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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花开不败 > 8

8

而那日,满场的琉璃灯火中,台下台上的一­干­人等,看到我和一个男子衣冠不整地一起走出来,俱是一惊。

红姐那张波澜不惊的死人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惊讶,待仔细看了眼我身边的男子后,讶然地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身旁的男子倒还是先前那般吊儿郎当的浪荡样子,搂着我对众人说:“这个美人已经是本少的人了,哪个不长眼的敢对她动一分心思给本少看看。”

这话说的是相当张狂,底下坐着的站着的人本来就是满腹怒气,被他这么一说撩起袖子要冲上来的人不在少数。

“这是哪里来的不要命的登徒子?”

“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瞧那模样长得倒是像个娘们。”

“……”

我偷偷地瞅了他一眼,他在这般的谩骂声中依旧笑得十分欠揍。

冲在前头的人手里拎了个酒壶眼看着就到身前了。

他丹凤眼眯了眯,依旧在笑,对着红姐笑得十分欠揍。

我估计红姐袖子里的手都攥成拳头了,恨他恨得是牙根痒痒。

可是红姐还是上前一步挡在了他前头,来人自然是一怔,问道:“红姐,你怎么护着这个登徒子,他可是搅了你的场子糟蹋了你手下的姑娘。”

被人唤做登徒子他倒是不生气,依旧笑着说:“你得好好谢谢小红,她这是在救你。”

那人还想说话,红姐脸­色­冷冷地冲他行礼,“李大人大驾光临,是我们胭脂醉的荣幸,没能出门迎接还望恕罪。”

李大人?不光我疑惑,底下的人也都才猜测这李大人是何方神圣竟能让红姐这般待他。光是这一声“小红”就给人无限遐想。

没等红姐给大家解惑,厢房里就冲出来一个矮胖子,脑满肠肥的标准样式,踩得地板吱嘎吱嘎地响。我仔细一看,这不是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巡抚大人吗?胖子巡抚扑通一声跪倒在李大人面前,没等说话就已经磕了三个响头,“下官该死,下官该死,不知大人驾到多有怠慢,还望大人恕罪。”

李大人倒是没什么官威,摆了摆手让胖子起来,“不知者不罪。帝都实在太闷,本少出来随便转转,可这一趟走下来还数这胭脂醉最妙,人也妙。”

胖子应了半天的“是”,对着房顶作了个揖,眼神真诚而崇敬,“不知李相爷身体可好?”

“叔父身子一向不错,近来还迷上了采石。”

胖子反应极快,立马谄媚地说不日便献上奇石孝敬相爷,那爽朗的样子与平日里的抠门判若两人。

听了半晌,我总算知道这位给我*的公子哥就是当今权相李荣的侄子李富。李公子命好,生在显贵之家,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如他所说他是真的有钱,江山握在他李家手里,天下财富自然都在掌中。

自此,我又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权势对一个人或者一群人莫大而可怕的影响力,改变力。

对着苏的血书走神走了好一会儿,小青敲门的时候才觉得有点饿了。

开了门,小米粥的香气就飘了进来,李富不知道给了红姐多少银子,反正我的生活过得挺好的,绣功依旧不见长,却稳稳地做着胭脂醉最好绣娘的位子,也难怪金珠、银珠、翠珠看我不顺眼,我看自己都有点清闲大发了的意思。

我倒是挺佩服小青的,要是换成我昨个刚把自己的主子卖了,现在一定没有她笑得这么灿烂。

我大人有大量不和她一般计较,也回给她一个灿烂的微笑,她却跟我说:“红姐让姑娘吃完早饭去趟她的屋子。” 想看书来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9)

于是我吃不下了。

进屋的时候红姐正在摆弄一盆盆栽,手里握着把锋利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响。

我稳了下心神,讨好地说:“红姐手艺真好,这花一经修剪比先前好看多了。”

红姐抬头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又剪掉两片叶子,“你是从哪里看出来这是盆花的?”

我仔细地瞧了瞧红姐手底下那盆绿油油的不明植物,发现果然不是花而是一盆草,俗称“狗尾巴草”。

果然露出马脚的人都比较心虚。

红姐拾掇完了盆栽,起身洗手,眼里冷锋依旧,脸­色­更是如同寒冬腊月,“烟洛,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以前闯了祸,爹爹摆足了架势准备骂我的时候开头也是这么说的。霎时间,红姐那张冷脸在我心里慈爱了起来。于是我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红姐,我知道错了。”

“你错在哪儿了?”

我低着头小声说:“不应该把李大人的衣服随处乱放。”

话音未落,便见红姐大红的衣袖一扬,我的胳膊上就挨了一下。钻心的疼痛接踵而来,我却顾不得疼,赶紧撕开衣服抓起桌子上的蜡烛就按到已经开始腐烂的伤口上。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完,人已经是满头大汗,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在屋子里。

红姐凤目微凛,挑起蔻丹红的指甲细细地看着,“怎么,这追魂针的滋味如何?”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烟洛知错了。”

“错在哪里?”

撑在地上的手十指紧握攥成了拳头,追魂针那种钻心刺骨的疼仍在心头。追魂针的妙处不在于针有多细针头有多尖,而是在于针上的剧毒,此毒一沾人身立刻令肌肤腐烂,唯有用火烧至伤口结痂才能止住它的蔓延。我曾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中了追魂针的人找不到火最后全身溃烂而死,那种痛苦想来也是旁人无法描述的。

此时此刻,我严重怀疑史书上记载的那些面对酷刑宁死不招的烈士是不是真的存在,忽悠傻子的吧。

我说:“我不该欺瞒红姐,擅自救了一个男人藏在屋里。”

“哦?他是什么人?”

我十分庆幸自己并不知道苏的身份,“我不知道。他今早已经离开。”抬头见红姐探寻地盯着我的眼睛,赶紧补上一句,“红姐明察,烟洛确实不知。”

“罢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虽是降临和这胭脂醉的人,可我也管不着你喜欢什么人做什么事。但有一条,下次在我跟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时候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烟洛明白了。”

红姐走到我跟前,扶了我一把,“起来吧。”

我多嘴地问了一句:“红姐是怎么知道烟洛藏着一个男人的?”

红姐瞪了我一眼,大概见我的模样实在可怜,居然叹了一声,“这都是以前的旧事了,早前我在京城就识得李富,多少也是知道他穿衣的癖好。小青拾到的那件料子虽是不错却是北地里产的,比不上帝都里的贡品,李富自然是不会穿的。”

后面的话我便知趣地不再问了,自己想想也能明白,李富和红姐以前的关系自然不一般,都已经到了了解内衣的层次了。

可我想不明白,红姐怎么会到了江南开了这赫赫有名的胭脂醉,还兼职做了江湖第一神秘组织降临的分堂堂主,不大不小正好管着我这个小杀手。

嗯,是的,我也有个副业,降临的杀手。

关于降临,这个号称江湖上最神秘最厉害的杀手组织的确如外间传言的那样神秘。降临共有六个分堂和一个情报坛,每个分堂自成一体各有一个堂主,做那杀人收钱的买卖,平日里甚少联系,分堂之间除了堂主互相认识之外成员互不相识,有时候走在街上见到陌生的小贩我便会怀疑他是不是我的同行,要不要去对句暗号认识一下,一想不妥,还是把降临的神秘作风贯彻到底的好,于是作罢。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10)

我怎么会进了降临呢?

那是一年多前,我伤刚好就拎了把铁剑仗着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去找仇人寻仇。自然是连仇人的模样都没见到就又被打得一身伤,刚爬起来迎面便有一支羽箭直刺胸口。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小楼哥哥说得对我是挺没有脑子的,能活到现在多半也算是运气了。生死之间有人挥起软鞭挡去了那支害我­性­命的箭,那人顺手推了我一把,我看到他脸上冰冷的黑­色­面具,他跟我说:“要是还想留着命报仇就赶紧走。”那是个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女子的声音,正是红姐。于是我就跑了,跑着跑着就没了力气,栽倒在路边。是恰好路过的苏救了我。他让人给我包扎了伤口,还留下了一些丹药和银两,就走了。后来,红姐找到我,对我说既然目标一致不如加入他们。我本来还在犹豫,一听她说的是降临立马答应了,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可是进了降临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降临有个规矩,所有加入的新成员都要被带去见一个银面人,由他甄选分配到各处。那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长发如墨,脸上的纯银面具泛着冷光。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看了我一眼,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一碗药要我喝下去。在那样一间­阴­冷的密室,面对这样一个一看就是武林高手的怪人,我哪敢不喝?喝下去肚子就抽筋一般地疼,直接疼得晕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人就在胭脂醉里了,红姐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跟我说她是这胭脂醉的老板,从今儿个起我就是这里的绣娘了,说我人长得漂亮,既然分到了她这里就不用做别的苦差了,只要我能卖得出绣品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在这里安身,也算有个照应。可是红姐严重低估了我的女红水平,师父呕心沥血地教了我两个多月,我还是一头雾水频频扎手流血,绣出的花样更是惨不忍睹。红姐愣了半天才说:“本以为你功夫那么差,女红应该不错吧,没曾想……”我也为了自己这样一事无成颇为懊恼。但红姐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更加苦恼,她说胭脂醉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我若是过不了关,她自然不能徇私留下我,只能把我扫地出门。我一边恨铁不成钢地自怨自艾,一边合计若是那样我那碗苦药是不是白喝了。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降临的杀手都有另一个身份,不是单单闲在那里等着雇主上门,而是制度严密行事滴水不漏。而我也渐渐体会出降临绝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杀手组织,它令这么多杀手扮作普通人生活在人群中,目的绝对不会单纯。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现今这个身份,相反倒是十分羡慕街口倒夜香的大梅,同为降临的杀手,她最起码活得比较像个人。

“烟洛,李富走的时候说没说什么时候再来?”

我慌忙回神,对上红姐的冷眸,“这倒没有,不过我见他也没有个固定官职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指不定什么时候过来。”

红姐嘴角动了动,看我的眼神里明显地表示:孩子你太­嫩­了。“烟洛,李荣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绝对不是寻常之辈,李富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般无能,李荣怎么会放心把大半的权力都给了他。别看他没有个具体的官位,四处胡闹落得个招摇在外的名声,可若是没有他的印鉴这帝都的侍卫谁也调动不了。”

嗯,本姑娘的确道行尚浅。

红姐递给我一个信封,老实说每次接到这种信封我的小心肝都扑通扑通地跳,它意味着不是我杀死信封里写着名字的人领到白花花的银子就是我失手被擒甚至被杀。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11)

我打开信封,上面写的是“杜进”。我想我听过这个名字。

红姐说:“杜进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以一双铁拳扬名,据说一拳足可以震碎成年人的全身经脉。三年前跟了西昌王景溯,成了其麾下的一员猛将。”

我托腮思索了一下,以我现在这点功夫,怕是力敌不了,搞不好还得被活活震死。

红姐又说:“杜进为人刚硬而且不好女­色­,这几年对他有意的姑娘倒是不少,听说西昌王景溯的妹妹景绫中意于他,景溯亲自提亲都被他拒绝了。”

我托着脖子继续想,景绫那姑娘也算是芳名在外,据说不但人长得漂亮还温良淑德,与东临王萧楼的王妃洛施齐名,并称“神州二美”。看来­色­诱也是行不通的。

于是我问红姐:“那如何杀他呢?”

红姐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酬劳是七百两。”

我咽了口口水。

红姐又说:“黄金。”

我想我还是回房好好想想对策吧。

宋城。

三个月前宋城还在帝都的统辖之下,挂的是墨绿­色­的帝旗,将士们拿的是朝廷的俸禄,受正统封号。但不过短短三个月,这里就已经青天白云换作他主,被西昌王景溯握在手中,城楼上飘扬着景溯意气风发的深蓝军旗,守城的士兵穿的是藏蓝­色­的兵服。

要说这攻城一战谁的功劳最大,当数杜进。

宋城原先的守将本是武状元出身,兵谋说不上多么出众,但阵前马上的功夫自是不弱,一对铜锤力大无穷,据说阵前交锋有着四十四战不败的优良成绩。当然这都是没遇见杜进之前的光荣事迹了。杜进一出,这厮立马从大力神蜕变成了小宝宝,一对铜锤生生被杜进一双铁拳砸碎,人也被震出几丈开外,吐了一地的血。而杜进只优哉游哉地拍了拍手,说了句“挺疼的”。

自此之后谁还敢说人手是­肉­长的?

那一战似乎是近年来守城方降得最容易最迅速的一场战役。因为守城将士们大半的士气都维系在他们无坚不摧的将领身上,守将如此不堪一击又眼见杜进有这副能耐,守城将士们便乖乖地丢了武器。

杜进由此声名大振。可是,若是细想想,这良将身后必有良帅,针对辽城守将的特点派出杜进以强制强,西昌王景溯的确很高明。但良将身旁必有谋士,如同萧楼背后的“兵谋神算”南宫晋,景溯拥有的是素有“奇谋”之称的少年谋士青山赢谋。

大概是刚占领辽城不久,景溯的实力还不牢固,城门口的军士人数不少,对进城之人的盘查也很严。我偷偷塞给了查我的士兵十两银子,免了搜身,溜溜达达地晃进了城。

因为惦记着那七百两黄金,没有心情四处乱逛,便直奔目的地悦来酒肆。

降临的情报坛是一等一的消息灵通准确,说这杜进好酒,尤其喜好烈酒,而这悦来酒肆的烧酒也算是百年字号出了名的烈,想来杜进一定会来,我选好了地方守株待兔。

出门前,我按照常理推理了一番,想那杜进如果不好­色­不好酒不吃­肉­,就不该做少林寺的俗家弟子,而是应该剃了三千烦恼丝手持佛珠颂声“阿弥陀佛”。可是他没有,而且还好酒,所以我主观地推断这厮定不是清心寡欲,只能说他不好­色­,或者不好女­色­。

傍晚时分,我潇洒地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对柜台后的老板娘说:“三斤烧酒,二两酱牛­肉­。”

老板娘看我的眼神里立马有了两朵桃花,十分殷勤地招呼我坐下。于是我对于自己这个男装扮相的信心立刻提升了一大截。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12)

杜进无疑是我这般不着调的杀手生涯里最难对付的一个,先不说他那双要命的拳头即便我拼死相抗也是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就单说那位闻名天下的景绫大小姐都搞不定他,我惯用的美人计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我憋在胭脂醉望天望地地想了两天两夜,一边长吁短叹怕自己­性­命不保,一边却心疼七百两黄金白白飞走了。苦于无计可施时,却被金珠和银珠的一番穷极无聊的对话惊醒。

金珠:“你说李富长得比咱们娘们都标致,会不会有很多男人看上他呀?”

银珠:“这可说不好,帝都那些达官显贵们玩女人玩腻了,玩玩男人换换口味也说不准。”

金珠:“可是以李大人现在那个身份,一般人怕是压不了他吧。”

银珠:“是呀,大概只有皇帝压得了。”

金珠:“你傻了吧,皇帝今年才十一岁,家伙还不一定长全了,怎么压呀?”

银珠:“那可就只剩下丞相李荣了。”

金珠:“……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们是亲戚?”

我对她俩这段生猛中带着点点香艳的臆想的对话十分佩服,顺便想到那杜进可能就是一断袖,喜欢*。

于是用生不如用熟,还是美人计吧。不过,这次咱也搞搞断袖。

反正做女人做男人都是被压的命,不如想想那七百两黄金心里痛快些。

我为什么会这么爱钱呢?苏问过这个问题,宝宝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可是我始终没有回答。这段往事是惆怅里带着悲哀,惨痛里带着血丝。

其实本姑娘不是爱钱,而是在敛财。我需要七千两,很不幸,也是黄金。降临中有一位神秘而骇人的杀手叫做井,红姐告诉我以他武功之高出剑之快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人能出其右,井接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无论对方多么难缠武功多高。因此他也是降临里头,或者说是天下间最贵的杀手,明码标价,七千两黄金。要说这世间值得上这个价钱的人命总共没几条,所以我想这井日子过得大概也挺悠闲的,堪比我这胭脂醉最悠闲的绣娘。但不管怎么说,我有那么点自知之明,知道以我的身手和造诣在有生之年绝对没有手刃我那仇人的能力,于是一个买凶杀人的计划就形成了。是的,我拼命赚钱只是为了雇井替我杀人,还我和家人一个公道,也给他一个因果报应。

“哟,杜将军今个来得早呀。”老板娘的大嗓门好心地提醒我兔子上钩了。

我抿了口烧酒,辣。杜进的长相多少有点和他那闻名天下的铁拳不太搭调,我原本以为他长得五大三粗,臂宽如猿,铜铃大的眼睛,血盆大口,声如撞钟。但眼前的男子虽说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可是比起我想象的莽汉差远了。

哎,理想和现实果然不一样。

我坐的桌子是酒肆里最里边的,所以很方便监视杜进的一举一动。

他穿了件平常样式的青­色­长衫,头发梳髻,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倚着窗框仰着头一口一口地灌酒。

嗯,看来少林寺的清规戒律果然严苛,这下了山的杜进跟撒了欢的兔子一般,敞开了喝。

我正寻思着怎么过去搭讪能自然一点,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走在前头的是位丫鬟模样的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瞧见杜进立马放光,冲身后的小姐模样的姑娘一眨眼,兴高采烈地蹦到杜进面前,拉出凳子擦­干­净招呼她家小姐坐下。那小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小碎步走了半天才走到凳子旁,腰板挺直,规规矩矩地坐下,手还顺势放在膝盖上。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13)

我眼看着她自然而然地把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地做完,还娇羞地半垂下了头,终是没憋住,很不应景地笑了出来。

那丫鬟立刻对我怒目而视,呵斥了一句:“登徒子!”

我一听这不是李富那小子的别号吗,怎么给我安上了?正想接着笑,却见杜进的目光懒洋洋地飘了过来,带着打量的意思。于是生生把笑憋了回去。

那小姐低着头细声和杜进说着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大清楚,似乎是邀杜进去什么会。杜进那厮显然对这佳人无意,也不说话,脸­色­上已经是十分的不耐烦,仰头大口地灌酒,酒水顺着脖子洒在他衣服的前襟上,洇湿了一大片。

见此情形,我想起了小时候爹爹请了位当世有名的师父,给我讲那四书五经兵谋术数,我一听兵谋术数倒是来了­精­神,立马应了下来。结果谁知道,师父说要循序渐进,给我从《三字经》讲起。这一顿“之乎者也”下来,把我闷得半死。师父拿着书读得声嘶力竭,我支着手拄着头万分悔恨。恰好小楼哥哥在窗外经过,见我这副样子十分怜悯地对我笑笑,我冲他眨眼,他立马明白救我于水火的重任在他身上,于是走进来对师父说有个兵法上的问题要请教。也怪他这问题太深,等我兀自玩了半日回来时,师父还在给他讲解,小楼哥哥脸上倒是很恭敬,但我知道他心里已经是很不耐烦了。至今我对他这种舍己为人的做法还十分敬佩。

今天,我决定也救一回人。于是我举起酒杯,对杜进说:“兄台可否过来一叙,在下有一事相求。”

杜进倒也不笨,马上会意,和那女子说了句“告辞”,拎着酒壶就过来了。

我在那丫鬟凶恶的眼神和那小姐气愤的眼神里平静地吃了块酱牛­肉­,见她们愤然离去,这笑终是憋不住了,扯着半角袖子咯咯地笑。

杜进皱着眉头盯着我,“你被人点了笑|­茓­了?可要在下帮你解开?”

我止了笑,“被这样的女子缠上兄台可真够不幸的。”

此话一出杜进看我的眼神里立马有了点知己的味道,仰头又是一口酒,“可不是吗,说话细声细气的我都听不大清楚,走路一摇一摆的我走出一段路得等她半天,出趟门嫌人脏嫌饭糙还嫌空气不­干­净的……”

于是我又笑了,这厮说话一套一套的,不过说得倒是在理。他这等江湖人物,放浪形骸惯了,同那些大家闺秀相处是够难为他的。

“怪就怪兄台一表人才,姑娘们都仰慕你,这等福分小生盼都盼不来。方才那位姑娘可是邀约兄台共赴庙会?”

杜进又皱着眉头瞅我,“得了,堵得爷心里不痛快。走,咱俩快活快活去。”

咦?我嘴巴张成了圆形,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袖子拉了出去。倒是老板娘在后面吆喝酒钱还没给。

这进展也太快了吧,话说不上三句就直奔主题快活去了,这杜进莫不是真被我料中了,是个十足且猴急的断袖?

可是,万一他把我*了之后发现我是一女的,会不会怒极之下一拳把我的前凸后挺打成前凹后凸?不要呀,我引以为豪的胸部怎么办?

杜进带着我三转四转地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门停下。

我正合计他回家为什么要走后门,他突然捂住我的嘴拉着我躲起来。两个小厮推着一辆板车经过,其中一人说:“老爷回府了吗?”

“应该回了吧,不知道今天见没见到杜将军。”

“怕是难呀,上个月益州饥荒,咱家老爷没有捐钱那事杜进指定记着,寻个机会准得为难老爷,你说说老爷家财万贯怎么就不能捐出去一点换个太平日子呢?”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14)

“哎,这理儿谁不明白,可咱们也不是不知道老爷的脾气,地上掉个米粒他都心疼,别说捐出去白花花的银子了,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两个人边说边走,一会就没了动静。杜进这才松手放开我,眼睛里带着笑打量着我。

我依稀在他眼睛里看出点­色­迷迷的味道,当下心里突地一跳。

我轻声问:“你记恨这家老爷不肯顺你的意,来寻仇的?”

杜进别过头哼了一声,“无知。”又转过头看着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也哼了一声,“无知。”

隔着朦胧夜­色­,杜进冲我挥了挥拳头。

好吧,我承认自己胆小怕事,赶忙交代,“方才在悦来酒肆你人一进门老板娘就喊了声‘杜将军’,你说在这城里还能有第二个杜将军吗?”

杜进满意地笑了,又四处瞧了瞧,见天­色­已黑,自怀里掏出一块黑布,对着我比量了一番,然后撕成两份,把小的那份递给我,笑嘻嘻地说:“没想到还多带了个你,你脸小,将就一下吧。”

我战战兢兢地接过来,照他的动作把黑布蒙在了脸上,“你……你这是?”

