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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点了,所以冲完澡时莎正闲着,即刻就过来了。依着惯例,莎不用陈文漠说话,就坐在陈文漠的脚头认真地给他做脚摩。先是剪、刻、刮,接着再搽上油,施以捏、拿、按,间或抹、搓、揉,刚柔相济。那是一种湿润中的滑,那是一种柔软中的劲,那是一种温和中的力;一股股,如热风烘烤,带着几分痛;一丝丝,如轻烟撩拨,掺着几分酸。陈文漠一边吸着烟,一边微闭着眼睛,简直令他舒筋透骨,欲醉欲仙。

莎给陈文漠按摩从不计时,每次都是陈文漠叫停时才停。

陈文漠在躺椅上养了一阵神,抽完一支烟,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后,抬起头,收回脚,向莎招招手,示意莎到他面前来。

莎诧异地望着陈文漠,慢慢扯下铺在腿上的大毛巾,缓缓走过来。

陈文漠伸手抓住莎一只手,拉莎坐在自己腿边。

莎柔声道:“有事吗?”

陈文漠不言语,又用力拉了拉莎的手,要莎坐得再近些。

“快说呀……”莎挪了挪身体,催促着。

陈文漠仍不言语,温和地看了莎好一会儿,猛地抬起另一只手,搂住莎的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耳旁。

“不要这样嘛……”莎这样说着,并没有挣脱的动作。

“我要悄悄对你说,好不被别人听见呀……”陈文漠拖声道。

莎故作忸怩,顺从地把脸也贴在陈文漠的脸上。

陈文漠轻声地在莎的耳边不停地说着,莎也不停地点头,一头直溜溜的黑发便肆意地在陈文漠的脸上脖子上摩挲。

陈文漠正说着,莎忽然推开陈文漠,娇嗔道:“100元,不去!至少也得200元。”莎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力。

“好!好!好!200元就200元一天,行啊行啊,有一天算一天……明天早上九点钟前,我开车去你住的地方带你,我回去啦……”陈文漠边说边站起身就走。

第二天早晨,陈文漠按约驾车来接莎回老家探望父亲。在车上陈文漠跟莎约法三章:首先,莎要以陈文漠媳­妇­的身份出现在乡亲们面前;第二嘛,莎要对陈文漠的父亲叫爸;以上两点做到了给钱,做不到不给钱。莎是安徽人,在五水县只身一人,便无所顾忌,对于陈文漠的要求,都是满口答应。

陈文漠是独子,母亲去世得早,从11岁起就靠他父亲一人过活,长大成|人。陈文漠18岁当兵到部队一­干­就是12年,转业后被安置在县城广播站工作,吃上国家粮,成为公家人。陈文漠一直是他父亲的骄傲,他父亲一直是陈文漠的依靠。这是他和父亲之间多年形成的也是难以改变的关系。陈文漠的父亲为了得到骄傲心甘情愿地忍饥挨饿省吃俭用受苦受累,而陈文漠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依靠,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天经地义和理所应当。所以陈文漠26岁从部队请假回家结婚时,带回来的只是他自己,而娶到的却是全村最漂亮的姑娘大翠。他父亲的一切辛苦劳碌,似乎都在陈文漠走入洞房的鞭炮声中得到了满足和补偿。陈文漠婚后的三、四年还在部队上,抚养孩子、处家过日子的许多事,自然都留给了他的父亲。即便是转业到了县城,陈文漠也只是每月回来一、两回,有时或多或少地留点钱给媳­妇­大翠。

可是自从陈文漠前年当上了县广电局花天大酒店经理后,显然是很忙了,逢年过节才能回家。每每是开着轿车,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好不风光,令人刮目。而陈文漠的父亲对自己长久拥有的那种骄傲的感觉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常常是冷着脸自顾坐在屋檐下,一声不吭;媳­妇­大翠本来就不大说话,只顾做这做那,跑上跑下,忙吃忙喝;只有10岁的儿子围着汽车,呼朋引伴,乐个不停。

去年秋天,陈文漠回到家把一纸离婚协议和2万元钱交给大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令陈文漠的父亲火冒三丈,猛地从地上窜起,高举着木凳,还没来得及砸向陈文漠,便瘫倒在地,接着就左手抽搐,口眼歪斜,嘴角流涎。陈文漠的父亲瘫痪了。倔强的大翠第二天便含泪收拾行李,带上孩子,回娘家过了。

