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的头发,西装革履,再加米的个子,显得十分派头。到了车前,陶大明依着习惯首先坐到前面副驾驶的位置,小蒋为成书记打开车门,成书记几乎不用弯腰便钻了进去。陶大明坐到车子里明显感到不舒服,两条长腿的膝盖吃力地抵在车前档板上。陶大明直起身,伸手就把座椅往后调了调。小蒋见了,嘴里咕噜了一句什么。陶大明感到脸皮开始发烫,并且有点痒,如蚓游如蚁爬,一会儿就沁出了汗,手就不由得想摇下车窗的玻璃,好透透风;扭头见车子四面的窗子都是关着的,刚伸出的手,就又急速缩了回来。
这时成书记打开车窗,一股凉风迅速从陶大明的身后吹了过来,让陶大明顿觉凉爽了许多。成书记伸长脖子,透过车窗,观察着已经属于他的田野、绿树和村落,一会儿向左看,一会儿向右看。陶大明和成书记正处在最初的磨合阶段,见成书记没吱一声,自己也不敢多说一句。只是内心暗暗后悔不该在成书记之前坐到车上来。
40分钟多一点,车到后荡乡政府门前。陶大明首先下了车,还未及转身为成书记打开车门,便被早在门口迎候的后荡乡党委书记浦正刚紧紧拉住手,并且连声道好:“成书记好!”“成书记辛苦了!”“成书记刚上任就到后荡来,这是全乡人民的荣幸!”不容陶大明分辩。浦正刚便把陶大明往乡政府大院引。陶大###里一阵发急,轻声而有力地说:“你搞错了,坐在后面的才是成书记!”浦正刚听了,猛地一回头,只见成书记独自一人,正黑着脸,迈着短腿往前走。这时一阵风吹来,把成书记“一边倒”的头发吹乱了,头顶的一撮头发,根根竖起,在风中没命地颤;没有拉起链子的灰色夹克也被风吹得鼓鼓的,一阵阵发抖……
成书记在后荡乡会议室里同乡三套班子领导见面,党委书记浦正刚的工作汇报和成书记的讲话,加起来还不足30分钟,成书记就起身走人。陶大明吸取早晨上车时的教训,有意落在后面。出乎意外,成书记率先钻进车子后面的座位。无奈,陶大明只好走向车头。打开车门,刚要落座,一条长腿便“嘭!”地一声捣在车身上。陶大明于慌乱中意识到,座椅被小蒋又重新往前调了一截。陶大明只好侧着身收进另一条长腿。成书记斜倚在后面的座位上,阴沉着脸,闭着双眼,并不像睡眠。
陶大明回到办公室还未坐下,小蒋就大步走了进来,神情诡秘,又傲气十足:“下次上车,要让成书记先上,他坐前面,你就坐后面,他坐后面,你才能坐前面;今天是成书记下乡认路,自然要坐前面,而你偏抢着坐了……”小蒋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把前面位置调小,是因为成书记坐前面时喜欢把膝盖头撑在车身上睡觉;坐在后面时,又有足够的空间休息……”说完,小蒋甩身而走。已有两年多任现职经历的陶大明,遭到小蒋的数落,感到不是滋味,想到刚才在后荡乡的情景,只觉得头顶发麻,后背发凉,整个心里如同吃了许多只死苍蝇……
二
第二天早晨上班后,陶大明坐在办公室等着陪成书记下乡去昨天下午就联系好的三汊乡,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成书记过来叫他。陶大明只好去成书记办公室,门关着,敲了也无人开。
县委办主任 (中篇小说)(2)
陶大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问副主任肖丽:“成书记来了没有?” 陶大明和肖丽在一个办公室办公。
肖丽说:“成书记来了,早就下乡去了。”
陶大明诧异道:“和谁去的?”
肖丽说:“组织部焦部长和傅毅。”傅毅是县委办副主任,是陶大明去年极力把他从综合科科长的岗位上提拔起来的。
陶大明叹了口气坐下来,闷闷地一张一张翻看着自己订阅的《书法报》,肖丽盯着陶大明,两眼怪怪的。
忽然,陶大明的手机响了起来。陶大明看是弟弟二明的电话便接了。二明火急火燎只说了两句话便挂断了,说家里有急事处理,要他赶快回老家。陶大明下午两点有个会,所以上午不能马上就回老家,直到下午四点多钟会散了之后,才得空抽身往回赶。司机老吴只能把他送到车站,因为陶大明刚做主任时,坐单位的车回家,被他父亲骂得狗血喷头。
陶大明老家在条河镇陶闸村,离县城有40多公里。条河镇是五水县西北片最远的一个乡,素有五水县西伯利亚之称。弟弟二明几年前靠一台拖拉机做沙石、水泥生意,如今已在条河镇临街盖起三上三下六间的小楼,楼上住人,楼下作店面,继续做建材生意,农民建房旺时,一月能挣下三、五千,一年收入自然比种地强上百倍。所以这几年二明不愿把精力放在老家的4亩3分地上。前年春节期间,二明提出要父母到镇街上住,把田退给村里。可话一出口,父亲两眼就瞪得像鸡蛋,破口大骂二明“有了钱就烧包!”最终村东南的一块2亩半水田,还是被二明退给了村里;只留下紧靠门前的一条溜1亩8分的旱地。
陶大明到了条河街,首先进了二明的店面,弟媳翠花示意他赶快上楼。陶大明边爬楼梯边唠叨:“嘘什么呀,急得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到了楼上,房门未关,迎面就见母亲躺在床上正吊着药水,二明坐在床沿上,一脸苦急相。
“妈,您怎么病了?”陶大明两步赶到床头,俯身急急地问道。
“不碍事,老毛病犯了,快好了……”母亲话语无力,只抬眼望着陶大明。
二明抬起头,神情沮丧:“头70岁的人了,打了几天的玉米叶子,硬是把腰病累犯了。挂了三、四天的水,还不见好!”
