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陪伴左右,不离不弃,显示出苏措你的贤惠和能干。”
苏措瞪她:“已经有人干这事了好不好。”
第二次去医院的时候探访的高峰期都已经过了,因为所有人都开始忙起期末考试了都上晚自习了,探访的密度变小了许多。苏措站在门口等医生给他换完药后才从门后走进病房,房间里空无一人,林铮居然也不在。
华大的校医院不论医生设备都是相当不错,病房条件也不错,住起来应该很舒服,苏措边打量病房边这么想。每个房间都显得整洁干净,对病人来说,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了。房间里只有许一昊一个病人,剩下两张床是空的。
然而看起来房间可不空,鲜花水果堆得到处都是。
许一昊正在看书做笔记,毕竟腿受了伤不是脑袋受伤,不能让他免于考试。脚步声响起来的时候,放下手里的书和笔,静静看着来人走进病房。
“师兄你好点没有,”苏措站在他床边,问。刚问完不由得莞尔一笑。
“好多了,”许一昊面沉似水,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苏措身上,说,“在笑什么。”
“没什么了。”苏措笑微微,“觉得这段时间你肯定听够了这种慰问的话,肯定耳朵都听出油了,然而人家问一遍你就得回答一遍,多么枯燥啊。”
“不过你还真是及时,我明天出院,”许一昊嘴角勾出个含义不明的笑,“我原以为你不会来了。”
苏措站着他坐着,她头一次可以平视许一昊眼睛。然而不知怎么,两人的对视开始朝奇怪方向发展。尽管他没有开口说话,可是许许多多的话语还是从他的清凌凌的黑眼睛里面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苏措感觉到后背有一股冰凉的风正把她的衣服和皮肤隔离开来。她迅速的挪开目光,看到窗户那里撒了一片月光。
“我之前来过一次,跟苏智他们一起来的,这里人很多,都挤不下,所以我没进来。”苏措不等他回答,环顾四周,说,“房间好像有点冷,我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可不可以?”
她也不管许一昊答不答应,径直走过去,弯腰调高了温度。
身上忽然一沉。苏措直起身子,发现肩头多了一件外套,她顺着搭在自己肩上的双手一路看上去,许一昊正站在她身后,眼神和笑容温柔到苏措害怕的地步。
那样温存的神情看的苏措半边身子一麻,然后再努力摆出个大惊失色的表情:“师兄你怎么下床了,快躺回去。”
扶着许一昊躺回床上,苏措顺势坐到床沿,从书包里翻出一沓沉甸甸的书,放到小桌子上:“本来准备带花给你,可是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有卖的,只有送你书了。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翻一翻。”
许一昊看看书,再看看她,微微一笑:“我这里的花已经很多了,但是送书的却没有。”说着看了眼书名:“你还看西方的奇幻小说么?我倒是不知道。”
“看的,你不知道而已。”苏措挑眉一笑。
“是,我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许一昊身子趋近苏措,神情那样专注坚持:“你还瞒了我多少?可不可以全告诉我——”
这时门口再次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一声轻咳。两个人同时回过头去,苏措睁圆了眼睛,镇定的从床上站起来,垂着目光站到一旁;许一昊神情尴尬的左闪右闪,紧张的看看苏措,然后才犹犹豫豫的说:“爸,你怎么来了。”
真是有点欲哭无泪。苏措在心里大声哀号,为什么今天一时头脑发热来看他啊,而且还这么晚了,莫非就是杨雪一句话给刺激的?而且还遇到了校长?在面积不足二十平方的病房里跟校长站在一起,是不是一种殊荣?
许校长带着一副眼镜,比苏措入学时远观看到的更要立体,更要风度儒雅。问过许一昊的恢复状况之后,许校长就把目光转向苏措。见状许一昊立刻介绍:“爸,她是苏措,大一的学生,我的师妹。”
苏措欠欠身,态度不卑不亢:“校长,您好。”
“你们一个学院的?”许校长看向苏措。他平易近人得超出苏措的想象。
“不是,”许一昊瞄一眼苏措,紧张的搭话,“她是物理学院的。”
“什么专业?”