陈文漠的父亲偏瘫后,陈文漠要带他进城看病,可他的父亲死活都不肯。陈文漠只得花钱请堂兄歪三照看父亲。

陈文漠回城后不久,就准备和县电视台的一个大龄女记者尚小倩结婚。对此,陶大明曾不只一次地劝说陈文漠,企图阻止他们的婚姻。面对尚小倩的地位和美丽,陈文漠哪里能够听得进去。果然,陈文漠和尚小倩结婚后不到半年,也就是在今年刚入夏的时候,陈文漠竟在自己的家里,碰见尚小倩和她的老情人王恩鬼混。幸亏王恩是陈文漠的顶头上司,否则陈文漠一定会打得他皮开­肉­绽。无可奈何的陈文漠,气得搓手跺脚,眼睁睁看着王恩溜出自己的家门。毕竟陈文漠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一气之下便又与尚小倩离了婚。

陈文漠的父亲知道陈文漠第二次离婚,更是气坏了。最近几天病情更加严重,饭量愈来愈小,几乎不吃不喝;还整天咕咕叽叽,胡话连篇,好像都是在骂陈文漠的不孝,让他临死家不团圆,有儿无媳,孙不能回。吓得堂兄歪三接二连三给陈文漠打电话,问他媳­妇­找好了没有,叮嘱他一定要在他的父亲临终前成亲。眼看父亲危在旦夕,情急之下,陈文漠只好花钱请莎帮忙。

县委办主任 (中篇小说)(8)

临近中午了,陈文漠带着莎方才赶到老家条河镇。因为陈文漠来时给堂兄歪三打过电话,所以陈文漠晌午赶到家时,堂兄歪三把早已准备好的一挂长鞭炸得震天响,以迎接陈文漠带来的新媳­妇­。左邻右舍的男女老少挤满陈文漠家的院子,比前年前围观陈文漠第一次开回来的新轿车的人还要多。

莎是见过世面的女子,大大方方,紧随陈文漠而行。陈文漠叫她喊谁她就喊谁,让她叫啥她就叫啥,果然不负所约,让陈文漠很满意又觉得很有面子。

陈文漠的父亲已被堂兄歪三弄出屋来,穿着新棉衣,带着棉帽子,正勾着头,坐在屋檐下的大竹椅子上,满嘴胡茬,脸­色­灰黄。由于是斜歪着身体躺在竹椅里,竟看不出他那弯弯的驮背。

陈文漠走过去,叫了声爸说,“我回来了。”

陈文漠的父亲依旧闭着眼,像是没有听见。

“这是你的儿媳小莎……”陈文漠转过脸,望了眼莎道,“还不快叫爸……”

莎果然叫了声爸,声音脆活活的。庄邻们听的真切,个个叫好,人人都夸驮腰大叔老来有福,命好,修到了好儿媳。

陈文漠的父亲显然也听到了,头微微动了一下,竟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莎,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陈文漠的父亲今天的­精­神确实好了许多,中午吃了一小碗菜汤泡米饭;晚上由莎端碗喂着,滴滴拉拉喝了两小碗­棒­子面稀饭,这是陈文漠的父亲最爱吃的饭。

陈文漠家的堂屋很小,墙是用麦草和淤土搀和在一起垒成的,很坚固;屋顶缮的是灰瓦;里面用柴席隔成三小间,分别用两块花布帘挂在房门上;水泥做的地面。这样的屋子,在十几年前的农村已经是很不错的了。陈文漠从部队回来就是在这栋屋子里和大翠拜堂成亲的,陈文漠和大翠住东头房,陈文漠的父亲住西头房。自从陈文漠和大翠离婚后,大翠搬回了娘家,东头房便一直空着,里面的家什还保持着原先的样子;陈文漠的父亲依旧住西头房,只是最近陈文漠的父亲病情加重,堂兄歪三为了照看方便,才把他的木板床弄到当中一间来。

