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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同学们吃饱喝足返回寝室,同男生在学生宿舍区的大门分开,苏措杨雪慢慢散步着返回寝室,杨雪最近命犯桃花,跟一位师兄暧昧不清,就他们之前发生的每一件小事来征求苏措的意见。其实以前她都不屑同苏措讨论,大概今天心情实在是太好加上月­色­迷人,以至于心情大好,脸上笑得灿烂极了。

宿舍门口有点热闹,人来人往进出频繁。杨雪瞪眼瞧了半天,推一推苏措:“是你们会长许一昊师兄咧,难怪那么热闹。”

宿舍门口大片场地上整齐的排放着许多自行车,宿舍楼里的灯光透出来,苏措清楚的看到他靠坐在一辆自行车上,那种姿态像是在等人。

苏措有点疑惑:“他来这里做什么?”

“过去问问就知道了。”

不用过去问,许一昊已经侧过了头,看到了她们。他没什么悬念的走过来。

杨雪笑眯眯的打招呼之后溜进了宿舍,把苏措留在宿舍外面,临走前前不忘对苏措挤眉弄眼。

“我说两句话就走。”许一昊说。

苏措凝神听着。

“下周五下午协会开会,有几个大一的新生入会了。”许一昊说。

“当然当然,肯定会去的,”苏措点头。“今年有几个人?”

“四五个。”

苏措“扑哧”一声笑起来:“怎么这么多了?”

“我降低了要求。”许一昊静静看她一眼,说,“一年都过去了,是么?”

歪着头想了想,苏措说:“好像真是。”

“你又瘦了。”

“还好。”苏措只笑。

回到宿舍,一屋子人都过来,露出老巫婆一样的叵测笑容,那神情仿佛在说,抗拒从严,坦白从宽。

“他就是来告诉我协会开会的事情。”苏措澄清。

卢琳琳当然不信,“许师兄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就为了说这句话?苏措你骗谁呢?”

“是是,我骗你们。我欠了他很多钱没还,他找我要帐来了。”

笑一笑,苏措回到桌前开电脑。

杨雪一把夺过鼠标,挡在显示器前,认真的说:“你们俩真应该看看许师兄看着苏措的目光,什么话都在里面了,真是深情款款,看得我都……”她大吸一口气,补充道:“说他对苏措没意思,我是不信的。”

“嗯嗯,”邓歌一脸着迷,“再说传言你们都知道了吧。他什么时候对女生这么上心,还特地到宿舍楼外等着?苏措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许师兄是本市人,暑假你没回家,是不是跟他发生什么?”

“那你到底觉得他怎么样?”

众人七嘴八舌的质问犹如雷霆之势,苏措俯在桌上,把脸埋在手臂里,没理她们,也不晓得这些话听进去了几句。卢琳琳开始摇晃她,试图让她坐起来。

“起来。我们在等你的答案。”

杨雪凝视苏措削瘦的肩头,对其余几人摇头:“算了算了。咱们别逼她。”

开会那天苏措忙坏了,课程特别多不说,还被叫老师叫到院办填一大堆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的表格,然后白际霖又让她去实验室调试软件中的某个错误。

北方十月的风向来不留情面,大的可怕。虽然不像冬天的风那样宛若尖刀割着人们的面颊,但来势汹汹,卷着砂石树叶等等她能带走的所有东西,遮天蔽日,天地都为之变­色­,何况是人呢?

这样的天气,骑车已经成了极大的困难,苏措只得走到活动中心。

外面风大,活动中心里面却很热闹拥挤,形成强烈反差,电梯前围了一堆人,苏措估算了一下人数,不打算跟他们挤。她沿着楼梯走上去,在二楼时恰好碰到到林铮从三楼上下来,表情寂寥。

“林师姐。”

楼梯并不宽,林铮一言不发的走下去,沿途撞了苏措一下,用力之大差点使苏措楼梯上跌下去,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看她。

哲学研究会的成员都到齐了,果然有几张她没见过的面孔,男女各半,看上去聪明,读书很多,不然也不会要来加入这么一个冷门到极点的协会。

苏措抱歉的笑笑,虽然她没迟到,可是也没早到。许一昊放下手里的东西,做了介绍。大一的新生非常可爱,立刻管苏措就叫苏师姐,苏措弯弯嘴角,受用得不得了,好容易也混到被人叫师姐了。在大学里,就是大一的最容易被欺负。

会议很快结束,苏措身边的一位大一的女生捅捅她,轻声问:“师姐,许师兄有女朋友么?”

苏措一怔。

“到底有没有呢?”那位女生神情有点着急,“刚刚有个很漂亮师姐还找许师兄,两个人在外面说话,我靠门坐着,听到他们提到了你的名字。我想,你应该跟他很熟吧。”

许一昊在房间的另一头和几个新生谈着什么,苏措瞥他一眼,苦笑:“他有女朋友,或者没有,你这么担心做什么?”

“如果没有,我就去追他。”女生眼睛明亮,自信满满的说。

“嗯。”苏措应了她一声。

女生本来是期待的看着苏措,等着她的答复,可是在“嗯”的一声后她什么都没等到,不免非常失望。她打量这位师姐,发现她神­色­轻松,看着手里的那份协会的年度计划,嘴角还挑着一丝笑纹。

正是晚饭的时候,人也陆续离开。许一昊满屋子转,问她:“苏措,你知道活动室里的围棋在那里?”

“不知道。”苏措停在门口。她来这间活动室不过三四次,对里面的摆设不甚熟悉;不过话说回来,许一昊来这里的次数也不比苏措多太多,所以房间虽然小,他也弄不出清楚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

“帮我找找。”

于是两个人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一时没人说话,只有柜门不断被拉开然后又关上的声音。

为了缓和气氛,苏措问:“找棋做什么?”

许一昊站到椅子上,去开最高的那个柜子。他居高临下站着,苏措完全看不清他的脸。他说:“棋本来是棋协的,我借过来放在这里。现在打算比赛,要找出来。”

“比赛?”

“两校的棋类比赛。”

棋果然在最高的那个柜子里,许一昊把两盒棋子递给苏措,自己拿着棋盘从椅子上跳下来。苏措把棋子放到桌上,问:“师兄你参加比赛么?”

“嗯。”

苏措点点头,表情不明的抿了抿嘴。

“会下围棋的人不多,我不过是去凑数,”许一昊一顿,继续说:“这次比赛,学生会和棋协请了郑乐民老师来做裁判,能把他请来不容易。”

“郑乐民?”苏措慢慢的反问。

“德高望重的九段棋手,在围棋界很有名。”许一昊抬头看一眼苏措,她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在外面被风吹久了,她脸­色­煞白,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可是那双眼睛里的灵气只有增无减。他凝视苏措,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即将抚上苏措面颊的时候停住。

苏措没看他,不露痕迹的退后一步,说:“学生会真忙,各种活动没有停止过。”

“这是大学。”许一昊为了掩饰尴尬,这样说。

“是啊,这是大学。”苏措喃喃的重复。

这是国内最好的大学,是绝大多数中学生所憧憬向往的华大。

整个学校最后熄灯的在教学楼开始赶人,苏措这才缓慢的开始收拾书包,动作就像慢镜头。一层楼里都没人声,灯一盏一盏暗淡下来。

十一点半宿舍熄灯,也就是说苏措还要在外闲逛半个小时才能回去。气象预报说是西伯利亚的寒流侵袭,这几天北方大多数天气急剧降温伴随有大风。风声从苏措耳边呼啸而过,猎猎熊熊,简直像是嘲笑她半夜不归。

苏措坐在没人的湖边发呆。关于湖的故事永远是华大传说中最有趣也是最诡异的一部分。湖里死过不少人,情场失意的,心情抑郁的,学业不顺的,很多人都决裂的往湖水里跳。仿佛纵身一跳,所有的问题所有的困惑都解决了,全然没有想到,他们是解脱了,却给活着的人留下了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疤。跳湖的人,有时候也有例外。他们是英雄,为了救人而跃入水中,可是也永远没能上来。

据说大部分自杀的人都是在半夜跳下去的。正想着,真的看到有个人影在湖边来来回回,那个人步子很快,手指间有个红点,几秒钟一个来回。

苏措走过去,借着路灯她发现那个来来回回的人她认识,还很熟。是实验室的师兄吕沛。他神情憔悴的不成样子。苏措昨天还见到他,意气风发­精­神抖擞,苏措还听到他跟袁成隆讨论说准备去跟刘菲告白。可不过一天不见,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是苏措啊。”他回过头说,眼神呆滞,“都十一点多,你怎么还没回寝室?”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苏措担心的看着他,考虑着要不要打电话叫人来,“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想出来静一静。”他把手中的烟扔进湖里,眼眶四周都是黑的。夜­色­深沉,他开始说话:“你知道吧,刘菲拒绝我,她说我们之间没可能。她虽然没说,可是我知道,她肯定是觉得我家境不好,门不当户不对。”

“刘师姐不是那种人。”苏措说。

吕沛歇斯底里的笑起来:“我从读大一的时候开始喜欢她,可是她居然说完全不喜欢我,一点都没有。”

他一下一下用头撞树,然后也坐在湖边,压抑的哭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哭起来真是让人看得心酸。苏措不忍心看,又不敢走,陪在他身边等他哭完。

“这些都会过去的。”苏措盯着湖面,静静的说,“师兄,至少你还可以每天看到师姐,每天陪着她上课下课,一起做实验,说说笑笑。这些事情是如此的平凡和理所当然,以至于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本身有多么的幸福。”

吕沛看了看苏措,摇摇晃晃站起来,然后缓慢的离开。走之前他说:“谢谢你苏措。我要想一想。”

苏措站在湖边,看到他彻底的离开后才返回寝室。

回到宿舍是还有几分钟就熄灯,大家忙忙碌碌的开始关电脑。杨雪见到苏措回来,一脸兴奋的汇报战况:“苏措,我今天在网上下棋,居然赢了一次。”

“哦,挺好。”被刚刚的事情影响了情绪,苏措没什么热情的说。

杨雪的男朋友参加了围棋比赛,也激励了杨雪学习围棋的兴趣和斗志,从男朋友那里了解了围棋的基本的规矩之后,立刻激发了对围棋的无限热情。

杨雪不但自己有热情,还非常能影响群众的喜好。寝室的其他两位在她的鼓吹下,也开始学起围棋,而且热情也不低。那两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总是跃跃欲试,凭借着五子棋的功力,天天在网上跟人挑战,不到十一点半是绝对不会关闭电脑。

当然上她们三从没赢过。

这次杨雪兴奋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连寝室熄灯都没发现。

“啊,我第一次觉得围棋这么有意思。你看啊,我 ,虽然我最后只赢了半子,可是我还是赢了。”

卢琳琳和邓歌听得羡慕不已。

洗漱完毕躺倒床上去的时候,杨雪才想起寝室有苏措这么个人,已经熄灭的热情又被点燃:“对了,苏措,你不要脱离群众好不好,也学学下棋吧。光读书不学点其他的东西是不行的。如果你也学会了,那咱们不但是室友,还是棋友呢,这多好啊。”

这个意见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附和。卢琳琳说:“苏措你不要这么事不­干­己好不好,听杨雪说,你们家许师兄围棋也下得很好,你可以让他教你啊。”

苏措没有搭话,她还在想着吕沛的刚刚的神情和那种绝望,她非常担心,希望他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十五

苏措一早到达实验室,她左顾右盼,却没有看到从不缺席迟到早退的吕沛,只有刘菲一个人,神态如常,正在用显微镜观察材料的切片。苏措看着她,欲言又止。

这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实际上苏措依然没有看到吕沛,手机倒是能打通,可是一直没人接,他们寝室的人也找不到他。连白教授这样向来不­干­涉学生自由的人都开始问:“吕沛这家伙跑到那里去了?”

晚饭时刘菲带苏措去枫园吃饭,这里是学校里最贵的餐厅,但是环境特别好,满院都是枫树。现在已经是十月底,枫叶所剩不多,呈现出一种调离的美感。

“师姐。”苏措小心翼翼的措辞,“昨天晚上我在湖边看见吕师兄了。”

刘菲的眼光一闪:“什么时候?你在湖边­干­什么?”

