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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郁之愣了那麽会儿,等他回过神时,对方已经将他大力搂抱住,惊喜地叫著:“郁之?真的是你吗?你原来没死!”

戴冠男子惊喜非常,而郁之的表情却是惊愕得没了反应,他从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这人,这人是他兄长的挚交,洛阳沦陷时他也在洛阳城里,这人肯定知道自己家人的消息。

“敬宣哥,你怎麽会在这里。”郁之於惊愕下,已经不知道该开口先问什麽了,这人竟然出现在冀州,并且还以使节身份拜访乞活军,天下竟有这麽巧合的事情。

袁敬宣已经不再搂抱郁之,但仍抓著郁之的手臂不放,激动非常地说:“说来话长,说来话长,著实让人惊讶,冥冥之中定有安排啊!郁之,你哥要高兴坏了,知道找到你了,他一定惊喜万分!”

听到对方提到自己兄长的名字,郁之急忙大声问:“敬宣哥,我哥还活著是吗?我爹娘他们还好吗?我妹子呢?”

“不急,慢慢来,你先别急,他们都挺好的,你不要担心。”袁敬宣轻声安抚郁之。

郁之一听到对方这麽说,眼泪顿时涌了出来,没胡後,孤零一人,朝夕不饱,吃尽了苦头,每每想及家人总是痛心悱恻,又想知道他们是否还活著又害怕真的只剩自己一人,现在这心结总算解开了,往日受再多罪都值得了,在此时什麽都不重要了。

“郁之,你吃苦了,活著就好,我送你回家去,你吃苦了。”袁敬宣再次抱住郁之,和郁之抱头痛哭。

郁之没胡时只有十三岁,三年过去了,这个孩子也长成了少年,模样变化不少,但仍旧是以前那个­性­格温和的郁之,只是穿著破烂的衣服,显得那麽的瘦弱不堪。

李珝从袁敬宣与郁之对话时,就停止了­射­箭,远远看这两人,他脸上没有任何情感流露,也没有上前听郁之和袁敬宣在谈些什麽。

肢体的表达有时候比语言更真切,看著那位陌生男子抱住郁之痛哭的模样,李珝也能猜个七八分。

郁之遇到了故交,或是亲人了。

袁敬宣与郁之抱著哭了会,就抬手帮郁之拭泪,擦了擦郁之脸上的尘土,还脱了自己的氅衣给郁之披上,他边帮郁之系氅衣带子边说:“郁之,我今日就要返回汲郡,你跟我一起回去,我派人送你去长安,和家人团聚。”郁之含泪点了点头,他此时真想Сhā上翅膀飞回长安去。

此时,李珝仿佛不存在,至少在郁之抬头看到李珝人已朝他走来时,他有那麽会儿将李珝遗忘了。郁之看向李珝,他眼里还有泪,李珝也看向郁之,神情很平淡,两人都沈默了,倒是袁敬宣先开了口:“郁之,这位是?”

“李珝,著作郎李惜的儿子。”郁之揩泪,露出了笑脸,跟袁敬宣介绍李珝。

袁敬宣先是张大嘴瞪著郁之,见郁之不像在开玩笑,才又将李珝上下打量了一遍,他实在,或是他根本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一身戾气的高大男子就是李珝。

袁敬宣与李珝年龄相仿,也是在洛阳长大,他年少时见过李珝,虽然算不上有多熟,甚至也没有交情,但他毕竟知道有这麽个人。

“你们怎麽在一起了,天啊,李珝,我还以为多年前,你就不在人世了!”袁敬宣发出感叹,今天对他而言实在是惊喜的一天,他压根就没想到在冀州会有这样的境遇。

“我们相识吗?”李珝冷冰冰看著袁敬宣,他对这人真的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奇怪,当年只有几面之缘,我叫袁敬宣,家住洛阳城东。”袁敬宣很是热情地介绍自己。