“娘们家就是啰唆。日子太安生了,憋死我了,今儿个换个身份玩玩。”

我一时无法接受从良家­妇­女变成打家劫舍贼人的巨大转变,仍然兀自愣在那里。尤其是身边这人还是一城守将,景溯手底下的良将,现在要打劫自己的子民……难不成他方才喝酒是为了给自己壮胆的?

杜进见我这副样子,说:“怎么了,还不明白?这家的土财主整个一铁公­鸡­,我堂堂一城之首他愣是不给面子分文不拿,没办法,惹毛了爷爷,咱们劫富济贫去。”

我向来对劫富济贫有着不一般的好感,立刻笑了,讨好地说:“我也是贫民,待会儿顺便救济一下我。”

杜进迷惑地看我一眼,“你缺钱?”

我立马点头,“嗯,相当缺。”

估计是我诚恳的眼神打动了杜进坚硬的心,他自怀里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银票,塞进我手里,“给你。”

“啊?”

“怎么,还嫌少?”杜进挠挠头,“可是我就这么多了,你看我平时也用不着银子……”

我手里攥着还带着他体温的银票,听着他费力地解释,心里暖暖的。我抽了一张银票放进袖子里,剩下的递还给他,“一张就够了,谢谢。”

杜进于是笑了,笑得真诚而灿烂。

天­色­全黑的时候,他带着我越过了院墙,直奔土财主的大屋。

财主果然不是白做的,长着一副水桶身材,芝麻眼睛,眼小却有神。他正在书桌前拨弄算盘,突然见到我和杜进从窗户蹿了进来,登时张大嘴巴就要叫人。可是自然是发不出声来的,杜进攥在手里的小石子早已经弹了出去点了他的哑|­茓­。

杜进一看就是惯犯,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大刀,在财主眼前比画来比画去,恶狠狠地说:“要钱还是要命?”

财主倒也不是一般的人物,眯着眼睛也不惊慌,待杜进解了他的哑|­茓­后问了句:“敢问英雄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可知道这宋城在谁人的治下?”

这财主倒是鬼得很,出钱的时候没有他,危难的时候却拿杜进的名声撑腰。

杜进愣了一下,大概是对这个没有难度的问题有点不大适应。可这一愣反倒让财主误以为他是被杜进的名声所镇,胆子大了起来,“想必英雄也知道,三个月前杜将军以一双铁拳没费一兵一卒拿下了宋城,现今本城在杜将军治下太平得很。杜将军本是江湖人物,一向乐善好施,英雄若是拮据,大可以相求于杜将军……”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15)

财主犹在进行说服教育,浑然不知杜进是越听越气,该出钱的时候他一毛不拔,遇到强盗的时候却想着让杜进替他出钱,嗯,用李富的话说,此人果然很妙。

杜进那样的­性­子到底是没忍住,全然忘了自己手里握着杀人越货打劫行凶的不二法宝——钢刀,抡起拳头就要砸过去。我一看不好,赶忙过去拉他的胳膊,却被他的力道震到,右手登时没有了知觉。

我龇牙咧嘴地连连后退,杜进一把揽过我,焦急地问:“怎么样了?”

我苦着脸如实回答:“没感觉了。”

杜进给我号了下脉,皱着眉头说:“你这经脉够乱的,我一时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笑了笑,“别担心,只是经脉不畅,老毛病了。”

杜进瞪着我没有说话,转过身一刀砍碎了财主面前的算盘,珠子落了一地,怒道:“我朋友因你而伤,识相的拿医药费来,否则,下一刀砍的就是你的脑袋。”

财主这遭真是怕了,咬着牙乖乖地交了银票,一ρi股跌进了椅子里,心疼得脸都青了。

月­色­很美,­奶­白的光芒异样地柔和,晚风在耳边吹过,温和得如同三月拂柳的清风。如织星空,御庭春径迤逦着繁花余香萦绕鼻间。杜进揽着我飞檐走壁,我顺便欣赏了一下宋城的建筑风格。营造得果真神奇,光是这九宫格的规划布局已经看得出细腻的心思和神髓。

在一座大宅前杜进放下我,摘去了我们蒙面的黑巾,翻墙而入。

这厮难不成意犹未尽,还要劫富?

谁知杜进脚一着地就喊:“小四子,给我把孙大夫叫来。”

我好奇地问:“这是你家?”

“什么家不家的,不过是个宅子。”

“那你回家怎么翻墙呀?”

杜进一脚踢开正房的房门,轻车熟路地进屋点了蜡烛,一边扶着我坐到床上一边说:“走前门太麻烦了,丫头小厮给我行礼的一大堆。”

我无语。

他又问:“渴吗?”

我摇头,“不渴。”

说话间那孙大夫拎着药箱就进来了,“你这小子这回又伤哪儿了?”

杜进上前一步把那老迈的孙大夫拎到我面前,“伤的是他,你给我好好瞧瞧。”

孙大夫是个年过半百­精­神矍铄的老头,他捋了捋山羊胡子,笑眯眯地瞅着我给我号脉,号了半天也不说话,杜进便急了,“孙老头,你诊没诊完?他到底怎么样了?”

孙大夫仔细地又把我看了个遍,低声和我说:“看明白了吧?我和你说,这小子很少这么紧张人的。”

我微微一笑,算是接受了他这个很明显的杜进紧张我的暗示,顺便证实了杜进真是个断袖的猜测。

杜进脸上有些不自然,声音低了,“他……他没事吧?”

孙大夫在药箱里鼓捣了半天,递给我一枚黑­色­的丸药,对杜进说:“他是被你的拳势所震吧?本来你用的力道不大应该不碍事,但这姑娘曾经受过重创,经脉损耗得厉害,被你这一震封了几处经脉,是以血气不顺。服了老夫的药再稍加调理应无大碍。”

杜进眉头舒展,倒是我张着嘴憋了半天才傻傻地问:“你……你叫我姑娘?”

孙大夫笑得一脸­奸­诈,斜着眼睛瞅了瞅杜进,“是呀,难不成姑娘以为你这蹩脚的男装骗得了人?你说是不是,杜进?”

杜进尴尬地咳嗽了声,对门边立着的那名小厮说:“小四子,送孙老头去休息。”

孙大夫冲我眨眨眼,跟着小四子走了。

我想起在财主宅子外边杜进跟我说过一句“娘们家就是啰唆”,于是仰着头问杜进:“你早知道我是女子?”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16)

杜进搬了个凳子放到床边,面对着我坐下,“嗯。”

“我这男装扮得真这么差劲?”

“倒也不是,那孙老头善于易容自然看得出来。而我早些年在少林寺负责看守山门,时不时地有些想学武的姑娘家扮作男子妄图混进寺中,看得多了也就分得清这其中的区别了。”

哎,栽在了少林寺看山门练就的这个功夫上,美人计使不成了。

杜进问:“你……你为何要扮作男子?”

“女子出门多有不便,尤其是我这样的花容月貌。”

杜进咳了一声,“你受过重伤?”

“嗯,坠过一次崖。命大才捡回了一条命。”

“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眼看着杜进,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美人计似乎成了。原来他不喜欢景绫那样的大家闺秀也不喜欢男子,而是喜欢混迹江湖的爽朗姑娘,真是……老天爷待我不薄,非要把那七百两黄金塞进我的口袋。

我大声地笑了笑,“我叫苏烟。”

杜进赞了声,“好名字。”

我吃了孙老头那药,血气沸腾­精­神得很,便倚着床对杜进说:“给我说说宋城一战吧。”

“有什么可说的?”

“杜将军以一双铁拳力敌一对铜锤这等能耐还不值得说说吗?”

杜进调皮地笑了,眯着眼睛问我:“你还当真以为我有那能耐呀,这双手可是­肉­长的,怎么敌得过那对铜锤。”

我讶然,敢情这牛是吹出来的。“那怎么……”

杜进向我跟前凑了凑,低声说:“这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呀。”

我点头。合计着回去之后和金珠、银珠、翠珠有话题显摆了。

“这馊主意是赢谋那鬼小子出的,找人在那对锤子上做了手脚。”

我恍然大悟,心想要是杜进没那能耐,我不就可以力敌了?可一想又不对,“那宋城守将没有发现自己的锤子轻了?”

杜进得意地笑,“半分没轻,赢谋鬼着呢,照着原样做了对灌了铅的锤子,重量丝毫不差。”

原来如此。青山赢谋果然当得起“奇谋”之名。

但即便这样,杜进一拳能击碎铅锤的能耐也不是我力敌得了的。

还是使美人计吧。

我气血翻涌得厉害,杜进输了些真气给我,依旧坐在凳子上陪我说话。我顺便琢磨何时出手才能一击即中。

听杜进讲了半晌的西北逸事,漫天的风雪,天地茫然一片,冻得人都说不出话来,他和兄弟们围着篝火斗酒烤­肉­。讲他和赢谋的斗智斗勇,我倒觉得是一部被赢谋捉弄的血泪史。在讲到他和景溯的兄弟情深时,我习惯­性­地颇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杜进立刻龇着牙指着我说:“不用说,又是一个无知­妇­孺,听了外边的谣言以为景溯是心肠歹毒之人。”

我见他如此认真倒是觉得好笑,“当年松山一事天下皆知,那居王的话不是向来为天下人信服的吗?”

杜进看我的眼神多了分打量,“你知道的还挺多。”

我傻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傻不傻?居王那老糊涂什么时候说过景溯灭洛南声满门了,他只说那伤口是柳叶剑法造成的。”

我笑了,反问道:“那天下间使得这剑法的人有几个?”

“除了景溯,还有景溯的师父无道老人。”

“那就是他师父杀的人?”

杜进白了我一眼,“景溯说不可能是他师父做的。那无道老人的修为深着呢,三十多年前就已经绝迹江湖了,自从洛家出事之后景溯满世界地寻访他老人家都找不到,那样出世的高人怎么会无故伤人­性­命呢?”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17)

我也白了他一眼,顺便鄙视他的破逻辑,“那不就只剩下景溯了?”

杜进急了,跳着脚吼我,“你有没有脑子,说了不是景溯你怎么不明白呢。”

嗯,对于一个完全被我驳倒的论据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明白。当然我没有忘记七百两的任务。

于是我拉了下他的袖子,轻声说:“我信你就是了。”

杜进立马两眼放光写满了感动,“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见景溯,这世间若是还有真君子就是他了。”

“那素有仁德之名的东临王萧楼呢?”

杜进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他?沽名钓誉之辈罢了。老侯爷说了,萧楼那小子­阴­着呢,不得不防。”然后他似模似样地捋着胡须学他家老侯爷说道:“尔等要记住,懂得收买人心博仁义之名之辈绝对不会简单。心气之高绝不止于市井。”

我兴趣索然地“哦”了一声。

杜进意识到我对军国大事英雄人物不大感兴趣,便不再继续。

药劲儿渐渐过了,我有些困了,正想和杜进说,却听他轻声问我:“方才,方才你为什么要冒险拦我?”

我知道他指的是在财主家阻止他出拳的事。“傻了吧,你当时那一拳要是打了出来,鬼都知道你是杜进了,你还能杀了那财主灭口吗?若是不杀,以后别说跟他要钱了,估计你就得装孙子去孝敬他。”

杜进动容地看着我半晌,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激动地对我说:“苏烟,你这般为我……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用被赢谋那小子嘲笑是断袖了,我终于找到自己喜欢的女子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翘着嘴角问他:“那我是不是也喜欢你呢?”

杜进也是一愣,跟着问:“那你喜不喜欢我?”

我笑着冲他勾勾手指,“过来点,我告诉你。”

于是杜进身子前倾凑了过来,我微笑着出手,急速地点了他三处大|­茓­封死了他的力道。

杜进带着笑的表情顿时僵在那里,眼睛里浓浓的希翼渐渐褪去,满脸惊讶地盯着我,说不出话来。我并没有点他的哑|­茓­。

他这个表情让我有些难过。

但乱世之下,人人为己本是生存之道。怪就怪他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我说:“我不叫苏烟。”

杜进不说话,依旧瞪着我。那眼里复杂的情感浓黑一片。

我说:“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过混口饭吃,也是迫不得已。”

杜进冷冷地说:“我的命值多少钱?”

我舔了舔舌头,“七百两黄金。”

杜进冷笑,这个笑容和他之前的笑大相径庭,冷得怕人,“原来你真的缺钱。”

“是。”

“那动手吧。”杜进别过脸去,不再看我。

我手按在腰间的软剑上,迟疑着,下不了手。

我在杜进的身上看到了爹爹的影子,顺道想起了很多事。手微微颤抖,心绪不定。我一跺脚,转过身来对着杜进,“我这次失手了,他们还会派别人来杀你的,小心点。”

杜进的眼睛突地睁大,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勉强地笑了笑,“哎,我真是个失败的杀手。罢了,下次一定不手软。”

杜进一双黑眸紧紧地锁着我,低声说:“你……你到底要多少钱?”

我摆摆手,“得了,你那么穷给不起的。切记以后要万事小心,别这样轻易地相信陌生人。这一城百姓等着你庇护,既然身为一城之首就当造福一方,以百姓福泽为先。”说罢,飞身蹿了出去。

身后杜进的叫喊紧追而来,他喊:“你到底叫什么?”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18)

我一路飞奔不敢停歇,到了城门口才发现城门已经关了,城楼上火把林立戒备森严。我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对着那高耸的城楼蹦了蹦,发现以我不入流的轻功搞不好会有中途坠落摔下来的危险,这张脸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于是作罢。可是现在不出城说不定明天通缉我的告示就会贴满大街小巷,全城的老少爷们都会对我这张脸无比熟悉,三下五除二地拿下我去领赏金。

怎么办?我蹲在地上无聊地画了几个圈圈也没想出对策,最后只能在墙角上画了个降临的标志,有困难的时候当然要求助于组织。

画完后我拍拍ρi股站起来,脱去了穿在外边的男装恢复女装扮相,找了间看起来就很宰人的酒楼走进去。杜进那样的人应该不会到这种地方来当冤大头,为了避难只好先委屈一下我的荷包了。

小二给我倒茶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那个暗号画得是不是太过隐蔽了,降临的人会不会闲到去蹲墙角查看有没有暗号?

于是我决定吃饱喝足之后在店门口画个醒目而招摇的,一定要让降临的人一眼就能看到。

才上了个凉菜,我就看到孙老头晃晃悠悠地走进来,­色­迷迷地看着我,还顺手捋了把胡子。

我赶紧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起身就走。心里埋怨着这家上菜够慢的,白斩­鸡­的模样还没见过,白白浪费了银子。

孙老头笑得灿烂,满脸都写着“我认出是你了”的炫耀,小声跟我说:“嗯,还是女装更好看。”

我当没听见。

他又说:“现在就走,这一桌酒菜不是浪费了吗?”

我抬腿迈过门槛。

“哦,对了,他带着人在满大街地找你呢。”

我……我又迈了回来,不用猜也知道这个他指的便是杜进。我转过身笑对孙老头,“还请老先生赐教。”

孙老头眯着小眼睛­精­明地打量了我一番,继续捋他的破胡子,“小姑娘果真不简单呀,单是这美人计用得就妙。来,陪老夫喝几杯。”

三杯下肚孙老头­干­裂一般的脸微微泛红,看着我嘟囔道:“我要是再年轻四十岁多好。”

真是­色­心不老!

心里鄙视,嘴上还是得客气下的,“君生我未生,只叹命运弄人。”

孙老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便是年轻四十岁也看不上你,你吟个什么诗。”

文盲,那是诗吗?

可是谁让咱有求于人呢。“前辈高人,晚辈身不由己,还请前辈指引明路助晚辈避过此劫。”

孙老头晃着酒杯反问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

我相信自己还是有点智商的,“前辈只身前来定然是不想惊动他人,是以不会是来抓我的。那么前辈此行只有两个可能。”

“哦?”

“一是杀我。”

孙老头仰头­干­了一杯,笑道:“我倒是动过这个念头,但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哎,有辱先人教给我的这身武功。”

我还是头一次感激这一身不入流的武功,没想到还会救我一命,作揖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孙老头撇了撇嘴,“滑头的小姑娘。说说你的第二种可能吧。”

“二,前辈是来助我一臂之力的,通俗点说就是赶紧把我这个红颜祸水打发走,别耽误了好男儿的大好前程。”

孙老头拍手道:“嗯,说得很到位很易懂,适合我老人家消化。”

我讨好地凑上去,“那前辈有何高招?”

孙老头故作神秘,“天机不可泄露,你先吃饱饭,我待会送你走。”

于是我把心思放在了白斩­鸡­上,银子是不能白花的。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19)

吃饱了打了个饱嗝,顺手在孙老头的衣服上蹭了蹭手,抹了把嘴。

孙老头无奈地拍了拍衣服,小声说:“可惜了这副好皮囊,估计这天底下也就那不长眼的杜小子会看上你。”

哼,死老头!本姑娘还有苏呢。

当孙老头带着我来到我方才蹲着画圈圈的角落时,我对他的能力有了不大不小的质疑。

“把嘴闭紧了。”孙老头说完就立马抱住我,噌的一下蹿了出去,又啪的一下落了地,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自然不会惊叫。

待我回头一看,身后正是高高耸立着的城楼,便流着口水仰视孙高人的绝世轻功。

高人看出了我的心思,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资质奇差,不是学武的料。你说你这样的身手怎么好意思做杀手呢,降临的门槛真是越来越低了,难怪这些年祸害忠良的事没少做。你说说你,就一招美人计能用上几回?”

你还别说我回回都用……我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孙老头拦着我,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说说,为什么没杀杜进,是不是被这纯情的小伙子打动了?”

我用“你真三八”的眼神看着他苍老的脸,想起爹爹的眉眼险些落下泪来,诚实地说:“因为他像我爹爹。”

孙老头咳嗽了几下,很无力地向我挥手,“你走吧,走吧,这话要是让杜进听到,你的小身板都得让他震飞了。”

我从黑夜走到了白昼,从蒙蒙月华走到了朗朗白日,走得筋疲力尽全身酸疼,这一路把孙老头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就算不给我备匹马,雇个轿子也行呀。转念一想,我差点杀了他的主子,他没要我小命就算不错了。想到这儿不禁后怕,这红姐安的什么心呀,杜进身边高手如云深不可测的,我要是真得手了跑得了吗?

幸好杜进像我爹爹。

走了大半天终于在清晨的露水和朝阳里欣喜地发现了一家路边野店,门面那叫一个简陋,不过眼下有顿饱饭吃有口热水喝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店小二一看就没睡醒,眼角带着眼屎地问我:“大姐,住店还是吃饭?”

我芳龄十七一朵花,这声“大姐”他怎么叫得出来?难怪这家破店生意不好。

“吃饭,挑几个热菜快点端上来。”

“好嘞。”小二拿他那破袖子擦了擦我面前的破凳子,拎起破茶壶给我倒了杯破茶,然后用他那破锣嗓子说,“大姐,您慢慢喝,菜马上就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本就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本着做人高傲的原则一把揪住小二的衣领,冲着他大喊:“你个不长眼的东西,你仔细看看我哪里像大姐了?你倒是给我看仔细了!”

店小二颤颤巍巍地把我看了个仔细,又颤颤巍巍地小声说:“对不住了,是小的眼神不好,这位大哥原来是男扮女装,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小的吧。”

我愣了片刻,然后很无力地坐回到凳子上,挥挥手说:“行了,你下去吧。”

这边店小二刚退下,邻桌的小姑娘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小姐,小姐,你看看就是这个气势,这位姑娘方才那才是十足的泼­妇­气势,你还得再练练。”

我刚喝到嘴里的茶水差点没喷出来,泼­妇­?这个称呼挺新鲜的。

我转过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邻桌坐着的两个女子,方才说话的眼睛很大,水灵灵的,一看就是标准的丫鬟模样,那位小姐穿了身红­色­的裙裤,直筒的马靴,头发梳髻,倒是有点江湖儿女的味道,就是长得有点古典美。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20)

世界真是矛盾。

那小姐冲我歉意地微笑,嘴张得不大不小恰到好处,其实我对这个还是有点了解的,看得出来她是经过很高层次的礼仪训练的。当年爹爹专门给姐姐请了礼仪师父,从头到脚地教她怎么做个别扭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妇­,我也是好奇偷着听了一节课,从那之后就再也不会寻隙捉弄姐姐了,对她是万分的同情。等她得空了还会给她送些小楼哥哥寻摸来的稀奇玩意,就是她不怎么愿意搭理我。

我的姐姐,从来都不曾与我亲近。

小姐说:“姑娘莫怪,家奴唐突了。”

话说得也是很有学问的,再看她那坐姿那仪态,不相称的反而是她那身红艳艳的行头了,要是穿着曳地的宫装长裙挽个灵蛇髻应该会把她的典雅气质发挥到极致。

我摆摆手说:“小姐言重了。”

那丫鬟走过来笑着说:“一见姑娘就是江湖儿女,不如过来同坐,我家小姐有事求教。”

我脱口而出,“我是要收银子的。”

她一愣,小嘴一撅说:“我……我们有钱。”

我立马站起来迅速地坐了过去,就近一打量,那小姐­唇­红齿白,柳眉弯弯,白玉般的皓腕扣在双膝,坐姿十分标准。

我喝了口茶,“不知姑娘所求何事?”

她从怀里掏出手绢和一面小铜镜递给我,“姑娘路途辛苦了,擦擦脸吧。”

我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也就能理解方才店小二为何叫我“大姐”了,这蓬头垢面的女人的确有种中年­妇­女凌乱的美。

我对着镜子粗略地整理了下把头发梳好。那个丫鬟大惊小怪地叫道:“哇,姑娘原来也是个大美人呀。”

我谦虚地笑了笑,“不敢当,和你家小姐这般仪态典雅一比我也就是一村姑。”

丫鬟偷瞟了一眼她家小姐,我一看那姑娘脸­色­确实不大好看,难不成这样­精­辟的马屁我都能拍到马腿上?

小姐说:“实不相瞒,正是此事要求助于姑娘。”

“怎么说?”