“晚上十一点多。师兄看起来很有点不正常,非常叫人担心。”苏措皱着眉头说,“不过我保证我看到他最后离开了湖边。他是往宿舍那边走,我就没跟上去。可是我不知道他竟然会没有回宿舍呢。”

“你怕他出事?”刘菲放下筷子。

苏措咬着­唇­,闷闷的说:“师姐,你相信我,师兄那时候不正常。你应该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不要做傻事。”

刘菲温和的眼神停留在苏措脸上,苏措也不示弱,盯着她。刘菲心头忽然沉甸甸的,被她的目光看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认识他很久了,”刘菲笑了笑,试图缓和两人中的僵硬气氛,“吕沛不是那种会做傻事的人。我拒绝他,他会生气会难过,但是不会做傻事。”

苏措摇头:“可是师姐,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你意想不到的那么多人,都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傻事,而事后认识他的人都会说,他怎么可能这么做呢?简直无法相信。可是那时候,他们怎么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我觉得,吕师兄之所以还开着手机,就是在等你的电话。”

这番话听得刘菲浑身一冷。一默之后她拿出手机,给吕沛挂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若­干­声,那头终于传来了声音。

放下电话后她把手搭在苏措手上,安抚的笑笑:“好了,你可以吃饭了吧。”

苏措­精­神终于松懈下来。

刚吃了几口,门口那里一阵嘈杂,几个熟悉的说话声传来。刘菲扬起一道目光,然后皱眉:“阿措,是陈子嘉他们,还有你哥哥。”

苏措眼角一跳,她实在庆幸这里高高的沙发,使得这里不是那么一览无余。

刘菲的位子正对门口,她比苏措更早注意到几人进来,瞥他们一眼后,她征询苏措意见,“我们不用跟他们招呼吧”这几个字还没说完就迅速刹车。

他们走过来,把位子选在邻座,来不及了。

“以前没在枫园看见你。”陈子嘉扫一眼桌子。

“嗯,是不常来。”苏措言简意赅。实际上她是一次都没来过。当然,这里这么贵,即使饭菜出­色­,也不是人人都会来的。私下里轮到某人请客或者打赌,大家都是说,走啊,去枫园。

苏智大大咧咧的斜过身子,一拍她的头,对刘菲歉疚的笑笑:“阿措这段时间老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苏措陡然气结,语气锐利之极:“你就不能让我安安心心吃一顿饭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惊疑的看着苏措。认识她那么久,人人都只知道她总是微笑,脾气很好;从未发过一次脾气,甚至从来没有高声说过话。她是跟苏智见面就抬杠吵嘴,但也只是玩笑,表情神­色­从来都不是刚刚那这个样子,声调语气全都不对。而且完全无缘无故的说出那句话。

许一昊最先回神,皱着眉头不讲话。

应晨看到苏智脸­色­有点奇怪,以为他在尴尬,拍一拍他,然后跟苏措讲:“你哥也是一片好意,玩笑而已。”

米诗点头:“是啊,就像应晨说的那样。”

说完那句话苏措后悔连连。她发现所有人人都在打量自己。在心里叹口气,果然古人说一句错话用十句好话都难弥补。

“苏智,对不起。”苏措深深吸口气,脸上漾起笑容,“脑子刚刚发晕,以后不会了。”

刘菲把目光挪过去一点,跟他们解释说:“今天实验室出了一点事情,找人找不到,阿措非常担心,大家心情都不太好。”

“是啊,可以理解,”苏智笑得满不在乎,“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你犯了错,被爷爷罚打手心,也是这个表情。还说,以后不会了。然后爷爷就放过你了。不过好多年没看到你说这话了。”

苏措低着头,轻轻笑起来。她带着笑意瞪苏智一眼:“爷爷那时候也打你手心,你怎么不说?”

本来尴尬的气氛顿时就缓和。

吃饭完,刘菲拉住她的手站起来,跟邻座点头示意后,离开枫园。

应晨瞧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笑了,放下筷子戳戳苏智:“她看起来才像是阿措的姐姐,那像你,一点都不像做哥哥的。”她有心说笑,无奈苏智并不觉得太好笑。

“我做哥哥的确失败。”苏智重重叹气,“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在我面前发脾气,她还能给谁脸­色­?”

刘菲跟苏措一路散步回实验室,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刘菲问她:“你刚刚在笑什么?看起来像个小孩子。”

“想起我爷爷了,”苏措歪着头,眼神充满怀念。“爷爷个子很高,讲话声音高昂,不论什么时候,身板都是直直的,年轻的时候参加过很多战争。教训起自己的儿子女儿就像教训自己的部下一样,那怕他们都结婚成家了也照骂不误。他是那种很老派的人,家庭观念很重,只要他站着,家里没人敢坐着。他甚至有点重男轻女,不过对孙子辈的孩子都很好了。他训我训得最多,可是也最喜欢我。”

刘菲笑笑:“谁会不喜欢你呢?”

苏措“扑哧”一声笑,道:“谢谢你的安慰,师姐。”

天气晴朗并且无风的时候,学校里还是很暖和的。苏措身边是棵很老的柳树,在这个季节里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杆。她想象着整个春夏,柳树枝条摇摆拂动,上面挂着一片片的­精­致的小树叶,倒也真是“二月春风似剪刀”了。

广场上坐着一对一对的情侣,还有不少在阳光下温习功课准备几天后期中考试的同学。大学里不寻常的人或者说特立独行的人是很多的,例如苏措正盯着的这个。

他一个人广场中心阳光下盘腿而坐,闭着眼睛看书。当然闭着眼睛是没法子看书的,但给人的印象是这个。他紧闭双眼,书摆在双膝前,手放在书上,时不时翻上一页。他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

起初人人都会看他几眼,不过看久了就容易生厌,所以也没人再去理他了。苏措也不例外,她侧了头,终于看到杨雪从远处跑了过来。

“你再不来,我就打算走了。”苏措不平的说。

从昨天开始杨雪就面提领耳的告诉苏措要她帮一个忙,说带她去看她的男朋友,约好了今天下午在广场上见面。虽然杨雪天天把她亲爱的男朋友挂在嘴边,可是因为苏措每天一早出门,熄灯时返回寝室这样糟糕的作息时间,一直无缘得见。好容易有了时间,好奇心驱使之下,她自然义无反顾的答应下来。

“嗯,你今天很漂亮。”苏措点点头赞扬,果然是恋爱中的女人最美丽啊,最初一眼,让人简直不敢相认。

“真的?”杨雪脸一下子就红了。

苏措嘿嘿笑:“我夸你都这样,你们家那位夸你,你还不得变成猴子ρi股?”

天气很好,杨雪今天心情也很好,没跟苏措逞口舌之能,只瞪她一眼就罢休。前几天苏措自行车被盗,杨雪带着她一路骑车到了西大。

“为什么去来这里?”

“进去了你就知道了。”杨雪得意的卖关子。

苏措盯着看着西大学生活动中心门口的几块牌子。最中间的那块告示上白地黑字的写着第十届大学生棋类比赛正在三楼举行,今日是围棋,欢迎参观。

担心他们就要比赛结束,杨雪拖着苏措进了楼里,然后一路拽到三楼。

三楼有个宽大的大厅,地板光鉴照人,放了一张乒乓球桌,围棋比赛就在大厅正对面的几个房间里。厅里到处是人,观战者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围在房间外面,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杨雪抛下苏措打听男朋友的战况去了,苏措站在窗口发呆,背影看上去寂寥而清净,如同极地的冰雪一样遥远,寒气凛冽,冰凉刺骨。陈子嘉刚从活动室里出来,给这一幕看的呆了片刻,他调整脸上的表情,走过去,轻声叫:“苏措。”

苏措浑身一震,缓慢回头。她看到了俊逸非凡的陈子嘉。

“你来看比赛么?”陈子嘉沉吟着开口,眼神敏锐的扫过她,“今天的比赛里有许一昊。”

“不是,”苏措说,“我陪杨雪来的。她男朋友也参加了比赛。”

“要去观战么?我给你安排。”陈子嘉翻着手里的文件夹,微笑着说。

“不用了——”苏措话音未落忽然听到一阵喧闹声。陈子嘉回头,“噢,他出来了,还有郑老师。苏措你等一等,我过去招呼一下。”

郑乐民非常和蔼可亲,苏措看到他一只手拍拍许一昊的左臂,笑微微说着什么,偶尔几个词窜进苏措的耳朵,是他在评价这场比赛的得失和点评许一昊的棋艺。许一昊脸上从来都是少有表情,此时眉宇间却有一丝喜­色­,这轮比赛比赛应该是赢了吧。陈子嘉则在一旁,礼貌的站着,陪郑乐民说话。

这时杨雪兴奋的跑过来,证实了苏措的想法。

“许师兄是赢了,据说胜了四子。”

苏措笑吟吟看她:“你亲爱的男朋友呢?”

“续弈了半小时,不过看起来应该也会赢,”杨雪脸又是一红,吐吐舌头,“其实我也看不懂,也是听他们说的。你不介意再等等吧。”

人群也陆续散了,众人关于刚刚的比赛的议论声传来,苏措开始偏头痛。

她握住杨雪的手,恳切的说:“阿雪,对不起,我现在头痛,先走可不可以?”

“什么!”杨雪中气十足的叫了一声,然后气愤的竖起一道眉毛,酝酿情绪准备再接再厉的大叫苏措的名字以示谴责,可是她声音还没出口,发现有人已经先她一步叫了声“苏措”。虽然名字是一个,但这个人的声音格外温和慈爱,比起她的气势差得远了。她诧异的四下打量,无比惊愕的发现叫住苏措的那人正是比赛的主评委郑乐民,并且这位有名的棋手在众人的注视中朝她们走过来。

“喂喂,你怎么认识郑老师的?”杨雪不可思议的捅一捅苏措。

不但是杨雪,陪在郑乐民一旁的陈子嘉和许一昊也呆住了,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目光全部落在苏措身上。苏措扬扬嘴角笑,没说话。她站在窗口,橙­色­的阳光从高高的玻璃窗里暧昧的跳出来,洒满她消瘦的肩头。

郑乐民没有察觉身边的变化,他走到苏措跟前,亲切的拍拍她肩膀,比划着说:“苏措,刚刚我还担心认错了。结果真的是你啊。好些年没见,都上大学了。我为国少队招生的时候,你才这么高,刚上小学呢。”

苏措躬身,轻声回答:“郑老师好。我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呢,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女孩子,”郑乐民笑呵呵的补充,“而且还特别漂亮。可惜当时你没进国少队,不然不小的拿了多少冠军了。哎,真可惜了,可惜。”

他一连三个可惜,听得所有人都愕然不已。苏措环顾四周,她动动嘴角,想说什么到底以失败告终。

“对了,你也是来比赛的?”郑乐民摸摸下巴,“那比赛的结果还有什么可说的,肯定是第一,跟这些大学生们都不在一个档次上吗。你待会有空吧,跟我下一局,像小时候那样。我让你三子,如何?”

苏措只是笑。许一昊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他面无表情,声音冷冷的接过了话:“她不是来参加比赛的。甚至都没人知道她会下棋。”

陈子嘉瞥了一眼许一昊,再回头看苏措,一言不发。

“嗯?”郑乐民皱眉打量苏措,“是真的么?你真的不下围棋了?”

苏措勉强一笑,一只手扶上了窗户。

“就算不是为了比赛,你也不应该放弃啊,”郑乐民疑惑的看着苏措,希望从她那里得到答复。

苏措依然微笑,但就是不开口。正僵持不下时,其余一场对弈恰好也结束了,需要他去评判。他一脸痛惜,欲言又止的离开。

奇怪的是杨雪,她也不去看她男朋友的状况,上上下下的打量苏措,好像第一次认识她。她脸上挂着讥诮:“真好啊,苏措,真好。我们让你学围棋你说不会,懒得学;我们讨论问题,你从来都是一声不吭。我们在寝室下棋烦到你了吧。难怪你最近每天晚上不等到十一点半熄灯,宁可在外面吹冷风也不回寝室。呵和,你在一旁看着我们几个像白痴一样的学围棋,什么都不懂,不停的犯低级错误,这多有趣。”

苏措靠着落地长窗,默默不语,表情如故。她双手不停发颤,怕别人看见,Сhā到了衣兜里。

杨雪说完这一大通话,却没有得到苏措任何回答,气愤不泄反升,愈加气愤难当,“哼”一声掉头离开。

没有人想得到杨雪会忽然光火。许一昊不动声­色­的打量她的一举一动,他看到她手指颤抖但脸上依然带笑已经不忍,怒气不翼而飞;陈子嘉盯着她,却问:“你真的是每天都那么晚回宿舍?”

苏措扬扬嘴角,勾出一丝笑意,然后迅速扩散到苍白的脸上去,那么明亮快乐,没有半点­阴­霾,仿佛刚刚杨雪那通话是对别人说的。

她偏过一道目光,看到杨雪迎上去跟她男朋友笑眯眯的说着话,然后一起离开。那个男生长的端端正正,比杨雪高了半头,两人看起来非常般配。

她对两人欠欠身,说:“师兄,我回学校去了。”

四周的人早就把目光全聚集在她身上,尤其是在场的女生更是嫉妒得咬牙切齿。她每走一步,人人都注视她的背影,仿佛想从她的脚步里看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刚走到楼梯口,她被一阵力气扯了回去。

“你车丢了,我送你回去。”许一昊站在她后面说。

苏措笑着摇头,可许一昊捉着她的胳膊,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就是不肯放手。

“阿措?许一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苏智急匆匆的走上来,费解的打量在二人,可是从他们脸上什么都看不到,他又扭头看陈子嘉。

许一昊脸­色­一僵,手上的力道减小,苏措迅速弹开手臂,奔过去,紧紧搂住苏智的胳膊。

“你先送苏措回华大,”陈子嘉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文件夹和工作计划,简短的说:“学生会的事情我来处理。”

时候已经是傍晚,晚霞艳丽的悬在天上。学校的一切在光芒中溃散,忽的柔和起来,变成了淡蓝的颜­色­。

兄妹俩一直无话。

把苏措送到华大的图书馆门口,苏智才注视着苏措开口:“阿措,我是你哥。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哪怕有天大的事情掉下来,都有我给你扛着。你别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这样谁都会发疯的,事情永远无法解决。”

这一番话苏智在一路上已经在心里想了了若­干­回,说出来一气呵成。

苏措跳下车,对他微微一笑,说:“谢谢你,哥哥。我知道的。”

她走进图书馆。

最后一抹晚霞消失了,路灯一盏盏的亮起来。

十六

杨雪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连宿舍其他在听了她的叙述之后也没忍住,对苏措大大发了脾气。

每节课苏措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给杨雪占座,即使杨雪宁可坐教室的最后一排也没去她身旁坐过。起初班里的同学还奇怪这两位女生怎么忽然闹起矛盾,可在听到杨雪说了原因之后,也对苏措颇有微词,深深觉得她压根就没有热情,完全不热爱这个集体,一年多前的旧事也被提起,前尘旧怨一并爆发。大家都认为,不能参加比赛系为系里增光是一回事,不愿参加比赛给系里增光又是另外一会事情。

大一时苏措也被孤立过,可现在的状况更加严重,不论是从情节还是延续时间上来说,破坏力大得多。

没有人记得苏措曾经借过他们笔记,私下找老师划重点,从不厌烦的给他们讲题理思路。人总是这样,坏事比好事更容易让人印象深刻。苏措不能假装不知道自己被孤立。她自嘲的想,你们不愿意见到我,我就不出现好了。好在她本来的习惯就是早出晚归,独来独往,现在还一样,生活规律没有变化。

这学期英语非常重要,有过级考试。好在实验室的工作不多,苏措每天就捧着英语在实验室里翻来翻去的做题。

刘菲关上所有的仪器,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去?”

