了几组沙发和茶几。
申波、林凤、寇震他们已经都到了,正坐在那里兴高采烈地谈笑。沙发全部是紫色的天鹅绒,围在一起,有单人的、双人的、多人的,样式各不尽相同,但每一只都造型优美,典雅复古。在华丽的窗幔下,有落地的玻璃窗,美丽的夜景一览无余。
“……你带了多少钱来?”
胳膊被一只颤抖的手握住,百草怔怔转头,见晓萤面色惨白,凑过来在她耳边畏惧地说:“……我觉得,今晚这场聚餐,要花很多钱吧……天哪,就算是只承担一半的费用,也会是天文数字吧……”
“亦枫,百草,晓萤,你们来了。”从紫色的天鹅绒沙发中,婷宜含笑站起身,“再等一下,晚餐就要开始了。”
虽然晓萤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不知道这顿饭究竟要花多少钱,可是也不愿意张口就问结账的事情,丢了百草的面子。见林凤坐在沙发里向她们挥手,晓萤拉着百草,同梅玲一起过去,努力让自己先好好享受一下算了。
侍者们彬彬有礼地送上香槟。
又过了几分钟,沈柠教练被侍者引领进来,大家全都起身迎接,开始入座。沈柠教练坐在主位,百草和林凤、晓萤坐在一起,晓萤同梅玲窃窃私语。百草偶尔抬眼,看到婷宜虽然陪坐在沈柠教练身边,言笑晏晏,却有些心神不属,目光总是望向宴会厅门口。
而且,婷宜身旁的另一个位置是空着的。
百草怔怔地望了一圈,除了若白师兄,队里所有的人都到齐了。突然,她心中一动,所以,那个座位是为若白师兄而留的吗?是……是婷宜安排在这个场合让若白师兄出现,缓和沈柠教练和若白师兄的气氛吗?
心跳骤然加速!
她也死死地盯住那扇门──
也许──
也许就在下一刻──
仿佛默声的电影,两扇厚重的门缓缓打开,婷宜神色一喜,从座位中站起来身来。辉煌的灯光下,侍者们殷勤的引领中,一个修长秀雅的少年走进来,如春风般温和,他浑身有着淡淡的光芒。
百草怔怔地望着他。
心中忽然有点空落落的,不,那不是若白师兄。
晓萤也后知后觉地扭头看去,看到来人,惊喜地喊:“初原师兄,你来了!”她刚准备扑过去,却发现婷宜已然迎到门口,温柔地挽住了初原的手臂,晓萤讪讪地扁了扁嘴,只得又坐回去。
“还以为你会赶不及呢。”
婷宜笑意盈盈,挽着初原走向宴席,向那个留着的位置走去。当初原经过身边时,百草低下头。
在韩国发生的那些,回国后竟觉得是如此的不真实,就似一场梦境,那在夜空绽放的烟花,透明如琉璃的摩天轮。
侍者们端上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百草默默地吃着饭,却几乎尝不出味道。
她原本想着,如果今晚聚会时沈柠教练情绪好,她就去请求沈柠教练,让若白师兄可以重新回来。而现在,整整一餐饭,沈柠教练都在同婷宜和初原说话谈笑,气氛异常的融洽欢快,没有旁人Сhā嘴的机会。
丰盛的晚餐结束后。
晓萤、梅玲她们打开了宴会厅西区的卡拉ok,抢夺着话筒开始唱歌,气氛越来越热烈,林凤、寇震、光雅也加入了唱歌的行列。侍者们彬彬有礼地送来各种酒水饮料,为大家助兴。从侍者递来的托盘中,百草拿了一杯绿莹莹的饮料,她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清冷的薄荷味,凉凉的,还有一股酒的香气,还蛮好喝的。
她再次望向宴会厅另一边的沈柠教练。
紫色的天鹅绒沙发里,沈柠教练今晚穿的也是一袭深紫色丝绸旗袍,皮肤白皙,妩媚迷人,仍旧是同婷宜、初原坐在一起,谈笑晏晏。
百草怔怔地又取了一杯那种绿色的饮料。
不知不觉,她喝了一杯又一杯。
脑袋开始有点发沉,闷闷的,有点透不过气,看到宴会厅的东侧有一扇门,她举着手中的饮料,离开欢闹的队友们,晕晕地走过去。
清凉的夜风吹来。
漫天繁星。
那是一个阳台,绿色的爬藤植物,开满了密密麻麻不知名的美丽花朵,在夜色中芳香沁人。百草深吸了一口气,胀痛的脑袋感觉好些了,她扶着围栏站着,又喝了一口饮料,心里却更加堵着般难受。
“你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到她身边。她脑袋晕得已经看不清楚那人是谁,眯起眼睛,她吃力地去看。
“你喝醉了?”那人闻了闻她身上的气味,似乎皱眉,将她手中的饮料拿走,然后想要将她扶坐进阳台的藤椅。
“……若白师兄?”那皱眉的神情,熟悉得让她陡然一惊,她跌撞地扑上去,抓紧那人的胳膊,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瞪着那人,有些口齿不清地说:“若白师兄……我一直在找你……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我找不到……”
“我不是若白,我是初原。”那人回答她。
“……”百草呆呆地瞪着他,仿佛听不懂,半晌,她用力地去晃头,动作大得让他赶忙去扶住她的脑袋。
“你喝醉了,”紧紧扶牢她,初原担心说,“你不该喝太多,这种鸡尾酒的酒精含量是很高的。”
“初原师兄……”朦朦胧胧的影像中,她终于明白了,身前的是初原,不是若白。怔仲一下,她呆呆地问:“……可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跟婷宜在一起吗?”