为难的话向来丫鬟来说的,“这么说吧,其实我家小姐仰慕一个人很久了,可是这个人不识好歹偏偏喜欢行事豪迈的江湖女子,不喜欢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这番小姐为了他决定改变自己,带着我准备闯荡下江湖,发现姑娘的气质举止就是我家小姐要学习的那种,所以还请姑娘多多指教。”

嗯,江湖真是那么好闯荡的吗,­色­魔­色­狼*贼遍地都是你们不知道吗?近年来崛起的名动江湖的*大盗大黄蜂更是采遍花丛从不失手。真是好的不学专挑坏的学,还选上我这样一个高傲的绣娘。

我想了想,决定反正最近总做好人索­性­做到底吧,“姑娘,有句话我要说在头里,若是你真的改变了,那你还是你自己吗?天下男人千千万万,姑娘这般可人何愁遇不到良人,何苦执著于一个男人不属于自己的心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几声很清脆的拍手声,一个瘦削的青衣男子倚着门框立在那里,一双小眼睛堪比夜间繁星,极为有神,一脸笑意地望着我们,嗓音很好听,“这位姑娘字字珠玑,说得极为在理。”

丫鬟看清了来人,嘟囔了句:“赢爷来得好快。”

被唤作赢爷的人走了过来,在我旁边坐下,不满地看着丫鬟说:“那是自然,大漠良驹岂是浪得虚名。”又转头对那小姐说:“小姐这番留书出走,少主很担心。”

咦,这姑娘来头还不小呢。

小姐垂着眉很悲戚地说:“自打他从沙盗手里救下了我,到今天已经三年有余了,这三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他,都知道他不要我,可是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21)

赢爷一看也是个诚实的孩子,不忍心把真相告诉那小姐,闷在那里不说话。其实很简单,因为不喜欢所以不喜欢。感情这个东西很计较的,是就是的,不是装装倒也可以算是……若是连装都不肯装,怕是只有两个理由:一是对你无利可图,二是他诚实厚道。

我很慈爱地说:“那个男人不喜欢你是他没有这个福分,也许你们二人真的没有缘分,小姐又何须勉强,这世间因因果果自有定数,不要因为只看到他一个人而忽略了身边真正适合自己的人。”这番这么有水平的话自然不是我说得出来的,不过是前些年经常有些痴情少女看不透情关便来求神拜佛求静难师父解惑,似乎每次静难师父都是这么说的,听得久了我也就记住了。说完后我还顺道扫了那位赢爷一眼。

这一对上赢爷若有所思的眼神,他看我的眼睛里立马有了点人味。

纯粹的误打误撞,不用感谢我。

小姐拉着我的手很感动地说:“这位姐姐,你说得在理,这世间绝不止他杜进一个男人,景绫一定会记住姐姐的话从头开始的。”

我的手抖了抖,缓缓地按上腰间。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赢爷凌厉地看着我,把手里的剑搁到了桌上。

我笑着从腰间抽出一方手绢递给景绫,“原来姑娘便是闻名天下的景绫郡主,民女有所不知,失礼之处还望海涵。方才弄脏了郡主的手绢,乡下粗陋之物还请郡主别见怪。”

景绫说:“姐姐别和我这般计较,眼下这乱世哪里还有什么郡主不郡主的,一方绢子而已,也不是什么珍贵的物件,比不上姐姐的一番话发人深省。不知姐姐家在何处?景绫诚心结交。”

嗯,我的出身真是有点拿不出手。

赢爷那犀利的小眼睛贼眯眯地忽闪忽闪的,“姑娘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我笑道:“久闻青山赢谋‘奇谋’之名,今日有幸相见,不知赢爷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的那样才思敏捷谋略一流,可否猜出民女出身何处?”

赢谋很年轻,脸­色­偏白,斯斯文文的样子,那一双眼睛不大却很有神很亮,倒也安心接受了我的赞美,“姑娘熟知江湖事,又孤身一人如此狼狈地赶路,自然不是深闺重院里的大家闺秀,但听姑娘的谈吐,话中所带的禅机也绝非江湖草莽所能参透的,恕赢谋无能,不知姑娘是何身份。”

我笑得很有禅机,“相信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到时候自然会如实相告,眼下民女还有要事在身不宜耽误,就此告辞。”

景绫再次谢了我,客套地说:“期待下次相逢。”

我微微一笑,可刚转过身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立马回过身。

丫鬟问:“姑娘可是还有事吩咐?”

我冲她伸出手,“方才说好的银子可还没给呢。”

丫鬟很不识大体地翻了个白眼,无奈地看着她家小姐,景绫也是一愣,然后很实在地指了指被我别在腰间的她方才给我的那个铜镜说:“这个镜子姐姐收下便是,我们这次出门没带太多的银子。”

你不说我也已经收下了,你倒是会捡便宜。

景溯为人真是苛刻,一个杜进穷得要抢自己的百姓也就罢了,自己的妹妹没有钱给还得拿东西抵账。

赢谋察言观­色­,看出了我的不满,很潇洒地说:“在下愿意出一千两买姑娘腰间的镜子,不知姑娘可否割爱?”

我顿时两眼冒着金花地问:“一千两?你说的是一千两?”

“是,容发钱庄的银票。”说着他还很大方地把银票放到了桌子上。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22)

终于让我见到了一个有钱的主儿。于是我很爽快地掏出镜子搁到他手上,“成交。”

赢谋立刻愣在了那里,眉眼之间不掩探究之意地打量我,面­色­沉沉,若有所思。

倒是丫鬟又很不识大体地笑了出来,“我可是头一次见到赢爷栽了呢。”

赢谋哼了一声,“就她?”

我傻傻地一笑,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赢谋,就算我再傻也知道这世间哪会有值一千两的镜子,你不过下套诱我罢了。

景绫,我们会再见的。

我骑着赢谋的大漠良驹一路向南直奔胭脂醉。马自然是偷的,顺手牵马,但赢谋倒是没有吹嘘,这马果然是上等货,驮着我跑了两天还­干­劲十足的模样,让它歇歇还不怎么愿意。这样的好马幸亏遇到了我这个伯乐,要不就栽赢谋手里了。

一路奔波,当我站在胭脂醉前透过夕阳迷蒙的光辉仰视那方古木招牌的时候,心情萧索。以前的我,无忧无虑一派天真,真真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有着慈爱的爹爹、倾心相许的小楼哥哥、宠爱我的七叔叔……没有想到不过短短数月,便已一无所有,乱世飘零,身不由己,如今栖身胭脂醉实在愧对爹爹,那个姓氏我再也不配拥有。

我揣着想好的说辞,心惊胆战地走进红姐的屋子。屋子里空无一人,可是伺候的丫鬟明明说红姐在房间里没有出去,于是我推测这屋子里有暗房,一般高人的房间里都有暗房。而有暗房就有通风口,通风口的形式有很多种,但胭脂醉这种木架构建筑却只有两种类型,所以找到它并不难。关于营造之法我也算是颇有研究,当年只是玩心太重觉得檩条相接就能撑起一栋房屋很好玩,就扮了男装混进了工匠之中,算起来现今太良城的皇帝行宫多少有我的一份力气。

这间暗房探得并不深,距离不远,我可以听得清房中二人的对话。一男一女,女的自然是红姐,男的声音很低倒是不易辨认。

红姐惊讶地说:“主公要亲自动手?”

主公?莫非这名男子就是降临的神秘首领?

那男人“嗯”了一声。

红姐说:“主公,虽然这苏名扬不是泛泛之辈,但降临之中高手如云,主公何须亲身犯险呢?“

“苏名扬武功不弱,还有一­干­家将护卫,这几年要杀他的人不少,他防范得很严密。最重要的是这次行动我并不想张扬,所以我一个人就够了。”

一个人就够了?我严重怀疑这个主公是借着抬高苏名扬来吹嘘自己的高超本事,好大喜功呀。

红姐看来很关心主公的安危,再接再厉地说服他不要去,“那不如让井去。”

井?我心里一阵激动。

“不行,井暴露的话危险太大,还是不让他露面的好。小红,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部署就好,其他的事无须­操­心。”

“是,主公。”

他们大概是谈完了,而我觉得此时退出房间实属不智之举,于是在屋子中间大声说:“红姐,红姐,你在吗?”

果然室内一片沉静。

我便自言自语地说:“怪事,明明说在房间的,人呢?得了,不在更好,我还是先洗个澡吧。”

揣着满腹担心,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认认真真地把方才偷听到的话想了个仔细,手心一阵冰凉。

苏名扬我是知道的,他也算是个很有名很有个­性­的人物。

苏名扬出身官宦世家耐川苏家,自前朝起苏家世世代代都出帝王左右之谋臣,唯这一代传至苏名扬有别先祖。据说这苏名扬一改他老子的士大夫脾­性­,认为朝廷昏庸­奸­臣当道,良臣应择木而栖绝不该助纣为虐,于是公开上表声讨李荣以及一帮­奸­臣。李荣小肚­鸡­肠的自然不会放过他,明里暗里派了不少人取他项上人头,但他命好,西昌王景溯和东临王萧楼都想拉拢他收为己用,几次三番地出手相救,他才得以保住小命。但,在这两位当世枭雄之中他至今摇摆不定。传闻苏家有一本谋术之书,详尽地记载了苏家几代人的为臣用计之道之谋,十分珍贵,想要的人自是不在少数,黑道白道官道民道追着他跑的人多了去了,因此苏名扬的日子过得很是坎坷很是动荡。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23)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我仍然在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苏名扬绝对不是苏,不过是姓氏一样,不过是都被人追杀,不过是都居无定所朝不保夕,不过是都出身显贵,不过是都……

我知道就算我赶了过去也没有能力自主公手下救下苏名扬,但至少可以通知他小心提防,同时我也知道如果我不去就一定会后悔。

耐川城并不远,我骑着被赢谋吹嘘的大漠良驹一路飞驰,晌午时分就到了。苏家也很好找,城里最大的宅子就是了。可是这苏名扬却并不好找,下人们说他出门打猎去了,傍晚时分才能回来。真是不知死活,明明知道自己的人头挂在脖子上还一天到晚四处溜达,拿自己当流动活靶子。想想苏也确实是喜欢到处溜达的孩子。

我在苏家门口的石狮子旁边坐了大概一个时辰,顺便把自己未来的家欣赏了个仔细。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我站起来再次敲开了苏家大门。那开门的下人见到还是我已经十分不爽,“姑娘,不是都和你说了吗,我家少爷真的去打猎了,这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有这个习惯,不信你随便找个人问问。”

我愣了一下,然后飞奔上马疾驰而去。

打个猎弄得天下皆知,若我是那杀手也会选择密林之中动手而不是苏家大宅。苏,你的智商怎么不见长呀。

密林果然是密林,树枝横生枝叶茂密的,密得遮天盖日的阳光都渗不进来。

步履维艰,我只好放弃了大漠良驹徒步而行,心里焦急走得很快,倒也顾不得树­干­割破了衣服划伤了皮肤。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耳边隐隐传来兵器打斗的声音。我急迫地往前跑,很傻地忘记了以自己不入流的武功去了也是白白送死,突然忘记了自己身负血海深仇尚有使命需要完成,这一刻,我只是全心全意地不要苏死。

当我扒开挡在眼前的树枝,就看到了那个暗室里的银面人也就是降临的主子正举着剑对着地上躺着的男人,在他的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不少尸体。于是我相信了他真的是武功高强以一敌百的高手,不是妄自吹嘘。

银面人说:“苏名扬,书在哪里?”

苏显然是受了重伤,虚弱地说:“即便是我死你也别想得到那本书。”

银面人轻笑了一声,“本宫最见不得别人威胁。好,我成全你。”说着手里的剑就刺了下去。

我大叫一声“不要”,拔出腰间的软剑直刺而出,挡开了那一剑。

银面人这一剑明显没有使上几分力道,居然能被我一把软剑弹了回去。

银面人一惊,看着我低低地说:“是你?”

我倒是没有想到银面人记­性­这么好,降临杀手没有一千少说也有八百了,他居然能记得我。而我被他这一看先前的气势丢了大半,怕死的心情很是复杂,低着头说:“主公恕罪,烟洛无心冒犯,只是因为此人是烟洛挚友,才冒死相救,望主公饶恕。”

这番话说出口我都觉得自己幼稚,我一不自量力的小螳螂出来挡车还要求主公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他势必要杀的人,哎,笑笑就行。

银面人果然笑了,很诚实地告诉我,“别说他,今儿个你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降临对待叛徒的方法很多,但你既然唤我一声‘主公’显然是听到了我与小红在密室的谈话,倒也罢了,横竖都是一死,我就不为难你了。”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和他说声“谢谢”,顺便交代一下身后事尤其是我收藏的银子和银票,地上的苏挣扎着起来抓住了我的裤脚,哑着嗓子说:“虽然不知姑娘为何出手相救,但苏某铭感五内,若有来生定当相报。姑娘定然不是这人的对手。还是莫管苏某,独自逃生吧。”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24)

我回过头本想深情地说一句“苏,能和你同年同月地死在一起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可是一看清地上男子的脸登时愣在那里,眼前这名叫做苏名扬的男子的确和我素不相识。这是一张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脸,他不是苏。我真想顺手给自己几巴掌打昏装死也好,怎么会傻到为了陌生人断送了自己的小命,真是……

我说:“你是谁?”

那男子很纳闷地一边吐血一边说:“在下苏名扬,敢问姑娘芳名?”

被你害死了!

我傻笑着望向银面人,挥舞着双手极力地想解释却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只能把那一看就是假话的实话实说:“主公,一场误会,一场误会,我认错人了。”

银面人自然不会接受我这样荒唐的解释,提剑而来,招式凌厉,杀气腾腾,透过衣服刺伤肌肤,不到七招我就已经抵挡不了了。

当他的剑刺穿我的胸膛的时候,我突然笑了,相信我嘴角的笑容一定很美,因为那银面人的剑势一顿,生生停住了。我想那是一种毁灭而绝望的美,却也是解脱而安宁的美。死得这样­干­净这样荒唐也算是一件好事,只是九泉之下无颜面对爹爹和一家老小罢了,只是与苏的三月之约无法履行罢了,只是再也见不到我的小楼哥哥罢了。嗯,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小楼哥哥。”我最后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

没有成为他的妻是我今生的遗憾。

其实,我是很羡慕姐姐的。

这些烂在我心里的话怕是永远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时光一晃,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景瑞十七年,那个开辟了一个王朝的开国君王——恭帝两腿一蹬魂归西天的年份,也是天下乱世拉开序幕的年份。

那一年我七岁。

雨后初晴,天­色­如洗,阳光正好,在碧­色­的长空中淡淡铺泻开来。

我逆着阳光蹲在地上挖第十二条蚯蚓,刚揪住它滑腻腻的半截身子,管家光伯在我身后喊了一声“二小姐”,我手一抖蚯蚓逃跑了。

光伯说前厅来了贵客,爹爹要我过去。

这位贵客自然是爹爹絮絮叨叨了好些日子今个终于来了的三哥,我的三伯伯。算上爹爹在内他们共有七个结拜兄弟,而今只剩下了爹爹、三伯伯和七叔叔,其他的叔伯我自记事起便没有见过,也好奇问过旁人,都说从来没有见过其他的几位。

我到前厅时姐姐站在爹爹的身后,她穿着紫­色­织锦的衣裙,上面绣的穿花蝴蝶满眼纷飞,长睫深眉,粉红双颊,已经是个美人了。

爹爹指着一身泥土的我,笑着和三伯说:“这便是我的二女儿,自小让我宠坏了,到现在还是男孩一般的­性­格,实在不像个姑娘,让兄长见笑了。”

“哪里,哪里,四弟好福气,一对女儿都出落得这么出众。”

我倒是觉得这个“一对”他用得很不恰当,不知道是不是存心借着我来贬低姐姐。

三伯长得很威严,双目有神,络腮胡须,一看就是戎马生涯战功卓著的将领。而他身旁那个半大的很好看的男孩长得完全不像他。

我走过去用刚刚挖过蚯蚓沾满泥巴的手捏了捏那漂亮男孩的脸,他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竟然凌厉成锋,带出几分锐利的棱角来,还嫌恶地拂去了我的手。

我笑着去拉他的手,转头问爹爹:“爹爹,这个小厮长得好看,让他跟我一起捉蚯蚓吧。”

爹爹和三伯都是一愣,然后爹爹象征­性­地打了我一巴掌,把我拽到身边,厉声呵斥,“不懂事的丫头,在三伯伯面前怎么能如此无礼?这是你三伯伯的独子,还不快给你小楼哥哥道歉!”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25)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楼哥哥,那个黑眉黑眼、朗目星眉、鼻翼坚挺、薄­唇­如削的男孩。

三伯伯把他教育得很成功,不过十一岁的孩子就已经风度翩翩谦逊有礼颇有雅士之风,而且还是个文武全才。爹爹、七叔叔、府上所有的人都喜欢他。

反观我爹爹,采用两个极端的方式在我和姐姐身上反反复复地实践着他的教育方法,于是就如同三伯伯和小楼哥哥的样貌不像亲生父子一样,没有人愿意相信我和姐姐是亲生姐妹。

在小楼哥哥赢得了所有人喜欢的时候,我却发现了他的秘密。

那是一个烈日当空的午后,爹爹和三伯伯出去办事不在家,府上的人大半都午睡去了。我­精­力旺盛用都用不完哪里需要睡觉,恨不得晚上也不用睡觉。可惜蚯蚓晚上也回家睡觉了,打着灯笼都挖不到。

我躺在院子里最大的那座假山上晒太阳,顺便也晒晒昨天刚捉的蚯蚓,晒好了好卖给同济药铺的胡掌柜。爹爹一定想不到,我捉蚯蚓不是年少贪玩而是为了勤劳致富换些碎银子。

假山下传来几声细微的猫叫声,打断了我的臆想,侧头看过去,小楼哥哥就站在池塘旁边的空地上。阳光下的他黑发如墨,负手而立,低头看着地上一只受伤的白­色­小猫。叫声便是那只身上全是血迹的猫发出的,听那声声惨叫想来是伤得挺重的,叫得我心里也不大好受。

然而,在众人面前德行丰厚的小楼哥哥只是看了一眼那只白猫,然后抬起脚把它踢进了池塘里。白猫厉声叫了一下便没了声音。

世界重归安静。而我由于震惊过大张开的嘴还没有合上,口水流出了一大滴,啪嗒一声落在石头上。

小楼哥哥猛地扬起头望了过来,在正午烈阳炙热的光芒里,我看到了生平见过的最冷的一双眼睛,冷光如锋,泛着漠漠寒光,如细刃般利得人心头惊颤,而拥有这样眼神的人仅仅是个十一岁的男孩,是一个众人面前恭行厚德的男孩。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见鬼了。

在这样骇人的眼神里,这朗朗白日立马变成了月黑风高杀人夜,我哆哆嗦嗦地低下了头,小声说:“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大概是在人前装模作样太久了,小楼哥哥也疲惫了,于是他在胆小怕死的我面前彻底地恢复了本­性­。

他施展轻功一跃而起,眨眼间就落到了我的身边,刚好踩在了我摆好晒­干­的蚯蚓身上,这相当于把银子往池塘里踢呀。我虽然心疼,却敢怒不敢言。

小楼哥哥低着声音问我:“你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我只觉耳边­阴­风阵阵,浑身冷飕飕的,生怕他也一脚把我踢下池塘,“我什么都没有看见,真的,我夜盲,看不大清楚东西。”

小楼哥哥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像大烧饼一般的太阳,似笑非笑,“是吗?”

“是。”我装得无比诚恳。

他在我身边躺了下来,一只手垫在头后,眯着眼睛去看太阳。

我伸手挡在了他的眼前,“你的眼睛不想要了?”

他又一次地拂去我的手,似乎是自言自语,“没了也好,这双眼睛太容易让人看出端倪。”

我一听这话立马心惊胆战,他这是没拿我当外人,还是对待将死之人的真诚坦白,但是不管哪一种,我都害怕。

“你……我是说,你这样不累吗?”

他微微侧头看着我,那双星冷深寂的眸子又让我一阵胆寒,可是他居然笑了,“自然是没有你活得这么畅快。”

“哪里,哪里。”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26)

他突然踢了我一下,我反应不及直奔池塘而去,惊叫声还在嘴里没有喊出,他又一把把我拽了回去,我撞在他的胸膛上,闻到他身上青草般的味道。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大男孩,却让我的脸上飞出来两朵红云,心跳得那叫一个快,最要命的是我居然结巴了,“你……你……你要做什么?”

