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老实巴交的可怜人,童年过的闷闷不乐,为何闷闷不乐?因为我去过一个叫做郭里集的地方。那个地方具体的样子,我已记不得了,只记得那里有一家医院,一家很特别的医院,医院里住着的全都是天才。我的爸爸因为是天才的缘故正在那家医院里疗养,所以我有幸跟着我的妈妈去到那个美妙的地方参观了一下。
从我家所在的矿上到医院所在的郭里集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因此我们必须坐公交去。那时的公交车虽然不像现在这般拥挤,但是很颠簸,汽油味很重,我捏着鼻子上了车,车门随即嗤的一声合上了,找了个位子坐下之后,车轰隆一声就开动了,我的胃里马上就翻江倒海起来。十分钟后,我吐了。
当时的场面十分壮观,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记得我先是感觉头脑眩晕,开始恶心干呕,这种症状逐渐加剧,接着胃部突然痉挛,一股酸水就涌上来了,然后酸水开始顺着我的嘴和鼻孔猛烈喷射!情况十分危险,假如这股黄褐色的夹带着饭粒,团块和血丝的秽物喷射到人群里,后果将不堪设想!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快速地将头转过九十度,并以乌龟缩头般的速度把脑袋伸至(不是缩至)窗口,将秽物尽数倾吐于飞驰的车窗之外,并连吐数下而止,就这样,仅仅仗着天资聪明,我就将一场灾难轻松化解了。惊魂未定的乘客们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我一低头,发觉胸前的红领巾更加鲜艳了!
吐过之后,感觉舒服了许多,只是头依旧晕得很,妈妈帮我搽干净嘴,我就靠在妈妈肩膀上睡着了。一觉醒来,车已到站,我如遇大赦,摇摇晃晃地下了车,双脚一着地,就感觉重心有些不稳,整个人仿佛站在了十床棉被上,说不出的绵软,好在总算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了,我才感觉稍稍好了一点。妈妈领着我出了车站,左拐右转,绕了好大一圈,就来到了传说中的医院。
进了医院大门,转入林荫小道,行数步,于曲径通幽之处,现出一座矮楼来,灰蒙蒙的没有什么生气,门窗都附着钢筋铁网。我们来到一扇铁门前,当时我还小,头脑里还没有铁门的概念,在我看来,那不是一扇门,而是一个笼子,好大一个笼子,透过笼门我可以看到一条幽深的走廊,走廊两边又有好多小笼子,小笼子里关着天才们。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站在笼子外聊着天,而穿着条纹病服的天才们则蹲在笼子里,一个个脖子僵硬,两眼发直,还流着口水。
我的天才爸爸隔着铁笼和我们说话,还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他已恢复正常,不再是当初灵感迸发时候的亢奋模样,只是脖子依旧僵硬,目光依旧发直,嘴角也还带着口水。
“吕氮平医生开的药我吃了很难受,难受的我在地上打滚,还流口水!”我的爸爸开始向我们诉苦,很明显,他希望能尽早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妈妈的眼圈有些发红,安慰他道:“你要好好听大夫的话,配合治疗,争取早日出院。”
“嗯,”爸爸点点头,听话的像个小孩子,“舒必利大夫给我开的药就很好,吃了不难受,还挺舒坦,冬眠灵护士老拿着个电棍过我,上一次我因为吃过药难受,倒在了地上,冬护士就用电棍把我过了。”
我看见妈妈的眼泪唰的流了出来。
因为探望病人的缘故,爸爸破例被放出笼子半小时,我们一家三口得以短暂团圆。半个小时后,爸爸重回笼子,我们挥手告别,我看见爸爸扒着笼门给我们一直摆手,直到看不见为止。
从传说中的郭里集回来之后,我就开始闷闷不乐,虽说小孩是没有忧愁的,但起码埋下了忧愁的种子。后来爸爸回来了,第二年又进去了,第三年的时候情况还好,以后再没进去过,只是依旧得天天吃药,我也就逐渐淡忘了。到了十三岁的时候,我开始像雨后的葫芦苗一样疯长起来,一直长到了现在的模样。
虽然我有些抑郁,但是大部分的时候性格还算开朗,所以还不至于交不到朋友。我是个老实人,所以我交的都是些老实朋友,虽然说“吹牛逼不打草稿,说谎话不脸红”乃是当代小青年的一项基本素质,然而对于我这样的实诚人来讲,倘若交到了这样的朋友,其后果必定是灾难性的。
我的同学杨蛋,比我早结婚两年,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生了个儿子,全家人都挺欢喜,在喜达饭店摆开了宴席,所以我也到场祝贺。同来的还有范桶和姜恩,范桶有一个闺女,姜恩我们都叫他小恩,还是个光棍,这俩也都是我的同学。
宴罢,送走了宾客,我、杨蛋、范桶和小恩,四个人站在饭店的水族箱前饶有兴致地看王八,顺便谈论一下国家大事。
范桶指着缸里的大王八说:“好大一只肥王八!”随即敲了敲盛王八的玻璃缸,王八慵懒地趴在那里,并不理睬他。
“吃这个很补的,”小恩说,“只怕以后没机会吃到了!”
“唉!”杨蛋叹了一口气,范桶和小恩也跟着叹息起来。
我一时非常纳闷,心说怎么一个个都唉声叹气的,今天不是摆喜宴么!
小恩道:“离开那是早晚的事,只怕是地球以后也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