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爷也是惯会逢场作戏的妙人儿,不等来人发话,他先火冒三丈破口大骂:“哪个泼才不开眼的,扫了你家少爷的兴致,想看活瑃宮,回家看你爹娘去!”
翠绿门帘叮咚作响,人未到,笑声先至,“粉侯,别来无恙乎!”
双胞胎姐妹文文、静静撩起门帘,一位峨冠博带气势非凡的中年男子昂首进来,头戴璎珞珠顶冕,腰缠玉带,淡黄长袍水袖洒然,颧骨高耸,鹰眸隆准,脸色白得有些吓人,眼圈发黑,显然是酒色过度气血亏空。半步追魂唐威挎刀紧随其后,刀削脸拉得老长,瞪向保罗的眼神颇有那么点武大郎撞见西门庆的意思。
保罗爷无视唐三少嫉妒的眼神,整肃袍袖,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臣,广陵县侯陈保罗叩见王爷千岁千千岁!”
龙云凤慌忙自床上下来,敛衽低语:“真真见过王爷千岁。”运转内力,硬是逼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你说被捉奸在床也就算了,偏偏还被主子和老情人一同撞见,倘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正牌贾真真,脸皮便也臊破了。
“快快请起,小王能有今日,全赖粉侯厚赐啊!”襄阳王赵衍满面堆笑,搀扶保罗落座。
保罗心想,你倒是没忘本,嘴上自然连连客气,“臣不过适逢其会,侥幸洞悉彭海那厮的阴谋罢了,王爷若是看得起在下,叫一声少保便是,粉侯云云乃是坊间讹传,万不敢当。”
“少保果然不是俗物,难怪红粉知己遍天下,上至公主下至花魁,无不情根深种,就连我们这位素来对男人不假辞色的贾少奶奶,也对少保你是情难自禁哪!”
“惭愧惭愧,我与真真姑娘因琴结缘,相见恨晚,可不敢有半点亵渎之念。”保罗嘴里说惭愧,脸上并没有丁点惭愧的意思,冲龙姐姐微微一笑。
他满口雪白整齐的牙齿,笑得微微瞇起的眼睛,龙云凤看在眼里羞窘难言,暗骂“小淫贼”,这不是越描越黑么,难道非得宽衣解带才算“亵渎”?
赵衍硬生生吞下这顶绿头巾,淡淡扫了龙云凤一眼,“真真,还不快煎茶待客。”转向保罗却是满面堆笑,“‘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少保骤然而至,小王不及备下接风宴,这‘君山银毫’与‘洞庭金桔’倒是本地时鲜,小王以茶代酒,敬少保一杯。”
保罗爷嘴里正含着一口洞庭名茶“君山银毫”,听见金桔二字,联想到宝贝姐妹那含苞待放的酥胸,登时一口茶呛入喉咙,咳嗽连连。
龙云凤也不知真情流露还是做戏到家,忙来轻捶后背,一脸的关切,“茶烫,大人仔细些。”
唐威看在眼中,脸色更是阴沉三分,握刀的手紧了又紧。
赵衍摸着下巴微微一笑,“真真,你这煎茶的手艺比起弹琴来还是差得远,今夜便罚你陪少保弹琴弄箫,定要让他尽兴。”
瞧瞧,美人计来了。保罗嘿嘿干笑,假意推托,“这怎么好意思……”
赵衍笑道:“世间知音难求,少保就不要再推辞了,小王尚有些许琐事,晚些再陪少保夜泊洞庭,共赏君山明月。”
“如此,便不叨扰王爷了。”保罗故意当着赵衍和唐威的面,深情脉脉看了龙姐姐一眼,起身告辞。
他前脚刚走,唐威便气得咬牙切齿,“王爷,这厮来意不善,您为何放虎归山?”
“小三,沉住气。”赵衍端起茶杯慢慢啜饮,“我观陈保罗此人,年轻气盛,锋芒毕露,虽然有些才干,却是轻浮无德之徒,赵德芳那老狗能用金钱美色收买他,我们同样可以,真真,是也不是?”
“回禀王爷,这陈保罗口风紧得很,无论妾身如何灌迷魂汤,他始终不提朝堂之事,满嘴的风花雪月,十成十的轻薄浪子。”龙云凤蹙眉嗔道。
唐威冷笑道:“满嘴风花雪月,不正是投你所好么?”
龙云凤柳眉倒竖,“妾身一心为王爷办事,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你无端猜忌……难道我贾真真的主子不是王爷,而是你唐三少不成?”说着,眼圈泛红,楚楚可怜。
赵衍皱了皱眉,“小三,真真为我办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儿女情长成不了大事,你真让我失望!”
唐威面红耳赤,讪讪道:“王爷,我是怕真真假戏真做,上了那陈保罗的套儿。您想,他要真是一个轻浮浪子,年纪轻轻毫无根基,怎能在朝堂上迅速崛起,出使契丹全身而退,迷得那位以刁蛮著称的越国公主千里寻夫;而后南下两淮,更是使出霹雳手段一举扫清淮扬、铁掌二帮;此次西夏政变,十之八九是他幕后煽动,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显示出陈保罗轻浮好色的背后隐藏着很深的心机!”