那时已经快十点,苏措这段时间都是在实验室磨蹭到十一点二十才走,十点对她来说还相当的早。

“师姐你先走,我还有一会。”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开门的声音,苏措抬头看到刘菲还站在那里,诧异的的问:“师姐你还在?”

“我最近听到了一些谣传。”刘菲背贴着墙壁站着,慢慢的说,“说那个大二的苏措清高孤傲,自负得不得了,以为自己多了不起,眼睛抬到天上去,学校里学院里的活动从不参加。然后被人集体孤立,都没人乐意跟你说话。”

“大概是有这么回事,师姐你消息很灵通。”苏措不在乎的笑笑,然后低下头,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英文阅读中。

“不是我消息灵通,我已经算是最后才知道的,”她叹气说,“关于你的新闻一向传得很快。”

刘菲跨近一步,担心的看着她。

“没事,我能熬过去的。过了这段时间就再说吧,”苏措微微仰起笑脸,“师姐,你该走了。”

刘菲俯身下来,脸颊轻轻擦过她的。她俯在她耳畔低声说:“阿措,圣诞快乐。”

圣诞节要到了?刘菲离开之后,苏措才意识到她说的好像是这个名词。她调出电脑上的时间日期,惊奇的意识到明天正是圣诞节,不过却没人告诉她。

原来一年又要过去了。

那晚苏措看书看得太晚,回到宿舍楼外才发现大门已经锁上。她不好意思叫醒宿管老师,迫于无奈,返回实验室,在沙发上对付着过了一夜。

清晨时分苏措重新回到宿舍,因为是周六,所有人都还在睡懒觉,窗帘拉着,光线很暗。她把复印的一沓笔记和每门课的重点放到自己桌上,然后去浴室洗漱。她竭力放轻动作,可她还是发现有人被吵醒了。

杨雪从上床探出头来看她,她眼睛很亮,神态从容,不像是刚起。

“我没告诉你,这段时间一直有很多电话找你,我记在那张纸上了。”这是若­干­天后杨雪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谢谢你。”

苏措轻声说。她抓起那张纸条,塞到羽绒服的兜里,再次准备出门。

“下周五晚上系里有活动,庆祝圣诞节和元旦,在学生一食堂,活动内容是包饺子。你愿意的话,可以来参加。”

“谢谢你。”苏措重复了一遍。

“你哥哥很担心你,找了你好几次。还有,昨天晚上,许一昊师兄在宿舍门口等了你很久,”杨雪声音冷冰冰,可是音调越来越高,几乎已经变成控诉,“可是你更绝,愣是有法子不回寝室。你骗我们也就罢了。可这么冷的天气啊你让人家在外面等。苏措你怎么做得出来。我真是小看你了。”

寝室里其他人也醒了。卢琳琳怯生生的Сhā嘴:“杨雪,别说了。”

一片死寂中,苏措掩上门,离开寝室去学校里最破最偏僻的十七楼上自习。她不想再遇到熟人,然后被指责。这段时间她反正是做什么错什么,说什么也错什么,谁都能揪出她一堆错,然后批评她到哑口无言。

元旦节晚上,苏措按照杨雪说的地址去了一食堂三层。这里地大人多,很多班都在这里吃饭,举行活动,苏措观望一阵,看到本系和大气物理专业的同学们聚在墙边的几张桌子上,热热闹闹的包饺子,很多人脸上衣服上都沾满了白面,笑声简直可以穿透墙壁。她踟蹰了一下,终于过去打招呼。

看到她来,每个人都些微有些吃惊。杨雪站在另一张桌子旁边,停止包饺子的动作,目愣愣看着她。

苏措一愣,她目光轻轻扫过每个人,几不可见的点点头说:“我以为可以我可以来的。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你们好好玩。”

她咬着­唇­快步离开食堂。

外面极冷,苏措骑车来到湖边,沿着湖边一圈一圈的散步,走累了终于坐下。湖上结了一层薄冰,冰面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如果不是刘菲出现,她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坐上多久。

刘菲一把拉她起来,一句话都没多问,径直说:“研究生院有新年舞会,一起去吧。”

苏措看到她一身盛装,疑惑的问,“可是我能去做什么?”

“吃东西。这个你总会吧。那里有一大堆吃的。”

活动中心就在业在湖畔,不过在对角,隔了一个湖,走过去不算远。它在那里亮得灯火通明,仿佛天上所有的星都聚集在了哪里,就像是小学生作文里写的:一闪一闪,好像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指引路人回家的道路。

研究生的新年舞会开的也是如火如荼,不过跟苏措以前参加的舞会不同,安安静静,动听曼妙的钢琴声萦绕耳边。到底是年长一些的研究生,的确稳重多了。

刘菲领着她在舞会一角落坐下,叮嘱她:“说是舞会,其实还不是相亲,你可要注意了,有可疑男子找你讲话,就叫我。”

苏措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什么是可疑男子啊。

舞厅里非常暖和,加上音乐轻柔,苏措忍不住快睡着了。到底没睡着,半睡半醒时她猛然睁眼,发现一张巨大的脸近在咫尺,距离太近他五官模糊成一片。苏措吓的向后一缩,手抚过圆桌,空空的纸杯咕咚滚下桌沿。

那男生退后一步,笑了,“你不用吓成这个样子吧。看你这么小,也在上研究生了?”

苏措拾起杯子。

“不是,我在上大二,刘菲师姐带我来的。”

“啊,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师妹。可不可以请你支跳舞?”男生笑微微说道。

没来得及回答,刘菲提着裙子迅速走过来,很有气势站到苏错面前,白那名男生一眼,“不可以,坚决不可以。邵炜,你想都不要想打她的主意。”

那个叫邵炜的男生摆摆手:“刘菲,你也太伤害我的感情了。你怎么知道小师妹不肯跟我跳舞的?”

苏措笑笑:“我不会跳舞。”

“那你总会说话吧,”邵炜笑嘻嘻坐下来,“我们说话可以吧。”

刘菲目光不明的看他一眼,然后对苏措说:“他要是对你有企图,千万别客气。”看到苏措肯定的点点头,她急匆匆的离开,又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

邵炜还真的很能说,从天上到地下,从岸边跑得到水里游的,没有他不知道的。苏措喝着果汁听他讲话,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就这样下去吧,暖和的房间,嘈杂的人声,曼妙的音乐,有人在耳边滔滔不绝的讲话,这样也挺好的,不用思考,不用担忧,只需要接受就可以了。

“小师妹你是叫苏措是吧。”很久之后,邵炜才谈到开始问名字,“你挺有名的。”

苏措抿嘴笑笑:“我姑且把这句话当成了赞许吧。希望不是恶名,就算是恶名你也不要告诉我。”

“你很有趣。”邵炜一笑起来,脸颊上就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今天晚上你们学院没有活动么?”

“有的,”苏措说,“他们不让我参加,我就出来了。然后师姐就带我来这里打发时间。”

“开什么玩笑呢,”邵炜皱眉,“如果你都不去了,那活动还有什么意思?”

苏措看一眼他,微微笑了:“师兄,你为什么不去跳舞?”他从坐下开始这半个小时,已经有两三个女孩子前来请他跳舞,他都拒绝了。

“我去跳舞就没人陪你聊天了,你难道不遗憾?”邵炜这样说,他脸上带着调侃,“你跟刘菲关系很好?”

“师姐人很好,对我也很好。”

邵炜追问:“好到什么程度?”

苏措看着他生动的脸,有点啼笑皆非。

“你现在还在弹钢琴么?”他忽然换了话题,“去年我听到过你弹琴,印象很深。”

舞厅光线不好,苏措瞥他一眼,发觉自己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他耸耸肩:“随便问问,你不用回答我。”

苏措看看墙上的表,站起来:“我要回去上自习了。”

“你还是不原意跟我跳舞?读书期间最后一次参加舞会了,三月我就毕业了。你真的忍心让我留下遗憾?”邵炜也站起来,不甘心的说,“你不会跳也没关系,我无条件带你,不收费的。”

苏措扑哧一声笑出来:“可是我非走不可了,至于遗憾吗,人生总会有的。”她的英语资料还在十七楼的自习室等她,再不回去,肯定要被管理员收走的。

苏措在舞厅外面找到刘菲,她正在同人讲话,语速很快。知道苏措要走,刘菲转身,轻轻短暂的拥抱她,然后立刻放开,一举一动仿佛都在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元旦节一过,期末也终于来了。每门科目都已经结束,苏措天天都去十七楼上自习,连实验室也不再踏足。她也从不去找老师答疑,加上回宿舍非常晚,所有人都觉得她就像失踪了一样,想见一面都困难。系里的同学差不多人手一份苏措的笔记,这时候觉得越发歉疚。

考试周也终于来了。苏措依然如故,在每堂考试前五分钟到场,每次必最先交卷离开,背着那只沉甸甸的书包,头发绑成两个马尾垂在耳畔,来去匆匆。她重复着这样的生活,直到熬到考试周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的英文考试苏措依然是最先交卷。她是直接从十七楼过来考试,还有一堆参考书放在那里,交卷之后她回到十七楼。

十七楼人本来就少的可怜,前前后后的考试结束后,整栋楼更没了人影子。苏措走过安静的木质楼梯,来到教室里。她的本意是打算收拾好书回宿舍睡觉,可是不知怎的,在这古老的教室里,古老得只剩下木质的地板和桌椅,她忽然不想动了。外面阳光很好,洒满半个教室。她在阳光里坐着,感觉暖洋洋的,仿佛世界都不复存在。

她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冬天天黑得特别早,五点多已经看不到光,寒气也随着黑夜的降临肆无忌惮,从窗户里的缝隙涌上来。

苏措背着书包去一食堂吃饭。

前几天下了雪,室外很冷。夜空无云,一轮寒月悬在黑沉沉且一无所有的天空上,孤孤单单,看上去让人感觉更凉了。

六点多了,食堂里没什么人,也没有剩下什么菜了。大概是为了庆祝新年,食堂布置的非常华丽,中间的空地那里还放了一盆高大的冬青,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彩带,看起来有种难得的喜剧效果。

食堂的大师傅怜悯的看着她:“应该早点来吗。”

又冷又硬的饭吃到一半,苏措觉得有几个人影挡住了光。

该来的果然挡不住。不过学校这么大,随便出现一下就被人抓到,自己的运气也实在太好了。苏措想,难怪有人说自己很有名。

苏措略微抬个头,微微笑着说了句“你们考完试了把”然后低下去继续吃饭。那张苍白脸上的倦­色­看的苏智既心疼又恼火,他一把扯着她站起来:“这段时间你给我玩什么失踪?很好玩是吗?你告诉我是不是很好玩?”

仓皇之中站起来,苏措重心不稳,手划过桌面,带着餐盘飞出去,饭菜全砸在了陈子嘉长长的深褐­色­大衣上。

果然是做什么错什么。苏措叹口气,但是又觉得这几个人脸上啼笑皆非的表情很好笑,就真的笑出来:“这不是我的错。师兄,洗衣费你找苏智要去。”

大衣颜­色­很深,看不出污迹。陈子嘉瞥一眼衣角,不以为意的笑了。他眼睛里那么亮,像是所有的灯光都陷落进去。他看着苏措,声音平静,但隐隐有些罕见的责备之意:“苏措你没事就好,不过无论如何,你总该跟我们联系吧。寝室电话找不到,手机打不通,过来找你总说不在。”

“杨雪倒是给我说过,可是最近考得天昏地暗,总是忘记了。”苏措弯腰把餐具一一拾起来,莞尔一笑说:“苏智,你不是都从我宿舍同学那里知道我的情况了吗,你只要开口问,她们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苏智一条眉毛竖起来,眼看着就要发火,被一旁的应晨拉住。她恨恨瞪一眼他:“你好好说话不行啊。又打算发什么脾气。”

苏智的火气降了三分,说了正事:“我买了后天的票回家。”

“哦。好啊。”苏措说,“反正我也没订票。”

他们还没吃饭,几个人就一起去吃火锅。

店里热气腾腾,欢声笑语阵阵。考完试还没回家的同学肯定要来庆祝一番,从心底发出来的笑扩散到脸上,真是让人心里舒畅胃口奇佳。

点好菜之后苏措环顾店内,惊奇的“咦”了一声:“王忱带我来过这里,那时觉得火锅非常好吃,我们点了一大桌菜,居然愣是吃完了。好像还是我请的客。”

陈子嘉挑起一道眉毛:“你跟他很熟?”

“还好。不过很久没见他了,忙着毕业吧。”

陈子嘉神情淡淡,说:“他保送了研究生,学生会的工作也扔下不管了,天天跟你一样,总找不到。而且没人知道跑哪里去了。”

这种情况却也在意料中。苏措觉得如果就这个话题谈下去,苏智的怒火再次会被引起来。她瞥一眼他,看到苏智正在跟应晨说话,没留意到这边的谈话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不过师兄,怎么米诗今天没跟你在一起?”