“袁公子什麽时候返回?”可惜李珝并不平易近人,显得很淡漠。

“天黑前。”袁敬宣回答。

“李珝,我跟敬宣哥先回汲郡,再去长安,你……”郁之看著李珝,有些吞吐,随後又补上句:“你要不要一起走?”郁之的眼里有渴望,有期许。

“袁公子,是亲自送郁之回长安吗?”李珝没回应郁之,只是问袁敬宣话。

“我会派人送他回去,李兄,北地战火纷燎,不如一同返回中原?”袁敬宣很怜悯郁之的遭遇,对於家人被无辜杀害,孤独一人流落北地的李珝也十分同情。

“李珝。”郁之看著李珝,希望李珝能开口答应,甚至是点下头也好。

“北地也好,中原也罢,在我看来都一样,洛阳早已沦陷,长安亦非我故乡。”李珝说得平淡,他话语里没有一个“不”字,但他显然拒绝了。

郁之一直都很清楚李珝没有回中原的念头,他说再多也没有用,只是看著李珝,一言不发,眼中有几分哀痛。

袁敬宣邀李珝回去是番好意,李珝既然拒绝了,他也不会强迫。

这一早,郁之没有采成药,李珝也没能好好练弓­射­,袁敬宣拿了自己的衣服和布巾给郁之更换,他见不得郁之穿破烂的衣服,甚至还去翻出自己带的一份酥饼,塞给郁之。

郁之抱著衣服,提了盒酥饼回自己与李珝的住处,他没有清洗身子也没有更衣,什麽也没做,只是坐在地上,模样呆滞。

他要离开李珝了,这回是真的要离开了。

以後还能相逢吗?不可能的,在这样的世道里,他离开李珝後,就别指望还能再见到他。

但他必须离开,他想念家人,他还有父母需要孝敬,他大哥一直很担心他,还有小妹,分别三年,相逢时该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啊。

郁之在帐篷里发呆,李珝人仍在外头,手里持弓,似乎刚发生的事他一点也没放心上。

黄昏,郁之终於起身将衣服更换,将以往总是散落用破布扎起的发髻盘好,罩上布巾,袁敬宣的衣服,郁之穿起来太宽大了,但毕竟是不同於贫苦百姓的衣著,郁之还是变了个样。

走出帐篷,郁之见到了在外头,坐在一块石头上的李珝,他正看著夕阳发呆,一手握著把匕首,一手捏著块细长的木刻,他似乎在这里消遣了很长时间,削著什麽东西。

郁之静静走至李珝身边坐下,李珝伸开手臂,将郁之揽著,两人没有说话。天空布满晚霞,霞光披洒在两人身上,闪闪发光。

“郁之,我们要上路了。”袁敬宣前来,望著并坐的两人,喊郁之的名字。郁之起身,朝袁敬宣点了点头,而後看向仍坐著没动的李珝,他看著李珝,看著李珝手里的木刻,低声问李珝是什麽。李珝张开手,手掌里是枚马槊,但是是做成了簪子的造型。

“送我好吗?”郁之拿走了那枚发簪,捏在手心里。

“路上多保重。”李珝摸郁之的脸庞,脸上挂著笑,他的动作是那麽的温柔,以至有那麽一瞬间,郁之几乎丧失了离开李珝的勇气。

“我们还能见面吗?”郁之泪水爬满了脸庞,声音哽咽。

“去吧。”李珝擦去郁之脸上的的泪水,眼里有深情。

“李珝,我们回去吧!我们一起回去吧!”郁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抱住李珝大声哭喊,李珝没有回答任何话语,他不会跟郁之一起走。

袁敬宣看著郁之与李珝的情景,感到些许怪异,但又想郁之如此伤心,便也没阻拦。

李珝不为所动,郁之失控痛哭了会,静寂了下来,人也恢复了理智,袁敬宣上前拉郁之离开,郁之就也跟著袁敬宣离开了。

李珝目送郁之与袁敬宣登上马车,和其他使者一起离开。

马车开动,郁之呆滞地靠在车厢里,手里捏著木簪,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袁敬宣与郁之同车厢,看著郁之,欲言又止,他总觉得郁之与那李珝间有些什麽特殊的情感,但又不好开口问。

载著郁之的马车离开後,李珝仍坐在那块石头上,此时天已经黑了,也不知道他要在那里坐到什麽时候。

也许郁之并不认为他和李珝间有什麽差距,但他和李珝并不是一样的人,他有家人,家族仍还有财势,而李珝一无所有。

六七年前,李珝曾失去了他所有在乎的人与物,而今日,李珝再次失去了他唯一在乎的人,他从来一无所有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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