他松开拉着我的手,又躺了下去,闭着眼睛说:“这世间太无趣,不过你也算是一件乐事了。”

我觉得他这是变相地说我其实很可笑。

自从我发现了小楼哥哥严重的两面派和他骨子里彻骨的冷漠之后,我们的革命感情有了质的飞跃,竟然有些臭味相投的意思。虽然论起资质和才学我和他相差一大截,但是论起调皮捣乱来,他和我也是相差悬殊的。算算勉强打个平手。

三伯伯在我家里待了半月便走了,他此行的目的便是送小楼哥哥过来,因为爹爹的幕僚中不乏当世鸿儒、治世谋臣和武林高手,三伯伯觉得自己所学已经倾囊相授,便把儿子托付给了爹爹代为教导。爹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重大,不敢怠慢,恨不得把府里的先生们排排坐,全都拨给小楼哥哥,因此小楼哥哥平日里除了吃饭睡觉便是上先生的课、听先生论学、和先生谈时事、学武……

一旦得了空,他便来找我,我倒也不辱使命,带着他瞒着爹爹上山下海地一顿乱玩。

我总是同情很辛苦的人,比如姐姐,大概是因为我确实活得太畅快了,所以只能看到他们身体上的疲累,体会不到他们心里的苦闷。多少个繁星点点的夜晚,我和小楼哥哥并肩坐在屋顶上看璀璨星空,我给他唱跑调的歌谣,他安静地坐在我旁边看着浩瀚苍穹的点点繁星闪亮,一双黑眸竟比这如墨黑幕还要深沉上几分。他时常倚在我肩上静静地睡着,卸下一身防备,如同婴儿一般纯净。

我想,我看到了小楼哥哥不为人知的另外两面。

然而,美好的记忆终结在三伯伯写下的那纸婚书上。

鲜红的绢布直刺入目,而用墨­色­写的却是姐姐的名字,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与我瞬时惊呆的表情相比,姐姐依旧笑得端庄,手里捏着绢子,说了句:“自古这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一切都听爹爹的。”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我也不知道方才爹爹都和我说了什么。我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手里握着小楼哥哥送的那个松果,刻的明明是我的名字,为什么婚书上却不是?估计是我先前摔东西的声音太大了,府里上上下下没人敢来惹我。隐隐地听到姐姐的房间里一群姑娘的说话声,透着欢愉的喜悦。而我,独自落泪。天­色­全黑的时候,我听到了马儿熟悉的嘶鸣声,小楼哥哥的大宛良驹,大黑。

我的屋子没有点灯,他急匆匆地走到门口却顿在了那里。

月华正好,门外他的身影挺拔如松。自相识至今八个年头过去了,他在我们家也住了约莫三载寒暑,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才换来了我们之间生生世世相守相知的承诺。在他远去云孤山学武的那段日子,在我一个人夜观星空的时候,每每想起他、想起这段情,我都着实觉得来之不易,也打心底里觉得幸福。

不曾想,情丝斩断不过须臾之间。

小楼哥哥在门外沉默地站了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我想当时的他给不了我任何承诺,根本开不了口。

我试图想象着,他推门而入会对我说些什么,大半会说:“忘了我吧。”那么,我会带着我的尊严告诉他:“我从来都没有记住过你。”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27)

在权力和爱情的争斗中,智者总是选择前者。而我,总是被后者所伤。

在他的心里,永恒的执念只有一个,却不是我。为了那张雕工繁杂的破椅子,他没有原则没有坚持没有自我。在他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会有那样的毅力去追求一样东西,也从没见过有人会投入付出到那般地步。

对于他,深深的怨恨之后是更多的无奈。

爹爹是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情的,也给了我们时间让我们好好谈谈。可是他,没有迈进门的勇气,我也没有走出去的理由。就这样,一门之隔,成了我们最后的一次见面,没有看到彼此的脸,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跟着爹爹离开,我收拾了包袱直奔静安庵。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时光的确是磨人的东西,而今偶尔出现在我梦中的不过是一个模糊的挺拔身影,而不是他那隐着凌厉浓黑如墨的双眸。

我知道小楼哥哥以为我已经死于那次坠崖,这些年我也渐渐想明白了当年他为什么娶的是姐姐。但我不知道的是,断崖边上那一望无际与天交接的苍茫松柏是表达他的愧疚,还是悼念我们的爱情呢?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了这么多往事,也许是因为我一直对小楼哥哥的新娘不是我耿耿于怀,到死都不能说服自己忘却这份伤痛。

银面人那一剑真是要置我于死地,光是剑气就割得我皮肤生疼。刺穿心脏的疼痛真实而深刻。

我觉得死得如此这般离奇也算是对我荒唐人生的一种讽刺,总算有件比起稀里糊涂被李富忽悠走了贞­操­更加荒唐的事情了。

我时常在怀疑前世的我是不是造孽太多,要不就是聪明过头了,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没有脑子呀。

意识迷迷糊糊的,全身胀热,感觉有一股气在我身体里到处溜达,死活不肯出来,它所到之处都撩起滚滚热浪,让我热上加热。

“热。”我烦躁地嘟囔。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我的手,低沉的声音响起,“忍一忍。”

居然有人和我说话?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聚拢起涣散的眼神,却看到了一个比牛头马面更吓人的银面具,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银面具,那个先前刺我心窝要我­性­命的银面具。

更可怕的是,银面具正在给我输真气,他在救我?

我浑身一哆嗦,被自己这个无知的想法吓了一跳。难不成他气还没消又不喜欢鞭尸,所以打算把我救活了再杀?这个逻辑本身就够匪夷所思的。

“主……主公……”

银面具虽然面具遮面看不到表情,但此刻头发、脖子上都挂满了汗珠,想来耗力不小。真是活该。

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和中气十足提剑杀我的时候相比明显不济,“别说话,凝神闭气。”

为了保命,我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银面具一用劲力,体内的真气狂卷着向我心口而来,我立刻华丽丽地喷出一口鲜血,满嘴的腥甜。

最要命的是,银面具用他那冰凉的手很温柔地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后背为我顺气,我被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这气血如何顺畅得起来。

心口的创处一下一下地疼,比起先前任何一次伤的都疼。

银面具居然问我:“疼吗?”

我只能咬着牙说:“不疼,不疼,主公尽兴就好。”

我发誓我心里嘴里都只有讨好保命的愿望,断然没有讥讽的意思。可银面具显然会错意了,周身肃然冰冷,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冷意盎然如同深海寒冰一般,这是胆小的我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竟然是灰­色­的,泛着水钻的光亮。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28)

这个时候,红姐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看我的眼神颇为复杂,“醒了?”

虽然她问的是废话,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还得如实地回答她:“醒了。劳烦红姐了。”

银面具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来表达他的不满,然后下床捡起地上他的衣服开始穿上。我这才发现他居然是*着上身的,那样­精­壮结实诱人的身材我居然没有看到,只是惊鸿有那么一瞥,憾哉憾哉!

然后我低头一看,又发现自己倒是没有被*,穿了个小肚兜,一园春­色­欲遮还羞。

银面具­干­净利落地穿好衣服系好腰带,背着身子扔下一句,“照顾好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红姐恭敬地应了声,“是,主公。”眼神追随着他的背影而去,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收回她含情脉脉的春光乍泄。

她端着药碗走到床前,仔细地打量着我,认真而严肃地说:“烟洛,你姓什么?”

我想了想百家姓怕是没有“烟”这个姓氏,只得说:“不晓得。”

红姐秋月一般的眼眸微挑,“忘了也罢,有些事过去了也只能让它过去。喝药吧。”

在我思考什么事已经过去了只能让它过去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人或者东西轰然倒地的声音。红姐愣了一下,然后抬腿就跑,顺手把那碗药打翻在地,黑­色­的汤汁在地上晕染开来,模糊的丑陋。

我疲惫地倚在床上,想到自己差一点见了阎王还是有些后怕的。

一炷香时间,红姐回来了,一脸疲惫,还夹杂着来不及收起的悲伤或者是心疼的表情。不知怎的,我觉得红姐越来越像个正常女人了。爱情的魔力果然伟大,可是爱上银面具的事实果然可怕。

我小声问:“红姐,能问个问题吗?”

红姐倒了杯茶喝下,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你是想问主公为什么没有杀你反而要救你?”

“嗯。”

“很简单,苏名扬拿他祖传的那本书换了你一命。”

嗯,苏名扬倒是有情有义的,不枉我糊里糊涂地试图救他却没有救成功反倒差点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小命。

这笔糊涂账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欠了谁的。

我整个就是一个没头没尾蹿出来添乱的。

红姐严厉而威严地瞪着我,“烟洛,你知不知道你这次闯了多大的祸?”

我沉默地点点头。

“先不说你偷听主公和我密谈,就单是你已经知道主公的身份就足以让你死上几回。”

我知道主公什么身份了,不就是一个戴着银面具比你红姐还冷的冰人吗?降临的人都见过他,我有什么特殊的吗?

“你还不知死活地连主公要做的事都敢阻拦,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就是与降临为敌,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这次是你命大,主公不追究你的过失,这份恩德你要记住,但是这次的教训你更加要铭记在心,如果你还想留住你惹事的小命的话。”

红姐显然没有意识到我是一个刚刚从死亡边上溜达回来的人身子十分虚弱,直接忽略我苍白的脸­色­和豆大的汗珠,滔滔不绝地教训我并且没有一点停止的意思。当然,她忘记了原本要给我喝的汤药方才被她打翻在地了,似乎也顺道忘了自己含情脉脉信誓旦旦地答应银面具要好好照顾我。

终于我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夏日的烈阳在萧瑟的秋风中不见了踪影,蛋黄|­色­的大圆饼变得光芒不足却依旧暖意融融,我喜欢这样低调的太阳。而仰着头在指缝间仰望太阳是一种眩晕的刺激,也是一种心情激荡的挑战。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29)

可是我晒太阳的行动总是被打断,成了美好的愿望。

一件黑­色­的斗篷从天而降,直接扑在我头上。世界瞬间黑暗。

小罗这丫头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在数次以主公不让我吹风这个雷打不动的理由阻止我晒太阳之后,今天竟然使出这么大不敬的招数。

小罗年方十八,是银面人美其名曰派来照顾我的丫鬟,其实是以关怀之名行监视之实。我把这里面的道理琢磨了一遍,看来苏名扬并没有把那本书交给银面人。他们大概是有个什么约定,也把我的生命算计了进去,所以银面人既不能让我死也不能让我走。不然我想不通为什么我还会活着。

好人果然是有好报的。

小罗也是很有特­色­的一个人,除了面无表情就没有在她脸上见过别的表情,毫不夸张地说,这半个月来我没有见过她笑甚至没见她嘴角动过。如果是跟了我这样的主子她笑不出来的话,那么,我同样没有见过她哭。一个完全没有悲喜的姑娘在胭脂醉这个姑娘们栖身充满唧唧喳喳欢声笑语的地方实在是很碍眼,我不知道银面具怎么想的,把这么高调的一根木头放在我身边,让金珠、银珠、翠珠嘲笑我用人的眼光,鄙视我高傲的做人态度。

在我被红姐说晕的第二天,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端着碗药站在我床前,跟我说:“喝药吧。”

我疑惑地看着她,不是很有力气开口。

她立马说她叫“小罗”,是因为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主公怕胭脂醉的人照顾不好特地派来照顾我的。

这点银面具倒是想对了,红姐那么日理万机,让她来照顾我太不现实了,搞不好我的小命随时报销在她浓浓的爱火中。

不过那次是小罗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这之后我们之间的对话多以个位数计。

于是这次我终于愤怒了,一把拽开头上的黑斗篷摔在地上,用我虚弱的小身子爆发最大的吼声,“你他娘的是不是欠揍?!”

身后一片静默,在我以为小罗被我镇住不敢回答的时候,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冷冷地说:“是吗?”

我立马转过头笑脸相迎,“不是,不是,主公你一点都不欠揍。”

银面具已经历练到不和我一般见识的地步,果然是高人呀。他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披风,扔到我身上,“半月不见,身子好些了吗?”

“多谢主公救命之恩,已经好多了。”

世界真荒诞,我要感谢夺我­性­命的人救了我的命。

红姐说:“烟洛,你别以为自己多重要,主公肯输真气给你救命是看在苏名扬那本书的价值上。”我深刻地理解红姐希望在主公心里最重要的心情,捎带着也明白自己很不重要的事实。

我低头看着黑­色­斗篷上面绣着的金­色­图腾,是一头仰头嚎叫的苍狼,­精­致的绣工绣出了健硕的肌­肉­和­精­细的毛发,栩栩如生。

银面具在我身旁的躺椅上坐下来。远空万里,浅翠碧云,门庭寂静,清风摇曳,银面具被金子般的阳光镀了层虚幻的光芒,让本来就不真实的他更加地难以捉摸。

他侧着头用很轻很迷惑人的声音问:“烟洛,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我被他蛊惑得忘了尊卑忘了他的­阴­晴不定,不知死活地说:“那……那我什么时候能离开?”

银面具一愣,“你要去哪儿?”

我也是一惊,“难道苏名扬已经给你书了?”

完了,小命休矣。

银面具肝火旺,易怒,一巴掌拍在我俩面前的石桌上,大理石的桌子登时四分五裂,几块碎石弹到我身上,疼。他站在我面前,用他黑暗的影子压迫我,在很生气的时候他的声音还是很低,刻意压低似乎不想别人听到我们的对话,“烟洛,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你以为苏名扬会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放弃他视如­性­命的书,还是他会用那本破书要求我救你一命?”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30)

“难道不是吗?”红姐就是这么说的呀。

银面具俯下身子,凑了过来,我闻到他身上如同冰雪一般清淡的味道,他挑起我的下巴,很欠揍地说:“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要留你一命,因为我发现你其实很好玩。”

我睁大眼睛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熟悉的记忆扑面而来,依旧会疼的心让我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因为多年前阳光下有个男孩对我说:“这世间太无趣,不过你也算是一件乐事了。”

因了这句话,痛苦绵延不绝。

我醒来的时候一身冷汗,头发都是湿淋淋的。

屋子里亮着一盏琉璃灯,就着并不明亮的灯光我发现有人帮我换了衣服,先前沾满鲜血的那件已经不在身上了。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很胆小,却不知道竟然到了这个地步,银面具不过轻飘飘地说了句话,我便喷了口血晕了过去。

“我那句话很过分吗?”依旧是那清冷低沉的男声。

我循声望去,银面具肃俊的身影挺立在窗边,面朝窗外仰头望着满天繁星,那样坚毅挺拔的背影似曾相识,却盼着永生不见。

我吸了口气,“没有,是我胆子太小。”

银面具沉默了一会,似乎被天上的朗朗星辰吸引,过了半天才说:“烟洛,你姓什么?”

这个类似废话的问题最近很热门呀。

“我姓烟。”

“有这个姓吗?”

我缓缓坐起身来,不知怎么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反而有些不怕银面具了,竟然觉得他不会杀我了。“有吧。我也这么问过我爹。”

“哦?他怎么说?”

我笑了,笑颜如花心生防备,“他叫我别问这么多,跟着他姓就好。”

银面具缓缓地转过身,顺着窗户溜进来的月光给他的面具镀上了一层月华般的幽光,竟然横生出几分高贵来。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人现在在哪里?”

我低下头悲伤地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的时候眼角带着泪光地说:“死了五六年了。”

“哦?怎么死的?”

“被当兵的杀死了。这样的乱世里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其实很不容易。”

一般来说武功越高的人不是越应该惜字如金吗,银面具反倒和我拉起了家常查起了族谱。让我很不适应。

银面具站在我面前,一双幽蓝的眸子­阴­晴不定,认真而深刻地研判着我。

我面­色­如常地回视他,被子下面的手却已经攥了一手心的冷汗。原来说谎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难易程度主要取决于对方的智商高低。很不幸,我的对手是个厚黑学的典范,心狠手辣的主儿。

终于,银面具缓缓地收回了目光,将他那高深莫测的眼神望向窗外,轻声说:“那……那你再没有别的亲人了?”

面对这样一个厉害人物说谎话的难度实在太高,于是聪明的我在事实的基础上小小地发挥了一下,“原本是有个相好的,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可到最后却娶了别家的姑娘,我与他便老死不相往来。现如今这世上就剩下了我一个人。”说到动情处还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按说我这演技应该能蒙混过关,因为在这一年多的杀手生涯中我用得最多的就是美人计,而此计说白了就是演戏装弱小无辜无知……可是银面具在我声情并茂的说辞里陷入了沉思,顺带着让我陷入了恐慌。

窗外月­色­­奶­白,天空墨黑。

在我和银面具两相无言的拉锯战中小罗穿了身翠绿的衣裳推门而入,小罗实在是很有个­性­的奴才,见了自己的主子居然还是一副大爷样,站在门口对银面具说了句更大爷的话,“你该走了。”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31)

本来以为会走过去踹她两脚的银面具居然拍了拍小罗的肩膀,又看了我一眼,乖乖地走了。

我很震惊,非常震惊。

我差点就以为小罗是银面具的主子,拍拍手银面具这样杀人不眨眼的人中之魔就乖乖地离开了。但鉴于这姑娘现在伺候的是我这样的低等人物,这个假设不成立。

其实这已经不是小罗第一次语出惊人了,初次见面她就给我探了探脉,然后目光沉沉地闷了半晌,才悠悠开口,“主公一直没说你是怎么受伤的,但姑娘心口的这剑伤,天下剑气能出其右的不过寥寥数人,这其中又有回雪剑客、无道老人那样不出世的高手,所以……”

我虚弱地挥了挥手,“别猜了,就是你家主子­干­的。”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把我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似乎很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我被她摇得晕头转向,顺道忘了她似乎只是一个丫鬟。

但眼下,我对小罗的好奇心很浓厚。

我倚着床,笑得分外灿烂,对小罗招招手,“小罗,过来。”

翠绿的小罗很乖巧地走了过来。

“咦,小罗你似乎长高了。”

这个开场白说得本来十分普通,不过图个拉近感情。却不料小罗竟然很紧张地跑到铜镜前把自己看了个仔细,然后在我诧异的目光中说:“嗯,大概是我正在长身体吧。”

我托着腮帮子说:“嗯,你发育得够晚的。”

小罗不说话了。

索­性­单刀直入,“小罗,说,你什么来头?”

“没有来头。”

“别糊弄我,今天你小子不老实招了,我就……”

小罗细长的眼睛眯着,“姑娘要把我怎么样?”

我……“我找大黄蜂*你。”

大黄蜂就是闻名江湖的*大盗,其闻名之处在于,许多被他采过的花儿居然表现出意犹未尽的意思,更有甚者提出要大黄蜂包赔损失娶她过门,做贼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贼中翘楚,风月场上的高手。

我也知道这个理由实在太烂,但是以我的身份地位确实很难得有机会恐吓别人,所以用来用去只能拿大黄蜂吓吓人。上次恐吓金珠的时候,她竟然异常欢喜地抱着我的胳膊,“好呀,好呀,快叫大黄蜂来*我吧。我也想尝尝‘世间众情郎,黄蜂独*’的滋味。”

但是独特的小罗再一次让我出乎意料,她先是一愣,然后浑身如同筛糠一样地颤抖起来,抖得那叫一个凌乱。

倒叫我有些不忍心了,“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我不过吓吓你,怎么就怕成这个样子了。”

小罗虽然身子抖得厉害,脸上却依然没有表情,嗓子里闷闷地发出些奇怪的声音。我万万没有料到自己随意搪塞的理由竟然会把她吓成这般模样,又想她到底不是青楼姑娘,可能接受不了过于生猛的话题。

本想再安慰她几句,谁料这姑娘一甩头夺门而去,我叫了几声她居然都不理我。

好巧不巧,胭脂醉里突然爆发出一个男人十分开心或者病态的笑声,笑得很有爆发力。胭脂醉里何时有了男人?

于是我也笑了,披了件外衣出去遛遛。

在拐角处揪住了个丫鬟问道:“看到小罗了吗?”

“刚刚从姑娘屋里跑了出来。”

“去哪了?”

丫鬟指了指茅房的方向,“那儿。”

“去把她给我叫回来。”

“是。”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踱着小碎步回了房间。

在等待小罗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我把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个仔细,却依然没有得出个像样的结论。但毫无疑问,银面具对我这个坏他好事的人很好奇,捎带着对我爹也很好奇。我想他应该更加好奇为什么我会有那样一个身份高贵重兵在握的仇人。我毫不怀疑红姐会把我的仇人是谁坦白地告诉银面具。那,会不会因了这个人的关系,我和银面具成了复仇统一战线的伙伴?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32)

我摇了摇头,还是有点高估自己了。

在我喝了半壶凉茶的时候,翠绿的小罗终于走了进来,手上端着碗药。

我微笑着说:“哦,原来方才是去给我熬药了。”

小罗点点头,把药递给我。

我接过来凑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不会是记恨我方才欺负你,想下药毒死我吧?”

小罗很无奈地看着我,低声说:“姑娘,我求求你了,能不能让你奇怪的想法消停一会儿?你这一身伤就别再折腾了,也捎带着别再折腾我了。”

“好吧。”我说得很诚恳,然后手一扬,那碗还是很烫的药汁便向小罗的胯下飞去。

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小罗痛苦地捂着他的前面低着头在那里直跺脚。

我拍拍手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扶住他,“哟,是我不小心,没烫着吧?”

小罗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你这个女人……”

“我怎么了?既然你不想做男人,妹妹我就帮帮你吧。”

小罗龇着牙恨恨道:“你这个笨女人,怎么知道我不是女儿身?”

我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被他很不领情地躲了去,“是你自己太笨了,露出了太多破绽。”

“哦?”小罗终于止住暴躁的跳动,挺直了身子用他那面无表情的脸对着我,很不屑地说,“说来听听。”

“首先,你这张人皮面具实在是不好,连个表情都做不了。要说你木讷没有表情也勉强说得过去,但是方才你都怕成那样,脸上还是那么平静就太不合情理了。”

“我怕?”

我闷闷地看了他一眼,“不是怕你抖成那样?”

小罗烦躁地挥挥手,“得了,你接着说。”

“然后就是你太紧张自己的个子了,我听说过一种叫做缩骨功的功夫,据说能让人身形缩小,最适合易容改装的时候用了。而什么人在易容之后还需要用缩骨功来掩饰自己呢?男人。”

“不错,你还不是太笨。”

“那你既然是男人,为什么提到大黄蜂会怕成那样?”

小罗又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了十分欢畅的笑声,这个笑声有些耳熟,正是方才我听到的那阵狂笑。

于是我明白了,“原来刚刚你是憋笑憋得身子发抖。”

小罗很无奈地指了指我的脑袋,“你这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怎么可以时而聪敏细心时而笨若呆鹅呢?”

我不理他,继续我的问题,“喂,说说,大黄蜂怎么会有那么好笑?”

小罗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沉重的口气说:“你让我自己*自己,我能不笑吗?”

我慢慢地把他这句话琢磨了一番,呆呆地说:“你……你是大黄蜂?”

“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是也。”

我惊恐地抓着衣领后退,想着是现在大喊“救命”还是待会大喊“不要”。

小罗,哦不,大黄蜂白了我一眼,“你也知道怕了?你有没有脑子,我要是想采你早就动手了,会等到现在?”

我觉得他说得有理,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处心积虑地卧底在我身边意欲何为?”

“你有没有脑子?”

我愤怒了,把头伸到他跟前,“看看,这就是脑子。”

他打了我一下,“那你难道看不出来大爷我是来保护你的?”

一个*大盗,还是一个*行业里的翘楚,男扮女装到我身边是为了保护我?这是有脑子就能想得出来的吗?

“为什么呢?”

“自然不是因为你貌美如花,人见人爱,聪明过人。”

我瞪了他一眼,“这个我自然知道。”

“你以为我愿意放弃英俊潇洒轻松有趣的老本行,整天装成娘们待在你这个有胸无脑、口无遮拦、不像女人的女人身边?” 最好的txt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33)

我抿了抿嘴,“这个我也知道。”

“告诉你也罢,反正丢人都丢到家了。大爷我半年前打赌打输了,大丈夫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我又理解了半天,“你是说,你打赌输了代价就是来保护我?”