陈子嘉双手搭在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他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反问:“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还用解释么,地球人都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好不好。苏措微微笑,神­色­自若一盘一盘的往锅里加菜,笑而不答。

苏智听到他们提起米诗,不自觉的眉头一紧,凑过来把一盘­肉­片倒入红锅,说:“以前你从来不问,怎么今天想起米诗了?不论怎么说,阿措你不知道就不要讲话。”不待苏措有表情,他继续说:“你们系里的那些同学,还有杨雪,跟你和好了没有?还在冷战?必要时跟系里的同学们道歉吧,毕竟你瞒着他们,是你不对在先。”

应晨在桌子下踢了苏智一脚,用力很大,踢得苏智忽然一声叫起来。苏措侧头,只见的两人面面相觑,尴尬对视。

一顿火锅吃到晚上九点多,几个人吃饱喝足的从店里出来。应晨最是­精­神抖擞,提议去唱歌。苏措又饱又困,推辞了说要回去睡觉。见到她眼睛四周的眼圈,也没人忍心再强迫她,只得让她回了寝室。

寝室里黑黝黝,没有人在。卢琳琳和邓歌比她们提前考完,都回了家;杨雪大概是跟男朋友出去玩了。苏措又累又乏,倒上床就沉入睡眠中,甚至梦都没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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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睡了不知道多久,她被人推醒。

正是清晨,宿舍没有开灯,微薄的光亮在窗帘后闪烁不停。杨雪表情看不清楚,但是声音非常清楚。她说:“寝室外有人等你。”

苏措忍住浓浓倦意,爬下床。她瞥到杨雪背着书包站在行李箱旁边,知道她是准备回家。回她家的火车是过路车,总是在极早发车。屋子里一时没人说话,气氛怪异冷清。杨雪抱着胳膊靠着桌子看着只穿睡衣的苏措,第一次惊觉她是那样瘦,瘦的让人心疼,仿佛连那些衣服的重量都承受不住。她早已后悔跟苏措冷战,但是一直坚持着不先道歉;现在看她那样单薄削瘦依然微笑淡然的样子,一种莫名的情绪忽然就涌了上来,堵得她鼻酸。

她再一次想起每年期末考试时苏措给她补习,有时候还熬通宵不睡的情形;这一年多来每天早上轻声叫她起床,坚持不懈的给她占座;在学生会的工作每次遇到问题麻烦,都会给她出主意,帮她想办法解决。

这学期都结束了,不能再等下去。杨雪调整好复杂的情绪,开了口:“同学们让我谢谢你的笔记。元旦节那天大家本来准备叫你回来,可是你走的太快了。这几个星期又不见人,没办法跟你说清楚。他们说很抱歉。”

“没什么。”苏措别开目光,轻轻摇头,“没什么可道歉的。”

“我很对不起你,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哪里还要挑剔什么,”杨雪轻声说:“那天我看了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我才知道是我对你太苛求。”

“其实没关系,真的,”苏措咬着下­唇­,然后拥抱她,嗓子有点哑:“阿雪,你不用为了这件事情有任何的内疚。我很早就习惯了这样。习惯了,也就没关系了。你的这番话对我来说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我真的非常感激。”

杨雪哽咽。苏措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把她向外送:“回家回家吧,我倒是愿意跟你说话下去,可火车不等你。祝你新年快乐。”

走出几步,杨雪重新推门说:“刚刚忘记告诉你。等你的是许师兄,昨晚他也来找你,你在睡觉,我就没有叫你。”

苏措一怔,轻轻呼出一口气。

空气凉的好像从南极取回来的,可许一昊只穿着一身薄薄的运动服站在外面。苏措朝他走过去,走得进了,能看到他脸颊微微发红,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青郁郁的发梢滴下来。看他的样子,让人忍不住误会春天提前到了。

“师兄。”苏措笑着招呼说:“跑步难道不应该在­操­场吗?”

许一昊本来的确是在­操­场跑步,可然后想起苏措,觉得胸口又块东西被触动,径直从­操­场跑到了学校东面的这片宿舍区。这些事他则是不会诉之于口。

他胸口起伏,趋紧一步,只是说:“来看看你。今天你不会还上自习了吧?”

“不会了。”苏措笑吟吟。

冬天很冷,两个人说话都呼出白气。许一昊说话时,眉梢轻轻挑动,长长的睫毛也随之轻轻晃动。他眼睛那么黑亮,苏措不自觉别开了头。

宿舍区外面有一片花园,两个人走到花园里,慢慢散步。这个时候园子里早已经没有什么花了,除了几颗很老且高迎着冬风傲然开发的腊梅树。树上挂着零星的白­色­雪花,黄|­色­的梅花贴在枝头,散发着让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苏措站在树下,微微仰起头,轻轻嗅着花香。

许一昊默默看着她,面前的女孩子立在树下,目光微微挑起落在梅花上,皮肤柔滑好象春水,嘴角略略带了一丝笑纹。她眼睛那么清澈,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灵气,仿佛这腊梅树也通了被她感动,也静静的陪她站着,风吹过也不肯动一下,怕惊动了她。他忽然忍不住鼻酸,很多年之后,他还是能想得起这一幕,那个女孩子波澜不惊的站在他身畔,可是笑容和神情却那么的辽远,藏在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许一昊猛然伸手抓住她的肩头,摁在树上,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他低着头看他,呼吸不匀。

苏措愣愣看着她,目光起初还是清晰的,带着惊愕,后来迷惑起来,失去焦距。她手指动了几下,手臂缓缓的抬起来,掌心就贴到许一昊的脸颊上,停住了。她的手凉得象是冰雪。

许一昊反手握住她的,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的开关哗啦一下被打开,溢满了温暖的感觉。他俯身吻她。

苏措陡然醒悟,她迅速别开脸,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下在闪到腊梅树冠外。她动作那么块,许一昊根本来不及抓住。

“好冷,我回去宿舍了。”苏措眉目不动的说完,头也不回的掉头离开。

许一昊几步奔过去,拦住她的去路。他肩头微微颤抖,脸­色­难看之极,却强自镇定:“你还认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苏智让我给你时间不要逼你,我给了,可是这大半年你除了想方设法的避开我,还­干­了什么?”

清晨的校园本来就寂静,加上放假,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附近树上残留的雪块落到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苏措轻轻摇头,露出惯有的笑容:“那就是我错了吧。”

“这哪里是对错的问题,我只问你,”许一昊眼里像谁放了一把火,说话时嗓子沙哑,“你从来没给我们机会,一次都没有。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你才接受我,让你喜欢我就那么难吗?”

“师兄,如果我给了你错觉,是我不对,你原谅我。”苏措低下头,沉默良久,眼睛给头发挡住了。

许一昊又愤怒又忧心,英俊的脸­阴­沉的好像下雪前的天气。可是看到苏措削瘦的肩头和零乱的头发,他忽然于心不忍,声音不自觉的降低。

“是错觉?你说你不会下围棋,你不会弹琴,这些也是我的错觉?”许一昊苦涩的一笑,“你的心病还要瞒着多少人?是你父母早逝的原因让你这么多年都在壳里生活。这些痛苦的事情,都过去了啊。”

苏措浑身上下不停发抖,冷汗淋漓,本来就苍白的脸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紧抿,还是看得出在轻轻颤抖。她后退数步,童年时经历过的极度的恐惧铺天盖地的再次袭来。

话音一落许一昊已经开始后悔,他去扶苏措,可是却被她踉踉跄跄躲开。

站稳后苏措恢复镇定,她站在许一昊几米外的地方,安静的说:“师兄,我不是你们那类人。外人一眼都看出来了,可是你们自己却察觉到。”

她声音并不算高,还是一样清越动人,可是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进许一昊的心里。许一昊双手Сhā到衣兜里,冷着眉头听苏措讲出这番话,眼睛里是极度的不可置信,他知道四两拨千斤的把事情处理掉是苏措的拿手好戏,可用怎么也没能料到她还是用这个法子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全都交待了。

苏措欠欠身离开。走出两步后她说:“许师兄你回家吧。穿这么少,会着凉的。”

她脚步一刻不停,没有回头,也不知道许一昊听到了没有。

每踏一步,多年前的惨痛经历在她脑海再次浮现一遍。汽车油箱爆炸声,引擎破损的剧烈声响,冲天的火焰在她面前升腾而起,父母鲜血浇灌成的血泊,到处都是东倒西歪毫无生命气息的身体,这些都像梦魇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那晚她没有睡好。

第二天她跟苏智上了火车回家。陈子嘉送他们到火车站,应晨因为家里有事没有来送他们。苏智心有牵挂,总是朝广场看。其实那里广场上拥堵不堪,数千人来来往往,哪里能把一个人看得真切。

苏措笑话他:“想念我嫂子了?这才多久不见呢。”

一旁的陈子嘉递过苏措的行李,轻轻说:“喜欢一个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想念才是奇怪。”

苏智瞪一眼妹妹,抽出一只手点点她的额角,没好气的说;“陈子嘉你跟她说这些也没用。她又没谈过恋爱,当然不会知道。不知道她现在心里还在看谁的笑话呢。”

“是么?”陈子嘉问她。

“啊,我怎么可能看苏智的笑话。他老喜欢诋毁我你还不知道么?”苏措接过行李,对陈子嘉说,“当然本姑娘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我心系天下,只盼所有有情人终成眷属。”

陈子嘉微微一笑,神­色­不明说了句话。可是广播忽然在几个人耳边炸开,苏措只看到他开口,至于内容,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播音员说他们搭乘的火车开始检票,两人一看时间只剩下半小时,都吓一跳,急匆匆跟陈子嘉告别。

苏智恋恋不舍再看了一眼车站广场,苏措推着他朝入站口走:“好了好了,别看了。你真想见她,让她过完年来玩吧。”

年后几天,应晨在苏措的邀请下真的来了。

最高兴的当然是苏智的父母。应晨有着一种大气的漂亮,言语得体,既有礼貌有让人很亲近,很得长辈的欢心。作爹妈的看到儿子找了这么漂亮大方的姑娘回来,都乐开花,吃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人都催促苏措也学学老哥的优良作风,赶紧带个男朋友回来。

苏措吐吐舌头,对一大家子人扮鬼脸,然后回头看苏志坚:“我不知道爸妈你们这么希望把我嫁出去啊。嫁女儿是很费钱的呢。”

苏志坚笑着拍拍她:“这孩子想得真周到,为了给我们省钱,都不打算嫁人了。”

客厅里的人都大笑起来。因为是元宵节,加之明天三人就要回学校报到,济济一堂坐满了亲戚来庆祝节日,有些亲戚都算是很远,可看上去漂亮非常。应晨打量着这一大家人,有点感慨,到底是姓苏的啊。

苏措在客厅角落的沙发里跟几个小孩子玩牌,逗的孩子们眉开眼笑。应晨看得心头一动,捅捅苏智,把这一幕只给他看。

两个人正在宽大的阳台上,端着果汁坐在沙发上聊天,大家都很知趣的不来打扰。苏智沿着应晨的视线瞥一眼客厅,低声说:“这几天你也看到了吧。你看她,哪一点看上去都不像是心理有­阴­影的。那么开朗活泼,说一个笑话能把一家人无论老少都都乐,跟我们那些麻烦的弟弟妹妹侄子侄女也处的很好。”

“嗯,是的。”应晨隔着玻璃打量着苏措,慢慢点头。

前一个星期苏智带着应晨把城市附近有名的名胜全都玩遍了。当然应晨也邀请过苏措,可她以坚决不当灯泡婉拒了。

应晨想起这事,就问苏智:“你好像都不很热心叫阿措跟我们一起去,都是我一个人瞎起哄。”

“是这样,”苏智解释说,“她不会去的。她每年这个时候都去看看小叔家呆几天,那里是我爷爷的旧宅。我叔叔婶婶去世之后,有段时间是我爷爷带着她,不肯假手于人。没过多久,爷爷身体不好也去世了,我爸妈才领养她的。”

应晨感慨的说:“阿措真的是很重情的人。”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苏智苦笑回答:“她的矛盾就在这里,如果连爷爷都忘不掉,那她怎么会忘记我叔叔婶婶的惨死。除了每年扫墓的时候,她也决口不提此事,看上去就像是把那场车祸忘得­干­­干­净净。所以我一直说,我确信她在心理上的确是有问题的,但是却不知道在哪里。”

苏措和那群孩子玩的嘻嘻哈哈不亦乐乎,现在又带着他们吹气球,然后三下五除二就捏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然后发给众人。她玩的那么很高兴,丝毫没注意到阳台外面正在发生着一场关于她的谈话。

十八

开学之后不几日,就是到了三月,正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春天年年都到,可是今年来的特别早,不过也或者是因为开学晚而给人的感觉特别早。仔细一算,六月下旬放假,这学期也变得特别短,只有二十个星期,仿佛顷刻就能全部流逝掉。

整理电脑笔记本的时候,苏措看到寒假时的一些照片,是在郊外爬山时一起拍的。照片大都是苏智和应晨二人的,一对儿俊男美女,效果非常之好,看上去实在让人赏心悦目。苏措想起来,那天是玩得太晚,回家之后忘记整理,事后也没人提到就彻底给抛之脑后了,到现在清理硬盘的时候才想起。她细心挑一些好的照片冲洗出来,拿到西大给苏智。

苏智那天在校外,苏措没有遇上,倒是在回学校的路上碰到刚刚下课陈子嘉和米诗,两个人背着书包,推着自行车,沉默不语的走着,谁都没看对方,引得同学纷纷侧目观望,伴随着各种留言低语。苏措有一霎那的犹豫,考虑要不要叫住他们,托他们转交照片。

她没花几秒钟犹豫,陈子嘉先看到了她。米诗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发现了苏措,她开口叫她。

见到苏措,两人脸­色­稍霁。他们四周气氛僵硬,两人也庆幸有什么事情来调节一下。不论如何,内部矛盾是不适合跟外人发作。陈子嘉拿过照片袋,米诗抢过去,取出照片一张张看起来;陈子嘉一言不发,目光越过米诗的肩头也停在照片上。

“你哥和应晨照的都很漂亮,”米诗赞许的说,“不过,为什么没有你的?”