“百草。”
“……你……你去跟婷宜在一起吧……”她挣扎地想要推开他,“……我要去找若白师兄……”
“百草!”初原急忙抱住她,“你怎么了?”
“……是我弄错了……我以为……我以为……可是,你总是和婷宜在一起……你们两个总是在一起……”挣扎不开,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视线依旧模糊,她的脑子也一片混沌。“……你看……那天,我不该去游乐园,若白师兄还在生气,我怎么可以去游乐园呢……我应该留下来,请求若白师兄的原谅……否则,他不会让我找不到他……他一定是还在生气……”
“我没有和婷宜在一起!”初原皱眉说,“原本我今天值夜班,婷宜打电话来,说你今晚聚餐,要我赶来。我向主任医师请假,又请同学替我代班,所以来的晚了。”
“……你同婷宜坐在一起……”
“可是,只有那一个位置。如果我要求跟晓萤换座位,我担心会让场面变得尴尬。”
“……”
被他抱在怀中,呼吸里满是他的气息,百草呆呆的,努力去思考他的话。
星光璀璨。
夜风习习。
初原闭上眼睛,抱紧怀中这个呆呆的她。
“对不起。”他吻了一下她的发顶,轻声说:“我知道了。是我做错了,以后不会再这样。”
被他的气息包围着,百草无法思考,酒劲一阵阵往上涌,她的眼皮变得很重,完全无法睁开。然而心里惦记着的一件事,让她在他怀里继续挣扎着说:“……我还要去找若白师兄……”
“若白?好,我陪你去找他。”
“现在、现在就去……”
“好,”初原将她横抱起来,“你喝醉了,我先送你回道馆,然后我就去找若白。”
听到他的话,她放下心来,意识渐渐混沌,就在她以为自己在他的臂弯中已经睡去的时候──“砰”的一声!
阳台的门轰然被打开!
音乐声、欢笑声、吵闹声如炸弹般喧嚣而起,林凤、晓萤、寇震、光雅、申波,一张张兴奋到红光满面的笑脸,婷宜被大家推到最前面,梅玲高兴地大声喊:“初原前辈,来同婷宜情歌对唱!”
然后──
一切仿佛被定格了般,星光下,众人瞠目结舌看到初原将百草像公主般抱在怀中的画面。
寂静……
僵住……
石化……
Ⅲ:虹之绽 Chapter 10
从昏昏沉沉中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百草一看时间,上午八点半了,她吓了一跳,匆忙下床,穿衣洗脸。从未这么晚起床过,她脑中还是有些浑浑的,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很混乱的事情,却想不起来,就像在梦里一样,又像是真的。她想问问晓萤,发现晓萤已经先走了。
匆匆关上屋门,她正准备赶去训练中心,一抬头,忽然看到前方的那排白杨树下,初原等候在那里。
阳光耀眼。
树叶轻摇。
“如果你还不出来,我就要敲门去喊你了。”初原走到她面前,问,“头还疼吗?”
“……不疼。”
“下次不要再喝酒了,”初原递给她一杯豆浆和一个蛋糕,“食堂的早餐已经结束了,你吃这些吧。”
百草脸红红地接过来,解释说:“我以为那是饮料。”
“嗯,那往后你就知道了,尝起来有酒精的饮料,都不要喝太多,” 揉揉她的脑袋,初原笑着说,“走,我送你去训练中心。”
“我可以自己去!”
“你快迟到了,车就停在那里。”初原指了指。
盛夏的阳光如火如荼,大地如同燃烧了一般。车开得很稳,冷气轻柔地吹着,与外面仿佛不同的世界,豆浆还是温热的,蛋糕也很香,百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埋头专心地吃。
“昨晚,我没能找到若白,”见她正在用吸管喝豆浆,初原开车小心地绕过路面的一处坑洼,“今天我会继续去找。”
“……”百草怔住,她松开吸管,看向他。
“你找了整个晚上?”