苏措微笑作答:“工程物理。”
许校长扶一扶眼镜,端详一眼苏措,若有所思:“很少有女孩子学这个专业,也很少有学生能第一眼就把我认出来。”
苏措一言不发,安静的欠一欠身。
“不会吧,”许一昊嘿嘿笑,“学校里会有不认识你的?爸你太谦虚了。你真是低估了同学们对你的仰慕之情啊。不过你今天怎么在百忙之中来视察这个小小的病房呢?”
原来许一昊也能这么嬉笑着说话,苏措一直以为他有些孤傲,除非必要,是能少说一个字决不说第二个的。她认识他也快一年,从来没听过他开玩笑。
“你要是不把腿摔断了,我也不会来。”许校长看一眼儿子,“这是逐客令?”
“哪里哪里。”许一昊立刻说。
“不用催你爹走,本来也准备走了。明天我要出国开会,你一个人在家注意一点,不要乱跑乱跳,”许校长吩咐着,把目光转向苏措,在她衣服上停了一眼,微笑言道,“谢谢你来看一昊。”
苏措有点受宠若惊。校长到底是校长,做事说话还真的是叫人舒服。
目送他们离开,苏措跌坐在许一昊的床沿,想着许校长的模样和神情,感觉惊魂未定;许一昊收起了跟许校长那幅玩笑的神态,他沉静的思考了一会,郑重其实的说:“苏措,我爸爸是校长这件事情,我不是要瞒你。要是别的同学知道,后果肯定很麻烦。”
“肯定的,我甚至能想象到那种盛况。”苏措非常理解的点头。许一昊本来就是学校里的知名人士,如果这个消息被人知道,估计一天之内,肯定会成为学校的头条新闻,爱慕者又将翻一番。她信誓旦旦的保证:“不过师兄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许一昊满脸无奈。
苏措站起来,脸上笑意尚存,“师兄你复习吧,就要期末考试了。”
“你暑假回不回家?”苏措走到门边的时候,许一昊叫住她。
“不回了。实验室有好多事情。”
虽然已经是晚上,可是白天的酷暑余波尤在。走出医院大楼后,夏天的热气照常如故,苏措低头看了看,不由得大惊失色——难怪刚刚校长打量她的衣服,竟然她身上一直披着许一昊的外套!简直要吐血。
苏措把外套拿在手里,正欲进门把衣服送回去;她刚刚转了个身,就看到林铮匆匆骑车而来,一只手提着许多东西,从另一扇门进了医院。她走得很急,都没往苏措这边看一眼。既然如此,衣服也只有隔日再给他送回去了。
期末考试结束之后,绝大多数同学都回了家,苏措寝室的诸位都离校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哪里也不去,在学校里,日复一日的重复这这样的生活:早上起床后就去实验室,偶尔去去图书馆,在那里呆足一日,晚上十点半左右回到寝室。
苏智放假了也没回家,在学校补习法语,有空的时候就跟应晨把室内外大大小小的地方玩了一遍。日子过的相当舒坦,完全忘记还有这个妹妹。
这样,三四个星期也就如一日的过去了。苏措从不介意过平乏的生活,别人看来枯燥无比度日如年的日子在她看来就是生活本身,一年和一天都没有什么差别。
周末一大早应晨过来找她,在科学中心楼下,她看到苏措走来。
校园里空荡荡,寂静沉默的好像安眠的湖水。苏措的头发清水一样披在身后, 身穿柔软的布衣长裙,
还是背着那只棕色的书包,里面装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和她和她的书。她面沉如水,走在校园里的路上却好像在空旷的原野散步,仿佛万千人群中的一名隐逸者。应晨看着她发呆,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叫她。
