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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郁之烧了锅热水,倒入浴盆,又加上冷水,用手试了试温度,直到觉得水温适中,才停止加冷水。拄杖在一旁的李珝,看向试探水温的郁之,说了句:“郁之,你先洗,这种天气,我根本不用洗热水。”李珝是那种连冬日都不用洗热水澡的人,直接从冰冻的溪里取水冲洗。

“现在不同以往,你身上还有伤。”郁之手搭李珝身上,自顾为李珝脱衣解裳。

郁之动作轻巧解去李珝的氅衣,上衣,接著让李珝坐下,自己蹲下身,解开李珝系於腰间的裳与穿於裳里边的褌。橘黄灯光下的郁之,温顺得像一位小媳­妇­,像­妇­人服侍丈夫一般。

郁之搀扶李珝迈进浴盆,让李珝坐好,拿巾布帮李珝擦身,李珝从郁之帮他脱衣服时,就一直看著郁之,郁之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给李珝擦身时,不时害羞地露出笑容,李珝再忍不住,勾住郁之的脖子,亲吻郁之。

“要进来一起洗吗?很舒服。”李珝咬住郁之的耳朵,说得很不正。“你……”郁之耳根立即红了,虽然说两人交欢过多次,但是一起脱衣服洗澡还真是没有过。李珝坏笑,端详郁之红了的脸庞,看著看著,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大手摸过郁之的脸,心疼地说:“郁之,这段时日,真是辛苦你了。”郁之愣住,好会才伸手搂抱李珝的脖子,低低地说:“不辛苦,你好好的,哪怕吃多少苦都值得。”说著,郁之的眼角噙泪。

那位吴参军的到访,让郁之害怕,他害怕李珝会答应,害怕李珝再受伤,他心疼李珝,更恐惧战争。从冀州到长安,从长安到豫州,两人能活著走至此,遭遇了多少磨难,­性­命都险些丢了好几次。

“郁之。”李珝唤起郁之的名字,郁之想什麽,他不可能不知道。李珝接著安抚郁之说:“教头一事,我即使去担任,亦不会有­性­命危险,我一手一脚受损,早已上不了战场。”

“既然如此,也不该当教头,打斗之中,会有失误,我再不要你受点伤,流一滴血。”郁之固执地说。

“郁之,长江不是天堑,只要有船就能渡过,如果没有人在江北抵挡羯兵的进攻,南方甚至不会有一处立锥之地。我也知道你想等我脚伤康复後再一起渡江去找亲人,但是郁之,见到你的亲人後,你能和他们一起生活,我却不能。”李珝是第一次跟郁之谈过江的事,他想的,比郁之想得更深远。郁之听到李珝的话,心里满是苦楚,他离开过李珝,为了亲人,在冀州他离开了李珝,李珝不信任他。“我知道,我只是去见见他们,我想知道我侄子是否还活著,他是我哥的孩子,我想见见我妹妹,李珝,我不会从你身边离开,你认为我还离得开你吗?”郁之剖白自己的心思,他对李珝不会有所保留。郁之放不下对亲人的亲情,也不会去割舍对李珝的深挚情感,但他心里早有了取舍,去见亲人这事,在郁之心中就像是一个话别的方式,见见他们,说说话,然後离去。

你认为我还离得开你吗?

这句话,让李珝沈默,他们无法再分离,各自去过自己的生活,但事实上,他们还需要分离,郁之需要去找他的亲人,而李珝知道自己想暂且留下当骑兵教头,训练一支民兵。

“我在这里等你,郁之。”李珝说。

郁之痛苦地看著李珝,手抓住李珝的手腕,紧紧地抓住,许久才低低说:“我只是去找他们话别,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上一面。”泪水从郁之脸庞划落,他认为李珝不信任他,并且埋怨他。

“郁之,我还有一些勇气,能让你暂且离开,我在这里等你。”李珝擦去郁之的泪水,这不是考验,这只是郁之必须去做的事情,而李珝选择不去陪伴。

“沪江郡离此地并不远,不时也有人经由此地渡口前往那里,你跟随人过去,找到亲人後,再回来找我。”这个想法,李珝或许早先便有了,他其实这样做,是给郁之最後一次抉择,就像在冀州时,他让郁之离开一样,跟著自己,必然要过与世隔绝的清贫生活,并且没有子嗣,做家族的罪人,而回到亲人身边,仍有富裕的生活,能成家立业,在朝中担任官职,回到属於郁之的士族生活。

长江为阻隔,北伐军更於此地拦截,羯兵想要越过,将很艰难,长江以南,至少能保障一代人的安危

郁之沈默,低著头,为李珝擦拭身体,李珝的置疑让郁之难过,而李珝的无私,更让郁之难过。

“你答应我一件事。”许久,郁之终於又开了口。李珝点头,让郁之说出来。“等我半年,还有半年内,脚伤即使彻底好了,也绝对不准上战场。”郁之口吻坚定,双眼直勾勾凝视李珝。郁之的内心,确实已不再柔弱,他心里亦不再有迷茫。