晚上,陈文漠和莎侍侯父亲睡下时已经很晚了。莎见再无其他事,便收拾一下东头房睡下了。陈文漠守在父亲的床前,连续抽了三支烟,见父亲确是睡熟了,才轻轻离开去休息。

陈文漠走进东头房,拉开灯,见莎已睡着了,乌黑的发丝撒满粉红­色­的枕头。

陈文漠只看一眼,便涌起一股冲动。这对于一个离婚男人来说,俨然是一种难耐的久违了的冲动。于是,陈文漠急急脱去衣裤,慌慌爬上床,掀起棉被,颤颤去扯莎的­内­裤。

并没有深睡的莎,明显感觉到陈文漠急促有力的动作,睁开惺忪的眼睛,一骨碌坐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床板发出啪嗒一声响。

陈文漠连忙小声说:“轻点,别惊醒了老爷子。”

莎在被窝里收回腿,双手紧紧抱住双漆,嗔道:“­干­嘛啊!不要你在这儿睡…… ”

陈文漠嬉笑道:“别假正经!”边说边抓住莎的双肩,强迫莎睡下。

莎只好躺下,把脸和身体侧向一边。

陈文漠仍然兴奋着、燃烧着,似乎浑身都在充血,变长发大,并且膨胀得非常难受。

陈文漠没有睡下,坐在床头,轻轻地说:“你说你跟我来是我什么人啊?”

莎闭着眼,没有应声。

“按约定……你跟我来就是我的妻子。”陈文漠有点着急了。

莎说:“我是来帮你的,可没有讲我一定要跟你睡觉。”莎还是不依不从,睡在那儿一动不动。

陈文漠生气了,忍不住大声道:“我花钱租了你,陪我睡觉是应该的!”

话音刚落,只听啪嗒一声响。

陈文漠屏住气,低声对莎说:“什么声音?你听到没有?”

“我只听到你很凶很大的说话声,别的没有听到啊。”莎说。

这时屋里出奇的静,连莎轻微的呼吸,陈文漠都能听到。陈文漠已经软下来了,耷拉着头,坐在床头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陈文漠扳过莎的身体,伏住莎的半个身子,十分温和地对莎说了一大堆好听的话。

莎用小拳头顶住陈文漠的下巴,认真地说:“我答应你得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陈文漠迅速兴奋起来。

“每天再多给我100元,我就实实在在做你几天的妻子。”莎说得很直接。

“不行!讲好多少钱就多少钱,原来你是想讹诈我……”陈文漠显得并不大方而又气急败坏。

陈文漠正说着,只听又一声啪嗒响,重重的、沉沉的;接着又连续两声啪嗒响,比刚才的声音还要大。

这回陈文漠和莎都听到了,而且是很真切地听到了,那是外面他的父亲用手锤击床板发出的声音。

陈文漠吓坏了,鬼急慌忙的,连衣服外套都没顾得上穿,就一下子从床上爬起,冲出房门。莎也披着衣服急匆匆地跟了出来。

到了门外,呈现在陈文漠和莎眼前的是十分可怕的情景:陈文漠父亲的一只膀子,直直地伸在半空中,一动不动……走近一看,只见他眼珠上翻,眼球尽白,不见一点黑;眼皮阵阵颤动,双嘴大张;拼全力伸出食指,对着陈文漠,断断续续骂道:“你……你……孬种……骗……骗……”一句未完,头一歪,便气绝身亡。

莎到底是女人,吓得竟失声哭了起来。

“不要哭!”陈文漠的声音都变了调,一边用一个食指掐住父亲的人中|­茓­,一边用另一只手捂住父亲的双眼,使劲搓揉。

折腾了好一阵子,尽是徒劳。父亲仍是双眼圆瞪,眼珠上翻,眼球尽白,不见一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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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办主任 (中篇小说)(9)

“我们刚才的争吵还是让他听见了。”陈文漠叹息着说。

“他这白眼圆瞪的样子……是看不起我们吧……”莎抑郁地说。

“唉,他是要给我一个永远的白眼吧……”陈文漠无力地说。

陶大明接到陈文漠的电话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还好,下班前的这会儿正无甚要紧事情。于是,陶大明没有放下电话筒,就拨通了妻子洪瑜的电话,要她赶快准备一下和他一起回老家吊唁陈文漠的父亲驼腰大叔。

陶大明和陈文漠从小一起长大,又一直同学到初中,只是陈文漠初中毕业后就去部队当了兵,而陶大明接着读了高中、大学,做教师、改行到五水县委办公室当秘书。这期间他们并没什么来往,直到最近几年才保持经常联系和来往。原因是陶大明先后当上了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主任,而陈文漠退伍回来后,这几年又做上了花天大酒店的经理。再加上陈文漠的父亲驮腰大叔又曾有恩于陶大明,这种恩情陶大明一直铭记在心,并不只一次地给洪瑜说过。

