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不知为何，本来平日里盛产鱼虾的湖湾，却是一条鱼也打不着，老叟只能将船划到离岸边远一些的水域。

但是不知何时起，湖面之上迷雾渐起，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却是渐渐分不清方向了。

老叟当年正值青壮，胆气正盛，感觉哪怕是天都可以给踩个窟窿，心中更是毫无顾忌，凭着记忆中的方向，调转船头就开始荡起双浆。

可划着划着，湖面之上的雾气却是越来越重，到最后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这时，湖水好像在颤抖一般涌动不安，还不时听到湖心传来‘咕咕’的凄厉嘶吼之声。

这个时候老叟才想起老人们的传说，这碧湖中可是有湖神的，如果不心存敬畏，就会被湖神抓走，当时早已是吓得心胆具寒，拿着船桨只知道划，那还顾及其他。

但是由于迷雾实在太大，老叟只是觉得隐约间那嘶吼之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周围的湖水更是打着旋的往一个地方涌去，骇的老叟脊背发凉，想着怕是因为自己的不敬引得湖神发怒，湖神要惩吩己了。

老叟越想心中越是害怕，当时一心想要逃生，但是湖面之上迷雾遮天，哪里又看得清方向了。

而且老叟的渔船似乎受到了什么力量的牵引，不停的打转，向着水涡的方向拉扯而去，老叟拼尽了全力也逃不出那个漩涡。

老叟最后吓得心胆具丧，意识也渐渐有些不清楚了，正待闭目等死之际，只听到一声晴天霹雳，突然在耳边炸响，震的老叟魂都要飞出一般，当真是骇人心神，不过老叟倒也因此神志清醒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老叟当时恢复了清晰，隐约间听见那“咕咕”的嘶吼之声，在此时却是越加的凄厉起来，湖水更是不断涌动，差点就将老叟的渔船掀翻。

说到这里，老叟面­色­一百，呼吸更是隐隐急促起来，仿佛当年的那段往事就发生在眼前一般，让他很是惊恐。

这也怪不得老叟如此，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任何人遇到那样的情况，怕是都不愿意回想起的。

苏离见老者停下，倒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等待老叟恢复平静。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老叟仿佛才从记忆之中回到现实。

看着静静等待下文的苏离，暗暗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时，也不知为何，湖面之上的大雾却是在这时缓缓消散了，然而从雾起到雾散，前后才不到半个时辰而已。”

苏离听到这里，却是觉得有些奇怪。

他经常在这湖畔读书，这碧湖虽说时常被烟雾笼罩，但是雾起雾散至少也得大半天的观景，这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倒真是有些奇怪了。

而事若反常必有妖，这里面肯定有古怪。

见自己想不通，他也不放在心上，想必只要继续听下去，老叟自然会告诉他的。

老叟看着苏离时而皱眉，时而舒展的表情，却是隐隐有些得意起来。

平时给别人讲他当年所经历的惊心动魄的往事，别人却都说他是疯子，如今有人居然听得这么入神，他讲的也是越发飞扬起来。

“直到这时，老叟才看清了周围的一切，原来老叟已经不知不觉中来到离岸边很远的水域，而当初下水的湖岸现在只能远远的看到一条黑线，老叟这才知道当时情急之下，又兼湖面迷雾浓重，却是将渔船划错了方向，现在想来心中尤惧啊。”

见老叟又停了下来，神情之间更是隐隐间有些激动。

苏离知道重头戏马上就要开场了，于是更加不敢打搅。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呼吸，隐隐间在这一刻都似乎要停止了一般。

老叟这次倒是没有再看向苏离，而是苍老的脸上隐隐有些泛红，急切的说道，“老叟当时以为说不得是湖面雾气浓重，导致老叟产生了幻觉，但是当老叟看到湖面之上还有正在慢慢消失的水涡，以及不时响起‘哗哗’的划水之声时，老叟这才知道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这次死里逃生，老叟害怕再生变故，就赶紧拿了木浆子朝岸边划去，而也就在这时，老叟在湖面上听到了歌声。”

“什么歌声？何人而歌？”

老叟每次讲到了关键之处，总是停顿，引人浮想联翩，却不知自己早被老叟的故事吸引的不能自拔，苏离在这时却是忍不住问了起来。

“咳咳！”

老叟见此­干­咳了两声，却更是有些得意起来。

以前都是自己主动讲给别人听，那些人倒还有些不耐烦，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个愿意听自己讲故事的人，自然是不能放过的，想到这里，老叟微微一笑，说道，“小哥莫急，听老叟慢慢道来。”

苏离这才回过神来，腼腆一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他平时看得都是书中所写的奇谭异事，哪里听有人讲过，不管老叟所讲故事是真是假，却是比书中来得更加的传奇一些，这也怪不得他失态了。

老叟见此，也不再多说，神­色­间却是隐隐有些凝重起来，说道，“只见那歌声朗朗，清冽之间震人心神，仿佛这天下山川岳海，没有去不得的地方一般，听的人心中好不畅快，老叟还以为又有什么怪异发生，却是看到一名白衣男子于湖面之上踏波而行，只见他广袖长衫，一头黑发无风自动，俯仰之间，转眼就消失在湖对岸的群山之中。”

看着对方闭口不言，苏离怔了怔，看老者的表情，想必这个故事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不过他不知为何，心中却是隐隐间有些失落，抱着一线希望，问道，“老丈可看清那人的模样？这些年可曾再遇见过那人？”

对于苏离的提问，老叟一点也不意外，看着苏离微微一叹，“从那至今，已经过了整整六十载，老叟在这碧湖之上也整整摆渡了六十年，却是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人的。”

看着老叟的失落，苏离却是­精­神一震，老叟的话中，自己仿佛遗漏了什么关键点，心中顿时恼火异常，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太阳西斜，一抹残阳透过远处的群山，散发着最后的余晖。

老叟看着苏离的表情，却是微微一笑，说道，“小哥，天­色­已经不早了，老叟趁着还有些许天光，如果小哥没有其他的事情，老叟就先行离去了。”

苏离这才反应过来，呐呐的回礼告别，看着老叟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突然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迅速跑到岸边，对着老叟大声喊道，“老丈，你可看到那人落在了何处？”

苏离喊完之后，湖面之上却是久久没有回音。

这等故事，世间多不甚数，世人往往听完就将之忘于脑后，又有谁会去在意故事中的仙人去了什么地方呢。

但是苏离却是在意，他觉得老叟应该没有骗他，所以他问了，问的却是没有丝毫的迟疑。

声音回荡在湖面之上，却是没有听到丝毫的回声。

正待苏离失望之际，一道爽朗的声音自湖面传来，“石塘县以西，群山三万里！”

随即一声大笑，隐约间可以看到湖面之上，一袭宽大的蓑衣在雾气青烟中缓缓转过身去。

“朝游碧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碧湖之上烟波滚滚，隐约间还能听到，竹竿划动水波的哗哗声响。

苏离仿佛看到了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在湖面之上踏波而行，以及那首回荡东土八百里烟波间的荡气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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