“师姐。”苏措先叫了她。
应晨从想象中的场景回神,不,这里不是什么都没有的旷野,是大学。她笑笑:“今天是陈子嘉的生日,在米诗家里有个聚会,他们让我过来请你也一起去。”
“那也不用这么早跑过来告诉我吧。”苏措有点吃惊。
应晨瞪一眼她:“不这么早就找不到你的人了。你又不开手机,”她伸手指一指科学中心,“这里闲杂人等又进不去。”
“一起去的还有谁呢?”苏措问。
“也没有多少,那几个你都认识的,”应晨眨眨眼,“中午我跟你哥来接你过去,你考虑一下买什么生日礼物。还有,最好带着泳衣。”
苏措歉疚非常。应晨跟她本来是莫不相识的,现在却因为苏智而连在一起,害得她为自己的事情操心。现在苏智都不来找她,每次都是应晨出马,这老哥也真会使换人。不过苏措自己清楚,如果是苏智过来,很多事情她未必会答应,例如今天这种情况;但是应晨就不一样。她实在无从开口拒绝。
在实验室的工作基本宣告结束了,那日上午她处理好手里的工作,就去了学校附近的书市,在里面转了一上午,最后买了套精致的书签作为生日礼物。
米诗的家在市郊一处宁静漂亮的地方,附近都是这种大房子,不是等闲人居住的地方。那栋三层的楼房前面是一大块草坪绿地,后面还有不小的一个游泳池,大得实在是超出苏措的想象。米诗出来迎接他们。
“外面很热,里面就好了。”米诗领着他们从回廊来到一层,再上了二层的客厅,“他们马上就到。”
楼里的装潢雅而不豪华,布置精美,每一样都放在妥帖的地方。苏措并不掩饰自己的诧异,衷心赞叹道:“米诗你家真是漂亮。”
米诗非常受用的笑了。
苏智和应晨肯定不是第一次来她家,对这里熟悉的很。应晨一进屋就帮米诗布置房间去了,苏智在厨房进进出出,把各种小吃切好的水果饮料等等通通拿出来,摆在茶几上,放到苏措面前。
“他们马上就到,我下楼看看。”苏措拿出手机看了看。
苏措坐在沙发上,瞪着陷墙内的巨大电视。
“我一个人就坐在这里看电视?”
苏智一揉她的头发:“那边房间还有电脑。”
不过苏措的确感觉自己很多年没看过电视了,虽然宿舍里有,但是大家都不大看,都有了电脑,还看电视做什么。
外面人声短暂嘈杂,几个人走客厅。
苏措眨眨眼,来人果然她真的认识。最先进来的是许一昊和林铮,随后是陈子嘉,最后进屋的是王忱。她站起来,一一招呼过去。
客厅太大了,沙发也足够大,几个人都坐下,显得还是很空。一边闲聊,苏措继续看电视上的智力问答节目。
许一昊眼神复杂,半晌后才跟苏措说:“我不知道你也在。”
林铮没说话,看着苏措片刻后站起来,去帮米诗布置房间。
苏措嘿嘿一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陈师兄的生日不许我来?”
陈子嘉立刻说:“哪里哪里。请都请不到的。”
很久都没见到许一昊了,看上去他走路已经恢复正常。为了确保万一,苏措还是问他:“师兄你的脚怎么样了?”
“已经痊愈了。”许一昊看着她说。
“那就好。”苏措笑眯眯。
王忱私下里废话实在是很多,他特地挤到苏措身边坐下,笑眯眯说:“知道你今天要来,我特地没带女伴。”
说的身边人脸色似乎都变了变。苏措睨他一眼,说:“怎么又分手了么?我们宿舍楼里的那个小姑娘呢?”
王忱耸耸肩。
“你把人家抛弃了?”苏措开始笑。
“误会了,”王忱摇头:“不是,是她跟我分手的。”
苏措眨眨眼:“我得说,这个我没有想到。”
“苏措,难得有你意料之外的事情吧,”王忱笑容暧昧,“感觉是不是很奇特?或者很新鲜?”