大黄蜂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你……你和银面具打的赌?”

“废话,除了他,这世间还会有人稀罕你吗?”

我可不可以把大黄蜂这句话理解成,银面具是稀罕我的?

我和闻名江湖的*大盗成了朋友,或者说赫赫有名的大黄蜂成了我的保卫者。唔……大黄蜂本名叫罗颂,年龄出身一概不知,但自古以来能以*为职业者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色­胆包天,视伦理礼教为粪土;二是身怀绝技,这倒不一定是剑法纯熟内力深厚,也可以是轻功暗器厉害,就像大黄蜂。他说正面较量他自然打不过师承名门的银面具,但要是比轻功和暗器那厮倒是占不了多少便宜。

对于银面具这个安排我受宠若惊,同情大黄蜂的心情十分强烈。

而那银面具果然是绝世高手,大黄蜂说如果不是他刺了我一剑后立马输真气给我续命,我早就去地府品尝孟婆汤到底是甜是咸了。

我也算是武林中人,学过功夫的,自然知道真气对于高手来说就像贞­操­之于Chu女一般,不能轻易给人的。

于是我对着铜镜把自己看了个仔细,觉得银面具对我再见钟情也是有可能的。

养伤实在是很无趣的事情,每日里只有两件事可做,吃和睡。而自从我发现了大黄蜂是男扮女装之后,他就从听话的丫鬟光明正大地升级为张牙舞爪的管家婆。在他眼里我这个爱惹事的重伤员就应该在床上度此余生。

相比于胭脂醉平静无趣的生活,此时的天下可是热闹得紧。

德胜九年十月,一向处于防守姿态的帝都一反常态采取了主动进攻的架势,封李荣侄子李富为东北道行军大吏平逆大将军,率四十万兵马北上,直取九曲。

九曲是东临王萧楼的势力范围,位于其大本营辽城之南,地理位置相当重要,一旦九曲失守,辽城将直接暴露在帝都的兵马之前,甚是危险。

而萧楼总共有多少兵马呢?

答案是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自德胜六年萧楼连同辽城守将洛南声起兵以来,这三年多来大大小小打了若­干­场仗,从来没有在攻城之前向对方或者是己方报告过出战人数,但凡经历过这些战役的人只能目测一下黑压压的人头估算大概有多少人来了。据说连上奏给帝都的奏折上都明明白白地写着:臣等目测。

其实萧楼这么做也不难理解,毕竟三方之中他的兵力最少,与其让敌人嘲笑自己的这点家当,不如索­性­不告诉你。摸不清人数对方也不好准备,派兵多了耗费的是你自家的军需钱粮,派兵少了自然是会受到萧楼的一顿猛打,力有不敌落荒而逃。所以天下皆言兵谋在萧楼。

可是这一次帝都也不含糊,一张口就是四十万兵马,浩浩荡荡而来。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大家底厚实,当年太祖推翻前朝顺道也霸下了人家国库里的真金白银和后宫佳丽。

当年辽城的兵力不过五万,就算这几年萧楼战果颇丰,也断然折腾不出四十万人来,怕是二十万都难。而萧楼手里的兵马也绝不能都驻守九曲,万一那李富一时心血来潮分兵改打别处该如何是好?比之九曲,辽城才是萧楼的根基,一家老小都在城中。

综上所述,大黄蜂认为九曲兵马人数不过十五万,那还是往多了说的。 最好的txt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34)

四十万对十五万,九曲危矣。

自从上次红姐的一番教诲之后,我也渐渐地体会出李富的不简单。他没有高高兴兴地领着自己的队伍立刻上路,而是额外做了几件事情。一是调平南大将军李景天回京,带二十万兵马驻守西北重镇平邱。这是为了防止景溯取渔翁之利;二是下令全国征兵,凡参军者家里赋税减免一半;三是粮食税减去两成,鼓励生产。

终年笼罩在李荣专权苛捐杂税­阴­影下的王朝子民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这也给李富纨绔子弟的里子上披了一层良将的外衣。

也许很多人会像我一样好奇,帝都兵力充足远胜于萧楼和景溯,再加上此二人不和,为什么不早出兵灭了他们,而是由着二人各自发展?

大黄蜂在白了我一眼之后,问出了他的口头语,“你有没有脑子?”

我被他勒令在以床为轴的一臂距离内活动,索­性­趴在床上,讨好地笑,“还请大爷赐教。”

“这事可以说有两方面的考虑,论及哪一方面都不得不说李荣这胖子贼­精­贼­精­的,宦海多年果然不是白白磨炼的。我怕太高深了你的智商理解不了,浪费了大爷的口水。”

我也白了他一眼,吐吐舌头,“你放心大胆地说,口水本姑娘有的是,不够给你点也行。”

大黄蜂一愣,此刻他戴着面具,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闪了一下,雄­性­激素分泌旺盛,*大盗的本­色­呼之欲出。

我立马纠正自己的口误来打消他的­色­心,“我说的是吐给你,别误会别误会。”

他一摆手,“得,大爷我言而有信,对你没兴趣。”

“说实话,金珠、银珠、翠珠都挺不错的,胸大ρi股翘,床上功夫不是吹出来的。尤其是金珠,对你可是一往情深……”

“行了。”大黄蜂打断我,“你虚心点。”

“遵旨。”

“其实不论李荣两个考虑的哪一个,都只有一个目的,先让萧楼和景溯做大。”

“啊?”

“先说第一个,从景瑞十七年李荣专权开始,这些年他为了满足私欲可以说是弄得民怨沸腾天下不安,就连朝中的大部分大臣也是心怀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所以他需要一个机会来转移人民的视线,没有什么比战争更合适,然而小打小闹的起义没有多少抵抗力,一下子被消灭了,人们关注的焦点便又回到了他的骄奢­淫­逸上来。于是,当景溯起兵的时候他没有*,萧楼也是一样地对待,因为对他来说这样最好不过,这两个人都在北方贫瘠之地,发展得就算强盛也敌不过他手中的百万兵力。所以这三年多来,百姓生活的主题就是战争。”

“够狠!为了一己私欲竟导致民不聊生。”

“第二是为了李富,或者说为了李家的未来。李荣现在虽然只手遮天,但却是臭名昭著,托他的福和李富自己的修行,李富也落得一个纨绔子弟的名声。所以,李荣决定把这个立战功的机会交给李富,一旦灭了萧楼和景溯,李富就是平定叛乱战功赫赫的少年英雄,接替他李荣执掌朝政也是有所依托的。”

“够­精­!敢情这萧楼和景溯就是人家李荣手里的棋子,他们李家把天下人当猴子耍。”

大黄蜂得意扬扬地眯着眼睛,“怎么样,­精­辟吧。把你都给说明白了,我真是太有才了。”

“这都是你分析的?”

大黄蜂顿住了,“嗯……不是。”

“我就说嘛,你一个花丛中穿来穿去的大蜜蜂,这权谋之术怎么能看得这么透彻。”

“哼,要说这鬼心眼,我自然不是那小子的对手。”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35)

我也顿了一下,“你……你是说,这都是银面具分析出来的?”

大黄蜂扑哧一下乐了,“银面具……你叫他银面具……哈哈,我得飞鸽传书告诉他,哈哈哈哈。”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魔怔了吧。”

大黄蜂高深莫测地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千辛万苦终于憋出来两个字,“够笨。”

我不和他一般见识,“那萧楼和景溯没有看出来李荣的如意算盘?”

大黄蜂思索了片刻,闪着贼光的眼睛盯着我,“景溯我是不知道,但是萧楼是想到了。”

“那他怎么……”

大黄蜂没有立刻回答我,眼睛里似乎有些失望,叹了口气才说:“知道又能怎么样,为了不让李荣如愿就不发展自己的力量和他对抗了,还是为了逆李荣的意乖乖地投降了朝廷?你有没有脑子呀?”

“那么,现在萧楼不是很危险?”

今天大黄蜂似乎对我很有兴趣,一直盯着我看,留意着我的表情,看得我心惊胆战就怕他控制不住采了我。

“也许李荣那胖子没有料事如神的能力呢,萧楼未必会败。”

“嗯,除非天降奇兵。”

“这也是一个办法。”

“还有呢?”

“景溯出兵相助。”

我一骨碌坐起来瞪着他,“怎么可能?天下皆知景溯灭了洛家满门,明着与萧楼为敌,怎么可能还来帮萧楼?”

大黄蜂走过来一ρi股坐到我身旁,“花姑娘,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还太年轻了,涉世未深。在我看来景溯有两个理由出兵相助,一个就是­唇­亡齿寒,萧楼败了,他的日子也痛快不到哪儿去。”

我点头,“有道理,二呢?”

大黄蜂神秘地笑笑,“二我自是不能和你说,机密,机密懂吗?就是很高层的人才能知道的秘密。”

“幼稚!”

“你知道李荣为什么先选了萧楼吗?”

“因为萧楼兵少,好欺负?”

“这是其一,其实对于李荣那财主来说,景溯也是个穷孩子。打哪个他都是财大气粗。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的想法和你一样,认为德胜八年景溯为了掌握大权不惜杀害洛南声一家,此番定然乐意看到萧楼的失败。其实若是当年洛家灭门之时没逃出那个活口亦声,今天也不会出现三分天下的局面。”

我沉默了。

窗外一弦明月高悬,映照世间万物清明的光亮。然,隔了血­肉­骨骼,绵绵月光终究照不进人的内心,不能带来光明。自古以来,最最复杂的便是人心,这人心的争斗可以不动声­色­地就血流成河,也可以安详自若地借他人之刀血­肉­横飞,真真是防不胜防。

大黄蜂说:“对了,纠正你一个错误,当年洛南声全家并没有被灭门。”

我木然道:“哦?”

“笨,当今东临王萧楼的王妃洛施正是洛南声的长女。”

“哦。”

微风吹来一丝乌云,遮住了月亮的半边容颜。

天­色­微暗。

德胜九年十一月,东北道行军大吏平逆大将军李富率四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地抵达九曲。

面对这场人数上毫无悬念的战争,李富一反其浪荡的作风,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在城外扎营筑起了工事。

因为不仅仅是他,天下多半人都知道萧楼和其身后的“兵谋神算”南宫晋都不是简单的人物,这一仗不会速战速决。他浩浩荡荡地带着一队人到别人家门口打仗,地利这个因素是占不上了,只能稳固阵营准备攻城。

随着一直沉寂的帝都的主动进攻,动荡的乱世达到了Gao潮。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36)

而此时的胭脂醉也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金珠、银珠、翠珠带领着一­干­姑娘开始关心政事了,每天组织大家进行军事时事讲座,普及基础知识,分析当前局势……

经过金珠深刻而­精­确的分析,我们知道了一旦叛军攻陷颍州,等待我们的命运只有一个——军妓。不管怎样,她这种未雨绸缪的态度让我敬佩。

但鉴于这方面大黄蜂教得不错,我就不参与她们的早中晚课了,尤其在听了她们这番对话之后。

金珠:“昨天说到哪儿了?”

银珠:“萧楼可能是个断袖。”

金珠:“哦,想起来了。我们今天接着分析。要说这个东临王也是有妻室的人,不说正妃洛施就是侧室也有两三个了,可成亲都两三年了,连个孩子都没造出来……”

翠珠:“等等,金姐,没有孩子也不能说他断袖呀,万一他那方面不行是个哑炮呢?”

金珠:“你个小妮子懂什么,不是说了看事情要从多方面看嘛,生不出孩子只是一个原因。”

银珠:“还有别的吗?”

金珠:“那是当然。据可靠的小道消息,萧楼的清心寡欲可以和庙里的和尚相比了,多少个晚上他不去找他的妃子们*快活,跑房顶上看星星。”

翠珠:“也许他爱好天文呢?”

金珠:“你他妈还爱好地理呢。依我看,他这种行为可以解释成他在思念一个人。”

银珠:“哦,谁?”

金珠:“按照种种迹象和他仰望的方向来看,萧楼心底的爱人是……南宫晋。”

翠珠:“大他三十多岁的南宫晋???”

银珠:“也不是不可能的,越禁忌的恋情越畸形。”

……

我深以为她们这不是在为以后的军妓之路做准备,而是在找死……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有件愁事需要解决。

和苏的三月之期马上就要到了,虽然苏并不是耐川苏名扬,但直觉告诉我苏的身份一定不简单,为了他的安全,不能让银面具知道我们的关系,也就是说,我现在最迫切的任务就是摆脱大黄蜂的监视去和苏相见。

可是尽职尽责一言九鼎的大黄蜂岂是容易摆脱的?

好在他现在还不知道我要溜出去的心思。

也好在他的身份是*大盗,也就是­色­心泛滥的种马。

更加好在他身处遍地野花秀­色­可餐的胭脂醉中。

美人计!

清晨。

大黄蜂是睡在我屋里的软榻上的,此刻他和衣而卧,戴着面具的脸是安详并且安静的。

于是我开始轻手轻脚地换衣服,在脱到肚兜的时候很不小心地碰倒了桌子上的烛台。大黄蜂不负众望地坐了起来,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我欲遮还羞的满园春­色­……

晌午时分,大黄蜂端着午饭推门而入。恰好又在换衣服的我立刻用双手遮住胸前顺便尖叫了一声。大黄蜂愣在那里呆了片刻,然后很自觉地背过身去。

我偷偷地瞥了下他两腿之间的动静,一边穿衣服一边在想是不是该下剂猛药,这样小打小闹刺激不了道行高深的*大盗呀。

正在我琢磨要不要去偷红姐珍藏的*的时候,大黄蜂在饭菜间很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低声说:“烟洛,你……你是不是对我有企图?”

我一口饭没咽下去咽在嗓子里,憋得我眼泪直流一个劲地咳嗽。大黄蜂递给我一杯水,瞪我一眼,“好了,我知道答案了。”

我喘了会儿气才摆手道:“小伙子别灰心,就你这条件金珠、银珠、翠珠随你挑,还愁找不到媳­妇­吗?”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37)

大黄蜂很无语地看着我。

我接着说:“就算真找不到也不怕,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有女人不是还有男人吗,我就认识几个优秀的断袖,专门等你心灰意冷的时候给你暖心暖身的。”

大黄蜂已经到了无语凝咽的境界了,不再看我,闷头开始往嘴里扒拉米饭。

于是我接着筹划让大黄蜂发情的计划。

午饭过后,我大摇大摆地走进金珠的房间,偷偷摸摸地告诉她,她心心念念要委身之人大黄蜂会在傍晚时分来到她的房间,同她共赴巫山小试云雨情。

当然,金珠并不相信我,但这并不妨碍她沐浴更衣盛装打扮,期待傍晚的到来。

人也许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明明不相信却抱有希望,并且盼望着希望成真,达成所愿。

考虑到大黄蜂肆意花丛多年,见过的美女定然是数不胜数,区区一个金珠怕是难以拿下他,于是我下了双保险,在他的茶水里加了点红姐珍藏多年能让Chu女变*的“桃花醉”。

Gao潮即将来临,我指了指桌子上的绣样对丫鬟模样的大黄蜂说:“把这个样子送给金珠,她催我一天了,烦死人了。”

大黄蜂在我的­精­神摧残下抱着离我越远越好的心态愉快地接受了任务,带着他的“兄弟”雄赳赳地向金珠的房间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很友善地祝福他和她。

怀着头一次做红娘的紧张心情,我在房间里等了约摸半炷香的时间,大黄蜂依旧没有任何回来的迹象。我溜到金珠的房门口听了一下,令人面红耳赤的叫声……金珠和“桃花醉”果然不负众望,成功地发掘出了大黄蜂的本­性­,我心甚慰。

傍晚时分,一片橙红­色­的浓郁的光芒镀满了天边,那样纯正的­色­,那样妖艳的美,体现了太阳招摇且不老实的一面。

我扮作男装走在颍州最繁华的街道上,心里满满的都是马上要见到苏的雀跃。三月不见,他是不是又身上多了几道伤痕,吃了几次暗亏;他有没有想起我,如同我会想起他一样;他有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三月之约,是不是还记得要娶我的承诺……

当然,在这般膨胀的喜悦之余,我顺道自豪了一把,美人计在我的手下再次成功了,即使是面对*界的翘楚大黄蜂同志。

我走到清凉寺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了天空,在渐深的夜里洒照着安静淡然的银光,而在那样朴实的光华之下,在那棵高大的杏树下,坐着一个男人,一个睡着的男人。

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很慢,很慢。因为想把这样幸福的时刻保持得久一点。

从今天开始,我可以自豪地说,这世间终于有一个男人是真心待我烟洛的,不会因为对权势的渴望而另娶他人,也不会因为我卑贱的身份而嫌弃我。即便他身处险境被人追杀,即便他壮志未酬且身负重责,在他的心里也记挂着我们之间的约定,他会为了这个约定跋山涉水而来,只是为了见我……

苏就在那里,倚着杏树闭着眼睛。他穿着青­色­长衫,脚蹬黑­色­马靴,手里握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剑。

月光普照,他眉目悠远;轻风吹过,他衣袂翩然。

我走到他的身前,定定地看着他。

苏握着剑的手突然一紧,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我。然后他对着我绽出一笑,睡眼蒙眬中灿若朝阳的笑容,霎时间人间回暖犹如三月阳春天。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咳了几声才问:“你早就来了?”

苏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揪着我的鼻子说:“亏我还夸你聪明来着,定个约会也不定好时间,害我傻里傻气地从早上睡到现在。”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38)

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挺咸的。大概是我独自一个人在冰冷的世界里挣扎太久,这久违的温暖就格外地令人感动。我一头扎进苏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苏不发一言地抱着我,他在外面待了一天衣服都是冰凉的,但我却感受到了他温热的胸膛。

过了半晌,我变大哭为哽咽的时候,苏在我头顶说:“烟洛,你想没想过如果我没有来,你要怎么办?”

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你会不来。”

苏似乎笑了,把我抱得更紧,“谢谢。”

我倚在他的胸前,感受到他坚实的心跳,浅浅的满足和深深的幸福溢满了心间。

又过了半晌,苏动了动身子,小声说:“烟洛,要不……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闻言我心里很不纯洁的想法开始呼呼发芽,几个­祼­露而香艳的场景在我眼前飞过,但事实证明苏是个纯洁的孩子。

顺着苏尴尬的目光望去,清凉寺周围已经聚集了规模不小的人群,男女老少一应俱全,观赏的节目只有一个,就是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一双断袖在杏树下抱得难舍难分情意绵绵,让人慨叹世风日下之余,对断袖之恋更是充满了好奇之心。

当然,这一双苦命的断袖正是我和苏,多半都是仰仗我这一身男装。

我也笑了笑,“你吃饭了吗?”

苏很老实地摇了摇头,“没,出门太急身上没带­干­粮,又怕你找不到我……”

后面的话苏没有说下去,只是很委屈地看着我,惹得我愧疚之心泛滥,“走,我做饭给你吃。”

苏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很小声地疑惑道:“你?”

我愤愤然道:“狗­肉­饺子,吃你兄弟的­肉­。”

青蓝天幕,皓月侧悬。繁星璀璨,夜­色­如水。

颍州城内一间破旧的茅舍之内,不时地发出阵阵欢笑声。

苏趁我不注意又抹了我一脸的面粉。

我本是瞪大了眼睛在仔细地和面,被他这样一闹,眼睛里涩涩的都是面粉不说,手上一不留神,盆里和好的面团打翻到了地上,脏了。

我抬起头气鼓鼓地指着他,“让你闹,这下怎么办?”

苏拍拍手上的面粉又往我脸上抹了一把,“换新的再做便是。”

我气上加气,把身上的围裙扯了下来扔到他身上,冲他吼:“真是不知人间疾苦,我不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抬腿就走。

苏拉着我的胳膊轻轻一带就抱住了我,宽厚的手掌拂过我皱起的眉头,柔声说:“乖,别生气了,我错了。”

我仰着头撅着嘴气哼哼地问:“错哪儿了?”

苏朗然一笑:“都错了。”

我捏着他的脸,“喜欢我也错了?”

苏定定地看着我,深邃的眸子里反­射­着夜­色­中点点的星光,俊朗的面容上是温柔如水的神情。他认真地说:“是的,烟洛,我想我不喜欢你。”

我身子猛地一僵,茫然无措地看着苏。

苏温柔地对着我笑,“我爱你,烟洛。”

我依旧呆呆地看着他,眼底里慢慢浮出泪来,泪眼模糊中我努力地去记住此时此刻的苏坚定的神情,幸福地把他刻在心里。

眼泪越来越多,我在苏的真情告白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哭。

苏抬手擦我的泪水,我依旧忘我地哭泣,苏便急了,“烟洛,吓到你了吗?你说句话呀。”

我捂着胸口张了张嘴,胸腔震动话却说不出来。

苏急切地去探我的脉,“别哭了,烟洛,乖,不哭了。”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39)

探完我的脉搏,见我还是哭,苏不放心地摸了摸我的胸口,这一摸,我们二人都是一怔。

我愣了半晌,倒是忘了哭了,小声说:“非礼呀。”

苏呆呆地看着我,突然朗声大笑。在他夸张的笑声里我感觉茅草的屋顶震了震。这结构做得不专业呀,不承重不说还不抗震。

“你看,烟洛,我终于找到让你不哭的方法了。”

我笨笨地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苏笑意盎然的脸在我面前一点点地放大,我张着大嘴呆呆地看着他亲上我的嘴­唇­,暖暖的湿湿的一个吻,有很多幸福的粉红­色­气泡在里面。

苏松开我的时候,我大口地呼着气,心里拿捏了半天才怯怯地问:“苏,为什么是我?”

苏抱着我,好听而真实的声音就在我的头顶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看到你心里就想着要给你幸福,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执念,真的,烟洛。”

我相信,我相信。苏朴实的话语如同蜜糖一般在我心头荡漾,渐渐蒙住了记忆中与我纠缠的那接天松柏。

我迷糊而倒霉的前半生喜欢过两个男人,心中都有各自的执念。一个是皇权,一个却是我,烟洛何幸。

“瞧你们这小两口甜得跟蜜似的,叫人好生羡慕。”

我扭头看去,见一位中年村­妇­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拎着一捆韭菜和一块猪­肉­。

赶忙逃出苏的怀抱,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辛苦马大婶了,这么晚还来打扰你。”

马大婶说:“烟姑娘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我们这辈子都报答不了,你不要嫌弃这里地方简陋才是。你就别和我客气了,需要什么尽管说,就跟在自己家似的。”

我笑着说:“那我便不客气了。”

马大婶看到地上已经黑了半面的白面团,又看了看不怎么好意思的我和苏,支支吾吾地说:“烟姑娘,这……这……家里只有那些面粉了,要不……要不我再去给你买点?”