苏措一笑:“没照。”

陈子嘉挑眉看她一眼,目光一下子深邃起来。

看完照片,米诗把袋子递给陈子嘉,亲亲热热的搂住苏措的臂膀:“苏措,咱们一起去吃饭吧。啊,没事,就我们两,陈子嘉不跟我们一起去。”

苏措眨眨眼,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二人,拿不准他们俩怎么回事。

“别忘了我们还有约定的,”米诗态度亲切,笑得如春花灿烂,“为了约定的事情,吃饭也不算什么吧。”

“什么约定?”陈子嘉听的一怔。

“佛曰,不可说。”米诗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苏措无从拒绝,米诗自作主张的把她的车锁到了路边,笑容甜美的跟陈子嘉告辞,也装作不知道他的脸­色­比刚刚更暗;然后带着,不,几乎是拖着苏措去了西大附近的披萨店,那家店不远,十分钟也就走到了。

热腾腾的披萨和各种小甜点很快就上来了。米诗看来是这里的常客,一路上都有人笑容满面跟她招呼,跟服务员和店里的老板更是熟识。

两人在楼上的安静优雅的小房间里,米诗帮苏措把披萨切成小块。

“上次情人节的时候我们不是遇到了吗。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吃披萨,所以就带你来这里了。”米诗解释说。

“还好。”苏措笑一笑,她不能说自己厌恶这些西餐已经到了闻到味道就不舒服的地步,只好这样含混其词的回答,“你有什么事情?”

米诗脸上的镇定不复存在,眼眶忽然一红,俯在桌上嘤嘤哭起来。

苏措大骇:“米诗你怎么了?”

她一直哭,哭得理梨花带雨,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会动容。苏措默默看着她半天,许久也没Сhā上一句话。哭完之后她抬起头,说:“子嘉最近不对劲,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我害怕他跟我分手。”

“为了这个啊,你是过虑了吧。”苏措劝她,“怎么可能呢。”

“我有感觉,”米诗擦擦眼泪:“我不是心血来潮说这番话,我实在是没辙了。想找人说话找不到,好在今天看到你才能说出来。你答应过我不跟我抢子嘉,我很感激你,可是,他现在就要被别人抢走了……你忙我一个忙好不好?”

“呃,可是,”苏措摊手,“我跟陈师兄也不熟的,这种事情,外人哪里说得清楚呢。你怎么不去找应师姐商量?她主意很多。”

“可是我只能找你。我听到子嘉跟你哥哥聊天时候说,你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女孩,看事情洞若观火,”米诗怔怔开口,“我也不麻烦你太多事情,就像请你去问问他——”

手机尖声叫起来。

简直像救命一样。苏措抓起手机,听到刘菲在电话那头语速飞快的说:“苏措你在哪里?赶紧回来,实验室有急事。”

她声音很大,米诗也听到了,说:“真的那么急,不能再呆一会?”

“我必须得走了。”苏措无比确信的点头。

“那我等你有空了去找你。”米诗也无比肯定的说。

苏措不置可否拍拍她的手背,笑一笑以示安慰,然后拿起书包离开;刘菲在披萨店门口等她,苏措飞快跳上她的自行车后座飞速离去,直到两个人回到实验室,她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感觉。

“师姐你真是救了我啊。”实验室没人,苏措一下子栽倒在沙发上。

“米诗说什么了,把你吓成那个样子?”刘菲拢一拢苏措散落在耳边的头发,好玩的看着她:“收到你的短信的时候我吃惊极了,还以为出什么大事。”

“她让我去帮忙处理她的感情问题,”苏措摇头,“哭的那么可怜,我一分钟都看不下去,更别说呆不下去了。”

“她跟陈子嘉出了什么问题?”

“不知道,她没说清楚,我也不想知道,”苏措摊手,“外人怎么参合都是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冷暖自知,果真如此。”刘菲挨着苏措坐下,喃喃重复一遍,嘴角荡起一个奇特的笑容,“不过我了解米诗,她从来都很坚持,甚至是固执,一条路走到黑绝不回头。如果她存心找你商量,你逃过了今天逃不过明天。”

“到时候再说吧。”苏措无奈的叹口气。

此后若­干­天她都小心翼翼避开米诗,她已经非常小心,可两周后他们刚一下课,就被米诗堵在教室门口。米诗笑得那样坦然甜美,完全没顾及现在已经是中午下课时间,她的出现让本来就拥堵的交通变得更加拥堵。

苏措艰难的抽抽嘴角,笑了一下;杨雪见到她表情僵硬的盯着引起走廊交通堵塞的漂亮女生,不觉得好笑,拍拍她的肩膀,送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依然很没义气的陪男朋友吃饭去了。真是重­色­亲友,苏措把手捏成拳头,愤愤的盯着杨雪的背影。

教室里已经没人,两人坐在最后一排。米诗再次把旧话题提起来:“上次我说的那个事情——”

春天的阳光真好,照得米诗面庞晶莹剔透。苏措坐在米诗身边看着她出神,侧面可以看见她脸上很淡很微弱的绒毛,非常温柔的感觉,也带了几许执着和坚毅。

“米诗,你不要来找我了,我没办法帮你解决问题。”苏措开口,“我答应过你,我绝对不会跟你抢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米诗扭头看她,眼睛疑虑之­色­不减反增。

“你还记得我去帮陈子嘉实验室写程序的那次?”苏措清清楚楚的说:“那条未知号码的短信是我发给你的。”

“是你!”米诗惊愕的大叫,不过从她的神­色­看来,则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我走了。”苏措起身离开,把神­色­复杂的米诗留在空寂的教室里,走的时不忘带上了门。

春天正是博士毕业的时候,他们穿着黑­色­的博士服一群一群的游荡在广场各处,手里都拿着相机,在绚烂的季节里咔嚓咔嚓拍照。

来往的学生们都放慢步伐,用一种艳羡的目光打量博士们,想象着各自毕业时的样子;苏措也不例外,她放慢车速,颇为感慨的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博士呢?起码还有六七年,好漫长的一段岁月。

她看到一个身穿博士服的高大的身影同她招呼。那个人背光,她一时没把他认出来,直到那人走进后她恍然大悟的叫他:“邵师兄。”

往往难得有人穿博士服能好看的,可是邵炜偏偏是一个例外。苏措笑盈盈问:“师兄毕业了去哪里工作?”

“还能去哪里呢,”邵炜站到她身边,伸出手指比划,“一个研究所。”

“什么研究所?在哪里?”

“很远的地方,一个星期后就要去报到。”邵炜目光落在远方,然后跳回来,笑眯眯说道:“看在我就要走的份上,跟我照张相,以后也能留作纪念。”

两个人基本上不熟,苏措实在不知道他要纪念什么,但是也没有拒绝拍照的要求。邵炜招手叫来拿相机的同学,拉着苏措站到附近的树下。他大声跟同学说:“把我照丑一点没关系,一定要把小师妹照得非常漂亮。”

苏措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个时候,同学摁下了快门。

好几年后苏措才看到这张照片,在照片里邵炜神采飞扬,自己则站在他身边,两个人靠的很近。她根本没想到邵炜把它保存了那么久。

她去路边树下取自行车,因为刚刚的事情,脸上的笑意一直未曾退却,随之看到放车的树下站了一个人,怔了怔,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许一昊今天带着眼镜,左肩上挎着书包,应该是刚刚离开自习室,目光藏到了镜片后面,让人看不清楚。两个人隔着自行车站着。这学期开学到现在,两人一直未曾碰面。

“那个男生是谁?”许一昊默一默,然后开口。

他的语气分寸掌握得很好,听起来不是问讯,完全像是漫不经心说的。苏措笑微微,轻声说:“哦,是数学系的一个师兄,就要离开学校了。”

许一昊取下眼镜Сhā到兜里,定定看着苏措的眼睛,良久后垂下眼睫,才说:“我也要走了。”

苏措没听懂,一脸问号。

“我是交换生,这学期结束后我就去美国念大四。”

听到他说完大学名字,苏措大脑一时千头万绪,可是嘴角愣是跑上几缕微笑:“出国深造,那多好,还是这么有名的大学。”

许一昊被她的笑容刺伤,觉得血全都堵在心房门口流不动了。他走过来捉住她的双肩,咬牙切齿的问:“苏措,苏措,我要走了你就这么高兴?”

“不是高兴,是祝贺,这样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苏措诚挚的说,“不是因许校长是你父亲你才被选为交换生,而是因为你的确非常优秀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这当然是值得祝贺的事情。”

许一昊漂亮的黑眼睛炯炯有神,就像是他头顶光芒一样闪亮,无数的话藏在里面,含义几乎昭然天下。苏措再次一怔,看着他的目光,再也以动不开。这是一下子把苏措楼入怀里,气息徘徊在苏措耳边:“你既然了解我,那还不知道我的心意?你只要说一句,我就不会离开。给我一个机会,只要一个机会,好不好?”

四周有人纷纷把目光投过来,伴随着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苏措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感觉到他身体微微发抖。从他肩头看过去,广场上的树木在阳光中舒展着­嫩­绿的叶片,生机勃勃奋发向上。苏措苦苦一笑,挣扎了两下发现完全挣不开,只任凭他抱着,说:“可是,我给不了。”

这一句让许一昊脸­色­苍白的松开手。

这件事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遍了学校。晚上苏措回到寝室,发现一路都有人对她姓注目礼,而宿舍里的那几位面目狰狞,不怀好意的盯着她,一副蓄势待发的神态。

苏措看得一哆嗦,感觉左眼皮又跳了几下。

“听说你跟许师兄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一起?”杨雪笑得既暧昧又灿烂,“据说抱了很久很久……”

卢琳琳凑过来:“你们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苏措说,“他跟我说他下学期出国念书,就这样。”

几个人跳起来。等着她们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过之后,苏措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做下,聚­精­会神开始做起英文阅读。她做起阅读来总是一副雷打不动的神态,对别人的盘问置若罔闻,她们早已是领教过的,只好停止盘问,在寝室里面面相觑。

接到苏智电话的时候,苏措有点欲哭无泪。这几天她不晓得被多少人问了多少次这件事情的具体情况,现在终于轮到苏智了。话说回来,苏智的双学位和二外的课程重得可以压死人,还有球队的训练,每天忙得跟陀螺差不多,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打电话来关心她的八卦新闻,苏措真是感慨到无语。

可是苏智并没像以前一样吼她,只静静的说:“我让许一昊给你时间,不要逼你。可是现在我发现是我误会了。不是他在逼你,是你在逼他。你连半点机会都不给,难怪他气成那个样子。”

苏措微微一笑,对着话筒说:“我不是适合他的那个人。他那么受欢迎,不知道多少女生喜欢。他很快就会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苏智叹一口气:“苏措,你以为忘掉一段感情那么容易么?有的人可以拿得起放得下,有的人,却不行。许一昊那样孤傲甚至有点冷漠的人,却默默的站在你身后,等了这一两年之久。他怎么能放得下。”

“是我错了。”

听到苏措极其疲惫的说出这几个字,苏智一怔。苏措虽然没在他面前,他依然能从这句话里感觉到她说这话时面孔苍白苍白,眼睛里流露出因为绝望到了极点反而显得极度淡漠的神态。

苏智默默挂掉电话。虽然许一昊是他的朋友,可是电话那头到底是他一起长大的妹妹。他让别人不要逼她,可是却忘记了自己也在不停的做着同样的事。

十九

四月下旬,物理系开始了金工实习。这可不像上课,不乐意去还可以逃课,是每个人必须去的,否则拿不到学分。而且跟上班一样,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半才能离开。众人苦不堪言,每天开动大型机床学习各种流程,按照图纸做各种金属零件,机床开动时巨大的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仿佛野兽的吼叫,吵得人人头晕脑胀。

不过还是很有趣,苏措热爱可以动手的实习。为了­操­作安全,学生都穿着老式的蓝灰­色­工作服,女生给勒令把头发都绑起来,塞到帽子里面;背景是巨大的厂房,灰暗的墙壁,陈旧的机床,看上去往往给人某种错觉:时光倒流,年华逆行,闭上眼睛,再睁开,就回到了逝去的八十年代。

不光是工作在八十年代,而且他们的思想也基本上回到了八十年代。学校里运动会如火如荼的展开,今年的校际篮球比赛也再次开锣。这些事情,统统与他们无缘了。

不是看到学校里彩旗飘飘,苏措都没意识到又一个春天,大学里最热闹的活动月来临了;甚至杨雪都忙得忘记了篮球比赛,虽然她赛前让苏措给她拿了票。杨雪的实习中出了若­干­问题,报告也写的乱七八糟完全不合格,所以被逼无奈之下头一次很热情主动的跟苏措去上自习。

若­干­年来苏措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上自习,现在多了杨雪,感觉总有点怪。不过杨雪对她的感觉更怪,她纳闷怎么她就可以纹丝不动的一坐就是数小时,而且还不走神不瞌睡,莫非是跟高僧学过打坐?

苏措把改好的报告和数据推给杨雪。

“你的字写的真好,又大又漂亮,像是艺术品一样,直接拿这份草稿交上去估计都比我的得分高。”杨雪不无嫉妒的说,“你练过字吧?”

“恩,练过两年颜体。”

杨雪用古怪的眼神盯着她。

“看什么?”苏措摸摸脸颊,“我脸上开花了?”