许一昊说话不多,可是此时他安静的说:“王忱我觉得你话里有话。”
“会长大人在讽刺我呢,他以为我会扶乩问卜,知前世未来。不过我出门前应该算算,如果知道你要来,早就退避三舍烧香拜佛去了,”苏措目光移到电视上,不由得笑了,“这个人答错了,应该选第三个答案,很可惜。”
“我错了我错了,”王忱举手投降,“苏措你不说话则已,一说话真是让人无法接招。我还真是佩服你。”
“多跟苏智练几年,保管你比我厉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苏措抿嘴。
“谁在说我?”苏智走进屋,后面跟着米诗。
王忱眼睛瞄着苏措:“绝对不是我说的。”
米诗亲亲热热的从沙发背后抱住陈子嘉,说:“子嘉哥你来啦,怎么不过去叫我。”
陈子嘉一直淡淡微笑着不出声,此时才说:“刚到而已。”
米诗美目一眨。
这边苏智叹口气,坐在苏措另一边的沙发上:“阿措,我早该知道你时刻不忘记破坏我在会长面前的良好形象。”
“你早没形象了好不好。”苏措困惑的眨眨眼,“谁给你这样的错觉让你以为自己的形象是良好的?”
所有人哈哈大笑,包括许一昊也忍俊不禁,苏智只好干瞪眼。
在笑声中米诗抓起陈子嘉的手臂,问:“这么热的天气,有人想去游泳么?”她话音一落,立刻得到若干相应。
众人纷纷下楼。
游泳池很大很清澈,一群俊男美女在那里,真的是非常养眼。苏措依然坐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一直没下去,她目光停在电视屏幕上,可耳朵里的声音却是下面传来的笑声打闹声水花声,声音本来不大,可是到了她的耳朵里,却奇怪的交织成一片,好像嘈杂的音乐。
应晨坐在泳池边上踢水,看了看四周,皱起了眉头。她问一旁的苏智:“怎么阿措还没下来?我上去叫她。”
“不用去了。”苏智拉住她,“去了也是白费工夫。”
“怎么?”
苏智摇头,“你们可能没注意,但是我知道刚刚米诗说到下去游泳的时候,苏措脸色变了变。每次她有那种表情,这件事情就肯定是做不成。说真的,她肯来这里已经很难得了。”
“嗯,我倒是想起来了,”应晨若有所思,“今天早上我去华大找她,看到阿措,觉得有点奇怪——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她一个人走着,好像她身边的东西都不存在一样。就像一个谜。”
苏智眉毛一皱,轻声叹了口气。
“是的。”
十三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仰头可以看到漫天星辰。因为本来的打算就是今天在米诗家住一晚,大家也更肆无忌惮起来,男生们大都喝得半醉。
一群人围桌而坐,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玩杀人游戏,总之就开始玩牌。苏措摇头笑着说自己不会,就没有参加。
别人玩牌,她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影频道正放着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外国电影,背景是十八世纪的欧洲,全剧的色调是暗淡的灰黄|色——朦胧而阳光穿透过阴湿云层,投下略带灰败的金黄暖色。电影里无处不在的画室位于顶楼走廊尽头,房间的一切都是旧物,每个镜头就像一帧帧色调柔和的水粉画,带着静谧的情调。
电影里的镜头缓慢悠长,苏措看着看着,不自觉的困起来。可楼下那群人不睡,她也不敢睡,强自打着精神继续看电影,渐渐的也看出了头绪。
女主角非常年轻,面庞削瘦,凝脂肌肤,忧郁孤独的眼神,浑身蕴含着一种特别的气质;男主角已近中年,有着大理石般的面孔,怎么看都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可是在导演手下,他们却在电影里却发展了一段似有若无的情愫。
“这样的电影你也看得下去?”王忱到客厅取饮料,看到苏措还坐在那里看电影,非常惊奇。
“比我想象中好看。”苏措眼光没有从屏幕上移开。
“他们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一起去吧。”王忱拍拍她。
苏措把目光收回来,打量一眼王忱,嘴角一弯带出个笑,摇摇头。
“可惜,”王忱颇觉遗憾,说,“我很想知道你的真心话是什么。”
苏措神态丝毫不变,恍若未闻刚刚那番话,继续看着那部电影。客厅只开了壁灯,光线不时很好,苏措脸上被荧光屏映的一片白。
王忱摇摇头离开。他离开后不久,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刚刚电影里也闪过一个镜头,脚步声沿着走廊一轻一重的移动,然后画室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镜头细碎的转换,画室的每个角落都尽收眼底。
苏措给电影惊到,匆忙的抬头。
许一昊靠着门,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客厅再无别人,苏措从书包里拿出小小一个包袱递过去:“师兄,你的衣服。这段时间都忘记拿给你了。今天有机会,就带了过来。放到哪里比较好?我记得你带了包过来,我放到里面?”
