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01
更新时间:2009-1-13 17:08:00
字数:10586
风姿秀逸,婉约如月。
这便是她名字的由来。
惊凤庄依山而建,庄内还保留了大量的山中原貌。而庄园的主人便住在山林的顶点——摘星阁。
以半山腰精巧的圆门为分界点,山下是庄内管家仆人工作休息的地方,而山上便是禁区。
偌大的庄园只有管家一名,清扫仆人三名,厨师两名,洗衣妇两名,婢女两名……现在只剩一名了。而所谓禁区只有婢女可以进入,但也只不过是送日常三餐,偶而打扫一下庄主常用的房间而已。
拾级而上,小月穿过长约二十丈的鹅卵石小路,绕过设计奇巧的矮树花草,推开厚重的木门,身着淡黄|色轻衫的少女便踏入了禁地。
半山腰的圆门,把山上山下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山下主屋黄瓦红柱,重檐叠顶,厚实尊华。院落门阙层层推进,层次丰富,次序井然。阁亭楼榭精巧华美,而且在阶梯处都会使用空间对比,以不同高低的矮树来填补地平落差,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身处的是山陵高地。
而过了圆门处,画面便猛然不同,四周全是高耸的参天古木,连太阳都似被阻挡住。小月冷冷地打了个寒颤,虽已来过了多次,但她还是不太习惯。阶梯在古树间蜿蜒向上,曲曲折折不知何处是尽头,比寻常的青石板高了一倍的青石做成的石梯,未走便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仿佛随着山体无限蔓延到山顶的高大树木间,静静地坐落着古朴幽静的院落,摘星楼阁。
站在摘星阁的大门前,小月先平息了轻喘再推门而入,和阴森密林不同的明媚秋色争先恐后地涌入眼底,才习惯了暗淡光线的小月又感觉刺目地眨了眨眼。
阁内庭院回廊错落有致,别具风格,但那些不知名的五颜六色的丽草花树却毫无节制地怒放生长着,抢占小路庭廊,让人愈觉错乱和诡异。
小月每走几步便停下来细细思考该如何走下一步,直走还是拐弯,上亭还是下廊,不要怪她谨慎,据说她前一任送饭丫环便因误入禁地中的禁地,不知见了什么,陷入幻觉发狂而死。
以手肘碰开餐风堂的门,小月习惯性地松了口气,却见屋内突然多了个红衣人影时,当下一口气吓得未提上来,连手中的食盒都差点打翻掉。
“你是谁?”突然想到能出现在摘星阁中的除了丫环还会有谁。惊异的叫声猛地低了下来,变得嗫嚅小心:“你……你是莫少爷……”
餐风堂四面不作墙壁,而是嵌装着玲珑精致的长窗,为四面观景用,而长窗全推开时,四周开阔的景观便瞬间涌入堂中,连山下连绵的田园都可隐约看见。而这时红衣男子转过头来,小月呼吸便窒了一窒,景色皆退去,天上地下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个少年。
第一眼就会注意到少年的眼睛,大而斜飞的丹凤眼,幽幽深深仿若浩瀚海洋,好像隐藏了许多与少年年龄不符的智慧和秘密,又仿佛可吸食人心魂魄的神秘妖邪。
突想起这样紧盯着主人与自己身份不符,小月忙低下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拿着食盒,她是来给少爷送饭的。
“莫,莫少爷,你的饭。”
不敢再看向主人,小月就那样低着头走向屋内惟一的木桌。越靠近少爷鼻端就越嗅到仿若茉莉的清香,这种淡雅的花香是从少爷身上发出的吗?记得前几日送饭时,屋内留下的是浓郁桂花香。低眉偷瞄了一眼,少爷修长的身躯就在一臂之遥,脸莫名红了红,她为掩饰心慌地忙把四菜一汤全摆上桌,掀开第一层食盒,下面是米饭和饭后茶点。
“你叫什么名字?”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低头弯腰后退的小月吓得差点跳起来。惊讶地看了身影丝毫未动的少年一眼,她又连忙低下头细声道:“阿花……不,是小月。”
“嗯?”
“管家说我以前的名字太过俗气,便给我起了‘月’字。”
虽未看清少爷全貌,但直觉认定应是清秀俊逸的,而与那种想象中的容颜不符的,是少爷喑哑的嗓音,晦涩难听。
“你也会武功。”
“山庄征人其中的一条必须要有防身的武艺,我恰巧曾跟着爹爹学过一些。”
虽不知主人突然问这些话要做什么,但小月还是毕恭毕敬地回答。
“哦,那你知道武林中四大尊者吗?”
“哎?”抬头惊愕的目光对上少爷幽深的眼,小月连忙撇过脸,不敢与之对视。
“不知道吗……那你先下去吧。”
没去理会小月仿佛夺门而逃的动作,红衣少年的目光全落在手中的一张拜帖上。
淡黄|色镂空花纹的请柬,在封口处以红心粘贴,打开后是提神的薄荷香气,清凉辛辣。
字迹是肆意的狂草:月圆之夜,凤凰山巅,纤手素衣,静侍君来。
而落款处是:花非花诚邀。后缀还以丹笔描绘红心模样,仿佛他手中拿的只是女子邀请心仪男子到后花园互叙衷肠的情信。
纤细的手指抚上红心处,然后又放到口中轻舔一下,少年露出无法称之为“笑”的空洞表情:“是鹤顶红。武尊竟拿这种低级的毒来下战帖,也太过小看我了吧。”
手指轻抚处,请柬似被腐蚀了一般,枯烂卷曲,但“突”的两声闷响,令少年也露出吃惊的神情来。黄|色的轻烟浮起,少年红色的衣袍遇烟蚀成点点小洞,而少年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深吸了一口气:“秘毒‘素衣’啊,比较高级一些的毒了。原本藏在请柬纸中,遇气便引爆呢。这种试探是该说武尊狂傲还是莽撞呢,真是有趣的人。”而且请柬送达时,他竟未感觉到外人的气息,真是不一般的高手。
把残破的请柬塞进同样残破的衣袖中,少年坐下来慢慢吃着早已凉掉更有可能掺有毒料的饭菜,心中竟有许久未曾出现的快乐之感。
反手用力关上圆门处厚重的木门,小月仿若虚脱地蹲下身来。
“小月,你怎么啦。”
身后突然响起的问话令小月又惊吓地尖叫了一声,转过身靠着木门一ρi股坐到地上。
清扫工李伯正以与满脸狰狞刀疤不符的关切眼神看着她。他离小月大概有七步远,手中提着水桶,看样子正在浇树除草。
“什,什么怎么了。”小月惊魂未定地抹抹头上的汗说。
“你看起来就像在逃命一样。”
“我,我见到我们主子了。”
惊悸地瞥了身后的木门一眼,因此她没有看到李伯眼中闪过的一道凄厉之色。
“怎么?主子喝斥你了。”
“没有。只是他那双眼睛令人感觉到毛骨悚然,虽然很漂亮的样子。”小月抚了抚胸口压下剧烈的心跳:“总,总之,我觉得管家应该再招人进来,我宁愿在山下扫地洗衣,也不想再上山。”
“主子有那么可怕?”
“当然……”目光突定在李伯身后一点,小月发泄似的怨语猛得转成激昂:“当然不是,主子就是天,是神,我们下人敬仰还来不及了,怎么会有别的想法呢。”
“小月,你的嘴还是这么甜。”
一身黑衣,外罩黑纱的女子由远至近而来,途经李伯身侧时,李伯身子僵了一僵,忙提着水桶到矮树深处浇水,不再露面。
“哪里,哪里。”小月跳起来,蹭到娇媚女子身边,谄媚地笑道:“莫姐姐,你今天还是这么美丽啊。不过你这么急的跑到这里一定有什么大事吧,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真巧你也有这个心,这件事没有你帮忙还不行哩。”女子巧言娇笑的一句话就令小月有种乌云压顶的预感。
“莫,莫管家,什么事?”小月手心发汗,结结巴巴地问道。
“别那么见外,叫我莫姐姐便行了。”轻佻地挑起小月的下颔,莫婷婷细细打量着她清秀柔婉的脸:“莫少爷看中你了,让你这一段时间上山去侍候他。”
“啊!”小月不敢躲也不敢退,只是两脚抖得差点站不住。长得美丽果真是种麻烦啊……
“你想到哪里去了。”轻点了一下小月的额头,莫婷婷娇笑道:“我们家少爷可纯情得紧呢,不会碰你的啦。只是他八月十五有要紧事,在这期间要焚香沐浴十天,你搬到山上照应他一下。”
“让,让我贴身照顾这么重要的人不妥吧。”小月还在垂死挣扎。她来惊凤庄才二个月不到啊。还有她才下来,真不知在山顶的莫少爷是如何通知在山下房间的管家的,难道用飞鸽传书?这么麻烦,为什么不一起住在山下,明明还有那么多房间空着,真不明白有钱人的想法。
“这山庄只有我和你两个女人,莫非你想让我去侍候他不成。”
满意地看着小月认命地紧抿着唇不再说话,莫婷婷捏了捏她润滑的脸颊轻笑道:“别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啊,薪金加一倍呢。”
“啊,真的?”小月总是笑ⅿⅿ的眼猛地睁大,仿若可吸收无数光源的眼闪闪发亮,连同为女子的莫婷婷都不由有一瞬间的迷惑。“我会努力地侍候莫少爷的。”小月用力点了点头,心甘情愿出自于金钱的魅力之下。
娇笑地看着小月可笑的努力,心却从未溶解的冷:“普通人真是幸福啊。”想到摘星阁内栖息着的那个人,连圆门附近都似可感觉到不祥存在似的,莫婷婷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也没和小月打声招呼,便急急退下。
“那是连同门之人都会感觉到冷酷的恶魔。”
所以说普通人真是幸福,感受不到那仿佛可以撕裂空气毁灭一切的黑暗之气。也有敏感胆小到只见了他一眼便发狂的婢女,但小月明显坚韧许多。
“只要支持到八月十五便成了。”
之后无论小月是生是死都不关她的事,只要支持到另一个门人来监视。
监视那个不知何时会发狂的恶魔。
在飞奔下山时,莫婷婷如是想着。
???
凤凰山。秋风重。
葱郁树木间掠起一抹黑影,几个跳纵,已掠向林间一块高耸平滑的岩石。
“阁下已跟踪多时,为何还不现身。”
“簌簌”的一阵轻响,从树木后慢慢现出玲珑身影,在明亮月光的映照下,淡黄的轻衫,淡雅清秀的面容,却是婢女小月。
“少,少爷……”
“你怎么会来的。”
“我听莫姐姐,不,莫管家说的。我,我有些担心你……”
在星光下闪烁的眼如璀璨星海,就那样直直地看向小月:“没想到你竟能跟得上我地步伐,真是不错的功夫。”
小月仓促低下头,话语细若蚊蝇:“我,我没有跟着少爷,我是先来一步等着的。”
“哦。”少年不置可否地冷哼了声,侧耳细细倾听,在密林两里之外果真还有另一人在极力飞驰着,呼吸虽有些急促,但若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察觉不出。
“真的啊,少爷,因莫姐……莫管家说少爷这样一去很有危险,我不放心……”
“不放心?”
似听了什么稀奇的事情,少年的眼神迷幻变化着,如月圆月缺,斗转星移般变幻莫测,却又绚美异常。
“因,因为少爷这么瘦弱,怎么吃都吃不胖,怎么可以做和人比武这么可怕的事情……”
说这话的少女脸又淡淡地浮起红晕,幸亏在月夜下看得不太清楚。
接下战帖的事是和莫婷婷略微提过一点,但并没说下战帖的人是谁,没想到她竟把这种事和小月说,把小月也卷到武林纷争中来,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
但用脑思考一直都不是他的强项,放弃追根究底,少年首先想到的是对眼前这个人的安置。
“算了,你上来吧,躲在我身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Сhā手。”
“少爷……”小月感激一笑,走到高七、八米的整块岩石下,手脚并用嘿哟嘿哟地爬到岩顶,欢喜地走近红衣少年身边。岩上视野果然开阔,极目远眺,群峰匍匐,岩石所处之地正是群山之中,密林之内。
身后传来凌厉的破风之音,而小月也不知见了什么,手指伸出脸色大变地叫道:“少爷小心,你身后有……”莫飞纱悠然转身,由东北方密林处飞驰而来的黑影却是黑衣黑纱的女子莫婷婷。
而这时小月的手指全部展开,变指为掌,轻飘飘不带一丝微风和声音地拍向莫飞纱毫无防备的后背。
触手之处却空虚无实质感,小月心中一惊,心道莫非他特意引我出掌,但也太过小看于我。她并未撤掌,反而手掌吐劲,听到莫飞纱几不可闻的闷哼之后,她才脚掌轻点,收劲疾退,而这时莫飞纱却似由小月的力道导引着,和她同速后移,同时反掌拍向小月的肋侧。
小月扭身,后抑,踢腿,三个动作在空中一气呵成,美妙得如同舞蹈般。“铎”的一声,又似击上虚空而产生的微弱空洞的声响。脚与手掌相碰之处腾起一阵浮灰,在月光下现出莹莹绿色。仿佛招式用老的腿踢竟就硬生生地顿住,小月在空中回旋了一圈,外衣长袖裹住绿雾的瞬间,衣袖由手肘处裂开,卷成一团击向莫飞纱,而莫飞纱并未理会,反而借御小月腿踢之力飞纵回岩石之上。
小月在空中无力可借,身形坐向地面时,脚又轻点,飞纵向南方树木高枝之上,竟是上风处。
两人再次相对时,高岩上的修长剪影,衬着背后银盘似的圆月,秋风猎猎,掠起衣袍,飘然若仙。
高枝上淡黄|色衣衫的女子,沐浴在银色光影中,仿佛跳脱出墨绿色的繁枝密叶的背景之外,晶莹剔透,闪亮夺目。
“少主。”飞施而来的莫婷婷只看到两人身子接触到一起却又猛地分开,当下大惊地想接近莫飞纱,却遭遇巨大压力地只得停在岩石外围十步之外,她曲膝下跪惶然禀报:“下属在室内接到投书说婢女小月就是武尊花非花,下属因少主已来赴约,当下决定全力追赶少主,却仍迟了一步,请少主降罪。”
“滚。”莫飞纱冷冷出言。
“啊。”跪伏在地上的莫婷婷闻言不知是害怕还是放心地怔了一下,“但是花非花……”
“我说滚。”莫飞纱连眼都没瞟向她一眼地再次说道。投书一定也是小月……不,花非花写的,让莫婷婷跟着他,挠乱他视听和判断的小伎俩。连这点都看不出来的人同废物无异。
深植在骨内的恐惧令莫婷婷当下不敢多说别的,跌跌撞撞地奔下山去,连轻功都忘了施展,任草叶枝条扯撕她身上的衣纱。
秋风掠过,带点晚露的潮湿,掀飞腐朽的衣袖和裙子下摆,连金黄的棉布软鞋都露出脚趾来,看着发黑的手掌,小月,现在应说是花非花淡然笑着:“当真把莫姐姐赶走吗?她的武艺虽差你我许多,但亦是不错呢。”
“只是累赘而已。”莫飞纱毫不容情地冷然道:“况且我们两人比武,不准旁人Сhā手。”
身形微动,却引来花非花一阵乱摆手,叫嚷道:“等一下,等一下。”莫飞纱虽觉得奇怪,但仍是顿住身形,看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比武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比啦,但我有一件事弄不明白,想问当事人一下。”
“什么?”