陶大明12岁那年春天,又遇荒年。一天,陶大明凭着瘦弱的身子背着篓筐,在生产队的山芋窑前的一片草地上割猪草。临近中午,陶大明竟没有力气把一筐猪草背回家,可怕的饥饿使他昏倒在窑前,后来被看护窑的驼腰大叔看见了。驮腰大叔把陶大明抱到窑里,是储存在窑里的山芋种的清香使陶大明苏醒过来。驼腰大叔给陶大明连吃了三个大山芋,吃得陶大明的眼泪哗哗地流淌下来。陶大明在县城成家后,驼腰大叔每年都要来一两回,经常是不去看一下陈文漠,就直接去了陶大明家。每次来时,驮腰大叔都从没空过手,花生、黄豆、老母­鸡­,自然也少不了山芋。去年冬天犯气喘病时还在陶大明妻子洪瑜工作的医院里住了七、八天。因此,对于驼腰大叔的去世,陶大明和爱人洪瑜无论如何是要去吊唁的。

洪瑜在城里长大,每次随陶大明到乡下都十分兴奋。车子开到村口,远远就望见驮腰大叔家门前搭设的丧棚,随风阵阵传来吹奏唢呐的声音。洪瑜最爱听唢呐。驾驶员老吴告诉洪瑜说:“农村人不说吹唢呐,而是叫吹呜哇,你听这声声都是呜哇——呜哇——呜哩哇——,真像好多人在哭泣。”

陶大明和洪瑜在驮腰大叔的门前下了车,一时间吹鼓手们嘴鼓眼眯、青筋暴起,哀乐大作。细一分辨,吹的竟是《杜十娘》;吹了一阵子,竟又有一乡村女歌手突然站出来唱了一段,听来倒也哀婉缠绵。驮腰大叔已76岁了,也算是“喜丧”,所以在丧事上吹奏一些流行音乐或是现代歌曲,早已成为风俗。走进院内,只见陈文漠身着缟素、披麻戴孝走来迎接陶大明和洪瑜。

驮腰大叔的灵堂设在堂屋当间,后墙正中是一幅驮腰大叔的黑白画像,两旁挂着白布挽联,上书“驾鹤西天去,留名人世间”;驮腰大叔的遗体头朝北躺在堂屋东侧用稻草柴席铺的“冷铺”上,身上从头到脚覆盖着两大张白纸,头前脚后点着豆油长明灯;冷铺的西边到墙跟也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有三四个­妇­女坐在上面,见陶大明来了,慌忙呼天叫地哭开来了。哭泣声既有撕心裂肺的嚎啕,又有如泣如诉的啜泣,声音或高或低,有腔有调。洪瑜心想这几个一定是陈文漠家的亲戚,才会哭得如此情真意切。这都是驼腰大叔修得的福啊。洪瑜不敢说话,拼命想使自己流泪,努力了一下,竟一点感觉都没有,只好埋着头,沉着脸,随陶大明跪在一条旧被子上给驮腰大叔磕了四个头。陈文漠连忙就地跪下陪磕。

磕头礼毕,陶大明在堂屋里和陈文漠说话,洪瑜便走出来要到院子里走走看看,那几个痛哭流涕的­妇­女止住哭也跟着走了出来。

农村的这些丧葬习俗,洪瑜觉着样样好奇。院内的左侧站立着的是白马红轿、童男童女的纸扎,­色­彩鲜艳,十分显眼;旁边的地上蹲着两位老汉,他们正在用石刀把一堆芦柴秆子,一根根斩成一米长的样子,并逐一为芦柴秆子裹上黄纸,蘸上豆油;老汉们还热情地向洪瑜作了介绍,说这些芦柴秆子是留今晚“散灯”用的,为死去的人的灵魂升天照明送行,因为明天就要火化、送葬了;一共要扎365盏,等天黑后,点着火把,从大门口开始,沿路向西南方向散去,每隔7丈远Сhā一盏明灯;当Сhā完最后一盏灯时,要将抬来的纸马、纸轿之类的通通烧掉。洪瑜又指着右边的那口大棺材说:“现在都殡葬改革实行火化了,为什么还要花钱买棺材呢?”两位老人很执拗地说,棺材一定是要买的,不然总不能就把骨灰直接埋在地下吧?厨房门口有几个­妇­女正一边理菜剁­肉­,一边说说笑笑;整个院子里,庄邻来帮手忙事的、小孩看热闹的、亲朋好友前来吊唁的,挤得满院都是人。