“随便。”许一昊心神不宁的说了句,他早把这件事情忘的干干净净。
苏措在一堆书包里找到许一昊的,把衣服装了进去。
“刚刚在外面玩真心话大冒险。我输了,”许一昊垂下目光,头发完全盖住了眼睛;顿一顿后他开口,声音低沉的仿佛不是他的:“他们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苏措不语,她回到沙发上坐着,拿起遥控开始不停换台。
“我说,有。”
“师兄,晚上你酒喝多了,我这里都闻到了酒味。”苏措站起来:“你去隔壁房间休息一下,我下楼叫林师姐上来。”
“我没有醉。”许一昊冷冷的说。
苏措不同他分辨,朝门口走过去,小心的从他身边经过。错身的时候许一昊猛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他力气很大,勒得苏措胳膊又麻又疼,完全动弹不得。正是夏天,苏措穿着短袖衬衣,这样一抓,明日肯定能见到淤痕。
瞥一眼许一昊,她看到他眉毛进紧皱,眼睛里暗光闪动,愤怒,焦急,心疼等等许多情绪都堆在那里。苏措触电般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对着门微微笑了一下,清清楚楚的开口:“师兄还说你没醉?请放开我。”
苏措胳膊冰凉,冷得许一昊一怔,同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不觉心里暗悔,眼睛里的光采顷刻退了下去,剩下一片颓然。他到底缓缓松开手。
他说:“苏措,我跟林铮只是朋友而已。你不会不知道。”
苏措小心的闪了出去,她听到他在身后轻轻叹气。
扶着墙,缓慢的穿过走廊,却在楼梯口看到抱臂而立的陈子嘉。他紧着眉头,忧心忡忡的看着她。他虽然一个字都没说,可浑身的那种气质和压迫感让苏措不能不在意他的存在;如果灯光没有撒谎的话,他的目光里大概有一丝疑虑。
两人俱是沉默。半晌后他诚挚的说:“苏措,你帮我们写的程序很好非常好用,谢谢你。”壁灯的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荡起细碎的波纹。
“师兄你太客气了,本来就是我先欠了你的人情,这个忙也不算什么,”苏措打强精神,愉快的笑一笑,“所以,现在我们两不想欠了,是吧?”
陈子嘉依然不动声色:“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不能来找你帮忙?”