教室人少,人大部分都去看篮球比赛了,可以不用小声说话。杨雪趴在桌子上,表情有点惨痛:“我羡慕你怎么什么都可以学的那么好。包括这么深奥复杂的物理,那么复杂的题目你两三下全部都解决了。我听到老师们夸了你好多次。”

“物理很有趣,所以学好不难。”

“对你来说有趣吧。”杨雪苦笑,“反正我是肯定不会再学物理了,我准备考信息学院的研究生。”

苏措恍然大悟:“难怪你的电子技术学的那么好。等等,你男朋友也是信息学院的吧,莫非是小两口为了卿卿我我方便?”见到杨雪脸红,她笑着补充:“玩笑而已。只要你喜欢,那怕考中文系都没问题。”

“你呢?”杨雪问她:“噢,不过你肯定是保研了。如果我能考上的话,到时候咱们还在一个学校,真不错。”

苏措轻轻一笑。

环顾教室一周,杨雪开始叹气:“我也想去看比赛看帅哥啊,可是这个该死的报告不然让我没法去啊,真郁闷。不过你不用在这里陪我,去看篮球比赛吧。有你哥在,什么时候进场都可以的。”

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苏措笑着说:“我回信呢。”

杨雪瞥一眼信封,上面的字歪歪斜斜,笔迹稚­嫩­,寄信地址她只来得及看清楚是西部的一个省,随后的部分全部没到苏措手心里去了。她疑惑的问:“写信的是小孩子么?信里说了什么?算起来你断断续续的好像也收到好几封这样的信了。这个年头还有人写信呢,我真吃惊。”

“为什么没有?又不是全天下人都跟我们一样有电脑手机可以用,”苏措拿笔敲敲她的头:“快重新抄一份,这么多页呢,你真的想明天给老师再骂一次?这次她可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你了。”

想到老师严肃的面孔,杨雪不寒而栗,下笔如飞的开始誊写报告。

夏天飞速而至,天气也随之热了起来,空气中总是弥漫着燥热的甜意,随着季节而来的,又有一批学生即将离校。

那时候苏措在白际霖实验室的工作已经彻底告一段落,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就特地挑所有人都在实验室的时候把钥匙送回去,顺便见见大家,算是告别。

从白际霖的办公室出来,苏措一一跟实验室的师兄师姐告辞。两名男生还好,跟以前一样根苏措开玩笑,作揖说什么“青山绿水后会有期”之类,倒是是还在一个学院,没有丝毫离愁别绪;刘菲靠着桌子看着苏措,眼神伤感。她不打算再念博士,一个月之后就要毕业了。半晌后她笑笑,把脸别到一边去,说:“你现在安心准备英语,暑假我再找你。”

苏措轻轻点头。

大二生活最后一个月终于姗姗来迟,考试也到了。其实其他科目都还好,苏措最头疼的就是英文,尤其是马上的英语过级考试。她幽魂一样穿梭在自习室和图书馆,自觉这是她上大学以来后过的最惨淡的一个月。在自习室看英语的时候她有史以来第一次愤愤的憎恨自己的偏科,别的科目随便匀几分给英文都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个时候,应晨的出现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稻草。本来考试周就要到了,苏措本意肯定是不想耽误她宝贵的时间,不过应晨信誓旦旦的说她早就复习好了,让苏措千万不要担心她等等。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措哪里好再拒绝。她悄悄问苏智:“是你的意思?”

“不是,”苏智笑着否认,“是她想到你们今年要过级,主动提起帮你辅导的。我事先绝对没跟她提。”

应晨的英文的确没话说,尤其是那口标准的英式英语,听得苏措叹服不已,望着应晨的目光就像粉丝看明星般那样高山仰止。应晨也惊讶苏措在英语上的领悟力,又笑又叹的跟苏智说:“难得看到阿措有学不好的,想起来还真是心理平衡。”

那几天苏措跟着他们在西大的自习室上自习。西大对学生明显较好,自习室有空调,华大的自习时却没有这个待遇,苏措嫉妒的无话可说。绝大多数时候,陈子嘉也会来一起自习,四个人就占据了自习室的一角,成为整栋楼最受关注的地方。

放下单词手册,苏措看到他们都在专心的看书,便小心翼翼的站起来从教室里闪了出去。那时已经是英文考试前最后一天。

回来的时候她却没有进屋,站在后门看了一会。米诗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坐在陈子嘉身畔的位子,侧了头默默打量陈子嘉;陈子嘉手里抓着一本书,却没看,目光落在窗户外的木槿树上;苏智在他们后面一排,也没看书,低了头看着手里的一张单子,表情­阴­沉好像雷雨将至;应晨挪了一个位子紧挨着他,也在看那张单子,看着不由得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两个人头碰着头低声说话。

教室里不停有人朝他们看过去,那几个人是早习惯了这样的注视,浑然不觉的继续­干­自己的事情,就是谁都没复习。

苏措小心翼翼的推来后门返回座位,教师里非常凉快,她浑身的热意一下子全部跑掉。她坐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刷一下把目光移到她身上,眼神各异。苏智面­色­­阴­沉把那张单子揉成一团扔到课桌里。果然是校篮球队的,动作准且快。

快的不让人察觉的一敛眉,宛如风雨欲来。苏智的脾气她非常清楚,脸­色­­阴­沉到这个地步,却还是第一次。

可是苏智这次却没有发火。盯着苏措的脸若­干­分钟之后,他终于低下了头去看书。苏措明显感觉到一旁的应晨和陈子嘉松了口气。

应晨有心Сhā话,把改好的模拟卷子递过去:“阿措,如果按照这种水平,考试肯定不成问题。”

正如她所言,苏措的考级英文顺利极了,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英文能及格。随后而来的是考试周,也是匆匆忙忙就结束。

学校里一下子就空了,大部分学生都已离校,除了工程物理系的同学们。他们延续三四个的暑期课程不过刚刚开始。

在这么热的天气上课简直是不道德的,苏措跟杨雪在寝室里大发感慨。宿舍里只剩下她两相依为命。两个人刚从实验室回来,那里跟宿舍的温差起码差了十多度,两人热的发昏,去买了个小电扇在寝室呜呜的吹,不过完全不管用。

刘菲打电话给她:“明天是周末,没课了吧。去滑冰怎么样?”

苏措看了一眼杨雪,说:“我还有同学——”

“一起来吧。”刘菲不容置疑的说。

苏措以为刘菲会跟许多人一起来滑冰馆,可是她到了滑冰场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滑冰场而且豪华舒适,每小时的价钱非常不便宜,不过最近有一系列的活动,价格便宜了一半,所以人也不少。好在它大得不可思议,毫不拥堵。

穿冰鞋的时候苏措才发现杨雪根本不会滑冰,帮她穿上冰鞋,苏措不可思议的问:“你是东北人可居然不会滑冰?”

刘菲系着鞋带,笑起来:“谁说北方人必须要会滑冰?”

杨雪感激的看一眼刘菲,对苏措撇撇嘴:“暑期培训课程实在是太郁闷了。有机会出来放风是肯定要出来玩,至于不会滑冰……不是有你这个老师吗。”

然后苏措就成了杨雪的义务免费教练。苏措扶着她,带着她沿着场地的围栏慢满开始滑动,同时指点要领,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算是一个合格的教练,可是杨雪被英雄般仰面朝天的摔了两次之后,死活不肯再跨入冰场。

苏措俯在围栏边上,对正坐着吃零食的杨雪挥挥手,想到她刚刚摔的那样惨烈,忍不住面露微笑。

刘菲滑到她身边,靠着栏杆:“你们很要好。”

“杨雪非常可爱,­性­子爽利,不拘小节。再说,整个系里只有我们两个女生,不要好也不可能。”

“工程物理系的绝代双骄。”

苏措有部分头发挡住了眼睛上,刘菲伸手把她的头发从眼睛前拨开,看到了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然后手像是不可抑制似的,手轻轻贴上了她的面颊。刘菲手心很烫,像是那里有烧着一团火。苏措一动不动静静站着,目光和她直视。

“曾经有个人也带我来过这个滑冰场。那时我刚上大一,而她已经在上研究生。”

苏措不语,等着她说下去。

刘菲轻声叹息,缓缓阖上眼睛,开口说,“她不及你漂亮,可是你们的眼睛却一模一样,灵气逼人,明察秋毫。她话不多,可是什么都知道,从她说出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正确。她那时候已经有喜欢的人,我无法靠近,只能希望她们幸福。”

苏措轻声说:“你前几天遇到了她?”

刘菲浑身一震,把手从苏措脸颊上拿下来,扶着围栏坐到台阶上。

“是的。遇到她时我才知道,她们后来分开了。她现在是一名非常成功的律师,丈夫是检察官,孩子三岁,是个女孩,继承了她那双眼睛。”

苏措无声无息的坐下来,这是另一个故事?她不知道。

忽然远方一把清亮的声音叫她:“阿措,你在这里?太好了,我们一直找你。”

入口处有人对她招手。

刘菲瞥一眼入口,淡淡的说:“苏措,躲不开的,该见面的还会见面。我那时劝你们少跟他们接触,到底是自己的私心。”

她脸上浮现出惨痛的神­色­,声音那么无奈,苏措不忍心听下去,苦笑着别开目光,露出雪白的脖颈。刘菲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看,只有这么一次”,不由得双手发颤,捧起苏措的脸颊,轻轻在她额角一吻,随之滑离而去。

瞥见她离开的背影,苏错低下头去调节了一下表情,然后笑盈盈的站起来,脚上稍一用力,向来人滑行过去。

“那是刘菲?”米诗不善滑冰,扶着陈子嘉站着,目光落在刘菲的背影上,表情有点震撼。

苏措“嗯”一声回答。

米诗本来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可是看到苏措不咸不淡的态度,立刻闭住了嘴。

苏智依然冷漠着一张脸不同苏措招呼;应晨扯了扯他,见他没反应,尴尬的笑了一声,把救助的眼光投向陈子嘉。陈子嘉回神,也不理苏智,径直跟苏措说:“许一昊也要走了,大家越好出来聚一聚。结果一直找不到你人在哪里,不过好在你恰好也在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苏措一怔,许一昊也在?

米诗指了指入口:“他刚刚看到你跟刘菲……所以慢了一点。”

一只新的曲子放起来,旋律非常优美,众人很快滑开。苏措坐在台阶上,滑冰场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米诗和应晨都不大会滑冰,数次险些摔倒,苏智和陈子嘉在那边悉心教导,笑声清清楚楚的传过来;许一昊一个人沿着边缘一圈一圈的滑行,双手Сhā在兜里,没有动作没有表情,速度不快不慢,看上去非常洒脱,好像无牵无挂。

拐弯的时候,应晨差点又摔倒,她恼火的瞪一眼拉着男朋友:“你是怎么教的?”

苏智哼一声:“那你去找苏措教你吧。如果你能请得动的话,”

“苏措滑冰滑得很好?”

“如果她愿意让人知道的话,是很好。”

应晨陡然气结:“你能不能不这样?”

“如果你是我,你会不生气?”苏智盯着她。

沉默半晌,应晨方才开口:“可是,是她哥哥的人,不是我,是你。如果我是你,我会试图去了解她,而不是见面就冷着一张脸。”

二十

环顾四周,应晨终于看到苏措坐在台阶上,脸埋在膝盖里,头发披在身后,微微反­射­着光芒。她挥挥手高声叫她,苏措听到声音站起来,滑至二人的跟前。

苏措看向苏智,笑微微问:“我要把师姐抢走了,哥哥你答不答应?”

换来的依然是苏智张殊无笑意的冷脸。仿佛赌气般,苏智独自一个人滑起来,配合着音乐的节奏,舒展双臂,滑行,转弯,旋转,动作浑然一气,仿佛是在鹰展翅飞翔,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

“你哥哥就这个脾气,”应晨看着他的身影,跟苏措说,“关心则乱,你不要理他。不过阿措你——”

“师姐小心了,”苏措一边带着她滑动,一边开始纠正她的动作,“你脚下的动作不对,不是加大蹬冰幅度就能提高速度的,脚落地的时候身子要前倾,靠重心转移更轻松一些。呵,移动也不用太快,稳住就可以……”

“我还以为女生天生胆小怕摔,所以滑冰都不太擅长。不过,到底是你啊。”应晨颇有感慨。她本来有基础,只是一直掌握不要要领滑不好,听到苏措说明之后,才明白原委,滑起来顺畅舒展多了。

忽然从她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两人回头,把那边的状况这边看的清清楚楚;米诗脚下大幅度一滑,双手紧紧抓住陈子嘉的衣袖迅速向后栽去;陈子嘉去扶她可因为冲量太大而毫无成效,结果双双跌倒在地,不光如此,还非常暧昧非常奇怪的亲密的叠在一起。周围的人看得连连起哄,尖叫不停。

苏措扑哧一声笑,扯了准备过去帮忙的应晨一把:“我们不要过去了吧。难得摔跤摔成这样,让人家继续抱一会。”

应晨笑的腰都直不起,差点失去重心摔倒。笑完之后她摇头说:“不过苏措你误会了。米诗不是陈子嘉的女朋友。”

苏措吃惊::“什么?大家不都这样说么。”

“学校的传言而已,有多少能当真呢,”应晨说,“你知道,我跟苏智交往之前,流言都是说我在追陈子嘉。”说起以往的趣事来,她一脸笑容。

说话间,许一昊已经把陈子嘉和米诗拉了起来。米诗满脸通红,像三月份的玫瑰那样娇艳欲滴。陈子嘉脸­色­平静,眉毛却罕见的皱着,他侧头跟米诗说了句什么,然后滑离了场地中央。众人不解其意,因为他们摔的样子虽然尴尬,但确实伤得不重,不至于这样就要下去休息。

许一昊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朝苏措看来,在她身上蜻蜓点水的一停,然后别开。他双手叉在衣兜中,滑离了冰场,去了休息席。

“你应该跟许一昊谈一谈。他下个月中旬的飞机,”应晨若有所思看一眼苏措,说。

苏措抬眸望着远方,有点失神。

两人来到休息席。所有人都坐在那里,苏措把杨雪也叫来,七个人围座了一圈。人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沉闷得不行。杨雪跟这些人很少见面,觉得尴尬怪异,便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苏措一脚,眼神示意要先走。苏措会意,弯腰脱下冰鞋。

为了缓和气氛,应晨提议:“不如咱们分组双人滑冰比赛吧,大家觉得怎么样?”