花非花在细细的枝条上蹲下来,神神秘秘地问道:“莫少爷,不,莫兄弟啊,可以请问你是怎样采阴补阳的吗?我在惊凤庄呆了两个月都查不到你的证据,很没面子耶。”
“……”
风明明还在四周吹着,但“沙沙”的轻响渐止,树木枝叶都停止摆动,静谧下来。巨大的压力延伸,花非花的衣袍“哗”的一下涨满,又迅速下垂贴在身上,而衣袍右边被毒蚀过的袖子全部脱落,露出如玉般润洁的肌肤。
“采阴补阳?是谁如此污蔑我。”
嘶哑难听的声音配上阴恻恻的语调,令声音听来感觉好像是由地狱传来的邪恶之声。
“喂,别这么鬼叫行不行啊。”
彻底褪掉一见莫飞纱便低下头脸红的羞涩少女模样,花非花揉了揉祼露在外的手臂抱怨道:“是由一些门派联名上告,布天门中的毒尊抢强武林侠女,进行采阴补阳之术,要求盟会给予制裁。要不我闲着没事跑到你的地盘上干什么。对了,在我之前也死了一个女婢吧,是你干的?”
“不说我本就厌烦与人接触好了,你确信凭那些所谓侠女的样子能引起普通男子做那种事的兴趣吗?”
“哦,这个……”
“见你这么努力我告诉你好了,”长身玉立,背负双手的少年轻睨向花非花:“那些所谓女婢是别派的间谍。不过也真感谢那些所谓正派和死敌源源不断送来间谍刺探布天门的消息,使我试药的药人很少缺货呢。”
“怨不得你一点也不相信我。”双手击掌,花非花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并不是她演技不好的缘故,而是惊凤庄原本就是吸引间谍的诱饵。
“你也并不需要别人相信吧。”做事又笨又拙,表现又太过随意和大意,因为破绽太多,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反而成为最不需设防的人。
“什么啊,我很努力的。”苦恼地侧了侧头,花非花最终摊了摊手说道:“反正都说开了,虽然名捕做不成,就顺便把你消灭掉,为江湖除害吧。”
“……我只是顺便?”莫飞纱危险地低语着,令花非花的脊背又起战栗,真,真是难听的声音啊,“不是比武,所以你才卑鄙暗袭吗?”被如此轻视,令莫飞纱莫名动了杀机。
“什么卑鄙暗袭,我可是白道人士,请称赞我用的这种方法为忍辱负重的绝妙计谋好吗?呵呵呵呵。”
那是和请柬上狂草极为相符的狂肆笑声,连脚下细枝都伴随着她的大笑而微微轻颤着,温和娴雅的小月骤变成纵情任性的花非花,连莫飞纱都不觉惊叹人的多变性。
“堂堂的武林盟主连洗澡水都屈尊端给我,真是有够忍辱负重呢。”
红衣少年只是凉凉的一句话就令花非花狂嚣的笑声蓦然停止,她沉下脸来,仿佛凝聚所有光线闪亮的眼睛变暗,却又从眼瞳深处燃起一簇火苗狠瞪向莫飞纱。
“我记得现在的武林盟主芳龄已二十有六,竟还扮作十七岁的幼齿少女,不知道可不可以称之为厚脸皮。”
眼中的火苗又盛了些,几可听到花非花咬牙的声音:“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我这些牺牲是应该的。”
“别说这些老掉牙的台词好嘛,我不觉得好笑哩。”
“谁和你开玩笑了。”
挟着巨大的气势,花非花居高临下地攻向莫飞纱,但和雷霆般的气势不符的,是在月光下犹如古玉般润黄的手掌仿若无力般缓慢地击向莫飞纱胸口的动作,而少年的脸色猛地变得凝重冷静,一个旋身,少年以左脚为中心轴旋转,飘然跃起的同时,右手宽大的衣袖间射出一匹红绫,去势之急竟发出金戈似的铁啸声,阻挡花非花的攻势。
手掌与绫缎的碰撞,却发出金铁相交的声音,花非花身形一震,手随势按在红绫上,就那样在空中身影飘忽突进,抬脚扫向莫飞纱的面部。
左手握拳,中指节突出敲向花非花足底涌泉|茓,花非花变招,足尖下潜,以脚背硬碰硬接了莫飞纱一招。巨大的疼痛传来,花非花凝身后跃,脚背几疑断裂的疼又令她后退几步才状似稳健地站在岩石上。
莫飞纱的手指也并未好多少,轻轻传入耳中清脆的碎裂声,在疼痛还未袭来之前已告诉了他结果。
剑与矛的较量,是两败俱伤。
“真是奇怪。”一点也不怕开了口便泄了真气,花非花面容有些扭曲地道:“你应该已受了内伤才对,竟还能阻挡我的月舞飞花,真是很强呢。”
一眼便看清花非花是想拖延时间,不过他也需要一些时间平息体内气血翻涌,当下由得她说。“不回答?”花非花朗笑一声又轻飘飘地移近:“不回答便是无法回答了。”
莫飞纱气得几乎岔了气,这家伙是阴险的试探还是有勇无谋的自以为是呢,却来不及细想,因对方的掌风已逼近了。
花非花看似虚弱无力的花拳绣腿,犹如飞花浮萍,但除去假象,却是暗蕴的狂风急流,一不小心卷入其中,便被撕裂灭顶。
两人才对拼了三招,莫飞纱便已明白,在武术修为上胜不了武尊花非花,当下便接受了这个事实,手腕一转之间,红绫又如蛟龙出云般缠向花非花。
“困兽之斗吗?”
华丽大气的杀着在花非花眼中已成颓败之势,她一掌飘然拍向飞绫,另一掌翻闪进莫飞纱的防护圈。
细碎的爆裂声响起,在飞绫下隐藏的是数十枚红色小球,遇到真气便爆裂开,散出红艳艳的毒雾。
“终于使出看家本领了吗?”花非花冷笑一声,掌风翻落之处,烟雾竟似碰到壁垒一般无法近身。而右手也以奇巧的角度扣向少年的咽喉。
若有若无的玫瑰花香飘来,花非花皱一下眉,心道:“这小子怎地这般臭美。”却瞥见少年如星海般深邃莫测的眼眸泛起似笑非笑的神情,滟潋潋的红唇微启,“倒。”
“不好。”
几乎同时出口的话语可看出两人的处境骤变。
花非花收势疾退,莫飞纱竟也不急着追赶,就那样看着花非花退跃下高岩,投进密林。
“你这个卑鄙小人,竟无耻地使用‘三重香’!”临走时,花非花还不忘高声咒骂着。
“在别人背后偷袭的人才没资格说这种话哩。”
“三重香”毒性温和,第一重为“引”,外特征是浓郁桂花香,潜入体内最佳引发期为三天,第二重为“潜”,外特征为淡雅茉莉花香,潜入体内最佳引发期为九天,最后一重为“发”,外特征就是刚才由少年身上发出的甜柔玫瑰花香,而至此,花非花体内的毒才完全引发出来。
“三重香”不像至烈至寒的毒令人瞬间一命呜呼,更不像慢性毒令人每隔一段时日便受毒性折磨得让人生不如死。这种毒之所以令花非花都逃窜的原因是它所能达到的效果。“三重香”别名“猎犬”,施毒时让人毫无防备,而中毒后无药可解。毒期只有短短二十七天,用在平常人身上也不过令人呆滞困倦,感觉疲累,过了毒期便又恢复原样。但用在武功高强的人身上,却是刺激|茓位及血脉的毒药,令高手无法凝聚真气,功力大减或几乎丧失。
之所以别名叫“猎犬”,是因为三种香混和起来会在被施者身上形成一种只有施毒者才闻得到的香气,无论逃到天涯海角,都逃不出背后“猎人”的手心,这也是莫飞纱并不急于追赶的原因。
他喜欢看人恐惧、悲伤,在希望的曙光乍现时又猛地跌入绝望深渊的崩溃,在他的游戏规则中,他就是可操纵人生死的最强者,最高神。
眯着眼,莫飞纱心中难耐激动地舔了舔唇。
站在高岩之上,明月之下的莫飞纱,锦衣飞扬。缠在身上的红绫卷舒之间几可飘上天上宫阙,天上地下,孤高清远,莹莹月光下仿若是异化成|人形的神话中绮丽华美高傲绝丽的鸟儿,优雅而残忍。
这次撞入他网中的猎物不一样,他精心布饵,小心收网,现在终于到了猎取猎物的美妙时刻哩。
武尊花非花。
六年前的武林大会上,她闯过忠、义、礼、艺、智、武、军七大关口,获得少林、武当、华山、峨嵋四大门派,南宫、慕容、欧阳、独孤四大家族认可的数百年来第一位女性盟主。
现在是他的猎物。
???
“怎么可能嘛,那个家伙!连和我朝夕相处的莫婷婷都以为我是无奈跑到惊凤庄避祸的江湖落魄女子,他呆在山顶上怎么会很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体内真气滞了一滞,令花非花的脚步慢了慢。她干脆就停下来,蹲在树枝上想事情。
“怨不得他托大地愿意挨我一掌,他即使负有内伤,对付中了毒的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这却又是高估莫飞纱了,他当时虽已使用布天门中的“空朽术”防御,却仍被花非花所伤。两人都太自傲自身的武术修为,因此都吃了彼此的暗亏。
“我已中了‘三重香’,无论逃到哪里也会被他找到,与其当被人肆意捉弄的猎物,不如……”
花非花直起身来,又纵跳上高枝。目光之下峰峦叠嶂,岩石嶙峋,刚才一阵疾驰,她已进入凤凰山西。
夜凉如水,明亮月光下林间一片润白淡雾,那是山中一日的热气夜晚便散发出来,遇冷凝成水珠形成冷雾。
花非花跳下树枝,在柔软的湿地行走,但没走两步便遇到树间垂下纠缠的蔓藤、刺蓬乱杂的灌木丛,令人寸步难行。她手抚在树干上,掠起衣摆,又“蹭蹭蹭”地爬上树梢。“该如何是好呢?”花非花视线西移,不觉惊呼了一声:“啊,那是……”
???
若有若无的香气散播在空中,每近一步便刺激着莫飞纱的嗜血性。捉到她该如何奖励她带给他的娱乐呢?莫飞纱暗忖着。那种百年难求的武学奇才,一次杀了她太过可惜,就活捉她当最珍贵的药人吧,也许会发觉到极有趣的药理反应。因许多毒无药可解而限制了使用,而她即使被下了毒一定也可以支持到他把解药研制出来呢。
香气越来越浓,混和着些许体味揉和成独一无二的甜美香气,原先疑是无声无息的天地,因他脚步的渐渐逼近而现出一丝波动。
眼还是看向前方,莫飞纱心中暗暗冷笑:以为身子掩藏起来,压抑气息便可骗过他了吗?真是天真得很呢。
脚步顿了一顿,下一秒莫飞纱却如流星般追进西边的密林,“哗啦啦”一阵巨大的枝叶抖动声,而后响起惊喘声,在月光下,淡黄|色的身影掠进茫茫丛林之中,后面紧跟着快疾如魔魅的红衣少年。
一步,两步,三步,手指已碰触到布质的衣裙,但花非花竟骤然下坠,脚猛地一踹前方林木,借力疾退。
前方有诈。
脑中瞬间闪过这个想法,莫飞纱硬生生停住脚步,在湿地上滴溜溜转个圈,卸去力道。而这时,骤变顿生。
花非花脚踹得树身轻声“咔”了一下,莫飞纱脚下猛地弹跳起蔓藤编织的大网,疾罩向他。
“拿这种小伎俩来对付我。”花非花也在做垂死挣扎吧。
根本没放在眼中,莫飞纱一眼便看清脆弱的接头之所在,脚一轻点,蔓网便“劈里啪啦”地散开,耳边传来蔓枝打来呼啸的声音,莫飞纱腾挪跃移击,树上砸过来的蔓枝连碰都碰不到他便全被毁。香味就萦绕在四周,是花非花在周围跑过遗留的味道。
“混淆我嗅觉和听觉吗?”
才如此一想,腰肋间就无预兆性地猛然一热,一股巨大的力道骤然勃发出来,而后他的身子仿佛被投掷般,撞倒身后大片树丛,去势未减地跌落下树林外突兀出现的深幽断崖。
随着蔓藤呼啸而下的是抓着一条藤枝的花非花,她悄悄荡至莫飞纱身体死角处,悄悄出掌。“月舞飞花”并不如表相的浮月落叶飞花般的脆弱轻飘,而是掌内蕴含着可毁灭一切的狂风巨浪。
而动了真气的花非花就抓着藤枝滑坐在地上,喉咙口一甜即吐出血来。
才中了毒的时候,她大概还剩五成功力,孤注一掷后,还剩三成功力不到。
挣扎着爬起身来,她朝莫飞纱跌飞的地方走去,跌倒的树木形成天然的通道,在树木根部,大部分切口极为整齐,那是因全都被掌风深深劈过的缘故,这也是树木一遇莫飞纱便倒,无法阻挡他去势的原因。
而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掩饰树林间蓦然出现的空深断崖。在树梢之上,花非花看到的便是这个地形,当下便引诱莫飞纱来此,不惜折损功力,只求一击得手。
花非花来到崖边,朝下看了看,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只更觉深重险恶。风在峡谷内肆虐着,不片晌就会旋起奇特的风啸声。
“没听到有跌落声,莫非悬崖太深了他还没到底?”