“不是,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师兄你一直对我很好,帮我很多忙,”苏措右手扶着墙,左手摁着太阳|茓,她的额角隐隐疼起来:“我刚刚那句话表达出了问题。不要理睬那句。我的意思是说,承诺答应了就应当做到,现在我做到了。”
她迅速的说完这番话,头也不抬的从他身边经过,两人的衣襟和呼吸轻轻擦过。
下了楼,苏措看到泳池边的牌桌已经散了,米诗正在让人收拾东西,跟她招呼之后就往楼上走;林铮则怔怔坐在原来的位子发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的妆有点花了,不过反而看起来别有一种清丽的感觉;王忱是看上去最有精神的一个,坐在林铮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聊天,也不管她是不是在听。瞧见苏措过来,他同时伸出手朝泳池另一边一指,示意她过去那里。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苏措意料中看到苏智在游泳池边醉得一蹋糊涂,伏案睡着。应晨打算扶起他,却苦无力气。苏措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与应晨一道扶起他来到安排好的客房。苏智倒是倒床就睡,倒是什么都不同操心,剩下应晨和苏措面面相觑。她们累得也厉害,都没什么说话的力气,略略交谈几句,洗了澡就挤在另一张床上睡了。
半夜的时候苏智醒过来,浑身热得不舒服,他挣扎了几下,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苏措眠浅,这一点声音已经可以吵醒她。她急速下床过去察看苏智的情况,他虽然没吐,在昏暗的壁灯下脸色隐隐发青,难看的利害。
这间卧室有洗手间,苏措打了热水给他洗脸擦身子,再小心喂他吃醒酒药,然后就没有再睡,在他床边睁眼坐到天亮。她怕吵醒应晨,一举一动声音极低。
苏智再次睡过去的时候,她去了趟花园。宽阔精致的花园里鸟雀声阵阵,凉爽习习,像三月的风一样清新,带着树叶的香味,风吹得暑气全无。漫长的一个夏天,也只有清晨时分最凉快。偌大庭院里,从前庭草坪到后院游泳池人影全无。大约是昨天闹得太晚,所有人都还在睡。
也许还有别人也睡不着,不过这都是她所不知道的了。在院子里逛了半个小时,苏措依然还发现有人起床的迹象。她回到客厅,从书包里翻出手机,惊讶的发现数条短信飞快的弹出来。
清晨的时候苏智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苏措坐在自己床边,目光定定的看着窗外。清晨光线微薄,她脸上的表情几乎看不清。苏智想起若干年前的事情,默一默后开口,说:“阿措,你现在还是不大容易睡着?”
“没有的事情。”苏措打量他的脸色,说,“哥哥,你脸色好多了。”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难得听到你叫我一声哥哥。”苏智扶着床坐起来,装模作样的看窗外的太阳。积习难改,他好容易恢复了一点精神,就开始说笑。
苏措笑笑。她睡得不好,眼圈四周发黑。
“哥哥,你告诉米诗,我回学校了,代我谢谢她的招待,我非常感激。”
“跟我们一起走吧。”苏智摇头。
“等到所有人都起床,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得回实验室了。”苏措晃一晃手机,“刚刚开机才知道,师姐昨天把实验室钥匙锁在实验室了,现在进不去,急坏了,她让我马上回去开门,不然她得被白老师骂死。”
“嗯。不过这个地方,离市内有点距离,出租车也不多。”苏智担心的说。
“这都是小事情了,我能想办法的,”苏措肯定的说,“但不论如何我得赶快回去。”
应晨也醒了,她看到兄妹俩坐在那里静静说话,两个人脸色都不好,但是难得的没有抬杠,罕见的洋溢着一种兄妹之间才能有的温情。
苏措运气很好,她离开米诗家走了不久就遇到了出租车;匆匆返回学校,寝室也没回直接跑到科学楼。刘菲在实验室门口等得就差跳脚,见到苏措简直像见到了一座金山,扑上来就抱住她,甚至还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
苏措简直笑得打跌。她何曾看到一向镇定的师姐这个样子,忍住笑,她说:“师姐,那你可得请我吃饭,我从市郊打车回来,一点都不便宜。”
“你说怎么请就怎么请,”进屋后刘菲打开空调,微微一笑,“不过你去市郊做什么?”
“昨天是陈子嘉师兄生日,米诗请我们去她家玩,庆祝一下。”
“米诗?”刘菲吃惊,“你怎么认识她的?哦,陈子嘉?”
苏措点头。
这时刘菲眉毛一皱,走到苏措跟前,郑重其事的说,“阿措,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你最好不要跟他们那群人交往过密。”
苏措疑惑的睁大眼睛。
“起初因为陈子嘉是你哥哥的朋友,我就没讲。”刘菲拉着苏措坐下,平静的说,“你跟他们不是一类人。他们,包括许一昊,都是那种坐着什么不用做,但什么都有的人。可是你不一样,你所获得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的努力挣来的。那么勤奋的读书是为了什么?在白老师的实验室累死累活又是为了什么?”