陶大明母亲好多年前患过腰椎结核,虽也住过院,吃了不少药,就是不除根,一劳累就犯病;一犯病,就腰疼、发汗、头晕。
“那点地不知能收多少粮?不够一天的药钱,还耽误了几笔生意。”二明嘀咕着。
母亲接下话茬:“前几天,二明要退地,你爸又使性子,发脾气,已经几天没沾这儿的边了……大明,你快回家跟他商量吧……哎,也不知他这几天是怎么过的,猪啊鸡的……”说着就要流出泪来。
陶大明骑着二明的自行车,刚到村口,远远地就见父亲站在自家的玉米地头。处暑过后的乡村傍晚,显得格外凉爽。陶大明停车站在父亲身旁叫了声“爸!”父亲只“嗯”了一声,继续神情严肃地注视着玉米田,俨然一位将军在检阅自己的部队。陶大明发现被母亲打了叶子的玉米,更是好看,一棵棵齐刷刷威武地立着,那粗大的棒锤一式Сhā在腰间,整个玉米田像是荷枪实弹的方阵。陶大明深吸一口气,那庄稼的清香,泥土的芬芳,令陶大明激动不已。陶大明没有打破父亲早已沉浸的境界,只是默默地站着,静静地感受着。
过了好一阵子,父亲像是自言自语:“大包干分地抓阄没抓到这块地,我用西南那块2亩6分地,才换下这块地,从南到北一长溜,刚好1亩8分。”
陶大明兴奋地接着说:“那时,我和二明正读初中,放学给自家棒子打叶子都不觉得累。第一年就收20多笆斗棒粒子。”
“其实,这块地解放前就是我们家的。我12岁那年,你爷爷生重病,才卖了这块地。”父亲伤感起来,叹了口气,接着说:“哎,如今老了,种不动了……”
陶大明想起母亲和二明的嘱告,乘机说:“退了吧,您老该享福了!”
“退?你是国家人,我不焦心。二明呢?”
“二明生意很旺,日子比我还好过呢?”
“能站得长?”父亲表情复杂起来。
“如今政策好,有二明挣的。”陶大明说。
父亲忽然转脸望着陶大明,一字一句道:“那你二表哥在河滩街上盖的楼,怎不去住?”虽天已擦黑,陶大明还是分明感觉到父亲尖锐的目光。父亲指的是年初撤乡并镇时,河滩乡撤销后,河滩街便兴旺不起来了。二表哥在街上的楼房只好锁着,还得回村种田。
陶大明被噎得没敢吱声。沉默许久,父亲又委婉道:“种田人就像一棵树,长得再高,根还得在土里,你们城市人,是树上的叶子,没有根,也不能绿……二明,小鸡刨一爪吃一爪,靠什么绿?”父亲的话声音不大,但字字带劲。
陶大明见父亲和缓下来,就试着说:“可眼下您二老都种不动了,二明又不愿种,不退地行么?”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父亲仍然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突然,父亲又说道:“退,也得看怎么个退法。这事不用你操心……”说完转身就往家走。
几天后,陶大明按照二明的电话,利用国庆长假,回家接父母亲进城。最后一顿饭,父亲本来要在老宅上吃,可二明那天很激动,在镇街的小楼上摆了一桌,上了好菜好酒。饭间,父亲也喝了酒,可没有完完整整说一句话;二明酒明显喝得多,口口声声“咱全家是城镇人了!不再‘修地球’了!”
慑于父亲的威力,陶大明没有让县委办派车来接,在镇里花200元租了辆中巴。临上车,父亲把二明叫到跟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二明急促打开,里面是一把黄褐色的土和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打开纸条两行字映入二明的眼睛:证明,陶二明两次退给村里土地亩,继续保留土地承包权。陶闸村委会 10月3日。父亲说:“要当金子一样收好。老宅上的房子不许你卖!”二明擦了一下鼻子,泪水在眼里直转。陶大明见了,心里一阵阵发堵。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县委办主任 (中篇小说)(3)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