风吹过散乱的发丝,花非花一副衣衫褴褛,脸色惨白的狼狈模样,但心情却开朗起来。
“莫非我真的把那家伙消灭掉了,这就叫邪不胜正啊,哈哈哈哈。”
花非花仰头大笑起来,山峦间顿时便响起可怕的狂笑回响音效。
脚下突出现响动,花非花笑意未褪地低头下望,仿若突然跳出的厉鬼般的莫飞纱,血红的五指猛地拽住花非花的脚踝,目眦尽裂地恨声道:“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啊!!!”饶是花非花也惊吓地大叫起来,她只顾扯拽着自己的脚,同时推打着莫飞纱的肩头,而忘了要以千斤坠的功夫稳住自己的身子。
“要死大家一起死。”
“谁要和你……啊……”
凄厉的一声惨叫后,花非花被莫飞纱硬拽滑下,两人牵扯纠缠着,坠落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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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更新时间:2009-1-13 17:09:00
字数:11604
首先是听觉,有细小物体在周围活动的声音及飞鸟振翅的声音,而后是嗅觉,冲入鼻端的有种腐败气味和淡淡的血腥味,似乎要从惊悸的噩梦中无论如何也醒不来一样,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双眼,映入视线中的是碧玉无瑕般的湛蓝,随着视线角度的变化,可见到青翠的山林,陡峭的崖壁,低矮的灌木,腐掉的落叶湿地,在身上跳窜的四足类爬虫及头顶上盘旋的面容凶恶的大鸟……
“怎么回事……”
思绪源头猛一打开,身体所有感官仿佛才完全展现似的,疼痛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细细密密地缠绕全身,骨头就像散架一样,身体某处似乎还有令人不安的麻痒感。
花非花费力地转头看去,肩膀处血肉模糊的地方,此时正不知叮着多少黑翅的小甲虫在吸食着她的血,“呀!”,遇见猛虎猎豹都面不改色的武尊大人,这时竟也发出了同普通女孩子一样的尖叫声。恐惧和恶心感暂且压低疼痛感,她猛然坐起身来,拍打着叮在身上的虫蝇,顺便踢飞不知死活呆在她脚边“嘶嘶”吐着红信的青蛇。
“怎么……我为何落到这个地步……”
头脑还是昏昏沉沉的,花非花按了按太阳|茓,布质的衣衫已被划破,雪白的肌肤布满划伤和割伤,看起来触目惊心。
“对了,我是被扯下悬崖的。”
花非花仰头看去,在黑夜里仿若无底的“悬崖”不过三十多米高,更有几丛树木横附在峭壁上生长,她是因头部曾受到撞击而晕过去,估计是在半途因这些树阻了一阻而没被摔死吧。当然身下厚厚如睡垫般腐朽的落叶的也功不可没。
如果连她都没摔死的话,那么那个……想扯着她一起死的混蛋肯定也健在喽。
“莫非真是祸害活千年吗?”
细细的呻吟声传来,诅咒着老天不公的武尊停下说话,有些艰难地转着上半身向身后看去。
“莫飞纱。”在她身后横躺着的红衣少年不是布天门中的毒尊是谁。这时她才知道自己的感官变得有多迟钝,莫飞纱一直在她身边,她竟丝毫没感觉到。
“看来他也因撞击而陷入昏迷啊。”心中一喜,花非花支撑着要站起身,巨大的疼痛传来,右脚无法使力,她又跌趴在地。
“骨……折了。”
无法置信地盯着自己的伤腿,又看了看快要清醒的莫飞纱,花非花干脆不站起来,就爬着移近莫飞纱的身侧。
“咦,这个人是莫飞纱?”
不经意的一瞥,花非花怔怔地移不开目光。面前的这个少年,结成发髻的发全都散乱开,发黑如墨,脸白得近乎透明。每次和他对视,都会因为他诡魅深邃的眼也无法盯他久看,所以至今花非花脑中的莫飞纱只是有一双魅眼的面容模糊的少年。
而这时,白道人士最具威胁的敌人正静躺在这里。修长的眉,眼紧闭着,长长卷卷的眼睫毛在眼下形成柔和的阴影,挺直的鼻子下是失去血色的唇,怎么看怎么像沉睡的贵公子,孱弱的美少年。
但这个人的确是曾仅凭一人之力一天之内消灭掉桐城、千叶、崆峒三派,不留一具活口的邪派尊者莫飞纱。如果现在不杀了他的话。等他清醒时一定会杀了自己。对邪恶的人心存慈悲无疑是纵容犯罪。
咬了咬牙,花非花的手闪电般扣向莫飞纱的咽喉。
而这时莫飞纱,猛地睁开眼来。
???
四目相对。
正因为看了那眼,而令花非花慢下杀着。
容纳着蓝天白云的眼眸清清澄澄,纯纯粹粹得不含丝毫杂质,仿佛可映出世上一切之镜的眸子映出她充满杀机的脸。
这么丑恶的面容是她的吗?
一闪而过的这个念头因莫飞纱想逃的举动而驱散。当即,她的手又不加思索地压在莫飞纱的脖颈上。
“阿娘,不要杀我……”
“哎?”
“小莫会乖乖的,不会再惹阿娘生气……”
当“阿娘”这个单词的涵意和延伸意在花非花脑中由抽象化为形象后,武尊大人的怒意不足以用滔天巨浪来形容,她的另一只手也上来,掐住少年的脖子用力摇晃道:“你这个臭小子,我这样年轻貌美的脸有哪一点点像你阿娘了,敢这样对我不敬,我不掐死你才怪!”
阻止花非花再次把对方送到鬼门关的是他的眼泪。那双澄清的大眼充满恐惧地看着她,充满不解却又似认命,大滴的眼泪流下来,润湿了她的手背,熨烫仿若炙铁的她。
“你是谁?”
这句话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这个眼神无害,连生命受到威胁都不会自救,只会发抖流泪的人,和昨天那个残酷的嗜血少年,怎么也联想不到一起。
花非花慢慢松开手指,同时戒备着,若见莫飞纱稍有反抗举动,立刻格杀他。充满赌局意味的举动,有着自己也被反格杀的危险。
但少年根本没反扑的意思,他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张大嘴用力地呼吸着骤然而至的清新空气,同时又哭得一塌糊涂。
见到花非花盯着他,少年吓得缩成一团,浑身发抖又不敢哭得太大声,一边抽泣一边打着嗝,连鼻涕流了下来,也是用袖口一抹了事。
“这……这个莫非就是毒尊莫飞纱的真面目。”
击了一下掌,花非花恍然大悟地道。没错,这也许就是他为何独居山顶的原因,其实毒尊是个弱智儿童来着。
若她没和莫飞纱同处十日,更差点被他所杀的话,也许真会相信这个推测哩。
“孪生兄弟?”也许有,但和她一起跌入山崖的机率是零。
“双重人格?”耶,这个到有可能。听阿如讲过世上也有这种奇特的人,一个身体里面有两种不同的性格。
“要么是……装的。”不会,莫飞纱那么骄傲的人,若让他装成这么白痴的样子,他宁可去死。
况且她已折断了一条腿,功力也只剩三成,而莫飞纱有波诡莫测的毒,看样子也并没受多大外伤,若两人这时较量起来,会死的也许是她。
“阿……阿娘……”
“谁是你娘!”打断花非花冥思的令她深恶痛绝的两个字使她又充满怒气地回吼道。莫飞纱畏缩了一下,又缩成一团球。
“对……对不起……”少年头埋在膝盖里,浑身发抖地道着歉。
“咦?你头受伤了。”少年的后脑勺的黑发因粘着褐色的固体物而纠结在一起,眼利的花非花一眼便看出那是干涸的血块。
“嗯,头好痛,但小莫会坚持住的。”少年慢慢抬起头,露出怯怯的讨好的笑容。
“头受伤?”某种可能性又闪进脑中,花非花匍匐前挪,却发现怎么也靠不近莫飞纱,“你在干什么?”花非花低喝一声,成功地制止住莫飞纱本能的后移。
“因,因为阿……”在花非花的怒瞪之下,莫飞纱连忙把后一个“娘”字吐咽下肚,改口说道:“您,您说过不要让我接近您。”
“不要紧,我以前说过的话我都记不清了,你也别当真。对了,”花非花露出只要是生物都会放下戒心的超可爱笑容,“我们就当才认识的两人,彼此自我介绍一下可好。”
呆呆地看着她,莫飞纱突然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你不是阿娘,阿娘才不会对我笑。”
“那当然啊,我年少又美丽……你可以喊我阿姐。”
“可是你身上的香味好像阿娘,我记得她有一次抱我,身上就是这种好好闻的香味。”
臭小子,这香味是你下的毒啦。
“那我先说啦,我叫小莫,今年七岁,最喜欢和湟湟玩了。”
姑且不问“湟湟”是谁,光莫飞纱憨态可爱的表情就令花非花一惊了,随着他的自报姓名和年龄更令她吓了一跳,随即又因与心中的猜想相符而窃喜。她抑制住想狂笑的冲动,支起上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语重心长地道:“小莫啊,你失忆了。”
“啊?”莫飞纱不懂。
“你记不清我是谁了吧。”
“你是阿……不,你和阿娘好象。”微笑的脸有些抽搐,花非花咬牙笑道:“唔,那真是荣幸,我叫花非花……”
“花大姐。”莫飞纱心中的恐惧感已渐渐消除,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接近他,又对他亲切,他好高兴。
受伤的腿阻止了花非花想一脚踏在莫飞纱脸上的暴力行为,她的笑容已接近皮笑肉不笑的状态:“不,叫我阿姐就可以了,或者叫我小非也行。”
本能让莫飞纱得知最好听这个笑起来虽可爱但又觉刺眼的人的话,他连忙乖乖应答:“阿姐。”“真乖哦。”
像拍小狗一样拍了拍莫飞纱的头顶,花非花笑容变得明媚又诚恳:“不枉费我拼了命救你呢。”“救我?”如湖般澄澈纯净的眼睁大,少年不解地重复道。
“啊,你记不清了?”花非花一副痛心疾首状,随后又低下头黯然道:“没错,你失忆了嘛。”
“花……阿姐,”莫飞纱莫名地慌乱起来,他拽住花非花的袖子急声说:“我会想起来的,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嗯……”花非花双肩颤抖,似在因伤心而哭泣。
“真,真的,阿姐,你不要哭,我记得阿娘不见了,我才不想呆在笼子里,所以跑了出来,然后、然后……我,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记起你的。”
“还是小莫最好了。”花非花扑上去用力抱住莫飞纱,脸埋在他颈项中,声音哑哑的,似在压抑着伤悲。
“……”莫飞纱呆住,人的体温有这么温暖吗?记忆中惟一一次母亲的拥抱也是冷冷寒寒的。她和母亲一样美丽,但还是有不同。这么近,可以感觉到她湿热的呼吸,缓缓的心跳,暖暖得能把整个人包裹其中的拥抱。僵直的身体慢慢缓和下来,拽着花非花衣襟的手松了松,后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紧拥住她。
在莫飞纱看不到的后肩处露出花非花得意的笑眼,没想到莫飞纱这么好拐啊,真没成就感。
是谁说过,上天对一个人的最大惩罚就是夺去他的智慧。
莫飞纱变成幼儿心态,又犯到她手中。
这就叫报应!
???
黑色的小型马车缓缓地行在蜿蜒山路上,拉车的两匹五花马因疲累的关系,马步益发缓慢,连颈上的马铃的声音都郁闷而悠长,令人更加郁烦。
头戴圆形帽沿尖型帽顶的大遮雨帽的马车夫,帽子已遮住了眼,身子靠在背后的车厢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车行过后,扬起少许黄土,因无风的关系,又讪讪落下。
车厢的窗子紧闭,拒绝一丝阳光射入车内,不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显示出车内人的身体状况。
被咳嗽声惊醒,马车夫一激灵地坐起身来,他顶上滑到鼻梁的帽子,揉了揉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
马车夫看来极为年少,唇红齿白,肌肤如雪,并不像做粗活之人。如丝般的黑发在头顶上挽个发髻只用丝带一系,并无任何金石装饰。身上的衣服也不过是平常的靛青布衣,穿在他身上却极为洁净好看。
过两天就到白露节气,正是农忙时日,沿途不时见到老农赤足在水田中忙碌的情景。马车夫下了车,向路旁走了几步,很恭敬地向老农问了话,然后又爬到车前,扯着缰绳慢慢向前行去。
这时,马车离贵阳城池还有二公里。
???
“失踪了?”
坐在竹楼窗前的男子,一头银白的发丝,并未束发,只在颈后用丝缎扎了束长长的马尾,看不出年龄的脸清丽秀美,修长的手指抚着青瓷茶杯的边缘,声音浅柔如絮地问道。
“是,是的。”趴跪在地上,莫婷婷的身子止不住颤抖:“请,请门主恕罪。”
“你是说我们武林四大尊者之一,布天门的下任门主在你的监视下不见踪影,你还请我饶命是吗?”
