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年故作镇定地站在窗前向外看着园景,心跳如雷地等待着。他清楚知道,他的任务能否顺利成功,全看接下来的表现。从夹道的那一头走来的,是如今大汉的大司马大将军,也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如果这个人不信他是太子,则事败身死不可避免。所以,他不能失败。
门被推开的时候,他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激动地起身,哆嗦道:“孟卿!是你!”
霍光没回答他,沉默地走到他的身旁,上上下下地审视着此人。像,确实像。除了头发微白,眼角多了一点皱纹,几乎和九年前的太子没有什么区别。
“你也怀疑我吗?孟卿。”张延年苦笑道,“真的是我。我回来了。”他见霍光不说话,颓然地在竹席上跪坐下来,说道,“也难怪你不信,我早不回来,却现在回来,任谁都会觉得有问题吧。可我不是不想回来,我是回不来。”
“为什么回不来?”
“……那年事败之后,我本欲就死。可却被我儿打晕送入了深山之中,再醒来就失去了记忆。护送我的护卫没多久也为了掩护我而失散了。我只知道不能被官府的人发现,要仔细躲避,却实不知自己的身份。直到前月,我从山道上跌下撞到了头,才慢慢回忆起前尘往事。”张延年说得潸然泪下,“方知道,我儿都已遇害,父皇也……而我竟浑浑噩噩过了九年的糊涂日子。若早些归来,又何至于,又何至于……”
霍光倒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失忆一词成了太子九年不见的最好理由。
“既然都知道晚了,还回来干什么呢?”霍光长沉吟道,“世人都以为太子死了,你何不就让他死了。”
“我也知回来不好。可我真的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父皇死时,我身为人子不能尽孝,皇儿去时,我身为人父未能抚棺一哭。而今回来,也不过是想尽一尽这为人子为人父的职责罢了。若今上厚恩,许我去拜祭父皇与皇儿,拜祭之后,我便立刻消失,绝不停留,不让陛下为难。”
霍光看他哭得真切,说的又在理,这的确像是仁厚的太子会有的想法,心中渐渐有些信了。
“此事,我还得禀报陛下,才能回答你。”霍光想了想,回道。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张延年听得霍光口风有变,立刻用袖子擦干眼泪,回道,“请帮我转告陛下,我不是不识抬举之人,尽了孝心之后,一定会离开的。”
霍光看着张延年身上洗得发白的布衣,叹了口气,问道:“太子,这九年来都在哪里生活?”
“夏阳。这些年都在夏阳靠贩卖草鞋为生。”张延年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亏得逃难时,跟着恩人学了一点编草鞋的手艺,才能够养活自己到今天。”
霍光看他的双手上,的确布满了老茧,像是一双做鞋人的手。霍光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子受苦了。当初,您在宫中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呢。还记得吗?当年,我虽大哥第一次入宫,您带我去看您的小马驹,那匹叫做风雷的大宛马……”
“孟卿,你记错了。那匹不是大宛马。”张延年立刻纠正道,“父皇那时还没打下大宛,宫中哪有大宛马。”
“啊,对对,是我记错了。”霍光连声认错,说道,“人老了,就不中用了。”
“风雷虽然不是大宛马,却很神骏。我从小就很喜欢他,可惜,死在乱军之中,我匆忙逃窜,甚至没办法给它安葬。”
霍光又絮絮叨叨与张延年说了一会儿话,气氛融洽,就好像多年未见的老友谈天。一番长谈下来,霍光愣没发现半点问题。就像方才回报的,此人对于宫中之事,熟悉非常。
“太子先在此好好休息,我且回去跟陛下禀报此事。”霍光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平静地说道。他此时心中对于这位太子的真假已信了八九分。
“好。你去吧。”张延年点了点头,霍光起身时,他忽然又说道,“孟卿,我的这条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若你还记得去病……”
霍光听到这话,脚步顿了顿,他抿紧了唇,僵直着背影走了出去。霍光一走,张延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榻上。虽然霍光看起来姿态亲近,并且也十分相信他,可闲谈之中冷不丁冒出来的质疑与询问,却叫他忙于应付。幸好,他早就听那人说过霍光的习性,打起精神应对,片刻不敢放松,这才没出纰漏。
霍光出了房间,立刻就有一位宦官模样的人跟了上来,霍光吩咐道:“好好盯着,仔细伺候。他的一举一动都不能离开你的视线。如果有任何不对,立即前来禀报。”他心中虽然信了九成,但总觉得有点不对。情况未明,谨慎点总是好的。
……
霍光心事重重地回到官署,桑弘羊与上官桀立刻围了上来,询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像是真的。”霍光平静地回道,“也忙碌了一日了。两位回去吧。我去向陛下禀报此事,一切都由陛下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