我见外面天­色­已经不早,方才马大婶的两个幼儿还找过妈妈,实在不方便再劳烦她了,只有把怨恨的心情化作锐利的眼神嗖嗖地投向苏。

苏心虚地笑笑,走过去捡起面团,拍了拍,慢慢地撕掉表面脏的面皮,然后炫耀般地在我眼前晃晃,“看,­干­净了,又可以吃了。”

我无语凝噎。

马大婶很有爱地笑,“那我先回屋了,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喊我就行。”临走又转头犹豫地看着我说:“烟姑娘,你真的可以吗?”

苏扑哧一声坏笑出来。

我好脾气地说:“真的可以,马大婶,我是包过饺子的。”

我真的是包过饺子的,不过从前的我扮演的多半是苏的角­色­,就是添乱的。

那年的除夕夜,爹爹、三伯伯、七叔叔、姐姐、小楼哥哥还有我围在一起包饺子,一帮下人在旁边心惊胆战地伺候着。三个大人里只有七叔叔会包饺子,爹爹和三伯伯开始还虚心地照着学学,后来索­性­怎么顺手怎么捏,那一团团惨不忍睹的面团我都不好意思说是饺子。姐姐和小楼哥哥属于聪明无敌型,厨子教了一遍便学会了,饺子皮做得似模似样,倒是我……算了,不提也罢。只是那个时候我没有意识到,姐姐和小楼哥哥是那么的般配。若是提早洞悉,自是不会全心投入。

正想着往事头上重重地挨了一下,我跳起来怒瞪苏。

苏脸上没有表情,就那样晃了我一眼,悠悠地说:“怎么,想起你的姐夫了?”

这个男人,真是恶毒。

但到底是我心虚被他说中,拉着他的胳膊摇,“我以后只包饺子给你吃好不好?”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40)

苏这才收起绷着的脸,把面团递给我,“那快点,我饿了一天了。”

于是,我在一旁揉面做饺子皮,苏在一旁剁饺子馅。虽然没见过苏的武功,不知道他挥起刀剑时模样是怎么的潇洒,但此刻的他在狭窄­阴­暗的厨房笨拙地挥舞着菜刀的样子依然让我动容,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帅的姿势。

半个时辰后……

“喂,你不是说你包过饺子吗,这是什么?”苏拿着一团扭曲的面问我。

“包过不一定包得好。”

苏看着我扑哧地笑了,温柔地摸着我的头,“你呀你。”

我拍去他的手,“都是面粉,把我的头发都弄白了。”

苏不理我,锲而不舍地爱抚着我的头发,“烟洛,等到你头发白了的时候,还给我包饺子吃好不好?”

我说:“好。”

真的,苏,我打心底里愿意成为你的妻子,像这般温馨平凡地生活下去。即便我知道你并不平凡。

“对了,你怎么成了这家人的恩人了?”

我抬眼望了眼隔壁熄了灯的房间,小声说:“一年前,马大婶和她男人带着两个儿子从辽城来投奔亲戚,谁知道亲戚没找到,男人却染病死了,剩下这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我遇到她的那天,她带着两个孩子在河边要寻短见,我就给了她些银子。就这么简单。”

苏笑嘻嘻地看着我,“善良的丫头,原来你才是大侠。”

其实,苏没有发现,战乱年代,民不聊生,像马大婶这样经历的人家不在少数,我为何单单帮了她。

当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面前的时候,我和苏的眼睛里都是雾蒙蒙的一片氤氲。相对沉默了半天,苏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才不再看我低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看他那个样子,我鼻子一酸,真是饿坏了。

又有些后悔,若是我早上便能­色­诱大黄蜂成功,这一日的美好时光本可以和苏共度的。

该死的大黄蜂。

恰在这时,天空中嗖地闪过一抹灰­色­的光亮,一闪而逝,留下一条长长的尾巴。

低下头便望进苏灰­色­的眼睛里,深深地迷恋其中。苏叹了口气,拉着我的手唤我,“烟洛。”

我微笑着看他,“我知道,你走吧。”

苏猛地抱着我,闷闷地说:“我真想把你抱走。”

我窝在他的胸前没有说话。

片刻,苏放开我,端起灶台上的另一盘饺子冲我灿烂地笑,“三个月后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用力地点头,“好,再也不会让你等这么久了。”

苏说:“我愿意等。”说罢抱着那盘饺子便蹿了出去。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被肚子的叫声惊醒。看了眼空空如也的灶台,气得直跺脚,苏你个浑蛋,就是再饿,我忙活半天一个饺子还没吃呢,你好歹留一个给我尝尝咸淡。

待我收拾好弄脏的厨房,走出马大婶家门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了。

夜­色­越深,天空悬着的那轮明月便越美,我仰着头欣赏着这清雅淡然的光晕,慢慢地往胭脂醉的方向走去。

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突然撞上一堵坚硬的墙,撞得我一阵眩晕。

我正寻思着这路方才刚刚走过,怎么瞬间的工夫就整出一堵不着调的墙来。一低头就看到了立在路中间我前边的怒气冲冲的男装版大黄蜂。

犯了错误的人自然比较心虚,我低着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倒是大黄蜂不­干­了,泼­妇­一般叉着腰冲我吼,在这静谧的午夜时分他巨大的嗓门如同打雷一般回响在大街上,惊醒了若­干­睡梦中的无辜的人。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41)

“烟洛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大爷你都敢涮!那死女人丑得要命身材一般,还说自己叫金珠,金她个大脑袋,要不要脸啊?此猪非彼珠是也。”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大黄蜂太损了,小声说:“都占了人家的便宜了,不好这么说她吧。”

大黄蜂狠狠地打我的头,“占她便宜,呸,明明就是她占了我的便宜*了我。”

看着如同怨­妇­一般的大黄蜂,我深刻地体会到了因果报应丝毫不爽的真理。在听到他说*的时候,我终于憋不住大声笑起来。

大黄蜂万分无奈地看着我笑完,指着我的鼻子无语了半天,生生憋出一句,“你有没有脑子?”

那个肯定的答案我都懒得回答他了,索­性­不理他,继续走我的路。

走出几步就被大黄蜂拽了回来,还是指着我的鼻子气哼哼地问:“你害我失身怎么也没个交代,说,处心积虑地偷跑出去上哪儿了?”

幸福的味道太浓,让我忍不住微笑,“会情郎去了。”

大黄蜂噎了一下,“让你说实话。”

我只好无奈地假装认真,“其实我发现了一本武功秘籍,招式刚猛威力极大,所以偷偷找了个隐蔽处钻研。”

大黄蜂陷入了沉思,我陷入了恐慌,万一他对我严刑拷打要求我交出那本旷世宝典,我肚子里这点墨水就是现写也来不及呀。

月­色­下大黄蜂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得更小了,他幽幽地说:“依据我多年来说谎的经验,你说的第一个是真的。”

我摊摊手,一副“叫你不信我”的欠揍样子。

大黄蜂恶狠狠地来捏我的脸,“看看,看看,你这发春的样子,满脸的桃花。”

我拍去他的手,恢复了正常体态的大黄蜂其实很高,也很瘦,双手白皙骨骼明显,小小的眼睛黑漆漆地闪着­色­狼特有的贼光。我拉着他的胳膊边走边说:“消消气,是我错了,下次不敢了。咱们先回胭脂醉好不好?”

大黄蜂借势整个人歪倒在我身上,压得我东倒西歪哇哇乱叫,“你­干­什么?哎呀,你压到我头发了。我好歹是女人,你赶紧给我起来,压死我了。”

大黄蜂也跟着我哇哇地喊,“你还好意思说,我被你下了药刚耗尽体力就发现你失踪了,急忙出来寻你,大半个城都跑遍了。若不是跟着方才那个讯号……反正是累死我了。”

我这才看到大黄蜂异常惨白的脸­色­,心里有些愧疚,掏出身上的调息丹药送到他嘴边。

他警惕地看我一眼,嘟囔道:“­色­诱完了,难道还想杀人灭口?”

“爱吃不吃。”我正要收回手,却被大黄蜂抓了去就着我的手吃下了药。

我一想他本来就是银面具派来监视我的,又开始心疼药钱了。

晃晃悠悠地走回胭脂醉,大黄蜂寻了个间隙换回了女装,我装孙子求了一路要他教我缩骨功,他一会儿说我资质太差不是学武的料,一会儿说我已经很瘦小了再缩就没了。

我们二人轻手轻脚地溜回房间,蜡烛都没敢点就各上各床,各睡各觉。

黑暗中大黄蜂的气息不怎么均匀,我捏着声音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他沉默了半晌低声说:“烟洛,你心里真的有人了?方才便是为了见他?”

我说:“是。”

他便又不说话了,在我昏昏沉入梦乡的时候似乎听到他说:“这下麻烦了。”

好吧,我知道我一直都是个麻烦。也不知道前世究竟作了什么孽,怎么今生就要啥啥没有做啥啥不行呢。武功才情智慧心机样样都有那么一点却又和没有差不了多少,单是这张美丽的脸也是后天修改的,和我几乎没啥关系。谁说上天是公平的?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42)

一夜无梦。

一早醒来不见大黄蜂,送早饭的是皮笑­肉­不笑的小青,她说:“姑娘,红姐让你早饭后过去一趟。”

我很心惊,我很胆战。胳膊上追魂针的伤疤犹在,红姐冷飕飕的眼神似乎也在眼前,我把自己从里到外寻思了一遍,发现没有任何秘密,唯一的小秘密便是苏,而我除了知道我们两情相悦之外一无所知。我十分庆幸,否则以我的这点小道行一定会累及苏的。

想明白之后,我十分雀跃地吃完了早饭,抱着坦白从宽的态度走到红姐的房间。

红姐坐在凳子上修剪盆栽,旁边坐着大黄蜂,不,是女装的小罗。

红姐面无表情,眉眼依旧冷然如冰,看了我一眼之后扔过来一个信封。

作为一个降临的小小杀手我对这个信封十分熟悉,瞟了眼大黄蜂之后便拆开来看。

宣纸上只有三个字,是一个人的名字,李景天。可是一个简单的名字却远远不能代表一个复杂的人。

平南大将军,一个万分尊荣的名号,手握半壁江山的兵权,掌握着王朝最为­精­锐的兵力,拥有着帝王皇家最大的信任。无论如何,这都注定他不是一个平庸简单的人。关于他的事迹太多太多,依稀记得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听七叔叔说起过他攻城拔寨三十二战不败的传奇。在民间人们这样称呼他:战神。我当时年纪还小,记得不甚清楚,只记得七叔叔眉宇之间浓浓的愁情是前所未见的悲伤。

我很疑惑,降临之中人才辈出,武功智谋低于我的人屈指可数,为什么每次派给我的任务都是十分困难的?一定是银面具故意为难我,他答应不杀我不代表他不想要我的命。

执行任务失手被杀,果然是个很高明的意外致死法。大黄蜂说得对,银面具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掂量了下自己的分量,若是接了这个任务送死是必须的。

红姐从盆栽间抬头看了我一眼,平静地说:“烟洛,需要我提醒你之前犯过多少错误吗,主公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由不得你不接受。”

我无助地拿眼神向大黄蜂求助。

女装版的大黄蜂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只那双眼睛如故地小。

红姐顺着我的眼神看了看大黄蜂,冷冷地说:“烟洛武功不济,此行还须仰仗罗爷多多帮衬。”

大黄蜂很酷地指了指我,“这是我与你家主人的约定,有我便有她。”

红姐的目光便又回到了盆栽之中,“烟洛,你好自为之,这次的酬劳是两千两黄金。”

我一愣,随即笑了,然而这个笑容却在红姐接下来的一句话中戛然而止。

红姐说:“希望你有命回来领赏金。”

平邱是西北兵防重镇,是帝都面对景溯势力范围的最后一道屏障,平邱一旦失守,中原地区大片平原都将暴露。平邱地处丘陵地带,占据险要地势,加之城墙坚固高耸,易守难攻。

我倚着棵歪脖老杨树的树­干­,远眺平邱城楼,从专业角度对平邱城墙的建造者们心生敬佩。砌墙的石块选料上乘坚硬如铁,对接的缝隙处理得细致严谨,城墙与塔楼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

“真是好城墙,结实。”

坐在地上啃­干­粮的大黄蜂从嗓子里吐出两个字,“废话。”

我逆着阳光目测了下城墙高度,“真是好城墙,高。”

大黄蜂低头吃饼,根本就无视我。这一路走来,他说我的所言所行已经超出了人类可以忍受的极限,并且在向着更大的高度坚持不懈地迈进,争取更快更准地摧残他幼小的心灵。最近他的口头语是:“烟洛,你再这么白痴我就采了你。”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43)

我的心肝小小地一颤,觉得这个恐吓比我让大黄蜂采了他自己的威胁的可行系数还高些。

“那平邱现今封城*,我们怎么进去呢?”

“其实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轻功的。”

“可是李景天身边有四大护卫贴身保护,我们怎么杀他呢?”

“再贴身的护卫也有不贴身的时候,当然,除非他是断袖。”

“罗兄,你智慧了。”

大黄蜂迅速地白了我一眼,“这也算是夸奖吗?”

我傻笑。

大黄蜂把最后一块饼塞进嘴里,站起来拍拍衣服,表情变得严肃认真起来,“你方才说的都是小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李景天本人。”

“啊?”

大黄蜂一副“这你都不知道”的鄙视表情,“那绝情剑你总该听过吧。”

我闷闷地点头,脑中闪过许久之前与七叔叔的对话。七叔叔青衫落拓,仗剑载酒行江湖,总是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不像三伯伯和爹爹那般争名逐利地位显赫,反倒活得悠然自得。但似乎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一个人人­性­或者人生的­阴­暗面,只有在特定的时候偷偷地拿出来独自凭吊。有天晚上我便无意中见到了黯然神伤的七叔叔,他坐在回廊上擦拭着一把断剑,背后银白­色­的月光无限清远,透着悠悠往事的丝丝疼痛。我尚未走近,七叔叔就转过头来,见是我朗然一笑招我过去抱在腿上。我便看清楚了那把断剑,很锋利很上乘的剑,至少在市集里的兵器店是买不到的。剑柄处刻着两个字,但似乎被人刻意划去了,我只勉强辨得一个“青”字。我问七叔叔这是他的剑吗?怎么不见他用。七叔叔说曾经是。我问他剑是怎么断的,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我已经在他怀里睡过一觉了,才依稀地听到他空洞的声音爱恨模糊地说:“这世上毁得了青戎的便只有绝情,绝情剑。”我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小声说:“等松儿长大了给七叔叔报这断剑之仇。”

七叔叔虽然排号第七,但就武功而言决不在三伯伯之下,当今武林出其右者不超过十人,于是年幼的我就已经知道绝情剑是高手中的高手,以我的资质有生之年想为七叔叔报仇怕是无望了,哄他高兴而已。

大黄蜂推了我一把,“怎么,被吓傻了?”

我慢慢地看着他说:“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李景天就是绝情剑吧?”

“孺子可教也。”

我顿时有了掉头就走的冲动,并且迫切地想把它转化为行动。

大黄蜂先一步拽住我半边衣袖,问:“绝情剑绝迹江湖也十年有余了,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听过?”

我突然发现自己真是不擅说谎,“听说书的说的。”

大黄蜂明了一般地看着我,拖着长音,“哦……”

我佯装不知,问道:“若真如此,你我二人加起来也打不过李景天。”

大黄蜂摇摇头,“加上你就更加打不过了。”

“那用美人计吧。”

大黄蜂用他的小眼珠子再次鄙夷地瞅我,“就你?适可而止吧。”

我脾气好不和他一般计较,“那如何是好?”

“我们杀不了他,不代表这世间没人做得到。”

“那这世间可有是他敌手的人?而我们又怎么能借刀杀人呢?”

“自然是有,但像无道老人、回雪侠客、天机算这样半截身子都埋土里的世外高人自然是指望不上,景溯的柳叶剑、萧楼的断念剑似乎有戏,但也指望不上。”

我摆摆手道:“大黄蜂,你怎么这么啰唆,直奔主题行吗?”

“算来算去,也是有那么一两个人可以力敌的,但能让我们借刀杀人的怕是只有一人。”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44)

“难道是井?”

“你知道井?”大黄蜂眼神惊讶,继续说,“井太贵了,用不起。”

“那到底是谁?”

“十六年前扬名江湖却又销声匿迹的青戎剑客宋嵩。”

我一愣,但还是尽我所能地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做了反应,“那是谁?他在哪儿?我们怎么借刀杀人?”

大黄蜂无奈地说:“不知道。我只是听说十六年前,恭帝得天下不满一年的时候,松山之巅二人有过一场决战,青戎战败。但有人说青戎未必输了,绝情或许使了什么手段。而那之后,二人都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很少有人知道绝情剑就是当今的平南大将军李景天,而青戎剑客身处何处是死是活就更没有人知晓了。”

我神­色­黯然,一脸失望地拍拍大黄蜂,“恭喜你,说了半天和没说一样。”

新月一痕,掩入了如织星空。寒冬的峥嵘面目已经初现,入夜时分刮起的北风持续呼啸,吹得窗扇吱吱作响。桌上一盏半旧的烛台火光摇曳,昏黄|­色­的光亮忽明忽暗。

夜­色­沉沉之时,大黄蜂带我跃入城中住进了偏街的这间客栈,要了两间客房。此刻,隔着轻薄的墙壁依稀能听到他的鼾声。

我枯坐在破旧的木凳子上已经有些时辰了,窗外阵阵的风声让我本就纷乱的思绪更加理不清。胡乱地拨着灯芯,九曲回廊中七叔叔落寞的身姿不断浮现,他和李景天之间怕是除了断剑之恨还有些许不为旁人道的故事吧。

而我,现在想的竟然是怎样利用自小一直疼爱我的七叔叔去执行任务。

或许七叔叔也一直在找绝情剑寻仇,只是不知道是李景天而已,我只不过好心告诉他。

当这个卑劣的想法和两千两黄金一同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时候,理智、道德、情感通通靠边站。我在心底告诉自己,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尽快报仇,七叔叔可以体谅我的。

于是我写了一封信,说我落入李景天之手请七叔叔来救我。落款是一只耷拉着头的小松鼠,这个印记只有我和七叔叔两人知道。那是小楼哥哥娶了姐姐之后,七叔叔写信安慰我,画的便是这样的松鼠,自此我们的书信往来用的就是它。

我只是要引七叔叔去见李景天,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就算七叔叔打不过,我和大黄蜂也能帮衬帮衬。而能叫得动七叔叔的事情怕是不多,小松鼠尚在人间便是一件。我并不打算和他相认,如今这张脸便是站在他面前,七叔叔也断然认不出我来。

因为没有认路的信鸽,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轻手轻脚地离开客栈,雇了信差,把信送了出去。

回来的路上侦察了下李景天的城防守卫和他的驻地守卫,顺道感慨下如今这世道赚钱不易呀。

平邱城因为传说中的战神亲临,变得热闹非凡,民心军心空前团结,拉工事修城墙进行得有条不紊。

西方如此热闹,不知道此时东面的李富在九曲是何等场面,是否能如其所愿拿下辽城灭了萧楼。

我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云朵没有颜­色­,只是一眼望不尽的灰­色­,冬日的寒风擦着脸颊吹过,有些酸酸地疼。

我想起了苏,在这样寒冷的无助中,我不可抑制地思念他的怀抱他的温暖,那都是我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关怀和爱恋。我真的希望,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只有我和苏,在青山碧水间盖两三间房,生几个孩子,就那样安静地过一辈子。没有仇恨、没有名利、没有争斗,也没有死伤。

走过几条街,便看到大黄蜂穿了身藏蓝的袍子倚在客栈前面的坊子上,眸光锁着我。远远看去倒是瞅出几分*倜傥的味道来。 想看书来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45)

可没待我走近,他的声音就带着泼­妇­骂街的气势在清早的大街上回荡,“给爷说说,你又去哪儿了,这次又是哪个情郎?”

我噎住。

倒是街边的卖大包子的大婶看不过去了,推了下大黄蜂,“小两口吵架回家关上门吵个够,大街上可不好这么说自家的媳­妇­。”

大黄蜂也噎住了,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一甩袖子郁闷地进屋去了。

我看见他那副“她是我媳­妇­我不如去死”的表情就觉得十分好笑,尤其是想到他迷倒万千*吓哭万千少女的声名更是觉得心情舒畅。

­阴­冷的寒风吹了几日,终于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细密的雪花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碎银烂玉一般铺满了大地,绵绵密密地掩了屋檐盖了枝­干­,天地之间素白一片,清清然地纯净。

我喜欢这样的简单,迎风吸了口气,摊开手掌接了几片雪花凑到鼻子底下闻,似乎真闻得到淡淡的清新味道。

这时,自拱门走进来一位身形粗壮的女子,怀里抱着一堆衣服,沉着脸走到我面前把衣服往我怀里猛地一塞,“洗­干­净,明天之前。”

我望着她粗胖的背影,突然想做一次没有酬劳的买卖,一刀结果了她来结束这备受压迫的洗衣工生涯。

可是,两千两黄金金灿灿的光芒打消了我的冲动,让我任劳任怨地在三九寒天中在刺骨的冰水里洗脏衣服。水中映出了一张蜡黄的憔悴的丑陋的农­妇­脸,没错,那就是我,大黄蜂给我易容的,因为先前烟洛的脸有些招摇。如今,我是平南将军府的下等洗衣工,出卖劳力拿微薄的工钱,只是为了等待。

而大黄蜂摇身一变成了将军府的座上之宾,我看八成是做了哪个夫人的入幕之宾才是。他美人在怀逍遥享受的,却苦了我这一双纤纤素手都生了冻疮。一沾水便是钻心地疼,却无人问津。

日落时分,我终于洗好了所有的衣服,擦­干­双手盘算着七叔叔什么时候能到。

大黄蜂眯着他的小眼睛出现在我面前,在寒冬腊月中晃着手里的折扇故作潇洒地冲我笑。

我此时此刻暴力捶打他的愿望十分强烈,哪里看得出他有半分魅力,冲过去抡圆了胳膊就要打他。

他抓住我的胳膊,看到我手上的冻疮,皱了皱眉头,“你个笨女人,我让你随便找个活计混进将军府,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了?”