男子轻笑,红唇微向上翘,白皙的脸颊染上淡淡红晕,现出妖艳之极的美来。
“属下办事不力,理应受罚,但潜入庄内的敌人却是和少主齐名的武尊……”
“对啊,那个女人潜入庄内二个月,竟还没查出她的真实身份,要你这个管事可用。”
很优雅地喝了一口茶,男子用手拨了一下滑到脸颊旁的发丝,柔声说道。
“因,因为小月……武尊虽有些武功,但探子的报告说她其实是不良黑商,因被人追杀才躲入惊凤庄中,而且这二个月来都极其安份,况且做了少主女侍的没有长命之人,如果是刺客的话,少主反而更为欢喜,所以我才并未特别追查她的来历。”在莫婷婷眼中,小月无疑是将死之人,她对死人的资料可没任何兴趣。
在武林的最上位者,数百年来第一位女性盟主花非花,是以孤尊清贵玄妙超然流传于武林人的口舌之间,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顶级人物。谁会想到她竟然会胆大包天地潜入布天门的势力范围内,还不顾身份地做了婢女。
莫婷婷至今还不太相信,像小月那样普通平凡的少女怎么会是白道人物折服称臣的武尊。
但就是那个一看到她便想逃窜,一听到钱便两眼发光,一摊到工作便哀声叹气的女人让少主下落不明。
男子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莫婷婷一眼道:“你竟忘了我最讨厌的事了呢。”
“可是……”
“我最讨厌办事不力还找诸多借口掩饰自己无能的人。”把茶杯轻放在桌上,男子朝莫婷婷轻笑了一下。
一阵热风拂过。
火光来得无声无息。莫婷婷黑纱披罩的左袖“呼”的一声腾起火花,她惊喘一声,瞬时间,左臂又痒又麻又痛,如万蚁般顺着血管钻入心脏,多一秒便痛一分。
“啊啊啊。”惨叫声在竹楼内响起,莫婷婷本能地用右手拍打着左袖,火光未熄反而助长火势地钻入右掌,莫婷婷连忙闭目凝神,运气吐呐,痛痒感渐渐消失,在左袖的火势也似没有助燃的材料而慢慢自息。
男子歪头支腮,一脸百无聊赖的表情:“这种幻觉也能令你惨叫半天,有些长进行不行,飞纱就不会像你这样。”
因为他和你一样没感情。
莫婷婷低下头,怕门主看到自己掺杂厌恶的恐惧表情。
喂养“焰火”之毒的材料便是慌乱恐惧,就曾有做错事的下仆因仿若自燃般的全身骤然起火而死。但死尸外观无任何烫伤烧痕,却是浑身肌肉呈不自然的扭曲,竟被活活痛死的。
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几绺银白的发丝挣脱束缚由肩上滑向前胸,举手投足间处处透露着妖冶邪美之气。男子手捂着唇没什么精神地道:“一个比一个都更不争气。莫婷婷,一个月之内若还没找到飞纱的话,你也不用回来了。”而后根本不听回答似的,男子手举起来柔声道:“哑奴,我累了,我们回房去罢。”
站在男子身后像影子般存在的高挑健美的女子,闻言弯下腰来,把男子抱起来向内室走去。
轻风拂过,带走一室波诡毒瘴,回复鲜纯清明。
莫婷婷此时才敢起身,跌跌撞撞,忽忽忙忙地下了竹楼,随即从怀内掏出碧绿的药丸吞下肚,同时撕开左袖黑纱,摸出药膏抹在无任何异色的雪白左臂上,左手无法抑制地轻微颤抖着,是毒已渗入肌肤表层的症状。
而这只是警告而已。
???
车内轻微的咳嗽声引起了护城守卫的注意,想起城外最近有复发趋势的瘟疫流毒,他向周围的人使了下眼色,拦住正欲进城的马车。
“怎么了。”莫飞纱停住马车,顶了顶帽子露出水漾般纯洁如稚儿的眼。
原本想不耐烦喝斥马夫下来接受盘查的话,也在嘴边打了个转,变成极其温和的用语:“嗯,这位小兄弟,只是例行检查。”守卫向车厢瞥了一眼问道:“车内有病人吧。”
和马车夫形象不符的美丽纤弱的少年,闻言小脸皱成一团地点头道:“是啊,阿姐病得好重,我们就想到城内找个医生看看呢。”嗓音嘶哑难听,却又和他美丽的脸不符。
“什么病?”守卫的脚步已向车厢移去,手搭在门把上正想拉开检查。
“只是陈年旧疾而已。”车侧窗口的窗帘向上掀起,露出一张淡雅清丽的脸,脸色是有些精神欠佳的苍白,但却无流毒在身的腐臭之气,反而有一种清甜的香气流溢四周。而柔和的笑脸更令人觉得犹如春风拂面,温暖舒服之极。
守卫呆了一呆,突听到女子隐忍不住地侧头轻咳,方才如梦方醒地后退几步,抱歉地笑道:“耽搁姑娘你的时间了,望别见怪。”
“不要紧呢。”
等女子放下帘子,马车前行几个马身后,守卫还不忘大叫道:“城北的王大夫医术很好,你可以找他看一下,保证你药到病除啊。”
???
马蹄敲击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的单调乏味的音节淹没在人来人往的嘈杂声中,莫飞纱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阿姐,我们就此到城北可好。”
莫飞纱虚扬了一下鞭子,五花马嗷嗷叫了两声,暴吐一口气,马步稍快了些。
“也行,我们先买些干粮上路,在天黑前出了城,就在城外歇息一晚吧。”
花非花拢了拢身上薄被,掀帘看了一下天色说道。
目光从路两侧货架上鲜艳五彩的小玩意上扯离,莫飞纱回过头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到城外住?阿姐。你的脚伤必须让真正的大夫包扎才可以,我要接错了骨怎么办,还有止痛消肿的药也快吃完了,还要再买几帖才行。”
“没钱了。”
“哎?”
“我也想在旅店里好好歇歇脚,而不是每晚窝在车厢里睡觉啊;我也想在饭店里大吃大喝一顿,而不是每天啃干馍啊;我也想让名医闻诊,而不是每日拖着伤腿东奔西走啊!不过没钱,一切只能想想而已。”
花非花每次一想到这里就会懊怒无比。因为要和莫飞纱比武,所以她把在惊凤庄两月为仆期间赚取的八两纹银全都塞进打包行李中,等悄悄解决了莫飞纱后,再摸进庄内拎起行李远走高飞。但人算不如天算,她中毒失功,外加一个累赘,若再潜入惊凤庄,只有别人解决她的分。
幸喜天无绝人之路,莫飞纱既为少主,身上也带有一两件值钱的东西。当下她便翻出一两个没摔碎的玉佩下了山后便拿去当铺当了五两五钱银。三两银买了辆瘦马破车,其他像药品、衣服、日用品和寝品置齐后,手中也只剩几百文钱了。
几百文吃几顿饱饭是没问题,但要做其他事情却根本不够花的。
“钱这么重要啊。”
顾不得照看马,莫飞纱扭身凑在背后小窗口前,掀起布挡子对花非花说道:“阿姐,我想赚钱。”清清澈澈的眼睛闪闪发光,充满憧憬和好奇。“赚钱?”花非花愣了一下:“但工作很苦呢。”
“那有不苦的赚钱方法吗?”
眼依旧闪闪亮亮的,却有了丝犹豫。
“……有啊。”花非花灿然一笑,招手让莫飞纱更为凑近,“仔细听哦,我会好好教你方法呢。”
……
接近,相撞,伸手一探……
手中的厚实令莫飞纱兴奋地展开笑颜,他小心地解开钱袋,倒进手中有几锭元宝和几两碎银:“好多钱哦,这种赚钱方法真的很轻便呢。”这样和阿姐就可以好好地看病吃饭住店了。
“小偷!”
暴喝声就在身侧响起,莫飞纱因觉吵闹而皱着眉向身旁看去,一拳猛然飞来,他本能地闪避,拳擦过他的脸颊打飞,留下火辣辣的一串痛。
“怎么……”
“臭小子,竟敢这么不张眼,敢偷本大爷的东西。”而且还胆大包天地偷着不跑,就在原地数起赃物来。手掌松拳改为抓,一脸络腮胡子的男子一把提起莫飞纱的衣领,另一只手又劈头劈脸地打向他:“幸亏老子机灵些,要不可便宜你这个小偷了。”
手中的元宝和碎银避之不及地被扫下地,在地上咕噜噜地转了几圈,发出银白的光色吸引着来来往往路人的目光。
“怎么回事?”
“是小偷。”
又不知从什么方向冒出的拳脚击在身上:“我,我才不是小偷。”少年大叫着护住头部,却护不住纤弱的身子,不知从哪里飞出的一脚把他踢倒在地。少年蜷起身子,疼痛令他呻吟痛哭出声。
“手里还握着我的钱袋还说自己不是小偷,难道这些钱是我硬塞进你手中的不成。”
四周响起哄然嘲笑声,透过泪眼看到的人的目光是讥嘲、蔑视、厌恶……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他做错了什么,这种方法是阿姐交给他的啊,不会错不会错不会错……
“把老子的钱袋还来!”
手中某件重要的东西似乎要被抢走,莫飞纱死命地攥住,争夺了几次过后,雷般暴戾的话语又响起:“臭偷儿,竟要钱不要命,好,看我踏碎你的手,看你还松不松手!”
脚用力地踩下来,“咔嚓”一声骨碎的声音,钻心的疼令莫飞纱几乎背过气去:“啊,啊,啊姐,好疼,救我,救我……”
“阿杰?他还有同伙吗?大家注意看是谁?”
“真不能想象,长得人模人样的做这种缺德的事情……”
“……小孩子也怪可怜的,放了他吧,再下去就把他打死了……”
昏昏沉沉的脑子过滤着猜测的鄙夷的担心的问话,就是听不到那如风般轻扬的声音。
“阿姐……”
残阳斜坠在远处城门一角,清冷的石板路折射着冷冷的桔色光线,四周青的黑的褐的蓝的影子,就是看不到她的身影。
眼角涨痛,似乎有粘稠的液体流进眼中,想封住他的眼,阻止他找寻。
“阿姐……”
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有双美丽如月的眼睛。会对他笑,会给他拥抱,而其他的,其他的全都不重要。
“别抛下我……”
不要像母亲那样突然消失不见,跑到任何地方都找寻不到,即使连远远的,悄悄看一眼的权利也没有了。叠嶂重重的宫銮,苍苍郁郁的山峦,青碧澄远的天空,蜿蜒绮清的丽水,天下如此宽广,为何他仍找不到容身之地。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天下如此之大啊,为何缩成一小团,仍会感觉到痛苦窒息。谁会来救救他啊,那个会对他微笑,亲口告诉他她的名字的人……
“……非花……”
泪如泉涌。
一阵清风掠过。轻柔的,温和的,明明是肃杀深秋却感觉春风轻拂,窒息的空间被悄然无息地打通,流进新鲜甜香的空气,头顶上深重的黑影猛然消散,现出高远的天空及斜阳下灿若迷离的飞花的身影。
跌摔四处的人们的痛呼声已传不进耳中,莫飞纱已近神的崇敬心注视着那抹亮彩,成为坠入黑暗却不害怕的惟一凭依。
???
视觉是跳跃的。中心为澄然的黄|色,有种透明的质感,而后为金灿灿的桔黄,浅红和大红仿若凝固了一般固执地呆在深红和桔黄之间。最活跃的便是深红了,好像合应呼吸的快快乐乐地跳起蹲下,热烈烈的一团就像天地间玲珑剔透的心。
温暖得就像花非花的拥抱般。
目光自动搜寻到背靠着高树,面对着火堆的女子,她受伤的腿直伸着,而另一条腿曲着,手臂压在上面支着腮,令他可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模样。
长长的发一半留披下来,一半在头顶上挽个高高的发髻,而后从里面挑出两绺头发,辫成辫子简单地挽些个花样。两枚木簪从发髻间斜斜穿过,加以固定和装饰。脸侧也留了两绺发,用丝线系起,以琉璃珠稍作点缀。衣服也是简朴大方的斜襟衣袍,配以她如画眉眼,更觉清雅。
花非花美得不张扬夺目,却干净清爽。
她随手朝火堆扔进干柴,传出“劈里叭啦”的轻响,火焰摇拽上窜,在她脸上拉扯出飘突阴影,不知为何觉得陌生起来。
“嗯……”莫飞纱心慌慌地想爬起身,却稍一动作,周身便是锥般的刺痛,聚起的力气也因痛苦而放弃,他软软地躺在毯子上不敢再动。
“咦,你醒啦。”
几乎莫飞纱一动,花非花便知他醒来了,她扶着树干站起身子,拿起斜靠在树木旁及腰高的木棍,一瘸一拐地走近他身边。
“阿姐。”
“感觉如何。”
花非花无法下蹲,于是便在莫飞纱身边坐了下来。
红肿青紫的脸扯出笑容,左眼被打得肿成一条缝,再笑的话根本连缝都找不到。近看时更觉可笑得近乎恐怖。花非花扭过脸去,忍不住“噗噗”地笑出声来。
“阿姐,人家身上很疼啊。”
连说话扯动嘴角都觉得不容易,就那样阿姐还笑话他。但因为她笑了,他也觉得轻松起来。刚才靠在树旁面目凝重的女子让他有些害怕,但现在不会了。
“你一定没试过被人打得这样惨吧。”被暴打得丝毫找不回一点美少年的影子。体现在以前连她都不敢直视眼眸的身为毒尊的莫飞纱身上,更显出世事无常来。
“为什么他们要打我。”
根本不了解“无常世事”全是被眼前这个女人制造出来的,莫飞纱不解地问道。
“因为你做错了事情啊。”
“我做的是错事?但是为何你要告诉我做这样的错事呢?”纯真的眼充满无法置信的震惊,“因为是你说的,所以我才去做的啊。”
被那样闪亮的眼望着,花非花竟无法与之对视地扭过头,仰首看向浩瀚夜空,繁星点点,如钩弯月发出柔和的光芒。风拂过,林叶发出沙沙的轻响,火群跳跃着,偶尔发出“噼叭”的轻脆声音,五花马在另一旁的树边就站着睡了,天地间静静的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小莫。”似乎怕打扰这份静谧似的,花非花的声音又低又柔:“我是可以告诉你许多事,但即使是我所说和所做的也并不全是正确的。关于事情的是非对错,你一定要自己好好判断,你不是为任何人活着,你的所作所为也必须自己负责。”
“我,我不懂。”花非花的嗓音比寻常女子低沉些,再压低声音更觉轻柔温暖。莫飞纱只觉她声音好听,话中意思到没听懂半分。
“小莫,不论自愿非愿,思想受别人奴役是最为痛苦的事情,而我身边也并不需要一个惟命是从的人……”
“我明白了。”莫飞纱忍疼支起上身,手指猛地抓住花非花的袖口,急切又惶恐地道:“我明白了,你是想抛弃我对不对,我会乖乖地成为你所需要的人,别丢下我……”
“小莫……”
“我会好好赚钱的,这次我会记得跑走的。”突忆起钱袋应该还在手中,莫飞纱伸出左手,却发现手上已缠满纱布,他忙松开花非花的袖口,以右手支地半跪起身,在身上摸了摸又在身子附近看了看:“那些钱呢,我没有松手啊……”
“我扔了。”
“哎?”