轻咳一声,刘菲轻轻说:“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你经济困难。这么起早摸黑,看的我都心疼。你这么善良,我几条短信你就大老远的跑回来,甚至都没人送你。他们那群人,我很早就认识,人很好,只是,他们完全不能理解你。因为包括我,都不能。”
苏措不吱声,可是却紧紧抓住了刘菲的手。她垂下头,把目光低到看不见的地方,柔顺的头发缓缓从耳边垂下来。
在出租车里苏措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刘菲心念一动,站到她身后,轻轻把她头发理顺。此时她才发现,苏措头发的颜色不是纯黑色的,而是一种暗红色,阳光从科学中心的窗户里斜过来落在上面,红色更加明显,好像暗地里流动的红光。
十四
这个夏天既热且长。
华大的规矩是大二开学之后才军训。工程物理系连同其他几个有特殊要求的系给拉到军队里训练了足足一个月。若干年后在同学们的回忆中,也许军训是只剩下有趣且美好片断,但在当时,这个过程都是艰苦非常的,尤其是对苏措这种体育不佳的人来讲,日子更是过得度日如年,每况愈下。
回来的时候所有人变得又黑又瘦。
高兴的人似乎只有杨雪。她一直苦于寻找减肥的方法,这下子终于成功了。杨雪瘦下来秀气多了,引得宿舍里那那两位又嫉妒又羡慕。
杨雪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得意极了:“还应该多军训几个月的。”
“多好多好,”苏措“噗嗤”一声笑:“那我可以不用活了。”
苏措本来就偏瘦,现在就更瘦了。不过她有个特点,虽然纤瘦,但是非常匀称,乍一眼看上去,瞧不出太大变化。
下课后在苏措教学楼前的车棚里碰到苏智,他简直是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叫起来:“苏措你几天没吃饭了?”
陈子嘉也说:“是瘦了很多。”
这学期他们有门数学课在华大上,见面的几率也随之增加。说起来也是那次生日聚会之后,苏措头一次看到他们。
环顾四周,苏措毫不以外的发现,人群的目光纷纷向他们看过来,当然女生最多。不过苏措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关注程度,往常她半点都不在乎。可是今天的情况有点特别——物理学院和数学学院的学生们都刚刚下课从教学楼里出来。
苏措在学院内外都不算是无名人物,基本上所有人都认识她。看到她和两位帅哥站在一起亲密交谈,众人的回头率基本上达到了百分之数百。还不乏好事者特别热情同她招呼。
“我们刚刚军训结束。”苏措假装身边的目光不存在,说,“怎么会不瘦。”
天气开始转凉了,苏措今天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外面罩着格子外套,看上去仿佛一只手臂就能抱住。
“听说你继续拿到奖学金?”陈子嘉问她。
尽管英文不佳,上学期的成绩苏措依然是第一,加上多位老师的推荐,她拿到了最高等级的奖学金。苏措自己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情,陈子嘉是怎么知道的?
她诧异的看着他。
“楼里贴着名单。”陈子嘉挑眉。
“为了庆祝这件事,”苏智立刻热情洋溢的说,“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去吃点好的补一补。你也太瘦了。”
“不了,”苏措婉拒,“我约了刘师姐,她说要请我吃饭。”
陈子嘉微微一笑,那笑容引得来往的女生目光都移不开:“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尚未回答,说话间刘菲从实验室那条路骑车而至,苏措敏捷的跳上后座,笑眯眯的朝他们扬一扬手,然后飞速离去。
“跑那么快,好像我会吃了她,”苏智皱眉问陈子嘉:“不过什么时候开始,叫她出来吃饭也这么困难了?”