“还有呢?”李珝笑了,手托著下巴,瞅郁之。

“不准去碰女人,凡是要帮你烧水做饭的姑娘,都要拒绝。”郁之说到此,醋劲十足。

“好,那该说说我的要求了。”李珝爽快答应,他现在还真的对任何女人都没兴致。

郁之全神贯注地看著李珝,等李珝说。

“半年後必须回;二是:你要是娶个媳­妇­什麽的,就不用回来了。”说至此,李珝还睥了郁之一眼,接著继续说:“所谓半年,由明日算起,为期六月,多一日都不许。”

“不行。”郁之反对,并说出了他的想法:“等你能丢掉拐杖,我再走,在那之前,我也不准你当教头。”

郁之难得如此霸道,没想到,李珝竟真的同意了。

冬日,室内,燃烧的炭火驱逐寒冷,带来暖意,郁之靠在炭火旁,为李珝缝制冬衣,由於没学过针线活,郁之不时被针扎到,颦眉将手指放­唇­中。李珝到外头购买谷物回来,拍拍肩上的雪,进屋正见郁之在缝衣服,便说:“都说了,拿给邻近的老­妇­人缝制,给点米就行。”郁之见李珝回来,急忙起身将炉上烧的热茶倒一碗给李珝,递上时说道:“我自己缝,缝好後,你试下。”

李珝一口饮尽,搁碗,拿起郁之缝的衣服往身上比画,衣服已经缝好了一半,大致模样看得出来,虽然缝合处针眼有些大,但还真像那麽回事,就吃惊问:“你什麽时候学过缝衣服了?”

“我见过那老­妇­人缝制衣服,就学著做了,你套下,看合身不?”郁之拉开衣服,帮李珝穿上,上下打量,然後微微笑了。

李珝用手揉了揉领子,又摸了摸郁之的脸,眼里满是温情,他还真没想过,郁之会缝制衣服给他穿。郁之被李珝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地说:“我是想我们日後在一起,总得有个人懂裁缝衣服,就试著做一件。”

李珝将郁之搂住,他虽然没有说什麽,但一切都在不言中,郁之手扎得都是针孔,也只是为了亲自给他缝件冬衣。

天近黄昏,窗外北风呼啸,李珝在厨房生火烧饭,郁之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将挂於室外晾风的­肉­­干­取下,收进厨房。一出室外,郁之就忍不住颤抖,冷得他牙齿打颤,走进厨房时,身子仍在抖索,李珝回头看他,说:“也不套件衣服再出来,知道今天多冷吗?”说著,就去拉郁之,将他拉到灶边烤火。郁之说“我没想到会这麽冷。”就缩著坐在李珝身旁,李珝伸出手臂将郁之勾进怀里,两人都一起坐在柴草上,灶中燃烧的火焰,将两人的脸庞映红。

寒冬里,烧著柴草的厨房是个好去处,比其他地方都暖和,李珝与郁之坐在一起,偶尔往灶中添柴。烧饭一事,自李珝受伤,一向由郁之做,但在李珝脚伤好了八九成,丢掉拐杖後,李珝便不大让郁之做,说是也让郁之吃吃他烧的饭。其实谁烧都一样,两人在一起长了,连吃盐的咸淡都一致。

灶上水开了,李珝要起身,郁之急忙按住,说:“我来。”李珝笑了,说“你还当我需要撑拐杖吗?”

李珝手扶了下灶台,站起身来,他的脚伤已不碍事,顶多就是行走时,仔细看能看出有那麽点瘸。

揭开冒烟的锅盖,李珝熟练地往锅中下汤饼,用勺子搅拌,郁之则去切点­肉­­干­,一并放进去煮。他们吃的事物并不­精­致,但能吃饱,不用挨饿,这样的日子,实在是无忧无虑,并且郁之还相信,以後他们都将继续衣食无忧的生活。

汤饼很快煮熟,一人盛一份,对坐在案前食用,李珝吃得多,郁之吃得少,李珝总是会不时停下筷子,看郁之吃,有时还会伸手摸摸郁之的脸。

李珝早先就已决定要一辈子照顾郁之,再不让他挨顿饿,吃一点苦。

“开春後,不如我陪你一起过江去找你亲人。” 李珝说。

“你不是答应吴参军初春便去军中任职吗?” 郁之不解,将筷子搁下,望著李珝。

“郁之,你自己一人过江能行吗?” 李珝迟疑,没陪在郁之身边,他总会担心郁之遇到些不好的事情,在路途上吃苦。

“我一个人行的,我会速去速回,你不要担心。”郁之跟李珝保证。

两人那点财物,还要计划著日後去购处地,安置生活,未安顿下来前,总要省著点用,自己一个人行走并无碍,郁之的人生从未像今日这般明朗与毅然。

“在这里,不同以往在北方,没那麽乱,过江的人又多,找些要去沪江郡的人,结伴过去,能出什麽事?况且说是半年之期,是防著说,说不准仲夏之时便能返回。”郁之继续说。

李珝点了点头,郁之说的是实情,实在没什麽好担心。

冬夜,门窗虽然紧闭,夜风却无孔不入,从缝隙中渗入,将灯架上的油灯吹得忽明忽暗,昏暗的寝室,看不清布局,唯只能辨认床榻的所在,还有於朦胧的帐内中不时逸出的呻吟声,偶尔夹伴几声沈重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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