莫飞纱抬眼看着坐在身前,面容不知为何变得冷漠的女子:“我并不需要偷来的钱财。”开始只是好玩而已,因为知道莫飞纱信任她,毫不怀疑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所以想试试他到底能做到何种程度,谁知他真的毫无抵触地去偷别人东西。
因为他本性邪恶吧。
所以看到他被人揍时,她还是在远处冷冷地看着,不加以援手。因为被揍的那个人是邪派的毒尊,曾将人命当蝼蚁对待的恶人……但为什么救了他呢,因凄厉的由心底发出的悲鸣,祈求着被救赎的心,还是那种饱含绝望的信任……
“阿姐,那我要如何做,你告诉我。”
惹阿姐不高兴了,虽然不知他做错了什么,但一定是他的错。莫飞纱忙又扯住花非花的袖口,小心翼翼地说。
“不是你的错。”
她是生自己的气。因为无法漠视他被残酷对待,因为看到流泪的他竟觉心中不忍,而产生无聊的同情心,一定是气自己心变软了。
绝不是因为让他做了错事受到责罚而感到后悔。
“阿姐。”莫飞纱不安地看着她。他不懂她的思绪。以前的他只会永远做错事而永远受到苛责,别人不高兴一定是他的缘故,所以他要变得乖巧听话懂事。但这次不一样,花非花并不认为他做错是多严重的事情,也并不在乎他是否听话,他反而有一种无法适从的感觉。
澄清纯洁的眼,即使明知被骗还充满信任和讨好的目光。是什么让他压抑自己的需求而全然地依赖着另一个人。
“我不会抛下你的。”不知为何便不经大脑的说出这句话,却在少年猛然灿亮如星的眼中忘了后悔。
也许他的本性并不坏。
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纯纯洁洁的就像一张白纸,只要她愿意,无论如何写画,涂改,扭曲他的灵魂都可以,改变一个人就如此容易吗?但为何涌上心头的不是操控一切的狂喜,而是患得患失的惊悸呢?
而莫飞纱依旧看着她,如虔诚的信徒听着神的最终审判。
苦笑一下,花非花示意他重新躺下:“小莫,你身上虽只受皮肉之伤,但亦要好好调养。”眼瞥了一下他包缠着纱布的左手:“你手的尾指和无名指被折断,注意不要用到伤手,不久骨头就会长好的。”
“这些伤不要紧。”莫飞纱头摇得像拨浪鼓般:“你的伤更重,你先休息罢,我会好好看着火堆的。”
花非花猛地板起脸:“乖乖听话,早睡早起才是好孩子。”
“哦。”莫飞纱连忙躺倒,蜷在花非花腿侧,花非花展开薄被,把他的身子和自己的腿盖住。
“可是你曾说过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半晌,莫飞纱才咕噜咕噜地说道。
“是啊。”花非花隔着薄被轻轻拍击他的背部:“只是你忘记继续长大了。”
而且才说过不要让他太听话却又命令他……但是,她的命令不同,仿若春日骄阳,带着融融暖意,即使在秋风深寒的夜里都感觉不到冷意。
???
寒风秋露。
花非花拿起棍子挑了挑焦柴,让火烧得更旺些,而身边的人几乎屏住呼吸的安安静静地躺睡着。
“怎么,还没睡着啊。”
“……嗯。”他一向浅眠,况且花非花准许他睡在她身旁,他更怕睡熟了做出不雅的动作来。
“怎么,还想让我给你讲床头故事啊。”花非花笑言。她虽然二十有六,但亦云英未嫁,但今日总觉得身边多了个孩子的感觉。
“床头故事?”那一定是很稀奇古怪有趣了。莫飞纱眼眨也不眨地盯住花非花,小声要求着:“我想听呢。”
“……”笑容微微僵住,花非花咳了两声才说道:“嗯,我不太会讲故事……”但看到莫飞纱失望的神情,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拒绝,她认命地拢了拢被子再咳两声:“我……我唱支歌谣罢,听过后就要乖乖睡觉哦。”
莫飞纱欣喜地点点头,花非花搔搔头抓抓脸颊,但最终启唇唱起歌来。
遨翔九天追浮云
君临神州
曼舞飞花
独揽苍穹
长夜茫茫映虚空
风云乾坤
惟我毒尊
独揽苍穹
江水霜寒涛怒碎
绝世雪衣
琴心剑胆
独揽苍穹
风清月圆刀森冷
天涯无归
传奇古金
真是奇怪的歌呢,莫飞纱向花非花身边挤了挤,脸靠在她腿上咕咕噜噜地说着。
清亮而隐含金戈之声的歌曲在林间盘旋着,随着袅袅烟尘,飞上九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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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更新时间:2009-1-13 17:09:00
字数:9857
“武林盟主花非花失踪了。”
原本只想在包子铺买些刚出笼的热腾腾的肉包子裹一下腹的花非花,却听到旁边酒肆二楼传出的争执议论声,嗓门大得连楼下都听得一清二楚。花非花只沉吟一下,身子便微微转了方向,决定去探个究竟。
???
楼高休独饮,怀邀月中仙。
会仙楼。
酒楼以上好的榆树建造,已有些年代了。门开八扇,墙身浅红。镂空雕饰,并嵌有花卉图案的银片,飞檐重顶,以青琉璃瓦装饰,极具异族风情的建筑光彩辉煌,形象华丽。
“嗯,也许只是江湖人物之间以讹传讹的小道消息,不值得听呢。”
脚步只在会仙楼前停顿一秒,花非花便又决定再回身到包子铺就此打发掉一顿算了。
而这时楼上临窗处又传来大叫声:“什么,敢说我胡说,你问一问南宫兄,我说的有错没错?”
“南宫?”花非花心中一动,脚步又停下来,暗暗附道:“是四大家族中的南宫吗?为何会到四川青城来呢。说起这个来,青城派的堂口是设在青城没错,但最近城里的武林人士还是太多了些。
宋重文轻武,更对武林之事极为敏感,如今城内涌进太多身怀武艺的不明人士,恐怕连官府都会注意到吧。
“阿姐,我好饿。”
微嗔的语气扯回花非花的思绪。莫飞纱的手一直拉着花非花的衣角,随她动而动。而好像验证他说的话似的,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啊,抱歉,我忘了小孩子是经不得饿的。”
花非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步向会仙楼走去。店内伙计其实注意他们很久了,见他们在门口磨磨蹭蹭的还以为做不成这笔生意呢,这时见两人前来,一位穿青衣短衫,有搭白毛巾的小二慌忙上前迎唱道:“两位客官,欢迎光临会仙,一楼经济实惠,二楼安静雅致,两位想在哪里用膳?”
“麻烦小二哥,我们性喜安静,就上楼吧。”
风尘仆仆,必是远道而来,衣着虽简朴,但女子娴静优雅,男子美丽精致,无一丝卑下穷酸气,如此精美人物,当然不用担心他们付不出饭钱,甚至连想想都觉逾越哩。
靠着莫飞纱的搀扶,花非花拄着棍子跟随满脸笑容的小二哥上到二楼。
已早过了吃午饭的时间,楼下已呈冷清状态,楼上也只剩两三桌在用饭。
吸引花非花上楼的原因就是凭栏靠窗处还在高谈阔论的四个人。看面容体型都是极为年轻的公子哥。
手枕在窗楼上,不时往下看景的男子身着浅蓝儒衫,手握玉扇,不时展开扇扇,一点也没考虑到时至深秋,不扇就有冷风拂面了。
坐在蓝衫公子对面的是个微胖的褐衣男子,一边吃着麻辣豆腐一边大声说着话,不时还用衣袖抹抹额角因辣烫而逼出的汗珠。连楼下都可听到的声如洪钟的声音便是他发的罢。
坐在蓝衫公子旁边的是个身着月白衣衫的男……不,应是女子作男装打扮。她皱了眉看着口无遮掩的褐衣男子,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背对着楼梯口的男子一身紫衣,看不清面容。
花非花特意找了个靠窗的桌子,背对着他们坐下来时,争论还在继续。
“静明哥哥,欧阳力说的是真的吗?”明显的尖细声音,必定是穿月白男衫的女子了。
“阿力是在胡说啦,我只说我五哥到东京几次都见不到盟主,他便大嘴巴到处乱说。”极其清亮的声音,让人一听便觉好感,听方位是紫衣男子吧,他便是南宫家的人吗?
阿姐又心不在焉了。莫飞纱用力摇了摇花非花的衣袖叫道:“阿姐,点菜啦。”
“哦。”才想起小二还在身边站着,花非花连忙说道:“来盘辣子鸡,二两卤牛肉,再来两碗米饭,不够再叫你。”
“哎?”小二怔住。怎么回事,这两个人上名满四川的会仙楼就点这平常小菜……
“阿姐,真的要吃这么好的菜吗?有鸡又有肉耶。”莫飞纱喜不自禁地瞪大眼睛。
“因为小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天天吃干馍是不成的。”莫飞纱歪着头张大眼睛的表情又乖又可爱,花非花不觉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而且小莫也有挣钱哦,吃好点是应该的。”
当初还在贵阳的时候,便决定走水路到四川,结果把马车卖了也没够入川的船钱,小莫便在码头搬了几天地货物,硬是凑足了上船的费用。下船再走些山路到达青城时,银两竟还有结余哩。
这,这两人长得如此脱俗俊美,其实却是穷人?!
听到两人的谈话,小二哥只觉一阵晕眩,想他伙计做了六、七年竟还有看走眼的时候。这外地人究竟知不知道会仙楼是多么高档的酒楼啊!点的两样菜连酒楼的最低消费都不够。
“小二哥,麻烦快把饭菜端来,我好饿。”
莫飞纱充满期待的眼神令小二哥说不出难听拒绝的话,他欲哭无泪地下楼走向厨房,暗道:“罢了罢了,往好处想,他们不至于连这些钱都付不起,更不会吃霸王餐啦。”
谈话还在继续。
“哼,真不知那个盟主长得有多美,竟让你五哥整日想着她,为伊消得人憔悴。”伴随着轻微的扇风,应是蓝衫公子了。
“对啊,女孩子闯荡江湖总是不妥,麻烦得要死。”
“死欧阳,你再说一次。”
眼看欧阳力和慕容婕要吵起来,南宫静明连忙拦住,轻笑道:“你们不需争吧,既是先天条件比男子弱的女子在江湖上能闯出名声来,自然有她们所倚持的功夫所在。况五哥说盟主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连他都在她手下拼不过五百招呢。”
扒了一口米饭,花非花听着暗暗点头:“嗯,没有错,看来还是南宫家的人有见识,我的确很强。”
“哈哈。”蓝衫公子扬扇大笑:“南宫,你五哥该不会想找个凶悍的老婆管住自己吧,那么迷恋盟主,当心以后被管得死死的,还是,”他猛地冷下脸来:“只是因为南宫家族有想独霸武林的野心才接近她呢。”
“慕容慧!”听南宫静明的语气,他已有些隐隐动怒了:“五哥是因为欣赏盟主才有追求之意,才不准你把五哥说得这么卑劣。无论成功与否,我们家族都不会Сhā手。”
“对啊,四哥,静益哥哥犹如闲云野鹤,和南宫家并不亲近呢。”见静明动怒,慕容婕忙埋怨起自己的双胞哥哥,明明知道静明最崇拜的就是洒脱自如的五哥,竟还和他唱反调。
“不过,盟主长得真的很美吗?”女孩儿家注意的还是这些问题。
“不是美不美丽的问题,而是感觉。我曾听五哥赞道:真山水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而非花便似如笑春山,淡雅而不掩其清晖芳气。”
忆起五哥当时的淡笑沉醉神情,静明不由浮起悠然神往之色。
花非花不觉“嗤嗤”笑出声来,她从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竟还是清雅可人的模样哩。
莫飞纱夹着块鸡腿放在花非花碗中,花非花抬头向他露齿一笑,眼波如水潋潋,艳溢香融,羞杀蕊珠,令莫飞纱嗓中一紧,心突突狂跳起来。他忙按住自己的胸口,不知为何如此。
“怎么了。”觉察到小莫的异样,花非花凑上去关切地问。
嗅觉不知为何变得异常灵敏。浓郁桂花香,淡雅茉莉香,甜柔玫瑰香混和着花非花身上清爽的体味,变成神秘而鲜美的诱人果香,而阿姐青青白白柔嫩的脸……好想咬一口哦……
猛地觉察到自己的想法,更发觉自己的脸已靠近阿姐的脸颊,唇似张不张,真的想咬下去的样子,他惊吓地向后一趔,却忘了自己是坐在椅上,力气大得竟撞翻了椅子,滚落下地。
事情发展意外得连花非花都始料不及,就眼睁睁地看着莫飞纱翻滚落地,巨大的响声引起二楼仅有的几桌食客的热切关注。
小二哥也吓得从楼下跑上来,还以为遇到酒楼最为害怕的食客斗殴事件,看了才知是食客自己从椅子上摔下来。
花非花把莫飞纱从地上拉起来,掸了掸他身上沾的灰,抱歉得对小二哥笑道:“又麻烦你了。再端两碗米饭上来,饭不够吃呢。”
莫飞纱不敢看花非花的脸,微微挣脱了她的手,自己把椅子扶起坐下,埋头扒着饭。陷入自我厌恶当中的他已听不到四周的嘲笑声,只是不停想着:“怎么会这样,阿姐对我那么好,我还想咬她,我真是没救了,怨不得别人生气讨厌我……但我不想让阿姐讨厌,若阿姐知道我这么坏,一定会把我赶走的,我一定要忍耐。”
即使阿姐看起来诱人又好吃的样子……而阿姐是人,怎么会感到好吃呢,莫非我是吃人魔?他悄悄抬眼看了看其他的食客,却一点没有想吃的欲望,比起他们来,还是鸡肉更能吸引他,但为什么会想咬阿姐呢……她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心思磨磨转转缠缠绕绕的始终无法想透,他又偷偷看了花非花一眼,却发现她又心不在焉,心中便更加郁闷起来。
南宫、慕容兄妹、欧阳四人只当花非花、莫飞纱两人是寻常笨手笨脚的乡野村夫,随意一哂后,话题又绕着武林中最引人注目的事件打转。
“先不说盟主失踪是真是假,”欧阳力招手让小二上前又要了几盘川菜才接着说道:“但盟主身边的富贵吉祥四剑僮、福寿如意四书僮进入江湖是确有其事吧。”
“咦?”什么时候那八个爱惹事的小子不守着她的大本营,跑到江湖中搅和的,她怎么不知道?也对,她乔装潜进惊凤庄时,方园五百里都是布天门的地盘,为避免被人知晓身份后会被抽冷箭喂暗器练毒招,她只有乖乖和外界断绝任何联系,认真又专心地经营她的婢女身份。江湖风云瞬间变幻,此时即使听到武林盟主换人做都不应觉得惊奇。只求富贵吉祥福寿如意不要把江湖的水搅得更浑,还要累她收拾。
“他们出道不是为了最近那个传言吧。”慕容慧收起扇子敲击着手掌寻思道:“传言两百年前随着毒魔莫痴雅的死而一同失踪的《万毒朝宗》近期又现江湖,引来邪道觊觎,白道恐慌,整个江湖乱糟糟的,一听到毒书在某处出现,都一窝疯地冲到那里去,真是好笑。”
“是呀,江湖中每隔两三年便会出现什么宝藏秘笈的,还不都是骗人的把戏。”欧阳力嘴里塞得满满的还不忘说话,结果喷得一桌都是菜星,南宫静明看了看,还是放下了筷子,学吃不惯川味的慕容兄妹喝热茶。
“说起来这几天有许多江湖人士涌进青城,该不会《万毒朝宗》有关系吧。”
“南宫,就你爱疑神疑鬼。”慕容慧冷哼一声:“你莫忘了我们来干什么的,青城派新旧掌门交接仪式,多得是来爱凑热闹的江湖人。”
也不与慕容计较,南宫淡淡一笑:“我总觉得有些不妥,青城派多年来韬光养晦,我们几大家族也只是因为与青城旧掌门有些交新才受到邀请的,新老掌门都不是爱张扬的人,绝不会为交接仪式广发请帖的。”
“什么韬光养晦,缩头乌龟才对。”
慕容慧嘀咕一声,南宫眉头一皱刚想说他两句,背后便传来冷哼的声音:“这位小兄弟好苛薄的口气。”
南宫回身望去,却是和他们隔了两桌的三个食客,说话的人已把筷子放下瞪住慕容慧,听说话呼吸短提气长,明显是不会武功的人,看样子像是本地乡绅。
南宫连忙起身抱拳道:“这位大哥对不住,我这位兄弟说话一向没遮掩的,望大哥原谅则个。”
见南宫这么有礼貌,说话的人面色稍霁:“你们注意在谁的地头上说话。青城派对青城的贡献极大,修渠造桥的都少不了他们,我们青城人断断不会任别人污辱他们的。”
见南宫争当好人,慕容的脸色更难看,他“叭”的一下合起扇子,站起来冷笑:“我说青城派是缩头乌龟又怎么了,纯粹就是官府的走狗……”
“慕容!”