赵衍摇头一笑,“小三,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陈保罗何德何能,天下的风头都被他占尽?一次两次是运气好,次次如此,就不是运气那么简单了,他的背后,水深着呢……”
“王爷说的是……八贤王?”
“赵德芳那老狐狸执掌拱卫多年,侦骑遍布天下,党羽众多,陈保罗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把刀,他朝哪儿指,这口刀就朝哪里砍,哼!可笑的是,他竟然把爪子伸到我的地盘上来了。”
龙云凤柳眉微蹙,故作担忧,“王爷的意思是……我们有把柄落在拱卫手中?”
“真有证据,来的就不只是陈保罗了。”赵衍冷笑道:“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只要那份《龙虎风云会》盟单还在我手里,借赵德芳个胆子也不敢动我一根头发!小三,今夜起增加冲霄楼的警戒人手,万不可丢失了盟单!”
“王爷的交代我怎敢掉以轻心,只是……冲霄楼的草图原本出自陈保罗之手,恐怕挡不住他。”唐威嗓音转冷,竖起手掌向下狠狠一切,“以我之见,不如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哼!你说得倒轻松,陈保罗如今已非无名小卒,死在冲霄楼,让我这个地主如何向朝廷交代,赵德芳那老匹夫焉能不借题发挥,举事时机尚未成熟,我们还动他不得。”赵衍转向龙云凤,牵着她的手满面含笑,“真真,今夜你便使出浑身解数,把陈保罗肚子里的秘密全掏出来,孤王必有重赏!”
龙云凤白了赵衍一眼,撒娇似的抽回纤手,“王爷真是无情,在你眼里,妾身就只是一件笼络男人的工具?”
她垂着头,指尖绞着一方白绫,含羞带怨的俏模样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赵衍脸色微变,强压不悦笑道:“孤王对你便如范蠡之如西子,为了皇图霸业不得不委屈一时。”
龙云凤轻轻叹了口气,“王爷的话,妾身怎敢不听,只是陈保罗身边尚有三位俏佳人相伴,对妾身没个好脸色,还有那动不动就横眉竖目拔剑相向的锦毛鼠白玉堂,叫人好生害怕……”
赵衍面露微笑,拍拍她的手说:“真真莫怕,在孤王的地界上没有人敢动你一根头发。”
唐威握刀的手紧了又紧,刀削脸上笼罩寒霜,他飞快的瞥了赵衍一眼,目光极为古怪,心中冷笑,“宠妾都送给别人睡了,还好意思吹牛,你这鸟王要能成事儿,我唐威的名字倒过来写。”
“真真,你且歇息,孤王与小蓬莱来使还有要事相商;小三,冲霄楼的警戒便交给你了,万不可掉以轻心。”赵衍交代完了,转身离开房间。
待他走远,唐威忽然转身单膝跪在胡床跟前,抓住龙云凤的手,满面涨红,结结巴巴的说:“真真,跟我走吧!”
“你、你这是做什么!”龙云凤被他吓了一跳,慌忙站了起来,试图挣脱他的手。
唐威上前一步,急切道:“真真,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赵衍志大才疏,善谋而寡断,只凭拉拢一群绿林毛贼、洞庭水寇便想谋取天下,无异于痴人说梦,跟着他一步错步步错,你我终究没有好下场!不如急流勇退,远离这是非之地……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龙云凤心中黯然,对唐威既同情又抱歉,倘若她是真正的贾真真,定会被他这番情深意切的告白打动,随他远走天涯,可是……这唐威毕竟不是她的真命天子。紧咬银牙,暗叹一声,陈保罗啊陈保罗,你若有唐威对我的一半真心,我便抛弃一切,不求名分跟你白头偕老又有何不可呢……然而,想到保罗的嬉皮笑脸和轻薄话语,心头又是一阵幽怨,不知道他的甜言蜜语里头有多少发自真情。
她强打精神,摇头啜泣,“三少,你的一片真情,妾身铭感于心,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我名字俱在盟单之内,一旦事败便是株连九族,事到如今,我们跟王爷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有铤而走险走这一条路,除非……”欲言又止。
唐威瞳仁收缩,满面杀气,“除非盗出盟单献与官家,换个自由身!”
龙云凤心想:你小子倒识趣,我便救你一命又如何!她装出惊恐的样子,一把捂住他的嘴。
“此事休得再提,你不要命,我还没活腻呢!冲霄楼机关密布,王爷身边高手如云,你如何能盗得盟单?切不可胡言乱语,快走吧!”
唐威一跺脚,含恨离去。
龙云凤望着他萧索的背影,不免有些英雄末路的感伤,然而这个男人毕竟只是过客,此刻她心里满满装着的只有陈保罗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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