洪瑜刚想到院门外看看丧棚里热闹的吹手,陶大明就从堂屋里起身告辞出来了,陈文漠跟在后面。洪瑜略微停顿一下,便随陶大明一起走出院门。

刚出院门,陈文漠就被刚才在堂屋里哭泣的几个­妇­女围住了。洪瑜一脸疑惑,只是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

一个笑着说:“明天还来吗?”粗声大气的,一点也不像刚刚大哭过的样子。

一个竟用手指着陈文漠,嘻嘻哈哈地说:“听说只给我们20元一天,是不是太少了吧?”

一个抢着说:“如今在哪儿做小工也不会少于30元的……”

陈文漠已经不耐烦,没好气地连续道:“明天再来,帐一起算,按规矩该给的一分也不会少的……今晚你们可以回去了!”

县委办主任 (中篇小说)(10)

这时天­色­已经擦黑,几个­妇­女咕咕叽叽了好一阵子,才走了。

陶大明和洪瑜走到车前,正准备上车,那位做芦柴秆子的老汉挤过来对洪瑜说:“不走吧,天黑后散灯给你看。”目光中流露出邀请。

洪瑜扭头望去,只见一群老少正忙着准备散灯,好几个小孩手里都抱着已经抹上油的芦柴秆子,跑前跑后,只等大人一声令下。

“不啦,明天还得上班呢。”洪瑜轻声道。

“走啦,你们快去忙吧”陶大明热情地说。

车子在一片喧闹中开出村口。车内,洪瑜忍不住问道:“刚才那几个­妇­女是他们家什么人啊?为什么还向陈文漠要钱?”

“这些人啊,是陈文漠家请来专门代替家人哭驼腰大叔的。”陶大明说。

“在农村,一般把这些人叫哭丧的,或叫帮哭、代哭的。”驾驶员老吴补充道。

“怎么会是这样呢?”洪瑜不停地自言自语着,心想驼腰大叔拖儿带女的,­操­劳一生,死后连一个真心哭他的人都没有。洪瑜不觉暗自伤心起来,竟顿生一种想哭的感觉,并且十分强烈。

陶大明有个坏毛病,对于一些不顺心不随意的事情,心里总是摆不下放不下的,喜欢放在心里盘算着,特别是到了晚上,睡在床上思来想去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昨天晚上从驮腰大叔的丧事上回来后,他整个夜晚都是迷迷糊糊地睡得不扎实,所以,第二天早晨就起床得很迟了,连早饭也没顾得上吃,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抓了一袋鲜牛­奶­,骑上自行车就赶着去上班了。

早晨的太阳竭力散发着热量,企图给冰冷的大地增添温暖。在五水县,其实像陶大明这样的­干­部是可以用单位的小车接送上下班的,而陶大明始终坚持骑自行车。对此有人说好,也有不少的机关­干­部反对,不少人劝说陶大明要顺应时俗“该你坐你就坐”,每次陶大明都笑笑不说什么,依旧坚持骑自行车。

陶大明来到办公室,首先打开“美的”空调,接着就坐上椅子上胡乱翻看着几张新报纸,其实什么没看到脑子里去。自从成书记来了以后,和陶大明磨合得一直不顺当,自己越是谨慎小心,可越是生出些出人意外的恼人的枝节。上次因为没有及时通知到成书记去市里开会被训斥,第二天又被分管办公室的县委副书记杨军专门找去谈了心,批了评。

忽然,《书法报》上的一幅书法映入陶大明的眼帘,不觉心头一亮,那是一幅“百忍图”。陶大明爱好书法,是省硬笔书法家协会会员,以前曾搜集过“百寿图”、“百福图”。于是,陶大明迅速用小刀把“百忍图”划了下来,垫在桌上玻璃台板里,又拿起自己的美工钢笔,选一个认为好看的“忍”字临摹起来。陶大明写的“忍”字粗粗的,大大的,十分好看。临毕,在落款处写着“万事忍为贵”,也一并压在玻璃台板下面。这时办公室副主任傅毅走进来给陶大明送文件,见了陶大明写的“百忍图”,就连着恭维起来。陶大明笑了笑,自信地说:“忍为贵,忍不是软弱,忍就是有城府,忍就是要蓄势待发……”傅毅听了,诡秘地笑了声走了。陶大明仰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闷闷的有点焉,只好静等下班。