南宫厉声叫道,而本地的三个乡绅已气得脸色发青,他们把碗筷一扔就冲到南宫桌前。
“臭小子,你再说一遍。”
“说几遍都可以,怎么,想打架啊,让你们一百个都不够。”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欧阳力也不吃饭了,和慕容婕拉住慕容慧,而南宫挡在三乡绅面前赔不是。
“小二,结账啦。”
见楼上场面已近失控,花非花寻思现在她功力大失又带一累赘,还是远离是非之地为好,当下决定饭也不吃了,早走早好。
“阿姐……”他还没吃饱啊。
“乖,下去给你买糖葫芦吃。”她哄小孩的手段也越来越高竿了。
小二上来后见本地的大户和外来的公子哥扭成一团,吓得忙挤到两者面前大爷大爷地叫着,几乎哭着跪着求着,才把两者分开。
“多少钱啊。”花非花从怀中掏出钱袋问道。
眼还瞟着互瞪的两方人,小二衣发凌乱气喘吁吁,他深呼吸了几次才道:“客官,一盘辣子鸡一两二钱,一盘卤牛肉一两一钱,米饭三钱,算白送,你给二两三钱银得啦。”
“啊。”手吓得一抖地没有拿捏好,几百文钱由钱袋中倾倒而下,跳脱手心之外,跌落在地板上,蹦跳着向四周滑行而去。
“小莫,快捡钱。”
花非花迅速地下达命令,小莫忙推开椅子,蹲在桌子下面找钱:“你要得太贵了吧。”花非花朝目瞪口呆的小二说道:“一只活鸡也不过二百文钱而已,蒸炒一番最多只要五百文,牛肉更便宜了,也算你五百文好了,喏,这是一两银子,拿去吧。”
“客,客官,我们这是会仙楼……”和路旁的乡野小店不同啊。
“嗯,鸡的辣味极正,牛肉也卤得入口即化,不愧是大酒楼。”花非花点点头表示认可。
“喂,你干什么!”
“噢,你就是那个跌了一跤说话又傻里傻气的人啊,长得满漂亮的嘛。”
戏谑声传入耳内,花非花俏脸猛一沉,听声辨位,长棍一点,飞也似的跃到慕容慧身后,手向前一探,抓住他的衣领略一使劲,便把他朝楼下扔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等反应过来时,慕容慧已飞在半空中了。
电光火石。
整个动作悄无声息,流畅异常,若不是楼下响起“扑嗵”的巨响,而慕容慧的位子换了个女子落座,他们还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幻影。
“小莫。”花非花拉起莫飞纱,看见他雪白的脸颊上捏出两枚红红的指印,当下气往上冲,脸色俏寒:“他好大胆子,竟敢伤我的人。”
“阿姐,是他不对,他硬踩着钱不让我啦。”
花非花的眼神更变成冰刀地刺向南宫静明、慕容婕、欧阳力三人,话几乎由牙齿间恨恨地挤出:“莫非欺负弱小,挡人财路便是四大家族通常的做法吗?当然,还有有口无德。”
“没错。”花非花的最后一句话引起本地三乡绅的叫好声。
而南宫三人还在震惊之中。四人中,慕容慧的武功只略逊于南宫,虽说是暗袭,但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慕容扔到楼下,快到无法反应,眼前这个女子的功夫真高深得可怕。
咒骂声不绝于耳,随着“咚咚咚”可显示出上楼的人有多愤怒的剧烈的脚步声接近,灰头灰脸的慕容慧出现在楼梯口。
“混账,你竟敢卑鄙地偷袭我。”
“是你功夫太差,化解不了别人偷袭。”把伤腿放在另一张慕容婕坐过的椅子上,花非花背靠着窗不屑地道。而莫飞纱极为乖巧地为她捶肩,令她舒服地眯起眼。
嗯,嗯,果真八、九天没运动过了,一动手,身体便受不住的酸疼啊。
花非花摆明了漫不经心的蔑视,更激得慕容慧火冒三丈,他急冲上去,扇子开合间,十三枚扇骨疾射向花非花,近距离的暗器缺少变化,但事突然力道强难闪避,南宫阻不及,不觉惊叫出声。
一片银光飘洒,棍子在手掌间极快舞动,划出一道真空的影带,扇骨前进力受阻,全更改了方向朝屋顶冲去,在榆木大梁上“笃笃笃”整整齐齐钉了一排。
“唰”的收起长棍,花非花的眉眼间已有怒意:“慕容,难道慕容阁没告诫过你行走江湖时,非迫不得已不可随意伤人吗?连不会武功的人都挑衅,不论青红皂白就下杀招,怎么有一丝世家子弟的风范!”
慕容阁是慕容家族当权的大家长,以严厉无情著称。
“谁准许你提我伯父名讳的!”慕容窒了一窒,但随即又恼羞成怒起来。
“谁准许啊……”花非花傲然一笑,身向后靠,半身依在桌侧,手支着腮,腿伸到椅上半躺着,一旁莫飞纱给她捶着肩。长眼半阖,仿似春日暖阳,倚在贵妃软榻上卧赏绿春牡丹,闻香而醉的娇弱尊贵的美人,但她脸上露出的傲然狂气,却和娇弱沾不上一点边。
那张脸!南宫静明脑中突掠过一道画面,他忙扯住还想冲上前去的慕容慧,惊问道:“君临神州,曼舞风花,前辈莫非是武林盟主花非花吗?”
支腮的手猛地一滑,花非花的左脸颊“叭唧”一声以亲密之姿吻上桌面,随即她又抬起脸怒道:“什么‘前辈’,我这么年轻貌美!还有你凭什么认为我是花非花。”在她记忆之中好像从未见过南宫静明,当然,她的记忆力也不是太好就是了。
“那个,五哥书房里曾有前辈的一幅画……”庭前玉阶,一黄衫女子倚东风笑,转盼万花羞落。明明笑得清雅,却不知为何同眼前这个笑得狂傲的女子的感觉异常吻合。
见南宫的注意力全在害他出丑的人身上,慕容慧更为恼怒:“南宫,武尊是如何清奇优雅的人物,怎会是这个村妇,世上多是沽名钓誉之人,就你好骗!”
“慕容。”南宫急叹道,即使对方不是武尊也是不可招惹的人,为何慕容总是这样任性冲动呢?“没错,这位小兄弟,你是认错人了。”花非花竟没反驳的一脸正色道:“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路人甲而已,并不牵扯江湖俗事。”
见南宫又想说什么,花非花抬手阻挡道:“武尊的确是丰采秀逸的人物,我怎可和她相比。看你明理,我也干脆。”她把伤腿放下,撑棍起身,对莫飞纱道:“小莫,我们走罢。”
南宫总觉此时放花非花走掉很是不妥,但又无理无势可留住她,只得后退半步让出道路。行至慕容慧身边时,花非花却猛然跃起,抬左脚一踹,把慕容踢飞到墙角,卡在桌子椅和墙之间,竟未伤酒楼桌椅碗碟分毫。
“还有武尊绝不会做这种胜之不武的事情罢,由这点看来,我并不是她。”
花非花单脚站定,伸手掸了掸衣摆上的浮灰,一脸为求论证而迫不得已的表情。
南宫不顾形象地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一脸遗憾的花非花扯着莫飞纱走下楼梯。
???
花非花窃笑着飞快下楼,此时有人上楼,两人正正巧巧,完完全全地打了一个照面。
“非花姑娘!”
花非花当下吓得“唰”的撩起长袖遮脸,捏着嗓音回答:“这位小哥,你认错人了。”想要蒙混过关,但来人早已把她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会让她如愿,当即身形一闪,挡在她面前。
南宫搀扶着慕容慧出现在楼梯口,见到来人后,不觉惊喜高叫:“五哥。”
站在楼梯间身着淡紫衣衫的男子,面容和静明有八分相似,却更显儒雅潇洒。他朝静明点了点头,随后便笑吟吟地看向花非花。
知晓自己再也骗不过去,花非花放下衣袖,无奈地说道:“南宫静益,你怎么会到青城来的。”
南宫静益嘴角含笑,显然是极为高兴偶遇花非花:“其实我与青城派新老掌门都是朋友,此时也是以私人名义恭贺青城大喜。本是与静明他们一起的,但因中途有事耽搁而分开了,因此晚到几天。原本也找到了他们入住的客栈,又听闻他们到会仙楼来,便想起我急着赶路也没有用膳,便来会仙楼寻他们了,没想到会遇到非花姑娘你。”
见静明几人只是围在楼梯口也不下来,静益只当是少年人害羞,少见世面,便仰脸笑道:“七弟,你不是一直想拜见一下武尊吗,这位女子便是那位传奇人物呢。”听语气还颇为骄傲自豪哩。
四双眼睛齐齐射向“胜之不武”的武尊大人,很难得的,花非花白皙的脸颊染上淡淡绯红,却让南宫静益看痴了去。
“阿姐,我们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啊。”
莫飞纱扯了扯花非花的衣角低声说道,阿姐认识他所不知道的人,令他极为不安。
而南宫静益才看到花非花身后站着的少年,丰姿秀骨,细致精美,却有一双不解世事的眼,宛如深山幽谷中一汪清清澈澈的冷泉,不沾尘世却又惹人垂怜。
“这位是……”
询问的眼看向花非花,武尊大人极为干脆地回答:“弟弟。”
南宫静益怔了怔,他从未听说过花非花有兄弟姐妹啊。花非花也不再理他,扯着小莫下楼道:“你吃饭吧,我和小莫还有其他事情先回去了。”
“你受伤了?”南宫静益又拦在她面前,吃惊地看着她的伤腿:“非花姑娘,究竟谁伤的你?”
“我自己摔的不成吗?”花非花已有些不耐烦了。身份提早暴露已令她有些怒火,结果南宫静益还不长眼地死缠着她。
当然花非花并不知道某些感情必须要纠缠着才可发展下去。而且不要怪她不识少男心,南宫静益身为世家子弟,在其他事上可以豪迈洒脱,但在感情事上却是禀持着世家的温和含蓄,连“春山如笑”的赞美也是花非花在静明身后偷听到的,自然没放在心上。由始至终,她只当静益是普通的四大家族的一人,怎会得知他因慕恋着她,才会偶有逾越之举。
见花非花露出不愉之色,南宫静益心痛了痛,却也不再强留地让出路,在花非花头也不回地走掉后,他才露出若涩的笑容悠然叹道:“玉肌瘦弱,我见犹怜,她真是美丽不是吗?”
闻言三大家族四人组全都轰然跌倒。“真想看看你老哥眼中武尊大人的美丽幻影啊。”第三次摔倒在地上的慕容慧喃喃道,同样,这也是其他三人的疑惑。
???
一步,两步,三步……
莫飞纱扯着花非花的衣角,随着她的脚步前进。好像从相遇之初便是如此。由花非花的肩头望过去,是青城城池内每日热闹的午后,远处隐约起伏的高山,毗邻而居的店铺,路两旁买卖杂物的小贩,熙熙攘攘的路人,无论茫然的、努力的、痛苦的、快乐的所有感情都在太阳下若隐若现,繁乱而无害。
和他们一样在晴空下,不知要走向何方的两人,在他们眼中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而他在她眼中又是如何?
他是谁?
他是莫飞纱,今年不是七岁,而是十九岁。幼时被坏人捉去,被训练成坏人的帮凶,那些坏人叫他“少主”,拼命逃走后,却因为意外而丧失记忆。
她是谁?