所有人都来了点­精­神,抬头看像应晨。苏措摇头:“你们自己滑,不要算我。我跟杨雪要回学校。”

“既然是双人滑,你走了象什么样子?”苏智瞥一眼苏措,虽然语气不善,到底是今天他第一次开口跟苏措说话,他语气的强硬让她不能不听。说完苏智扭头看杨雪,笑容亲切可掬,仿佛是两面国的子民一样迅速换了一张面孔:“杨雪,你不着急走吧。”

“回去也没有事­干­,不如再玩会走。”陈子嘉也笑着说。

杨雪连连点头,她恨不得可以看热闹,想走的念头在苏智和陈子嘉和熙的笑容下消失无踪。

“既然这样,那我跟苏智一组,米诗和陈子嘉一组,阿措和许一昊——”

“不,我跟苏智一组。”

应晨的话被苏措一下打断,硬生生的憋在了喉咙里。苏措说这话的声音那么果决­干­脆,所有人都是一愣,先看看她,再看看许一昊。许一昊脸­色­铁青,怒气流于眉宇之间,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你闹够了没有!”苏智大概是在座所有人里唯一一个比许一昊脸­色­更难看的人,他一拍桌子,“嚯”一下站起来,椅子成了他的出气筒给给推开老远。他眼锋语气无不严厉:“苏措你什么意思?非要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苏措站在一边,而那边所有人站在桌子的另一边,她发现这个孤立的阵势,不说话,站起来,对杨雪略一点头,那样子像是准备往外走。

苏智发起脾气来一点都不逊­色­任何人,他几乎是在用吼的:“你跟刘菲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有谣言说她根本不喜欢男生,”苏措几乎是无动于衷的表情更加刺激到苏智,他怒极攻心甚至口不择言,“还有人说你们——”

挑一挑眉毛,苏措歪着头漫不经心的轻笑,语气还是和平时一样的温和:“我跟刘师姐的事情,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这个和你有关系了。”苏智冷笑着从裤兜里拿出一张单子,“啪”一声扔到苏措脚下。

两人较劲的神情看得不论是应晨还是陈子嘉都大大惊骇,应晨吃惊的呆住,一时都忘记劝;陈子嘉冷静得多,怕他作出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站到苏智身边,一只手用力的摁在他肩头,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胳膊,同时低声说:“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

若是平时苏智早开始爆发了,现在却在陈子嘉的外力制肘下发作不得;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冷笑依然半点不少:“从你上大学到现在,银行卡上的钱一分都没有少!甚至学费都没花。你不愿意用我们家的钱还是怎么回事?我爸妈对你不够好?”

这句话立竿见影,众人眼睁睁的看着苏措脸­色­刷一下褪去血­色­,苍白得好像漂白后的白纸。她脸上依然带着平和的微笑,可是熟悉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她眼睛一派寒光凛冽,­阴­暗幽深,写满了极度的嘲讽和无奈。

许一昊何时见到苏措这个样子,他怔一怔,焦灼浮上面孔,身子不由自主站起来:“苏措——”

在滑冰场的古典音乐声中,苏措弯腰把那张单子捡起来揣到兜里,所有人都盯着她。她轻轻开口:“我自己有钱,所以没花卡上的钱。”

“你的钱是怎么来的?”苏智依然厉声。

苏措把垂下来的头发挑到耳后,才心平气和的解释:“写程序是很挣钱的,我还有奖学金。”

苏智继续冷笑:“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编程了。你们课多,实验室的事情也多,就为了这点钱你每天累得要死要活,显得你清高独立,不跟我们有任何瓜葛?别人不知道你,可是你能骗我?你真的宁可守着死去的叔叔婶婶也不肯接受我爸妈的钱?枉他们养了你这十多年!”

苏措的笑容僵在嘴角,她垂下目光,怕疼似的朝后微微一躲。

所有人目瞪口呆,这次是真的过头了。应晨一脸惊恐的扯着苏智:“别说了。”

苏智置若罔闻的盯着苏措,眼神愈见凌厉;陈子嘉见状不妙,扯着他向后一退,厉声吼:“你少说两句会死?”

这个声音同他一样大。苏措才意识到他刚才那句话比任何话都绝情,同时心底模模糊糊升腾起一个念头:他因为气极而信口说出的话,莫非就是真相?

“许一昊马上就要出国,”苏智手指指着许一昊,目光落在苏措身上,咬牙切齿的说:“甚至都不跟他道别。我想知道,你还有心没有。”

“道不道别,有什么要紧?”许一昊握手成拳,靠着墙壁站着,静静的开口。在他的角度,刚刚可以看到光从苏措侧面过来,她的眼睛宛如一泓清水。

一直在一旁看着发傻的米诗现在才回神过来。她发现附近的人甚至包括还在滑冰的人被这边的吵架声吸引,聚过来看热闹。她皱起眉头,轻轻说:“苏措你先走。你哥我们会再劝劝的。”

苏措后退一步,也不知道对谁说了句:“谢谢你。”

隐约中她听到陈子嘉在后面叫她站住,可是她已经顾不得。滑冰场外的气温高的堪比火炉,热的知了都叫不动,也热得苏措成了化石,两条腿像是灌了铅,每走一步都那么费力。她听到杨雪的脚步声,就停下来等了一等,然后顶着下午的太阳,慢慢走到公车站搭车回学校。公车上有空凋,人极少,两个人并肩坐下。

苏措歪靠在沙发上,目光直视前方,脸­色­是一惯的平静。杨雪看着她的侧影,鼻子猛地酸胀起来。良久后她轻声说:“我才知道你父母一早就过世,苏智只是你的堂兄。你以前都没有告诉过我们。”

苏措微微一笑。

她笑得很好,一点­阴­暗烙印都没有;杨雪看的一呆,偏头看了看她,说:“苏措,你有的时候真的难以捉摸。难怪男生们都说,你是解不开的一个谜。”

车厢颠簸了一下,苏措靠着窗,车窗是密封的,窗帘松松垮垮的拉着,能看到路上的一部分景­色­和外面正在慢慢变暗的天。

“别人的想法,我哪里管得了。”

在杨雪以为苏措不会回答她的时候,她听到她疲乏的声音,这样说。

滑冰场之后几天,陈子嘉带着苏智来找过她。尚未开学,学校里人不多。三人对坐在冷清的食堂一角,苏措觉得仿佛时间回到两年前,她第一次来学校报到的那段时间。陈子嘉穿着白­色­体恤黑­色­长裤,肩上挎着书包。因为两人刚从西大骑车过来,气息有点喘。苏智一声不吭,就是不开口。

等陈子嘉气息平复,苏措轻轻说:“对不起。哥哥。”

苏智叹息一声,摇头苦笑。

“说到底我们也有不对,”陈子嘉说,“不应该去查你的银行帐号。”

“不论是谁去查的,这有什么关系,”苏措支着头,缓缓的说,“都没有做错;除了我,谁都没有不对。”

“你——”陈子嘉手搭在桌面上,“我想知道,苏智说的,是不是真的?”

“呵,我既然已经成年,应该有能力养活自己。”

“只是这个原因?”苏智目光灼灼,仿佛测谎仪那样看着苏措。

“对你来说,这的确很容易,”陈子嘉身子向前一倾,深深看她的眼睛,“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你在讽刺我们,这么大了,还要从长辈养活。”

苏措不置可否的一笑。

那样的神情看的陈子嘉再次一怔。默一默,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沓文件给她,说:“我叔叔的公司需要兼职的程序员,这是相关资料。”

苏措接过来,也没翻看就放到肘边。她不会跟钱过不去。她眨眨眼,随即递过去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说:“师兄,你生日快到了吧。祝你生日快乐。”

陈子嘉觉得心头某个地方那么温暖,他不知道她那么清楚的记得他的生日。

“苏措,你的生日是多少?”陈子嘉说话时,眼角余光瞥一眼旁边的苏智。

苏智表情尴尬,但是更多的还是震惊。他紧紧皱眉,想起陈子嘉也曾经问过自己苏措的生日是几号,可那时候自己想了许久都没想起来。他坐在那里开始回忆,若­干­年来,从小到大,存在关于生日的每一个记忆中,从来也没有人庆祝过苏措的生日,甚至都没有听到有人提及。年复一年的,慢慢的也就忘记了。而每一年,他也会收到妹妹送给他的礼物,一只笔或者是日记本,虽然不贵重,但总会有,一次都不曾遗忘过。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妹妹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关心。连生日这样的小事都不记得,他还有什么理由去­干­涉她的事情?

没注意到这个问题,苏措眼神陡然一跳,目光看向门边。顺着她的目光,陈子嘉看到许一昊脸­色­沉静的在那里。

笑着同他招呼了一声,苏措抓起书包和那份文件起身离开。路过许一昊身边时她轻轻说了句“一路走好”。声音很低,可是苏措知道他听到了,她略低目光,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在食堂大门处微微一停。门上装着茶­色­玻璃,玻璃窗好像镜子,反­射­出食堂的一切。许一昊坐在刚刚她的位子,侧脸的轮廓俊逸非凡;他对面两人脸­色­瞬息万变,最后定格在严肃上面。

在这样炎热的夏天里,许一昊终于登上了去异国的飞机。

苏措如自己说的,到底没去机场送他。那天她坐在炙热的教室里看着从图书馆借出来的书。她额头上渐渐沁出汗珠,可是偏偏手心里半点温度都没有。

傍晚杨雪来到自习室,叫她去吃晚饭。

恍如没听到有人叫她,苏措依然保持看书的姿势,没有任何动作。杨雪走的近了才看到她拿着一本黑­色­封面的大部头书,有点陈旧,封面上隐约印着“论文字”这样几个字。她面前的桌面上空无一物,连一只笔都没有,书包险险的放在另一张椅子上,像是从未打开过。

三周之后,苏措收到了许一昊从美国寄回来的信封。信封里是一份份装订好的打印纸,每一份上都写了日期,新旧不一,按照时间顺序排得整整齐齐。里面还附带着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字“本来准备在机场还给你的。现在,我寄给你。”

信是杨雪带给苏措的,她知道是许一昊寄来,不由得好奇心大起,也凑过来看:“《盲人国度》与柏拉图的洞|­茓­之寓?怎么我都看不懂。呵,原来不是情书。”

苏措慢慢把头转向窗外。

那时候已经立秋,新学期也已开学。然而最热的天气却依然逗留不肯离去,学校里的树经过整个炎夏的这么,叶片都绿的发旧,没­精­打采,又有点不甘心就这样掉下去,奄奄一息的坚持挂在树上,跟漫长的夏季做最后的比赛。

大三的科目很紧,平时课多,周末也闲不下来。期中考试后才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周末,苏措终于抽出空余时间,去了兼职的那家公司。那是栋高大且豪华的写字楼,四壁皆是茶­色­玻璃,坐落在全市最昂贵的地段。

她见到陈子嘉的叔叔,极严肃的一个人。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抬起眼睛看苏措。这个女孩的美丽和浑身上下流动的灵气都叫他吃惊。见到苏措之前,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陈子嘉极力推荐的那个程序员居然是一个女孩,而且那么顺利快捷的完成了相当复杂的任务。

他点点头说:“你毕业后可以到这里工作。”

不晓得多少人挤破头也想进这个公司。苏措这么想,她欠欠身,面孔上挑起一丝领情的微笑。

这样的清新的笑容让看的对方略微一怔。他扶一扶眼镜,若有所思的说:“难怪。”

苏措从外掩上办公室的门,陈子嘉坐在外面上椅上等她。上到大四,他反倒闲散起来。虽然没有问过他,可是苏措也知道他明年也要出国念研究生的。他们的那个专业,出国机会很高,据说去年有百分之三四十的学生都飞越了重洋,到了遥远的另一个大洲。加上陈子嘉成绩优秀,英文流利好像自己的母语,还有那样无可挑剔的家境,因此只要他愿意,大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两个人在公司员工的注目礼下,乘电梯离开。

“我听说你不再作兼职?”

“课程紧,没时间再忙别的。再说,你叔叔给的待遇非常丰厚。”苏措虽然说着话,脚步一刻不停朝对街走过去,她神­色­匆匆,不停看表。

“我送你吧。”陈子嘉温柔一笑。说话间,他站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和阳光。

“不必了,我暂时不回学校,还有别的事情,”苏措笑着摇头:“再说,我可没胆子坐一个刚刚考到驾照的司机的车,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自己跟米诗出去玩吧。她在那里。”

“米诗?”陈子嘉目光一跳,飞快的回头,那里哪有什么米诗?只有陌不相识的路人。他转身回来,却发现苏措已经跳上了公车,在车厢里对他招手,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

在书城里兜兜转转,苏措来到五楼。她心思一动,翻开手旁的一本古诗集。书页上白底黑字印了一首诗:“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就这么四行字,她看的心口一堵,仿佛整个人凝成了塑像。

直到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拉拉她的衣服,指着地上说;“姐姐你的书掉了。”

苏措幡然醒悟。她蹲下一一把书拾起来,笑眯眯对小男孩说:“谢谢你的提醒,小弟弟。”

小男孩看着那堆书:“姐姐你怎么买这么多书?拿在手里不沉么?”