反倒是我错了?我认真地想了想原因,气势便弱了七分,小声说:“除了洗衣服我不会别的。”始终是我自己太笨,怨不得别人。

大黄蜂沉默了一会儿,挑眉问我:“那你方才为何要打我?”

剩下的三分怒气飞走了……

我支支吾吾地说:“你耳边有个苍蝇来着……”

“是……吗?”

我点头。

大黄蜂看了眼空中纷飞的雪花和屋檐上凝结的冰柱,打了个哆嗦,“现在苍蝇都不怕冷了,这天都能健康地活下来。”

我­干­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今天怎么好心来看我了?”

“我收到消息,青戎剑客已经上路多日了,今晚应该能到。”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突然静止,周边的一切霎时寂静无声,我站在一片苍白的迷雾中茫然无措。七叔叔果真来了,那个宠着我照顾我疼爱我的七叔叔,被我自私地骗了来。即便所有人都认为我坠崖身亡,即便青戎剑客绝迹江湖很久,但他还是来了,只因为我写了一封看着就是圈套的信。

大黄蜂推了我一把,神­色­幽幽地端详我,“怎么了?”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46)

我唯有一笑,“在想怎么能到场观看。”

“你不知道有种功夫叫做轻功的吗?”

大雪下至深夜便停了,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衬得月­色­更加明净清冷。晚风扬起了雪花,在半空中飘飘洒洒舞出阵阵白练一般的弧度。

我和大黄蜂伏在屋顶已经很久了。

上来之前他叮嘱我,“烟洛,待会动起手来你离得越远越好,别添乱。”

我气哼哼地问他是不是要抢我的赏金,他回给我一个鄙视的眼神。

突地,空中掠过一袭青­色­的衣衫,速度很快,若不是我们二人全神贯注不一定留意得到。

便是他了,我的七叔叔。

屋内传来响动和一声低呼,一个沉厚的男声惊讶地说:“七弟?是你吗?”

我一惊,难道……

安静了片刻,七叔叔压低声音说:“七弟?往事悠悠历历在心,莫非是将军太健忘了?”

“二十多年了,七弟,你何苦……”

七叔叔不耐烦地打断他,“无须多言,我不是来听你废话的,把松儿交出来!”

我攥了一手心的汗水,好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叫我了,差不多都忘记了曾几何时我也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小松鼠。

略一感伤,习惯­性­地动了动脖子,恰好对上大黄蜂望过来的眼神,那是一个怎样复杂的神情,当时的我想不明白,而当我得知真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可笑。

一切都是一个局,我身在局中却不自知。

李景天说:“松儿?七弟在说什么?”

七叔叔一字一顿地说:“洛松。”

李景天一惊,“听闻她不是没有逃过那一劫,坠崖身亡了吗?”

“你当真没有抓她?”

“七弟,你糊涂了吗?就算她尚在人间,我抓了她又有何用,四弟已经不在了,为难她一个孩子做什么?”

七叔叔一怔,没有说话。

李景天叹了口气,“罢了,当年在松山顶我曾说过,如果你来找我,我便与你一战,也算还青戎剑一个公道。”

屋内死一般地安静,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听得七叔叔说:“二位既然有心设局,何不现身一看究竟呢?”

我和大黄蜂俱是一惊,四目相对了片刻,他嘴角挂了丝苦笑,拉着我跃进屋内。

我二人双脚刚一落地,便自门外冲进来四个手抡钢刀的大汉,气势汹汹地横刀相向。

李景天打量了我们一番,冲四人挥挥手,“原来是两个小辈,不碍事,你们下去吧,没有召唤不必进来。”

我只觉两道火热的目光打在脸上,望了过去便对上了七叔叔的双眸,带着满满的探寻和疑问。

我哆嗦着说:“大……大侠饶命。”

七叔叔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似有似无地摇了摇头。

便是如此,他认不出我来。当年的小松鼠傲气满身,绝不肯向人低头的。

李景天说:“想杀我的人不少,杀得了的却没有几个,但是用了借刀杀人这一招的你们是头一个,叫得动青戎的你们也是头一个。说说吧,什么来历?”

大黄蜂很真诚地抱拳,“久仰二位前辈威名,能够一见实在是晚辈的荣幸。我姓罗单名一个颂字,又叫大黄蜂,二位前辈可曾听过?”

老一辈人的八卦­精­神果然不够,二老同时摇了摇头。

大黄蜂很挫败。

我小声说:“那二位更加不知道我是谁了。”

七叔叔说:“我不关心你们二人是谁,我只要知道你们是如何得知我与松儿的印记?”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想象中的局面应该是绝情大战青戎,大黄蜂在一旁偷袭,然后偷袭绝情剑客成功,取其­性­命我们二人好回去领赏。这下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成了被人逼问的对象了。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47)

大黄蜂说了句帮我解围却让我暗自惊讶的话,“信是亦声写的。”

七叔叔愣了片刻,笑了,那一抹悲凉的笑容只让我觉得冷,他说:“原来如此,他竟然能让亦声搬出松儿来,他竟然能拿松儿做诱饵,他真是……”

我在思考七叔叔口中的他是谁,却听七叔叔苦笑道:“罢了,看在三哥、四哥和松儿的分儿上,我帮他。李将军,亮出你的绝情剑吧。”

李景天写满沧桑的脸上带着一抹浓郁的哀伤,似乎是对前尘往事追忆无名的遗憾,又似乎是伤害了兄弟之后的愧疚。岁月似乎承载了过多的伤痛,满得要溢出来一般。

他说:“七弟,这么多年,他总算长成了你们希望他成为的人了。这样无情的改变,你们感到欣慰吗?你们做的就是对的吗?”

七叔叔眼神一暗,低头看着青戎剑,道:“这是我们的使命,无关对错。”

李景天道:“那好,我成全你。”

话音刚落,铮的一声,绝情剑出鞘。

而厚重的赤铁的摩擦声带出了只有半截的青戎剑。

二人对视一眼,剑招飞起。霎时剑光亮如白昼,在那惊天动地的一刹那光芒大盛,如蛟龙一般舞动身姿,两个身影飞跃在剑光之中,根本分不清绝情与青戎。我勉强在刺目的剑光中看得清一招半式,七叔叔的剑招犹胜当年,却比我那时所见多了分挥洒自如的从容。

其实,胜败早已有了定数。

二十多年前,绝情若是全然力敌也未必断得了青戎。而这二十年间,绝情绝迹江湖,李景天战功卓越地位显赫,他关注更多的是兵法和权力。但七叔叔却心无旁骛,醉心剑法。孰强孰弱,已然明了。

思索间只听噔的一声,绝情断于断剑青戎之下。

因果报应,循环不爽,自古使然。

李景天呆在那里,瞪圆了眼睛看着手中的断剑,嘴角缓缓渗出血来。

七叔叔眼中的冰冷渐渐褪去,一抹痛苦的­阴­影慢慢地爬了上来。他声音喑哑,低低地说:“你这是何苦?”

像我这样的武林低手自然看不懂这其中奥妙,还好有善解人意的大黄蜂,他说:“前辈明知必败,何苦拼得筋脉尽断伤了­性­命?”

李景天突然笑了,殷红的血自嘴角流出,为这个笑容添了分落寞的­色­彩。“七弟,这是我欠你的,怪只怪当年我为了功名毁了青戎和我们的兄弟情。”

七叔叔眉头拧在一起,双手关节握得咯咯作响。那种历尽岁月磨砺的光滑平整的伤痛,即便是愚钝如我,也体会得到。

他张了张嘴,费力地吐出两个字,“二……哥。”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李景天欣慰地笑着答应,身子缓缓地倒下。七叔叔一掠身抱住他,挥掌就要输真气给他。李景天费力地按住了七叔叔的手,摇了摇头,“七弟,没有用了。当年是我背弃了兄弟之间的承诺和信仰,害了你,也苦了其他人,是二哥对不起你们。”

“二哥,别说了,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李景天的手缓缓滑落,曾经叱咤战场战功卓著的平南大将军闭上了眼睛,留给后人一个可供瞻仰的传奇人生,留给我两千两黄金的赏金。

七叔叔抬起头来,眼角泪光森冷,一脸厌恶地看着我们二人说:“你们走吧,回去告诉那小子,不要再拿松儿的名号利用人。死者已矣,这么做太卑鄙了。”

大黄蜂真诚地点头,作了个揖拉着我纵身蹿出。

我在半空中回看七叔叔,却只看到他青衫磊落的挺直脊背。时光一转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月夜,回廊之间他瘦削的背,清冷得让人心疼。只是而今的这种落寞犹胜当年擦拭断剑的神伤。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48)

我又看了眼李景天的尸体,我的二伯伯?我害死的?

月­色­冷,雪花坠。

孤星陨,人情冷。

德胜九年十一月九日,李富派出十万骑兵于九曲城下叫阵,九曲守将江宁闭门不战。

次日,再叫。宁仍拒战不出。

十一月十二,李富以二十万兵马进攻九曲,未果。

十一月十三,李富以二十六万兵马再攻九曲,未果。

也许很多人都有疑惑,二十六万­精­兵何以攻不下一座偏城?其实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天气。

十一月的东北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呵气成霜。而帝都的兵将大多出身南方不耐严寒,虽然李富未雨绸缪给将士配备了过冬的棉衣,但战场之上,穿着臃肿的棉衣作战如何挥洒自如?若是脱掉了棉衣,冻都冻死了,还打什么仗。

但是,最缺德最损的还数江宁,早在李富抵达九曲之前,他便命令手下士兵以冷水浇注城墙,连浇了几天,等到李富大军抵达的时候,天,好一座浑然天成的冰雕!阳光下还闪闪发光,甚是好看。冰雕的好处在于质地光滑不易附着,攻城的士兵想往上爬都没有个着手的地方。而江宁在城墙上熬上一锅热汤,时不时地再刺激下城下苦难的攀岩者,给他们洗个热水澡。

太缺德了。

如此天时地利,李富就是人多势众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耗了数日,李景天遇刺身亡的消息传了出来。

平衡就这样被打破。

德胜九年十一月二十一,西昌王景溯带兵攻打平邱,虽然主帅李景天身死,但战神带出来的兵绝不是酒囊饭袋,双方苦战数日,僵持不下。

而当红姐把这些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这样的节骨眼雇凶杀李景天绝对不是巧合或者钱多,而是有着深远的政治目的。

不管此番的雇主是谁,必然不是忠于帝都方面的,而是与其为敌的。

眼下的局势看似三方僵持,其实不然。

没有了李景天坐镇,平邱随时都有被攻陷的危险,而平邱失守对帝都的危险不言而喻。如果是李富分兵支援平邱,九曲辽城一方是否会继续守城不出,一旦反攻,以萧楼兵马之强悍帝都将士死伤难免,本就低落的军心士气必然受到重创。

原本一方独强的局势被彻底扭转,变成了两方联合牵制李富。

李富的日子不好过呀。

夕阳余晖下,红姐带领下人把两千两黄金轰轰烈烈地抬进了我的房间。

我目瞪口呆地立在当场。红姐打开箱子,金灿灿的黄金在夕阳金黄的光芒下分外夺目,晃得我满眼都是金元宝。

红姐很大爷地说:“点点,收下吧。”

我被红姐如此豪爽的举动吓住了,“红姐,你这不是帮我找打劫的吗?”

红姐说:“难不成你让我抬回去?”

我点头,“正是。”

“这钱你不要了?”

“要,当然要。但钱太多了我不仅拿不动还拿着不安全。”我回身在床下一顿翻找,找出几张银票递到红姐面前,“红姐,这是两千两的银票,烦劳你连同这些黄金一同帮我交给井,还差三千两我会尽快凑齐的。”

红姐消化了一会,惊讶地看着我,“你不要命地敛财不会就是为了雇井杀人吧?”

“正是。”

红姐很无奈地消化了半晌,沉默地指挥手下人抬走了箱子。

大黄蜂自房梁上下来,问我:“你为什么要花钱雇井?”

我嗤之以鼻,“还能­干­吗?”

“你……”这句话大黄蜂终究没有说完,只是鄙视地撇了撇嘴。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49)

又过了两日,就在众人猜测李富如何渡过左右为难的难关之时,他只是简单地下了一个命令,大军浩浩荡荡地自九曲撤退。

大黄蜂说这是个妙招,虽然解放了萧楼,但更重要的是李富化解了危机,保留了兵力。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决定却需要做决定的人有着很强的自控力,因为常人往往会想,老子千里迢迢带了这么多兵马来攻城,什么成绩没有吃了一顿闭门羹哪有脸面班师回朝。于是强撑着不走,于是被对手找到机会或偷袭或激战,于是实力受损。

李富从来不把自己当大丈夫,自然能屈能伸。

他知道怎样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而不是被俗世规条限制。

天下战事告一段落,但随着时间的临近,我又要开始头疼如何摆脱大黄蜂去见苏了。

思来想去,美人计实在是用烂了,大黄蜂再白痴也不能上当了。于是我决定下*。

为了让事情看起来自然而然滴水不漏,我提前七天开始亲自下厨做饭,按照我的实际水平发挥果然做出了那种掩盖了食物本身味道的饭菜,也顺道掩盖了*的味道。

七天以来,大黄蜂被我以试菜为名百般折磨,多次号称自己已经丧失了味觉。

是夜,窗外明月高悬,璀璨星光点缀天幕,天净月华开。

我对着铜镜试了不下五套衣裳,最终选了套织着云朵的淡蓝­色­衣裙,梳了发髻涂了胭脂看了眼呼呼酣睡的大黄蜂,兴高采烈地出门去。

是为女为悦己者容。

清凉寺的高大杏树下,苏青­色­长衫长身玉立站在那里,穿着黑­色­马靴,手里提了把细剑。

这三个月的时光似乎从未流走过一般,我与苏相见不过就在昨天,我一身男装同他拥抱,给他包饺子吃,而他一个也没留给我吃。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百感交集地看着这个男人。

苏仿佛感应一般地转过头来,见了我,温朗的深褐­色­眸子里划过一丝明亮的喜悦,如明波朗月春风过境,让人心头无端地一甜。

苏走过来拉着我的手,也不言语,只是看着我笑。

我害羞地低着头,寻思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话来,“你饿吗?”

苏说:“烟洛,你还有没有别的问题了?”

听出他的挪揄,我怒瞪他。苏笑道:“饿了,早就饿了。”

“那我做饭给你吃吧。”

我娘死得很早,那时候我还小,记忆中只有个模糊的身影和暖暖的怀抱。但是却很清楚地记得娘总是做饭给我们和爹爹吃,家里下人成群,她却坚持每天下厨,她说,做饭给心爱的男人吃是一个女人最幸福的事。

然而,那个晚上,我并没有展示厨艺的机会。

命运之神从来都不曾垂青于我,即便是短暂的幸福都不肯给我。除了仇恨上天不允许我拥有其他活下去的理由。

因为,命运再一次和我开了一个玩笑,一个让我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爹爹的玩笑。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突然飘起的雪花轻舞和天边冷眼俯瞰一切的那一轮上弦月,也永远记得苏褐­色­眼睛里破碎的伤感。

而在此之前,苏牵着我的手走在路上,讨论着待会儿吃点什么。我坚持要吃狗­肉­,他偏不同意,说在西北荒凉的野地里野味吃得太多了,好不容易来次大城市要吃点新鲜的。我说那我们不吃野狗吃家狗吧。苏笑着伸手来捏我的鼻子。

我仰着脸笑嘻嘻地望着他。

苏的眉头突地一紧,揽着我的腰身形骤转,破空声就在耳边响起。我惊恐地望过去,夜­色­下一条黑­色­的软鞭如同灵蛇一般地扭动着丑陋的腰身,在银白的月光中划出残虐的弧线。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50)

与此同时,数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杀手鬼魅一般地围了过来。他们手持冷剑,脸戴黑­色­面具,穿这样装束的整个江湖只有一群人——降临死士。

只一瞬间,我身上的冷汗就浸湿了后背。降临里的杀手是分等级的,像我这样只会使使美人计投投机的自然是最低等的,而很不凑巧死士却是降临里最高等的,因为不管怎么说,不要命的人都是最可怕的。但是,降临死士响当当的称号绝对不是一味地不要命闯出来的,反而他们的身上汇集了剑术、谋略、狡诈、团结等一系列可怕的因素,再加上不要命,于是他们拥有了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黑衣罗刹。

在我还在琢磨这等阵势杀我是不是有点铺张浪费的时候,苏手上一紧,把我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小声说:“烟洛,待会儿我放手之后你就跑,别回头,往人多的地方跑,跑回胭脂醉藏起来。”

回胭脂醉藏起来……我想找死不用这么折腾吧!在这儿死立竿见影还省了跑回去的力气。

我本想拒绝苏的提议,但瞧清楚了他此刻严肃的神­色­才意识到这是他的决定,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苏,五官肃峻,冽如冰峰,不是那一身血迹狼狈不堪的伤者,不是蜗居在我的房间里与我斗嘴的少年,不是说要娶我眼里荡满柔情的男人……而是,深陷杀阵依旧镇定自若的指挥者。

这个眼神透着点威严的冰冷,让我想起了记忆中另一双冷厉的眼睛。

我点了点头,为了让苏放心。

月下光华清寒,深夜冷锋无声。

浓浓的杀气弥漫四野。

苏对着我绽开了笑容,如同他提过很多次的西北草原一般辽阔激荡的豪迈笑容。

我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用尽全力去记住这样明媚的笑脸。

苏握住我的手,慢慢地让我松开他的衣服,“没事的,说不定待会你还能在茅房门口捡到我。”

我点头。

苏转过脸去,面对苍冷月­色­下一群形如鬼魅的死士。他神情肃穆,一派威仪,“在下区区不才竟能逼出降临死士黑衣罗刹,实是荣幸之至。”

圈子中唯一的没有使剑的人手里握着黑­色­长鞭,开口竟然是女声,“阁下果真盛名远播,好胆量,明知危险还敢单枪匹马前来送死。”

苏手握钢刀直指那人道:“不必逞口舌之快,降临之主我已猜得七八分了。你们一起来吧。”

话音刚落他便用力一掷,我凌空飞出。风声在我耳边呼啸而过,割得我脸颊生疼。突生的变故如此仓促,让我本就不灵光的脑袋愈加迷惑。

然而我并没有按苏所说的那样逃走,当日拼死去救苏的心没有改变,为了苏,胆小的我依旧可以拼命。

我身形一转,凌空换了方向,脚下一垫,纵身向苏身前飞去。

前方那使鞭的女子刚挥出一鞭,我抽出腰间的短剑缠了上去。那人一惊,反身一转,卸去了我剑上的力气,再一使力,软剑脱手而飞。

而我并没有停歇,腿上一软跪在了坚硬的青石地上。

那人收住鞭子安静地看着我。

四野霎时寂静,周围的降临死士因为没有进攻的指令都待在原地。苏讶然地拽着我的胳膊要拉我起来。

我巍然不动,平静地说:“烟洛万死,还请红姐手下留情。”

使鞭的女子正是我的顶头上司胭脂醉的老板娘红姐,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是这个阵势自然是万分熟悉。

红姐伸手拿去了脸上的面具,说:“烟洛,你做得很好,这单生意若是成了,主公定有重赏。” 最好的txt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51)

苏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抖了一下。

红姐这是成心把脏水往我头上浇呀,我立马给她磕了个头,“烟洛不知道苏与降临的瓜葛,只求红姐能看在烟洛的情分上放过我们二人。”

红姐见我不识相,脸­色­又冷了几分,“烟洛,没有人可以背叛降临。你若一意孤行,就拿起你的剑吧。”

听了她的话,我缓缓地站起来,和苏十指紧握,对他笑了笑,“我们真心相爱,就当福祸同当。你可相信烟洛没有出卖你?”

苏也笑了,拍了下我的头,“别问废话,省点力气。”

然而红姐也笑了,那是一个让我很迷惑的诡异笑容,似乎我和苏的相爱在她看来是十分滑稽而好笑的事情,搞笑程度直逼男扮女装的大黄蜂。

但在我看来,她爱上银面具也比较可笑。

她说:“烟洛,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拼了­性­命维护的男人是谁?”

我被她问愣了,明显红姐知道苏是谁,并且认为我不知道相当丢脸。

于是我问苏:“这个时候我们也不应该再有顾忌了,互相交个底吧。”

苏点头,他说:“我是……”

然而,他没有说下去,其实也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打断苏的是突然蹿出来的三个青衣少年,他们一下子跪在了苏的面前,异口同声,“属下来迟,害少主身处险境,愧对少主。”

很凑巧,这三个人中我认得两个。

一个是有点像我爹爹,以一双铁拳击碎一对铜锤的宋城守将杜进。

一个是眼小有神,以屡出奇谋享誉天下的青山奇谋赢谋。

而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的少主则是影王之子西昌王景溯。

苏是景溯?!

一种无法名状的情感冲击着我的心,带着奇异的热量和全身的血液冲向头顶,我无法思考,无法言语。如同一个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呼喊,却困在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空吐出无助的气泡。而那个气泡终将破灭,消失。

苏握着我突然冰冷的手,眼睛里是明显的关切,“烟洛,你怎么了?别怕,没事了。”

杜进自然看到了我,一脸惊讶又带着点惊喜地指着我,“是你?”

赢谋也跟着掺和,“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然后他转脸看着杜进问:“你也认识她?”

杜进脸­色­铁青地点了点头,赢谋若有所思地又多看了我一眼。

然后他们一起看着我和苏紧握在一起的手,大家本来就不够白里透红的脸­色­又白了一成,赢谋小声说:“少主,你执意要见的姑娘就是她?”