身上散发出甜美的香味,有些母亲的味道,却更温暖可亲。她是花非花,今年二十六岁。是他逃走后结交的朋友,为了救他而摔断一条腿。
失去的人生,在她口中化成短短几句话,因为是她说的,所以他便相信着。
一睁开眼,便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坏人不见了,母亲也不见了,世界只化成一个人。
爱笑的眉,爱笑的眼,爱笑的唇,全都如夜空弯弯的月儿般温馨俏皮可人。
那是什么感觉呢?一路行来,见到农家小院屋前屋后种满的掬花,怒放如流泉的金菊,点点犹如满天繁星的小雏菊,花团锦绣的大丽菊,便不自觉停下脚步,痴痴看着。她说那是因为美丽。
那是什么感觉呢?闲暇时登青城山,一步步登到最高峰。站在呼应亭中,向上看天空澄清如碧,仿佛抬手便可触摸,向下看,山势峭拔高崖绝壁。山风习习,闭上眼心好像都可飞起来般的轻怡。她说那是因为自由。
那是什么感觉呢?落日船头,水随天去秋无际,清清河流可把人的魂魄吸入,而怒涛江水又似可把人的魂灵粉碎,屏住呼吸,眼泪流下来都不知为什么的茫然,她说那是因为寂寞。
那是什么感觉呢?对于她……和看花,看山,看水不同。那是只要呆在身边便觉得满足,便感到温暖,便会会心微笑的心情。
而破坏这种感觉的却是那猛然出现的男子,与她有某些共同的记忆,两人有着即使和他失去的记忆中也不会彼此重叠的时光,才意识到这些,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是焦躁,难过和惶恐。
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啊。
忽略本能的警告,脑中自动略去第一眼时她眼中的杀气。自欺地相信熟悉的香气,清丽的笑容,温温暖暖的拥抱就是一切了。
而后她真的变成一切。
透过她的肩看整个世界,跟随她的脚步,怕被抛下而紧紧地拽住她的衣襟。
而那名叫南宫静益的男子的出现,却提醒他这样不对。
成熟而优雅的大人,和她站在平等的地位,气质沉稳得让人不由的信服。他也想和他那样,可以和她并排走着,为她挡开人流。
只要放开手,只要悄悄得放手,悄悄得加快脚步,就可以和她并排走着了。
放,开,手。她没有发现。
一步,二步,三步……
一步没有跟紧,便再也跟不上,两人之间的空隙迅速有人填补。明知她快走远,而他不知为何脚步无法再移动。明媚的天迅速变暗,四周的空气猛地挤压过来令他窒息。熙熙攘攘的路人,好像每个人都用奇怪或憎恶的眼神看着他。茫然的、努力的、痛苦的、快乐的杂乱的感情扑面而来。母亲第一次拥抱住他,为他哭——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该出生,不该出生。冰凉的拥抱,冰凉的掐在脖子上的手指——他不会再让母亲伤心,所以他会乖乖的,乖乖的不会挣扎,可是好痛苦……母亲的脸变成她充满杀气的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干什么啊,连路都不好好走,蹲在路中间哭,很丢脸耶。”
清亮的声音划破阴霾,沉重的空气雾般散去,站在眼前遮住太阳的女子,周身发出金色绚丽的光芒。
看不清面容,但语调却是极不耐烦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来找他。
手伸过去,用力拽住花非花的外衣裙摆,莫飞纱哭泣着大喊:“为什么啊?”
“那,那个,是你自己没跟上啊。”以为自己话重了惹得他哭,花非花额角冒汗,手足无措。
“为什么你想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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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09-1-13 17: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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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迟疑了一下,再冲出酒楼后,已不见花非花的身影。
“刚才还是不应该让她自己走的。”
南宫静益后悔莫及:“我还是应该亲自把她送回客栈的,她到底受伤了啊。”
“五哥,她可是武尊啊,才不需要你保护。”
“可这是男子的义务。”
“五哥。”南宫静明无奈地叫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哩。这就是他崇拜的洒脱不羁的五哥吗?无论在继承家业还是在婚姻自主上,即使面对父亲要把他赶出家门的威胁还依旧我行我素的哥哥,面对一个娇弱的女子却是一副优柔寡断,让人恨不得踹上一脚的温吞模样。
“我明白你的感觉。”欧阳力好哥们地拥着南宫静明的肩,安慰性地拍了拍道:“幻灭是成长的开始,你要节哀。”
“啪”的拍掉欧阳的手,南宫静明斜看他一眼:“什么幻灭,五哥就是五哥,这只是说明他的眼光独特。”
“是是,反正你五哥就是清风明月,和我们不同好不好。”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向投住的客栈走去,才行几步远的距离便看到一队官兵从市集穿越而过,而当这时,路人都会不自觉地移身回避,而小贩的叫卖声也会小上许多。
“青城的戒备很森严呀。”
“只是摆着好看而已。”南宫静益不怎么在意地答道。
宋初期土地兼并严重,特别以四川为更甚。农民十之七、八失去土地,反抗情绪日益严重。太宗淳化三年,四川王、李领导农民在青城起义,至道一年,宋调集大量军队镇压,起义失败。后来镇压军便驻守在青城地区,防止农民再次暴动。参与起义的万余人中,有几十名青城派的弟子,因此青城派受到牵连,后来青城掌门投诚官府,始免于被灭派的命运。对于此,江湖中有人鄙视有人惋惜,也有人同情。青城派由此一劫,由蜀中第一帮派而沦落成仅可自保的三流小门派。而同处于四川的峨嵋,多是女弟子又是出家人的缘故,因不沾尘世反而保全了门派实力。
起义事件已过去了几十年,皇帝也换坐了三、四个,但宋朝庭始终未放松对四川的控制,由城市内不时巡视的官兵就可看得出来。
像回应南宫静益的话似的,突然由街角传来惊呼声,令南宫俊眉一皱地随声奔去。
“哎,你老哥很爱凑热闹嘛。”
“闭嘴。”
三大家族四人组随即跟上,几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不顾形象地跑着引来路人侧目相望。
翻倒的货架,滚落在地上的青菜水果。摔趴在地上的老人,及站在旁边几个身高体壮,脸凶目恶,短衣打扮的青年男子。
所发生的情况一目了然,只是不知对方是街痞还是市霸。由围观群众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来看,这些人模行已有一段时日,由官兵刚走,他们便出手的情况看,应该也在官府中打点了不少银子。而且出手的对象挑得是软弱可欺的老伯,不像娇美少女那样可激起围观男人心中残存的勇气。
那该如何教训一下这些人呢。罪不至死却霸道可恶。极有技巧地挤开人群,南宫静益寻思解决的办法。
“要多少钱?”
浅浅柔柔的声音随秋风传入耳中,仿若吟唱般的语调吸引了南宫静益全部的注意力。场内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听声音来者极为年轻,却有一头令人惊异的银白发丝。滑顺的银色长发只是用丝缎随便系了一下垂在脑后。衣服隐约可看到是蓝色粗布,窄窄的袖口上绣着五彩的并蒂花图案,修长的手指放在紫楠木所制的轮椅扶手上……秋风狂舞,长发迷眼,伸手去拔,也拔去心中升起的淡淡惋惜。
“看来,是你想为他出头了。”
由静益看去,可看到街霸男们先是惊呆而后是淫邪的笑容,随着惋惜骤升至心中的是恶心。听声音也知背对着他坐在轮椅上的人是男人,而街霸男们却一付看到美女想占便宜的表情……
“十两银够不够。”
是小商贩在街头一个月也挣不了的银子。自认对方不会拒绝,银发男子说道:“哑奴,拿十两银子出来罢。”
静益这才看到银发男子身侧站着的高挑健美的女子,正听了那男子的话,把背着的包袱解下打开。看来他们也在行路中,不知此时在青城,是路过还是暂停歇住。
“嘿嘿,我们不仅要钱还要人。”街霸男说着就向银发美人的手抓去,在这偏远小城,何时见到过这样美丽的女人,虽然胸口平些又是个残废有些可惜,但他会很好心地把她收为第三小妾的。
但抓到手的却是一把玉扇。
谁敢不怕死的坏他王老虎的好事,街霸男凶眉一皱,毒眼刺向没长眼的路人。却羞愧地发现这路人的眼睛生得好看的紧。
“送给你的。”长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男子温和地笑着说。
“咦?”
“这玉扇,玉石是采自阆中石家,由玉师孙想漠精心打造而成,扇面绢布取自江南绡舞纺,上面的梅花图刺绣由江南苏家的大当家苏意灵亲自绣制。若兄台想要,就送给你好了。但求不要再为难这位老伯和……”眼光瞥向身旁,原本应该在他左侧的银发男子却不知什么时候走掉了,连健美女子也不见踪影。出现和消失都极为突兀,令原有心结交朋友的南宫静益心中掠起失落的惆怅。
街霸男这时也才注意到美人不见了,当下迁怒在猛然出现的路人甲身上,他“啪”的拍掉玉扇怒道:“谁要你的破扇子……”下面的狠话还没说出来,一拳就“砰”地击在他的脸上,把他打飞到墙壁后又反弹到地上。
“你这个下三滥敢说我的扇子破,有没有眼光呀你!”出拳的人正是慕容慧。扇子被静明的五哥抢去还没反应过来的他,又听到一个地痞竟批评他视为另一分身的玉扇,立刻怒得大打出手。王老虎的手下忙围过来,连一招还没出就被慕容慧揍得跪地求饶。行人忙纷纷走避,而南宫静益见慕容慧揍得差不多了才一副“糟糕了”的表情说道:“慕容,我们是外地人,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安份一点好呢。”
“……南宫,你五哥是故意的吧。”抛“玉”引“慧”,好高杆的计谋。
“我怎么知道!”
???
为什么你想杀我呢。
四周繁杂的声音全都如浪潮般退去,世界上仿佛只剩下她心跳的鼓动。
“你恢复记忆了。”
干涩的唇中吐出这句话,但随即花非花自己就摇了摇头。蹲在地上仰脸看着她的少年,浸在泪水里的黑眸,依旧是单纯的信赖她的模样。
四周繁杂的声音又全部回笼,花非花松了口气,她的目光由莫飞纱身上收回,闪烁不定地看看天空、街道、路上的行人……
“为什么呢?”莫飞纱不知为什么自己非要固执地问到这个答案不可。是因为讨厌他还是只因为他根本不应该出生,不该存在呢?内心悄悄设定的回答却又害怕从她口中听到,心像着魔似的认定,在她心中他一定是不同的……
“因为……”你是毒尊,你若死了,邪道势力会骤然削落,道长魔消,得好处的不只限于江湖。虽然残酷,却是事实。迟疑了一下,花非花眼角突瞄到路旁一对争吵的小夫妻,将要说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变成脑中最先浮现的词语:“因为,你想染……染指我。”
“……”奇怪的回答令莫飞纱蓦然瞪大眼睛,眼泪沿着脸颊悄悄滑落下来,他顾不得哭脸地胡乱摸了摸脸,而后用泪水润湿更为黑亮的眸子看向她问:“什么是染指?”
花非花身子僵住。
自掘坟墓。
“那个,就是,”花非花不安地左顾右盼,非要在路中央讨论这种事情吗?路人都对他们行注目礼了,她会很害羞耶。“总之就是……比如我不愿意,但你非要抱抱我,亲亲我,咬咬我之类……”别以为她不解世事哦,年轻时她也扮过男装到什么花楼瞄过两眼,估计是这样的没错。
“咬……”莫飞纱立刻就相信了花非花说的话。毕竟他在酒楼就想咬花非花一口了,原来这叫……染指啊。
“对,就是这样没错啦。”见莫飞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花非花虽不知他怎么理解的但亦松了口气地把他拉起来道:“是你强迫我,我才不得已掐你脖子的。只是一时玩闹啊,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别再钻牛角尖了。”
“嗯。”莫飞纱破涕为笑,映着金金灿灿的阳光,周围都猛然亮了一亮。
看了天上日头,花非花扯住莫飞纱的手,防止他再走丢,又要惊天动地的哭上这么一回。
“我们买些菜回去,晚上就不用到城里来吃饭了。”
“阿姐,还有我的糖葫芦啊。”
“知道了啦。”
两人没钱住客栈,目前是投宿到郊外的农家。农家贪图那一天几百文钱,宁可全家挤挤,也要腾出一间内室让他们休息用。莫飞纱已习惯蜷在花非花身边睡觉,而花非花只当莫飞纱是没长大的孩子,所以即使两人睡一张床上也未觉有何不妥。
回到种满掬花的农家小院前,孩子们先欢天喜地地跑出来。因为花非花每次进城回来时都带些甜糕酥糖之类的小零食,简简单单就获得孩子们的喜爱,而莫飞纱也被他们迎了去,扯着他的衣服要他到田的里抓些爬虫来玩。
送给农家夫妇的是平常的花布和青布,就那样,夫妇俩都感激地搓着手,红着脸“真是,真是”了半天。
因土地集中,农民赋税沉重,生活极为困苦,是以连收到这样的小礼物都欣喜得不得了。
被夫妻俩谢得很不好意思,花非花借口找莫飞纱而走出屋外,才推开小院的篱笆门,便听到一声急急的喊叫:“侠女。”
有些不解地向四周看了看,在屋外的人除了自己好像没女的了。她迟疑地指了指自己,在院外不远处小树下的山羊胡男子点了点头表示确定。
“侠女,请听老夫一个请求好吗?”在山羊胡男子左边的福福泰泰的中年男子迫不及待地道。
“务必请参加青城派新老掌门接交仪式。”不待花非花回答,山羊胡男子右边的秃头男子又抢着说道。
“哦……”她现在的情况其实应该躲在东京老窝里,在八大僮子的保护下平安渡过二十七天,等毒消退后,再跑进江湖兴风作浪也不迟,实在不宜再沾染上麻烦事。目前留在青城也是因一时凑不足回东京的费用而暂且休息一阵子。“很抱歉,我……”刚想拒绝的话却在三人希翼的眼神下自动吞到肚里。突然灵光一闪,花非花指着他们讶然叫道:“你们是酒楼三乡绅。”就是听到慕容说青城的坏话而愤然反驳的三个人。
三人怔了怔,显然不知自己被人起的外号。
“为什么要找我去祝贺?”