快到十一点时,进来一个人,脚步有点跛,胡子拉碴,三十来岁,穿一件灰­色­旧尼大衣。刚进门,就笑着喊陶大明的名字。陶大明连忙示意他坐下,并给他倒了杯茶,仍然一脸疑惑。

“我是柱子呀……孙宝柱!”他只好自我介绍。

“哦,想起来了,你是清淮乡的柱子,咱俩中学时还是一个班的同学,有十多年没见面了。”陶大明恍然大悟。

柱子在陶大明对面的沙发上坐定,打量着办公室的陈设:花瓷砖贴的地面,壁挂式空调,讲究的老板桌椅,电脑,饮水机,茶几及上面的电话……

“我在城里打工多年,也算见过世面,可只要看到你们这么舒服地坐办公室,我就会想起一个人!”柱子谈兴很高。

“谁?”陶大明兴趣十足。

“我自己!我就想起自己在稻田里犁田,左脚在泥里越陷越深,右脚还得拼命往上拔。”柱子表情复杂起来。

陶大明见柱子拿自己作对比,内心颇为不悦。因是老同学,又不敢怠慢他,只好说道:“喝茶……喝茶吧。”

柱子毫不理会陶大明的感觉,继续说道:“有一次,我随工头去一宾馆吃饭,乖乖,两千多元一桌,好几头牛钱!我吃了,第一次吃得那么美,那么饱;走时,还有不少菜没动过筷子呢。当时,直到现在,只要想起那顿饭,我的眼前就像看到一个人……”

“谁?”陶大明惊讶道。

“我爹!我就好像看到他正佝着腰,站在辣椒地里喝稀饭,左手端着碗,不用拿筷子,右手捏着已咬去一半的冲天椒……”柱子激动起来。顿了顿继续说道:

“还有一次,我和几个工友发狠心去了一回歌舞厅,看到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大把大把地给几个舞女甩钱,都是百元大钞。我见了,当时心里就发酸,只想着一个人。”

“谁?”陶大明愕然。

“我妈!我就好像看到她正站在­鸡­窝前,给一只母­鸡­试蛋,左手抓着双翅,右手熟练地伸出食指……”柱子伤感起来。

听了柱子的话,陶大明分明感觉到柱子生活的不顺,连忙拣好听的话说道:“柱子很会说话,像是在做诗啊!”

“读书时,我作文一直比你好!”柱子说。

陶大明自讨了没趣。连忙又打岔道:“最近在哪做事啊?”

“在新世纪广场附属工地上……”柱子和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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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办主任 (中篇小说)(11)

“新世纪广场可是全县的形象工程啊,是县政府今年的办实事项目呀,这附属工程也快要完工了吧……”陶大明眉飞­色­舞,企图让柱子高兴。

“你们城里人搞建设。凭什么花我们农村人的钱!那大雕塑的底座上,还刻着我们乡出的钱呢,整整二十万啦,算起来肯定有我家的十几元!”柱子气愤起来。

这样的谈话结果,大出陶大明的意外,连忙站起来,爽快地说:“走,老同学,跟我喝酒去!”

“不啦,我来找你有事,你帮我办了就行!”柱子并没有起身。

“行!你说吧。”陶大明重又坐下。

“借我点钱!你侄儿要开学了……”柱子有点不好意思,“这回出来做工倒了运,拆一堵墙时,腿脚砸伤了,没苦到钱……”柱子低下了头。

陶大明方才想起他刚进门时的步态。看到柱子的情绪,安慰的话,陶大明反而说不出口,伸手掏出钱夹,把里面的钱全拿了出来。

“给,320元,我没有多带钱的习惯,不够跟我回家拿吧……”

“300元就够了,我会还的……”柱子接了钱,起身就往外走,一跛一跛的。

陶大明没有留住柱子,呆呆地坐在办公室里,想到柱子都变成跛脚了,自己的烦闷似乎又好多了,不禁长舒一口气,抬手看看表,早过了下班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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