对于众人奇怪的表现苏很诧异,点了点头,“正是。”

而我,一步一步地后退,一步一步地溃败,一步一步地哭泣。

我终于明白了红姐那个诡异的笑容和奇怪的问题。她早就知道我的仇人是谁,或者说已经猜出是谁。她实在是个很幸灾乐祸的观众。

这场戏,前半场温馨,后半场却注定血­肉­横飞,因为它的戏名叫做荒诞。

我拼了力气去挣脱苏的手,他却握着不放,一步一步地跟着我的后退前进,不停地唤着我,“烟洛,烟洛。”

我停了下来,低着头小声说:“放手。”

苏说:“不放。”

我叫了那个名字,每每午夜梦回惊醒时候都要在心中诅咒的名字,“景溯,你放开我。”

那个我曾咬牙切齿诅咒过无数次的名字,此刻在我颤抖的声音里模糊不清。

苏,不,景溯的眸子里亮光闪烁,深情弥漫,声音里全是疑惑,“烟洛,怎么了?告诉我。”

我抬起头,对上他褐­色­的眼睛,他眼里的茫然和温情依旧让我心疼,细微却连心地疼。我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恶狠狠地问:“你放不放?”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52)

“不放。”景溯眸光坚定地看着我。

我悲极而怒,一咬牙挥出一掌,用了十足的力气。他没有躲,我们距离很近,近到在他身后的杜进刚喊出“小心”我的掌力就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胸口,景溯闷哼一声,退了一步,惊讶地看着我的嘴角渗出了血迹。我也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和景溯依旧没有松开的握着我的手。

然而我们还是被分开了。

赢谋当胸打了我一掌,我顺势跌出,而景溯身后的杜进拉了他一把,我们的手分开了。

连同我们心底的情感一起被命运和现实分开。

杜进悲伤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跟景溯说:“少主,她……她是降临的杀手。”

景溯很平静地说:“我知道。”

杜进吞吞吐吐地说:“前番在宋城……就是她……她杀我又没杀。”

景溯讶然地看着杜进又看了看我,“她就是你说的苏烟?”

赢谋向来是跟着掺和的人,“我同你说过的,景绫遇到的奇女子也是她,当时她看景绫的眼神里分明有杀意。”

原来那时赢谋就已经看出来了,我的手按住的是腰间的软剑而不是手帕。

景溯看了看赢谋,很肯定地说:“不会,她是个好姑娘。”然后他向我走过来,如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微笑着走过来想要拉我的手。

我勉强稳住心神站稳身子,冷冷地看着景溯说:“一掌还一掌,我们两清了。”

景溯惊讶地唤了声:“烟洛。”

我冷笑,面容肃冷,紧握的双手里指甲早已经穿透皮肤渗出血来,“那么,景溯,我们之间剩下的就只有血海深仇了。”

也许有人会奇怪,红姐和降临死士哪里去了,其实他们哪也没有去,红姐依然是很厚道的观众,带着深深的讽刺笑容在一旁看戏,看我剖开自己的心用心头血书写出来的剧本。而我,向来是娱人娱己的戏子。

我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直贴身收藏的纹龙佩,翠绿翠绿的玉身晶莹剔透,成­色­十足。不错,是景溯送的。准确地说,算是我们私定终身之后他下的聘礼吧。

当时他很谨慎地叮嘱我,这块玉佩不要给别人看到,会惹来麻烦。我还笑着问他不会是偷来的吧。

然而,此刻当我拿出纹龙佩,看到赢谋一­干­人等惊讶的扭曲的脸­色­,才发现这玉佩很重要。只是对于它此前在我心里的价值而言,重要的是它所代表的地位和意义。

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第三个少年眼窝微微向内凹陷,低着嗓子问景溯:“哥,你竟然把纹龙佩给了这样的女子?”

景溯的声音平静无波,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只是给了我心爱的女子。”

他的话音未落,便是一声清脆的声响,之后是死寂般的静谧。

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景溯跟前那被摔碎的纹龙佩上,我的手还保持着甩纹龙佩的姿势。

我和他,四目相对,霎时静谧,相对无言。

第三个少年吼了一声,提剑就要冲过来,被景溯拦住了。他的眼睛深深地凝视我,带着灼热的温度,嘶哑的声音抖了抖,“为什么?”

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景溯眼里弥漫的伤感抽离了去,嘴­唇­颤抖,半天都找不到力气开口。

红姐冷然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烟洛,需要你的剑吗?”

我眼前一闪,漫天的火光扑面而来,偌大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悲鸣的叫喊声,是我家人死前的惨状。仇恨回来了,推翻了脆弱的感情,占据了我的灵魂。

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景溯,自此你我之间犹如此玉,恩断义绝。烟洛有生之年必取西昌王景溯­性­命告慰九泉之下的亲人。”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53)

景溯还是那样紧紧地锁着我,疏朗俊逸的脸上满是痛楚,那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神­色­,在暮霭沉沉中静默地吐露着悲痛。他说:“烟洛,你所说的没有做完的事情就是复仇?”

我点头。

“那……那,我就是你的仇人?”

我点头,“是。”

景溯静静地看着我,不曾移开过眼神,“那么,烟洛,你是谁?”

我冷笑,“景溯,一年前在你王府的外面你救下过一个受伤的女子,还给了她治伤的药,你不记得了吗?”

景溯容­色­稍变,“那是你?”

“是,那天我本是去杀你的。”我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看这个世界多可笑,你救了要杀你的刺客,我救了自己要杀的人。”

景溯眼里的伤感丝丝碎裂,在我不自觉流出的眼泪里。

他一字一句地问:“告诉我,我对你做过什么?你是谁?”

我仰起头看到了墨黑苍穹下飘落的雪花,在­奶­白的月­色­下在星星的映衬下­精­灵一般地舞动着。一片一片地落在我的脸上,被滚烫的泪融了去。我平静地说:“我曾经对天盟誓,不杀西昌王景溯,烟洛永远不配拥有原本的姓氏。”

漫天雪花飘落,人间满是凄楚冷清的白­色­。

一种叫做悲伤的情感真真切切地弥漫在空气中,横亘在无奈的人生中。

红姐的声音还是冷的,只是多少带了点兴奋的味道,“烟洛,既然你舍不得动手,那么红姐便代劳了。”说罢,她一挥手,降临死士冷剑四起。

景溯一行四人也亮出了兵器,双方打了起来。在景溯挥刀而上的时候,他绞着我的眼神里是让我忘却不掉的伤痛和不舍。

而此刻,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把我拽出了战圈。那是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眼睛不大,就比赢谋稍微大一点,恶狠狠地看着我,像要把我吃了似的。

我的脑袋已经不怎么正常转动了,实在想不出这个男人为什么对我如此苦大仇深。

可是他说话了,“烟洛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大爷你都敢涮!*的分量你懂吗,万一我一睡不醒怎么办?”

我勉强地笑了笑。

大黄蜂推了我一把,“你怎么了?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谁他娘的趁大爷不在欺负你了,说出来,大爷我废了他的命根子。”

我望了望战圈,却悲哀地发现仍然能够一眼辨出景溯。

“是我太蠢了。”

大黄蜂附和道:“嗯,这句在理。”

他猛地抬起我的脸,“你怎么哭成这样了,是不是小红为难你了?他……嗯……银面具,让我来保护你就是怕小红为难你。你说你,要不是故意设计支开我,能吃这么大亏吗,看看这脸哭得没法看了。”

我本来就心烦意乱的心被他叨叨得更加乱上加乱,他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呀,敢情他还真是来保护我不是监视我的?

红姐为什么会为难我?

眼前一黑,我晕了。

晕倒之前,我唯一确定并且肯定的事实就是,我的仇人就是景溯。是他害我家破人亡,害我一无所有。我苦苦攒钱想请井杀的人就是他,西昌王景溯。

可是,我却没有想到,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会是身负重伤的江湖刀客。

我从来没有想过,苏会是景溯。

世界真是荒诞。

晚凉天净月华开,漆黑的天际承载了人间多少的愁苦与无奈,纵是那星月银辉也映不明苍穹黑幕。

“吃饭了。”大黄蜂拎了一只烤野兔在我眼前晃荡。

我点头,接过来就吃。香喷喷的­肉­在我嘴里如同木渣一般,生硬无味,而我只能机械地咀嚼。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54)

大黄蜂说我现在的样子用四个字可以很充分地描述:心如死灰。

他问我为什么会爱上景溯,我的仇人。

可是我爱的人是苏,并不是景溯,我喜欢的是那个如同阳光一般温暖的也同样喜欢着我的男人,而不是害我至此的西昌王。但,景溯出现了,于是苏死了。

我失去了我的爱人,和生活的温度。

什么都无所谓了。

只要我还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够了。

我对大黄蜂说:“我想去一趟辽城。”

大黄蜂站在屋外的稻草堆前,月光下脸­色­越显苍白,“战乱未止,动荡之际,你去那是非之地做什么?”

“我知道,可是我要去。”

大黄蜂略带伤感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自从那日狙杀景溯不成之后,胭脂醉是降临分坛的消息便流传开来,胭脂醉自然是开不下去了,红姐也不知所踪。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大黄蜂,和眼前这间山野茅屋。

这几天我时常还会梦到景溯,不,是那个浑身血迹倒在醉红楼茅房边的苏。那时候为了给他补身体,我常常去厨房偷材料在屋里炖给他喝,我是不会做饭炖汤的,便胡乱地把材料加水扔在一起炖,大夫大约都是这个模样吧。汤药多半时候都是黑­色­的,浓稠的一碗,浓浓的药味。而苏怀着对我的莫大信任和慨然赴死的勇气毅然决然地喝了下去。

其实,情感的升华很多时候不是对方为你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比如修个宫殿割只耳朵示爱之类的,有时候,仅仅是生活中细微的细节也足以让人感动。而当情感的种子发出­嫩­芽,参天大树的愿望便不再只是空想。

很可惜,我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种错了种子。

而现在,我没有办法去杀景溯,即便现在也许就是最好的时机,他对我仍有情意在。我可以用用美人计,得手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我没有力气拿起刀刃。

所以,我必须要回到辽城,去找回自己的勇气。

回到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个一切痛苦起始的地方。

在此之前尽管很多人都说我很没用,很没脑子,但至少我对自己还是有那么点信心的,但现在,我失去了所有的自信和骄傲,在纹龙佩碎裂的那一刻,它们一并从身体里抽离出去了。

辽城外,茶寮。

夕阳的光芒照在茶寮的旗子上,随着微风播撒细碎的光芒。

这个季节,这个时候,辽城的天气如常地­阴­冷冻人,寒风刺骨。茶寮里除了我和大黄蜂,还有一桌歇脚的客人,一对中年夫­妇­。

掌柜的是位地道的北方汉子,古铜­色­的皮肤爽朗的笑声,“二位客官要点什么,来两碗热腾腾的糊糊暖暖身子?”

我突然很想念糊糊的味道,却别扭地摇了摇头,“给我来壶热茶吧。”

掌柜的征询地看着大黄蜂,大黄蜂沉默地点了点头,赞同了我。

邻桌的中年女子说:“两位是外地来的吧,听大姐的,咱们北方天冷来碗糊糊暖暖身子,热茶也抵不住这寒气。”

我礼貌­性­地微笑,“不了,谢谢大姐。”

那女子捧着碗喝了口冒着热气的糊糊,笑着问:“二位这是要进城?”

我没有说话,大黄蜂也是一径地沉默。自从那日带我走之后,他便是这个模样了,更多的时候我们二人只是相视无言,一同让沉默蔓延。

中年男子推了下女子,小声说:“别多事。”然后转过头歉意地对我们说:“不好意思,乡下娘们没见过世面,失礼了。”

我笑笑,“大哥言重了,我和家兄喜好遍览群山,听闻雍山盛名,这才大老远地过来想一睹名山风采。”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55)

女子笑道:“都是被外乡人夸大了,不过就是一个山包包,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是什么吉利的地方。”

我握着茶杯的手一抖。

大黄蜂突然开口,“不吉利?怎么说?”

“哎,说来也有两三年了吧。是不是,孩子他爹?”女人看着自家的男人问。

男子点点头,“三年。”

中年女子压低声音说:“大姐我看你们面善才和你们说的,这雍山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搞不好要吃牢饭的。”

这下连我也好奇了,雍山不过是个山包包,有几排破松树,怎么三年的时间就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圣地了?

大黄蜂问:“为什么,上面死了人?”

“可不是,死的可不是一般人。就在我们辽城的前任守将洛南声一家被灭门的日子,原本洛家二小姐云游在外,却不知道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是命呀,就赶上了这个劫数,被一批鬼影一般的杀手追至雍山顶上逼得跳了下去。”

当自己的经历通过陌生人的口中以讲故事的方式说出来的时候,我的感觉只有麻木。

是的,我是洛家二小姐,洛松。我的仇人就是德胜八年三月灭我满门的西昌王景溯。而我的小楼哥哥,不,我的姐夫就是如今的东临王萧楼。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说:“不过就是死了个人,这雍山怎么就成了不祥之地了?”

女子小声说:“姑娘你有所不知,不是不祥之地,而是……而是东临王,就是现今辽城的城主亲手在雍山顶种下了接天松柏。”

大黄蜂说:“松柏又怎么了?”

女子顿了一下,一脸为难地看了下男人。

我问道:“大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瞒二位,我家男人是城里监牢的看管,所以才知道这其中的隐情。东临王仁义之名天下人都知道,他对待子民也确实很好很宽容,但是这几年却私底下处死了几名平民,而他们的过错只是偷了雍山的松果想要变卖。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但是辽城的人大多数都知道东临王年少时和洛家二小姐的关系,两个人可以说好得像一个人似的,我们都以为他们能成亲,谁知道到最后娶的却是洛家大小姐。”

大黄蜂说:“可能是洛家二小姐太丑了吧。”

我郁闷地瞪了他一眼,变态的大黄蜂又回来了。

女子笑了笑,“大姐我算是过来人了,这中间的事情看了不少,感情才是最实在的,美和丑有什么关系。洛家二小姐确实比不上她姐姐好看,但我们城里的人都喜欢她,虽说是调皮了点。你们不知道,她坠崖之后,东临王三天没有下雍山守在上面,别看那时候是三月份天气不冷,可是晚上的山顶也是冷得不行。据说到最后王妃亲自上山才把人拉了下来……”

我握着手中渐渐凉透的茶杯,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倒是有种听故事的心态,似乎那故事中的主人公并不是我,我站在戏外远远地看戏,隔了段距离,其中的真真假假,真情假意反而淡了,不重要了。

小楼哥哥对我有情我一直都知道,我相信他娶姐姐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不能放弃的永远不会是我,他曾经遥望朗朗星空,用一种很低很低的声音对我说,他此生只有一个目标:登上帝位,结束战乱。

而我,与此相比,显然微不足道。

这世间能为了情感放弃权位的男人又有几人,我没有责怪他的理由。

喝完了热茶,谢过了中年夫妻的好心相劝,大黄蜂在沉默中陪着我登上雍山顶。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56)

落日余晖的最后一抹消失在云端,天空彻底地暗淡了下来。夜­色­深邃乌黑,四野一片寂静。

那接天的松柏以一种悼念的方式矗立雍山之巅已经三年了,或许它们就是洛松曾经活在这个世间,活在萧楼心间的唯一凭证吧。家毁了,爹爹死了,唯一活着的亲人却又从来不曾与我亲近。

那晚的记忆在时间的不断摩挲下已经有些模糊了,入眼只看得见漫天的火光,入耳只听得到凄厉的呼喊,那一刹那,我以为误入了焚琴煮鹤的修罗场而不是自己的家。须臾之间,火光之上又蒙了层血光,鼻间充斥着血腥的味道,有血溅到了我的脸上,温热的。那是谁的血?我挪不动步子,呆在原地木讷地想。

恐惧从来不曾这般强烈,生死从来不曾这样残酷,我已不在人间。修罗恶鬼索命而来,我迎着火光看到锐利的钢刀向我而来。那刀光一闪,晃了我的双眼,我才从无边的噩梦中惊醒,却发现这并不是梦,这残忍的血腥杀戮竟然都是真实的,不是爹爹吓唬我编造的故事,不是小楼哥哥捉弄我说的鬼故事。

生死之间我挡住了那柄夺命的钢刀,却挡不住随之而来的刀光剑影。

逃命成了当时我唯一的选择。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会一路逃到了雍山,可能是因为山路崎岖而我熟悉地形逃得容易些吧。那夜的山顶依旧是寒风阵阵,穿透了我的单衣直刺肌肤。

长发在风中飞舞,拂过身上的伤口和着鲜红的血,如海藻一般飘扬在雍山之巅。

而我,无路可逃。

面对那一把把想要刺穿我身体的刀刃,那面具下一双双闪着兴奋火光的眼睛,我选择了比较有尊严的死法。

那夜的雍山顶,凄厉的女声仰天长啸,“爹,松儿不孝。”

那夜的雍山顶,纤细的身影纵身一跃跌入了身后的万丈深渊。

那夜的雍山顶,一蓝衫少年急冲而至,却看到人影一闪风中一角衣袂翻飞,便成永别。他厉声而叫:“二小姐。”

是了,那夜我的确听到了亦声的呼喊,嘶哑的声音里有着和我一般的绝望。

他叫的是我。二小姐。洛家二小姐,洛松。

而我对天盟誓,不报父仇,永不姓洛。这世间便多了一个烟洛。

而当我沿着粗壮的藤条自崖底爬上来的时候,耀目的阳光并没有想象中的刺眼,只有零星的光芒透了进来暖暖地打在我身上。于是,我便看到了那一片承载了阳光的接天松柏,郁郁葱葱,一望无际。松柏之间立有我的墓碑,那只怕是这世间最简洁的一块碑了,只有我的名字,字劲雄厚一气呵成,乃是剑锋所刻,小楼哥哥的断念剑。

断念剑,东临王萧楼的佩剑,随他十四岁扬名江湖征战沙场数载,传言为前朝君王所持之物,削铁如泥无坚不摧。我却觉得不过是把剑而已,只是名字起得不太吉利。

三年时光兜兜转转,不曾想我又回到了这里。深邃乌黑的夜­色­之中,那一排松柏更加茁壮葱茏,几乎迷蒙了月­色­揉进了黑夜中。

我倚着我的墓碑坐在树下,逼着自己回忆起那晚的杀戮血腥,三年间压抑的疼痛刻骨而来,心疼得似乎要滴出血来,我捂着胸口冷汗直流。

大黄蜂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我搂进怀里,一股真气顺着他的手流进我的身体,渐渐温暖全身。我突然觉得很累很累,眼皮很重,睡意沉沉席卷而来。

失去意识之前,我似乎听到大黄蜂低不可闻的声音在说:“你这是何苦?”

我睡觉一贯很浅,似乎有人在低声交谈,我便醒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57)

天已经亮了,晴冷的天空投下阳光的点点泛金,带着清晨露水的清爽气息,一派美好。

身上盖着大黄蜂的外衣,我循声望去,他和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站在崖边,不远处还站着一位老人。

阳光并不晃眼,而我却觉得格外刺目,似乎晃了心神。

那男子似有感应一般转过身来,与我遥遥一望。

那双皂白分明的黑眸依旧冰冷如昔,岁月的沧桑流转带走了几乎所有外露的情感,墨­色­的眼里总透着一道疏离冷淡的屏障。儿时的他便不满意这双冷得骇人的眼睛。

我望他,背景是苍蓝如洗的天空。

他望我,背景是郁绿如葱的松柏。

隔了三年有余,时光悠悠,生死茫茫,东临王萧楼就那样冷冰冰地望着我。

天边一抹残阳,金黄耀目,朔风扑面,冷风徐徐。

大黄蜂走了过来,略显苍白的脸上配了双小小的眼睛,“烟洛,醒了?给你引见位朋友。”

我缓缓起身,稳住心神,轻盈一笑,“好。”

大黄蜂指着我曾经熟悉而今陌生的人说:“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东临王萧楼。”

我行了个礼,“烟洛见过王爷,王爷仁德之名享誉天下,今日得以一见实乃烟洛之幸。”

萧楼颀长的身影,略一抬眸,空漠的眼底空无一物,抬了抬手,“烟洛姑娘多礼了,萧楼与罗兄相交多年,这可是头一次听他赞誉一位女子。”

我诧异地看了眼大黄蜂,以他的职业和品行来说,赞誉­妇­女应该是最起码的职业素养吧。

大黄蜂咳了声,“别听他胡说,他一上山就犯病。”

找死不用这么直接吧大黄蜂。我也咳了声,“王爷也对雍山景­色­感兴趣?”

萧楼似有似无地笑了笑。一直候在一旁的老人说:“我家王爷喜欢在山顶看星星,本想昨夜上山,半路被耽搁了,才赶上这个时候。”

“福伯。”我在心里浅浅地唤了声。

萧楼侧目冷冷地看了眼福伯,似乎在责怪他话多。

但要说这世间体格好,能扛得住萧楼寒冰一般冰冷锐利眼神的人,福伯得算上一个。小时候我还见过他打小楼哥哥的ρi股。

福伯看向我身后的一堆燃尽的树枝,皱起眉头,声音里压抑着隐隐的怒气对大黄蜂说:“罗爷昨夜折了这松树的枝­干­生火?”

大黄蜂眯着眼睛冲萧楼浅浅一笑,“我知道你宝贝这些松树宝贝得紧,它掉个叶子你都觉得它伤风了,人家不过捡了你几个松果卖钱你都能杀人灭口。真是……真是……但是,特殊时刻需要特殊处理不是吗?”说罢还捎带着看我一眼。

我在大黄蜂的眼神里读出点嫁祸的味道,似乎这生火取暖的好点子是我出的,萧楼要是泄愤应该找我。

事实证明人在怕死的时候往往是很没有脑子的,我就十分迫切地表达了找死的心情,“不就是几棵松树吗,人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珍惜,死了才种这一排木头有何意义?”

此话一出,本来就­阴­冷的山顶刹那空气凝结成冰。

我想我是有些怨恨他的。当年是他背弃了我们之间的诺言,另娶他人。现在却又摆出一副深沉的情圣模样,实在令人生厌。如果我当真葬身崖底,也希望他不要在我的坟前哭,脏了我轮回的路。

萧楼那双星冷深寂的眸子闪过狼牙一般的锐利棱角,如同死神冰冷的手一晃而过,再细细端量只看得见那深黑眼睛里不变的冰冷。

他高大的身子微微向我低了低,声音平淡地问:“你知道这松树背后的故事?”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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