“嗯,因为……”见三乡绅有长叙的打算,花非花先道一声:“等一等。”而后推开篱笆门走出去又道:“我们边走边说可好。”
见花非花竟愿意听他们说话,三乡绅自是欣喜不已,当下答应下来。
原来这三乡绅素与青城派交好,小孩也都交与青城让他们学武健身。现任掌门已是投诚官府后的第四代掌门,前三代掌门因各种原因英年早逝,而最大的原因恐怕是背负着背叛之名,失去在江湖中的立足之地而抑郁而终吧。沦落成三流帮派只可自保的青城,在江湖的地位也一落千丈,附近的少年郎宁愿背井离乡到外地求武也不愿投入青城门下。第四代掌门也虽郁郁不得志,但幸喜他性情豪爽,也不强求青城门派再发展壮大,反而放下武林人的矜持,练武之余便带着一帮弟子架桥辅路,修渠引水,为青城发展做了许多事,在民众心中极有威望。结果这样一个门派却在外地人心中变成缩头乌龟,怎不让他们气愤难忍。
三乡绅天南地北地做生意,虽没涉足武林,但对四大家族还是略有耳闻的。如今看到连四大家族的人被打了还对花非花毕恭毕敬,立刻推断出她在武林中的地位肯定不俗。于是三人一商量,便决定请她出马为青城壮壮声势,让人不再小看。
“你们的意思是说,就让我装装样子,摆摆姿式,亮亮名号,再送上贺礼吗?”听到三乡绅的要求,花非花当下得出结论。
“啊,不是,”山羊胡男子的额角滴下汗来:“我们没有侮辱女侠的意思,你是很重要……”
“若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的话,我可以接受。”花非花一口应承下来,反正在青城闲着也是闲着,想她获得武林盟主之位时,青城也曾送过贺礼,如今礼尚往来也是应该的。
“真的?”没想到花非花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惊讶的反而是三乡绅。
“不过我如今身无横财,极是困惑送什么贺礼。”花非花坦坦荡荡地笑着,很得三乡绅好感。
“没关系,我们会把一切都准备好的。”秃头男子拍了拍胸脯理所当然地道。只要女侠人出现便可以了,他们一定会备一份厚礼,绝不辱了女侠和青城的面子。
“哦,那我便不客气了。”花非花笑吟吟的:“请准备一套文房四宝来,要宣纸、徽墨、湖笔、端砚呢。”
???
走到田间地头,花非花一眼便看到孩子中间高挑纤弱的莫飞纱,刚想扬声叫他,却见他不知在和农家夫妇的小孩小落争执些什么,像是说得怒了,他用力一推,竟把小落推入水田中,沾了一身泥水的小落就坐在田里哇哇大哭起来。
花非花见状大惊地用棍点地,借力飞施过去,由田间掠起时,顺手拎起小落,把他安放在田埂上。
“阿姐。”见花非花猛然出现,莫飞纱吃惊地叫道。而其他孩子见她如鸟一般掠过来时,更是惊呆当场。
“小莫,这是怎么回事!”花非花一转过头就向莫飞纱喝斥道:“你怎么可以欺负人!”
“是他先欺负我的啊!”见花非花一张口就向着别人,莫飞纱惊慌的眼闪过愕然,后又变得委屈。阿姐什么都没问清楚就骂他,他好不甘心。
“欺负你?我明明见到是你把他推入水田的吧!”也不想自己多大了还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莫飞纱下手不知轻重吗?幸亏只是矮矮的田埂,小落看样子只是摔痛了。若是摔伤的话,要她如何向小孩的父母交待,“快向小落道歉!”
因无法怨恨阿姐,所以小莫只好转移对象,红红的大眼恨恨地看向在花非花怀中的小落,见小落竟乘阿姐没注意时向他做了个得意的表情,当下更为气怒地道:“我才不要道歉。”竟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沿着田埂跑走,还把气喘吁吁追来的三乡绅撞得一趔。
“小莫!”
花非花急忙大叫道。莫飞纱自从在她身边哪曾忤逆过她,这次只是一件小事就反应这么激烈,令她始料不及。
“姐姐,不要骂莫哥哥,是小落不对。”在花非花身后站着两三个农家孩子,其中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女孩怯怯地扯了扯她的衣角说道。“对呀,莫哥哥说小青是他的朋友。”另一个稍高的小男孩接口道。
“你们别说你们不想吃,我们本来就拿小青烧汤来着,是小莫硬抢走的。”从田里拎上来的小落见伙伴们都不帮他,当下也不哭了,只顾气呼呼地反驳着。
花非花身后的小孩子立刻不再出声,而她只越听越奇怪。
“女侠。”三乡绅终于跑到花非花面前,秃头男首先顺过气来抱了抱拳:“我已下令仆人为女侠收拾了房子,又挑了几个伶俐的丫环侍候着,请女侠务必随老夫回城。”
“回城?”花非花还没回话,她身边的小孩子便已喳喳呼呼了起来:“不要,姐姐不要走。”
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起来,花非花拍了拍小孩子的肩让他们安静下来。
小落听着也扯着花非花紧张地问:“姐姐走了,那小莫也会走吗。”
“当然啊……”对啊,回城也是个办法,不用再麻烦农家夫妇一家人,而且吃住免费,况且小莫的样子让她很担心……
“不要把小莫带走,”看到花非花认真考虑的样子,刚才还在暗喜小莫挨骂的小落急得快要哭了:“是我不对,因为我咬他他才推我的……”
“咬……”花非花怔住。
她怎么可以忘了莫飞纱的心智只有七岁,视觉上小莫把小落推落田中令人气愤的景象,不过是两个小孩子打闹,小莫为挣脱小落而推他一下而已。但却不知自己实则十九岁,力气自然大得多。把小落推入田中他自己一定也吓得不轻吧。
“看来最不对的是我。”苦笑着摸了摸小落的头:“我现在就把他找回来,我们一起向他道歉好不好。”
“嗯。”小落抽抽噎噎地点点头:“告诉他我以后也不吃小青了。”
“我们也不吃了。”其他的小孩子也齐声回答。
花非花朝三乡绅无奈地笑了笑道:“真抱歉呢。”
三乡绅也不强求,施了礼后说道:“那先谢谢女侠相助了。在青城若有什么不便尽管提出,我们一定义不容辞的帮忙。”而后便一一告辞而去。
???
虽已近深秋,但除了早冷晚寒,这几日中午却都是暖阳高挂,照得人身上暖暖融融的,由田埂上到田坝,四周无所凭依,秋风毫无阻碍地在身边呼啸着,掠起长发布衣,竟也没觉得有多寒冷。
青翠小草已被秋雾薰黄,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蒲公英种子在路边扎根发抽叶开花,竟也为金秋抹上一层丽色。而依旧青绿的只有田坝上四季常绿的灌木丛,偶尔有一两棵小树生长在其中,落叶飘零得只剩下细细的枝干。而莫飞纱就躲在灌木丛中,小树干后。
“小莫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小落咬你咬得好痛吧。”
见莫飞纱藏在里面不说话,花非花也不逼他。她坐在斜坝黄绿上的草地上,把长棍放下,双手支腮看着展现在眼前的一片田园风光。
田坝下是宽约二尺的由泥土垒起的浅水槽,绕着纵横阡陌的水田,抛种的秋稻在水中只露出尖尖的绿意,不知谁家喂养的十几只麻鸭在浅水渠中悠闲地游弋着,头不时地伸入水中找寻新鲜食物,水被搅得浑了,便有一两只小虾跳出水面,但随即又成为鸭子争夺的美食。
“阿姐忘了听小莫先说说是什么原因了,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你做错,是阿姐不对。”
背后响起“簌簌”的声音,花非花就当没听到的继续说话:“其实阿姐很高兴呢,比起什么都闷在心中委屈自己的乖孩子,阿姐反而更喜欢刚才把心中所想的都说出来的你。”
“簌簌”的声音停止,花非花的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小莫还不原谅阿姐吗?再不原谅我的话,我就走了哦。”
衣服猛地一紧,耳边响起闷闷的声音:“不要。”
花非花扭过头,已蹴到她身边的莫飞纱用力地抓住她的衣服,紧咬着唇一副不甘愿的模样。花非花原想给他一个鼓励的笑容,但莫飞纱懵懂纯真的眼神配着头顶上沾到的树叶苍耳的滑稽模样却让她破功大笑起来。
莫飞纱脸猛地一垮,扭身又要钻进灌木丛中,花非花连忙拽住他,把他扯进怀中,用力地揉着他的发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小莫你不要生气啦。”
“你笑我。”
“是啊,是啊,因为小莫太可爱了嘛。”熟悉的香甜的味道令莫飞纱不甘的心渐渐软化,他温驯地躺在花非花怀中不再闷气。指尖把树叶和苍耳拨掉后,却发现莫飞纱的发已乱得不成样子,花非花抽掉他发髻上的木簪,黑亮滑顺的发丝丝缕缕滑落了一肩,映得他如雪肌肤,如海星眸,如烟红唇,竟有着千种风情。
花非花一瞬间看呆了去。
眼中纯真无害的孩子却有着男子的清俊与女子的轻灵,在他身上揉和成超越性别的美丽。发梢,眼神,唇角,指尖仿佛都带有某种神秘而妖魅的气息,一举手一投足便可夺人心志。
“阿姐。”
连小莫的声音都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经历了长长的时间和空间才听入耳中。花非花眨了眨眼,目光还略有呆滞,竟还未从迷咒中回过神来。
“阿姐!”这次小莫是趴到花非花耳边用力大叫着,当即把她震得往后一靠,摔倒在黄绿的、已失去弹性的草地上,而小莫也跌在她身上,头顶磕到她的下巴,令她疼醒过来。
“你干什么,很疼啊。”不知是先捂耳朵,先护后脑勺,还是先揉下巴,花非花结果什么也没做的苦着脸静等痛苦过去。小莫的发散落在她胸前,有几缕沿着她的脖子和她的发纠缠着,有些清凉刺麻的感觉。
“阿姐在发呆,我不喜欢。”
阿姐的眼虽然盯着他,焦点却不在他身上,好像透过他见到另一个人,为那个人惊艳迷醉。令他感到不安和危险。
青碧的天没有一丝浮云,阳光不受阻碍地流泄下来,温和慈爱。秋风拂过,似乎可倾听到小草低语的声音,宁静祥和的气氛慢慢包围住花非花,舒服得令人几乎想闭上眼睡去再不愿醒来。但是……她眯了眯眼推了推莫飞纱:“起来啦,你很重啊。”
“不要。”阿姐的身子软软的,暖暖的,躺起来好舒服。“在这里可以听到阿姐的心跳呢,‘卟通,卟通,卟通’很沉稳的心跳声,阿姐的心一定装得满满的,既不会害怕,也不会寂寞。”只是不知道小莫是不是也在里面呢。
“嗯。”莫飞纱喑喑哑哑的嗓音仿佛有种催眠的功效,想偷得半日闲的心情占了上风,花非花的眼睛渐渐闭上,视线中映出一抹银白,脑中突想起一件事地随口问道:小青是谁?”
“小青就是小青啊。嗯,别害羞,让阿姐看看你啦。”
脸颊掠过一种冰凉又粗糙的触感,花非花感觉不舒服地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去,黑豆眼,三角头,红舌信……花非花眼猛地睁到极大,和盘踞在她胸前的小青蛇四目对视着。尖叫声压到嗓子眼没叫出来,只是脸色吓得略微惨白,她为自己的极其镇定暗暗喝了声彩后看了看趴在她身上的小莫,哼哼二声:“小青?”
“对呀,你看他通体碧绿又小巧玲珑的,很可爱对不对。”
什么可爱,不过是寻常的小水蛇而已。花非花头皮隐隐发麻地看着小青蛇也同小莫一样歪着头看向她,只得言不由衷地咳了咳道:“嗯,嗯,是很可爱。”
点了点小青蛇,小莫高兴地叫道:“你看你看,阿姐也赞你哩。”
小青竟也随着他的手指高兴地舞动一下,发出“嘶嘶”的声音,然后就沿着小莫的手指缠绕着滑进他的衣袖中。
危险警报解除,花非花也睡意全消地支起身子:“怨不得小落急得咬小莫一口,蛇汤的确美味哩。”心里嘀咕着绝不可让小莫听到的话,她让小莫坐起身子,从怀里掏出木梳来,为他细细梳理着头发,发丝在手掌中如水般滑过,柔润清凉。
“小莫我们回去罢,小落在等你一起玩呢。”
“……不要。”想起阿姐对小落好的情景,心中又怨恨起来,他扭着身子赌气道:“我才不要和他玩了,我要和他绝交。”
“为什么呢。”
“他要吃小青啦,他是坏人才这么残忍。我不要和坏人在一起。”
莫飞纱鼓着腮,固执地认定小落已不是朋友。
“小莫,其实小落想吃小青并没有错。”
“阿姐你又帮他。”
莫飞纱挣扎着要起身,委屈心痛得几乎又要哭出来。花非花忙按住他的肩安抚道:“小莫,你听我说啊。”
“你看看眼前的这一切,”修长的手指由小莫身后伸出指导着他的视线:“天空赐于我们阳光和雨水,土地赐于我们养育之土和憩身之地。世上有幸而孕育出的万事万物都有着独属自己的灵性和生命——无论是树上的果实还是田地中的稻谷。我们以此为生,并感谢着天地赐于我们的食物。飞禽走兽也是这样,我们怀着敬畏之心去捕获它们,以虔诚的心食之,并衷心感激着它们成为我们身体养分的一部分。我们因为生存而这样做,虽无可奈何但也无可厚非。”
莫飞纱静静地不再挣扎,却紧攥着袖口想反驳什么似的说道:“可,可是小青不同啊。”
“嗯,阿姐知道呢。”赞同地拍了拍小莫的肩侧,花非花再次为他梳理头发,挽成发髻后,用木簪灵巧地穿过发束加以固定。“小落也承认小青是小莫的朋友了呢,而且绝不会再想吃它了。”
手指穿过发丝,触碰到脖颈,耳部及脸颊,轻柔得近乎爱抚,小莫全身酥酥麻麻的,脸不知为何又红起来。
“……那,那我勉强同他和好好了。但是阿姐只能对我好。”
“知道啦。”真是小孩子,独占欲这么强。花非花拍了拍莫飞纱的肩,把碎发拍掉后,又拍着他的后背让他起身。
悠远的天空旋起一阵轻风,蒲公英花如絮飞起,几欲迷眼。小莫转身扯起花非花。她握起长棍,借力起身后朝他一笑。
满天飞絮之下,是令天地都为之失色的绚丽笑脸。发梢轻扬,花非花伸指轻压,鲜甜的气息似乎由指尖轻撩而起,萦绕鼻端。太阳晒得红红通通的小脸,如朝阳红霞,随着笑意更显夺目灿烂。
身体猛地一紧,胸口剧烈地跳动起来,只是轻轻一笑而已,却好想好想……
“阿、阿姐,你还会想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