“昨晚我去找的那些地方,好像你白天的时候都已经去过了。我从若白的一个同学那里,拿到了他们班的通讯名录,但是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将车转了一个弯,初原目视前方,思忖着说,“若白是谨慎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不过,有些地方我也会再去询问一下,不管有没有消息都会及时通知你。你安心训练,不用太担心。”
百草怔怔地看着他眼圈处的疲累,他难道是找了若白一整夜,都没有睡觉吗……
初原扭过头,对她笑了笑,说:“放心,嗯?”
“嗯。”她应了一声,局促低下头,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对他说的那些话,她慌乱地将豆浆和蛋糕吃完,不敢再去看他。
“到了。”
前面就是训练中心的白色场馆,初原将车停好,伸手过去帮她解开安全带,说:“我陪你进去。”
“啊?”百草茫然。
初原下了车,帮她打开车门,说:“昨晚她们都看到了,我担心,她们会问你太多。”
“……”
百草继续茫然,她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初原,突然,她脑中一轰,记忆中混乱零碎的片段飞闪呼啸而过!她喝醉了,她在初原怀中,喧闹声乍然响起,队员们一张张惊呆的面孔,婷宜在最前面……
那不是梦!
那是真的……
“没关系,”初原揉揉她的头发,“我会同她们说清楚。”
“不!”
她心中乱成一团,下意识地拒绝说。虽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如果昨晚刚刚出现那样的场面,今天她就同初原一起出现,婷宜一定会很尴尬。婷宜对初原的感情,队里每个人都是明白的,她以前也一直以为婷宜是初原的女朋友。
“我自己就可以。”
吸了口气,百草让自己看起来镇静些,她对初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大家对我都很好,不会怎么样的。”
“你确定吗?”
“嗯!”
“……好吧,”初原凝视她,“如果有什么不开心,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
走上训练馆高高的台阶,推开玻璃大门时,百草的手还是紧张得僵硬了下。她扭过头,远处,烈日下,初原依旧站在车旁望向她。咬了咬嘴唇,她推开玻璃门走进去,馆内的冷气令她陡然打了个寒颤。
馆内静悄悄的。
仿佛除了她之外,再没有别人。
走到储物室门口,从外面也是听不到一点声音,百草打开门,顿时怔住──
小小的房间,里面竟已满是人。
林凤、梅玲、晓萤、光雅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每个人的神情都有些不对,好像在她进来之前,她们刚刚争执过,空气中还弥漫着某种火药的气息。
看到她进来,所有人都神色一变。站在储物柜前的婷宜,也缓缓转过身来。
“百草……”梅玲皱了皱眉,沉不住气。
“百草,你是喝醉了,对不对?”急着打断梅玲,晓萤抢着问,她似乎也一夜没有睡好,眼睛下有大大的黑眼圈。
“……”百草愣住。
“喝醉了,对不对!”晓萤又急又慌,加重语气又问一遍。
“……对,我昨晚喝醉了。”
“呼,我就说嘛,百草一定是喝醉了,然后初原师兄见百草喝醉了,站都站不稳,马上要摔倒了,所以才把百草抱起来,谁知道正好被咱们撞见了,发生了误会。”晓萤如释重负地说,干笑两声,“呵呵,没什么啦,只不过误会一场,跟百草没有关系啦,就算是我喝醉了昏睡,初原师兄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跌倒啊,扶一下或者抱起来都很正常的啦。”
“是吗?”梅玲怀疑地说,盯着百草看。
“没错,我也觉得是这样。”光雅附和着点头,然后说,“百草,你快换衣服吧。”
“……嗯。”
百草走过去,她能感觉到梅玲的目光仍旧紧紧盯在她的身上。走到储物柜前,她耳边传来婷宜淡淡的声音:。“你是故意的,对吗?”
“……”百草一怔,看向婷宜。
婷宜的唇角有淡淡的不屑,眼神却带着几分犀利,她回视着百草,缓声说:“昨晚,你是故意喝醉,故意接近初原哥哥,故意让初原哥哥不得不去抱起你,对吗?”
“什么?”梅玲大惊,看着百草的目光顿时变了。
“婷宜,你不要乱说,百草不是那样的人!”抢过来站在百草身旁,晓萤立刻说。
“哦?”婷宜笑了笑,神色不动地说:“那她是什么样的人?晓萤,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百草,你想不想知道是为什么?”
“……”晓萤看看婷宜,又看看百草,尴尬说,“为……为什么?”
“因为,她太有野心,也太会装了。”婷宜淡淡地打量百草,说:“那时候,她刚进松柏道馆,表现得沉默乖巧。但是就因为若白没有选择她,而是选择了秀琴出赛道馆挑战赛,她就当众发怒,质疑若白,攻击秀琴。在她心里,根本没有团体的优胜感,只有她自己能不能参赛。”
百草咬住嘴唇。
“那是因为……”晓萤想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