经这么一提醒,苏措才察觉原来这些书拿在手里的确够沉的。她把书一股脑捧在怀里,去柜台结账,拧着两大袋沉甸甸的书下楼。在书店门口苏措再次看到刚刚那个小男孩也跟了出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装书的袋子。于是她蹲下来,对小男孩说:“小弟弟,你喜欢看书么?这些书里你随便挑一本,姐姐送给你。”

小男孩兴奋的跳起来,不客气的挑了一本配图版本的《西游记》,欢天喜地的走了。苏措望着男孩离开的背影,轻轻笑了。

一阵风袭来,她不由得打了几个哆嗦。天空依然万里无云,晴好之极,温度却不可避免的一降再降。苏措仿佛看到从北地而来的冷空气,席卷着掠过华北平原,带走了树上残留的几片枯叶和北方最后的余温。

二十一

不过刚刚过完暑假,什么都来不及­干­,寒假已经来了。

艰难的应付完考试,每个人脸上把脸上的悲悯表情换成愉快的笑容。离校的那天,苏措去西大找苏智一起回家。

刚到楼下,首先见到的却是应晨独自坐在堆满积雪的花坛边上发呆。她眼眶发红,一看就是刚刚哭过。昨日下了一场大雪,今天小了很多,但细细簌簌的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雪铺在地上,厚一寸有余。她穿着蓝­色­羽绒服,四周是彻底的雪白,颜­色­对比非常强烈,仿佛从雪地上面浮起的寒气都是蓝­色­的。

前一段时间应晨和苏智闹翻了,矛盾闹得尽人皆知,分手的消息传得风风雨雨,连她都知道了。苏措面孔一沉,难道两人刚刚又吵架了么?

她走过去,拉应晨起来,轻轻问:“师姐,怎么不上去找苏智?”

应晨看到苏措,眼眶乍红,心中的悲伤再也掩不住,哽咽着说:“我外婆去世了,今天一早,就在我面前闭上了眼睛。我是外婆一手带大的——”

苏措紧紧拥着她,一言不发。应晨身子瑟瑟发抖,泣不成声,每句话在哭声下断裂成一个个词语,句不成句。苏措抓着她的胳膊,不让她滑落到地面上。大雪压枝,时不时雪花掉到两人身上,然后又顺着衣服滚到地上。

苏措清楚的知道,最有效安慰别人的方法,不是沉默,而是倾诉,是把自己曾经经受过的一样或者更大的痛苦告诉对方。怔怔望着头顶的树良久,她轻轻说:“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抱着我说,不要哭,不要难过。我们的存在不是抛弃我们的生命,而是征服生命。”

应晨拭去脸上的泪水,默默看着面­色­苍白却依然微笑的苏措,说:“我明白了。谢谢你,阿措。”

苏措微微一笑,放开她。

这时苏智拖着行李从楼里下来,看到应晨,一脸的吃惊。上次说要分手之后两人许久没有见面,现在看到她满脸泪痕,是他从来没见识过的无依无靠,不由得呆住,既是惭愧又是心疼。

“票给我。”苏措摊手:“两张。”

“­干­什么?”苏智疑惑的拿出火车票。

“一张我坐车回去,一张我去退票。你可以晚一些天坐飞机回来,就算今年不回来也没关系。家里那边我会说的。”

走老远之后苏措沿着自己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看回去,两人依然里在雪里地。苏智紧紧拥抱着应晨,应晨趴在他的肩头,不知道还在不在哭,他们拥得那么紧,仿佛永远也不会分开。有路人也顶着风雪路过,感慨着边走边回头,只从那两道身影上就可以看出两人多么相爱。

那个寒假苏智果然没有回家,应晨外婆的丧事结束之后,他就在她家过年,顺利得到了应家上下一致的喜欢,然后他就乐不思蜀。

不论怎么说,苏智这个决定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苏措不得不带着平时行李的若­干­倍回到学校。因为她提前了四五天返校,恰好是车站人流量最大的那两天。火车站外人群来往川流不息,出租车都等不到。冷风又大得不得了,吹得她脸都快毁容,头发乱成一团。在这绝望的时刻,她看到了陈子嘉急匆匆的朝她小跑走来。

“已经提前出门,可是前几天刚下了雪,路上堵车太严重,”他接过苏措的行李,解释说,“不然可以早到,你也不用等这么久。”

两人往停车场走,一时间没有人开口。上车后,陈子嘉没来由的说:“今天不是我开车,你放心。”

“师兄,真的太麻烦你了。我不知道苏智的手机在你那里。”车厢里温暖之极,刚给冷风吹晕了头,加上又累,苏措警惕­性­陡然低下,她扭头看窗外,轻声说。

“你可不可以不要跟我这样客气?”陈子嘉重重呼出一口气,竭力压制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和无奈,“苏措,为你做任何事情,我都那么乐意。我想方设法的要为你做任何事,唯一希望的是,你不要拒我千里。”

宽大的后座,两个人坐得很远。苏措低着头,看着车里红­色­的地毯。刚刚那句话仿佛带了余音,盘桓在她耳边,始终挥之不去,不停的重复。她疲惫的把头埋在膝盖里,一部份头发从羽绒服的帽子里跳出来,柔软的垂了下来。

前方还在堵车,不知道多久才能到,司机盯着前方一动不动,连头都没回。苏措累得眼皮愈发睁不开,说:“我睡一会,到学校时师兄你叫我一下。”说完她靠上车窗,真的睡着了。

“这么睡不舒服,车抖起来——”陈子嘉说不下去了。他侧头看着她气息均匀,眼睛阖上,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脸孔白得像一张纸,可是却显得无比轻松,像是没有任何烦恼的婴儿。他小心翼翼的扶住她的肩膀躺下来,头枕在自己腿上。

他低头看着她,手指轻轻擦过她的面颊,只盼望这一刻永远不要过去。

寝室里灯火通明,杨雪也已经回来了。两人都带了一大堆吃的,坐在那里帮对方解决食物。杨雪嘴里塞得满满的,说:“我看了成绩,你又是第一。”

苏措没什么表情的“哦”一声,埋头吃着杨雪带回来的东北饺子,真是香极了。

两个人就这样很过了几天暗无天日吃饱就上网,上网累了就睡觉的日子,然后新学期就开学了。

系里的同学们大半都在准备考研或者思考各种出路,打算考本系的研究生并不多,数来数去就那么一些人,大家卯足了劲考外系研究生,顿时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上自习的频率大大增加。

苏措固守着以前的学习习惯,不过四月将近的时候,她在应晨的邀请下去西大看话剧社排演的毕业话剧。大四的学生即将毕业,四年大学生活不论过的怎么样硌硌绊绊,但是也已经走到了最后几个月,再不珍惜,也就没有了。

小剧场里热闹非凡,正在彩排。那里现在还没有什么背景和道具,看不出来是什么剧目。在观众席看热闹的女孩子尤其多,都坐在剧场的后半部分。苏措痛苦的皱一皱眉,这般盛况,演员是谁也不难猜到。应晨领着她坐到第一排的空位子,引来众人的一片嘘声。好在这时有人说了一句“她是苏智的妹妹”,那些不满的声音才烟消云散。

“习惯了就好了,反正每天都这么多人。”应晨在她身边坐下,解释说,“知道陈子嘉演男主角,一下子都哗啦啦来了。”

“明星效应啊。”苏措说:“演得怎么样姑且不论,但绝不用担心人气。”

“也不能这么说,他虽然是我死拉活劝来的,可是真的很有表演天赋,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哦,开始了。”

很快有人走上舞台,苏措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其中一位是陈子嘉。全场刷的寂静下来。这样的气氛使得苏措知道,这一幕是全局里的Gao潮。

陈子嘉扶住在舞台中央的柱子歪歪斜斜的站着,神情却凛然,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坚持——仿佛那个角­色­在他的身上复活了,他在宣告自己的信仰和­精­神。苏措听到扩音机传来的声音:“你和我站在一个深渊的两边,要想隔着深渊携起手来是不可能的。如果你不放弃那个东西,您就必须同意处死我。”

引来一片尖叫。

苏措翻看着剧本,说:“师姐,你的剧本写的很好,正在表演的这段尤其出­色­。”

应晨一脸喜悦,微笑着说:“谢谢你的夸奖。不过说实话,剧本基本上是别人的,我只是改更符合时代的­精­神和学校领导的要求。”

“陈子嘉演的牛虻,那苏智演的谁?波拉么?戏份不多。”

“呵,如果陈子嘉演牛虻,外形上总要找一个好点的演波拉才说的过去,而且他们关系很好,满符合小说,因此只好找他,”应晨不满的“哼”了一声,“他没什么热情,没他的戏份就跑了。”

两个人边看着表演,边分出一部分­精­神来说话聊天,渐渐的天­色­就暗了下来。

“恩,演琼玛的是谁?”

“大二的一个女生。”

“不过,话剧社怎么今年排演《牛虻》?”苏措抖抖剧本,疑惑的问。

“啊,你看完了?真的是一目十行三,”应晨解释:“其实也就是信仰和­精­神。现在这个社会,太缺少这两样东西了,缺少到令人失望的地步,对于大学生,似乎更是这样。但是我想,一个人只要你为你的信仰而奋斗而献身,就是值得尊敬的。”

苏措托着腮出神:“两千多年前,苏格拉底临刑前对审判官说,真正意义的行动是从不应当考虑生命危险的。我被神派到这座城市,好比是马身上的一只牛虻,职责就是刺激它赶快前进。”

“咦,你倒是真喜欢哲学。”应晨神情很平静看了苏措一眼,里面有点笑意,还有点吃惊:“苏智一直以为你是有别的原因才加入哲学研究会的。”

苏措微笑作答,然后问:“你们的签证都办好了?”

“嗯。是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应晨离开,片刻又匆匆回来,什么也不解释的拉起苏措来到舞台的幕后,她刷刷把剧本翻倒最后一页递过去,也不管苏措是不是一头雾水,径直说:“本来今天不排最后一场,但是老师刚刚说要赶时间全部排完,女主角又没在。所以你帮帮忙,演一下琼玛了。”

苏措眨眨眼。

“怎么看,你是形象最符合的人选。剧本你都看完了吧,很简单,什么都不用­干­,坐在椅子上看信就可以了,完全不用动,台词都是陈子嘉的。”

苏措嘴角一抽,转身要跑;应晨跟苏智呆久了,早知道两兄妹一个毛病,顺便练得眼疾手快,刷一把抓住她,把她向舞台上一推。

立在舞台上数几秒钟,苏措终于回忆自己此时的立场;既来之则安之,她竭力让自己融入环境,可是似乎不大成功。她做出一副仓皇的神­色­接过了信,扶着椅子坐下。因为看过剧本,苏措知道这一幕不完全是小说所描写的那样,而经过了浪漫的加工。牛虻将会以魂魄出现在他这一生最爱的女子身后,把信的内容以旁白的形式念出来,可是琼玛只是坐在那里静静阅读,除了信的内容,别的,她一无所知。

陈子嘉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苏措听到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不高不低,温柔得足以融化所有女孩子的心。苏措从信封上方环顾观众席,所有女生都屏住了呼吸,全场静得一针根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在你还是一个难看的小姑娘时,琼玛,我就爱你。那时你穿着方格花布连衣裙,系着一块皱巴巴的围脖,扎着一根辫子拖在身后。我仍旧爱你。你还记得那天我亲吻你的手吗?当时你可怜兮兮地求我‘再也不要这样做’。我知道那是恶作剧,但是你必须原谅这种举动。现在我又吻了这张写有你名字的信纸。所以我吻了你两次,两次都没有得到你的同意。”

就在这时,陈子嘉他站到苏措身边,用一种极慢的速度俯身下去,嘴­唇­蜻蜓点水般的擦过苏措的脸颊,留下轻轻的一吻。苏措恍若不觉,低头看信,姿势都不曾改变。

然后他站起来,在隐没到幕布之前,再次回头舞台中央那个单薄孤单的身影,把剩下的台词念完,他念的很慢很慢,每个字一出口,仿佛周围的时间都随之倒流数十年,最后终于回到几百年前的意大利。他说:“就这样吧。再见,我亲爱的。”

全场良久无声,掌声响起来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应晨没有跟着鼓掌,相反,她抱起了双臂,看着空落落的舞台,一言不发。

话剧社的社长见她走神走的厉害,拍一拍她:“啊,这个情节,剧本上没有的吧。不过效果倒是出奇的好,陈子嘉演得还真是到位,­干­脆剧本也这样改了吧。”

“不改。还是按照原来的演。”

应晨露出一个苦笑。他哪里是在做戏?

她环顾四周找苏措,却只瞥到了一个悄然离开的背影,同时凝望那个背影的,还有靠墙而立的陈子嘉。

“你刚刚是做什么?”应晨看一眼他。

陈子嘉别开目光,“我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正式演出的那天苏措也去看了,现场气氛热烈,演出大获成功。红­色­地毯铺在地上,成为大教堂庄严的祷告席,只要略一抬眼,就能看到极富巴洛克雕饰特征的教堂天窗,舞台四周四顾是摇曳着的神秘烛光。

陈子嘉的演技比苏措想象中的­精­湛得多,在灯光和音乐的陪衬下,终于走到最后一幕,全场不知多少人泪如泉涌不能自已。

演出完毕后,苏措骑车回学校的时候,她惊觉,好像刚刚才过完寒假,怎么什么都来不及­干­,已经是长夏天气了?

毕业将近,学校里充满了末日将近的狂欢气氛。大四的学生把四年的旧书堆出来,在湖边开始卖书。苏措和室友饱含着革命热情去买书,刚转了不到三分之一,杨雪已经把身上的钱花的­干­­干­净净,买一大堆考研究生需要的专业书和笔记。

苏措看看时间差不多,跟她们告辞,骑车去了西大找苏智。大学也上了三年,但是她却从来没进过男生寝室。一是麻烦,二是没必要。现在临近毕业,宿管老师也已经不大管了,基本上任凭人进出。苏智他们的宿舍在三楼,外面是一排白桦树,挡住了阳光,房间里非常­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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