陈子嘉没有回答。
拿到了奖学金,苏措轮次请人吃饭,寝食同学,班上的同学,实验室的师兄师姐等等人;除此外,系里所有拿到奖学金的人每个人都出了钱请全系人出去吃饭唱歌,坐在一起的时候热闹是热闹,不过偶尔还是有点苍凉的感觉浮上来,系里的人又少了几个,这学期又有人转系走了。
同学们吃饱喝足返回寝室,同男生在学生宿舍区的大门分开,苏措杨雪慢慢散步着返回寝室,杨雪最近命犯桃花,跟一位师兄暧昧不清,就他们之前发生的每一件小事来征求苏措的意见。其实以前她都不屑同苏措讨论,大概今天心情实在是太好加上月色迷人,以至于心情大好,脸上笑得灿烂极了。
宿舍门口有点热闹,人来人往进出频繁。杨雪瞪眼瞧了半天,推一推苏措:“是你们会长许一昊师兄咧,难怪那么热闹。”
宿舍门口大片场地上整齐的排放着许多自行车,宿舍楼里的灯光透出来,苏措清楚的看到他靠坐在一辆自行车上,那种姿态像是在等人。
苏措有点疑惑:“他来这里做什么?”
“过去问问就知道了。”
不用过去问,许一昊已经侧过了头,看到了她们。他没什么悬念的走过来。
杨雪笑眯眯的打招呼之后溜进了宿舍,把苏措留在宿舍外面,临走前前不忘对苏措挤眉弄眼。
“我说两句话就走。”许一昊说。
苏措凝神听着。
“下周五下午协会开会,有几个大一的新生入会了。”许一昊说。
“当然当然,肯定会去的,”苏措点头。“今年有几个人?”
“四五个。”
苏措“扑哧”一声笑起来:“怎么这么多了?”
“我降低了要求。”许一昊静静看她一眼,说,“一年都过去了,是么?”
歪着头想了想,苏措说:“好像真是。”
“你又瘦了。”
“还好。”苏措只笑。
回到宿舍,一屋子人都过来,露出老巫婆一样的叵测笑容,那神情仿佛在说,抗拒从严,坦白从宽。
“他就是来告诉我协会开会的事情。”苏措澄清。
卢琳琳当然不信,“许师兄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就为了说这句话?苏措你骗谁呢?”
“是是,我骗你们。我欠了他很多钱没还,他找我要帐来了。”
笑一笑,苏措回到桌前开电脑。
杨雪一把夺过鼠标,挡在显示器前,认真的说:“你们俩真应该看看许师兄看着苏措的目光,什么话都在里面了,真是深情款款,看得我都……”她大吸一口气,补充道:“说他对苏措没意思,我是不信的。”
“嗯嗯,”邓歌一脸着迷,“再说传言你们都知道了吧。他什么时候对女生这么上心,还特地到宿舍楼外等着?苏措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许师兄是本市人,暑假你没回家,是不是跟他发生什么?”
“那你到底觉得他怎么样?”
众人七嘴八舌的质问犹如雷霆之势,苏措俯在桌上,把脸埋在手臂里,没理她们,也不晓得这些话听进去了几句。卢琳琳开始摇晃她,试图让她坐起来。
“起来。我们在等你的答案。”
杨雪凝视苏措削瘦的肩头,对其余几人摇头:“算了算了。咱们别逼她。”
开会那天苏措忙坏了,课程特别多不说,还被叫老师叫到院办填一大堆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的表格,然后白际霖又让她去实验室调试软件中的某个错误。
北方十月的风向来不留情面,大的可怕。虽然不像冬天的风那样宛若尖刀割着人们的面颊,但来势汹汹,卷着砂石树叶等等她能带走的所有东西,遮天蔽日,天地都为之变色,何况是人呢?
这样的天气,骑车已经成了极大的困难,苏措只得走到活动中心。
外面风大,活动中心里面却很热闹拥挤,形成强烈反差,电梯前围了一堆人,苏措估算了一下人数,不打算跟他们挤。她沿着楼梯走上去,在二楼时恰好碰到到林铮从三楼上下来,表情寂寥。
“林师姐。”
楼梯并不宽,林铮一言不发的走下去,沿途撞了苏措一下,用力之大差点使苏措楼梯上跌下去,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看她。
哲学研究会的成员都到齐了,果然有几张她没见过的面孔,男女各半,看上去聪明,读书很多,不然也不会要来加入这么一个冷门到极点的协会。
苏措抱歉的笑笑,虽然她没迟到,可是也没早到。许一昊放下手里的东西,做了介绍。大一的新生非常可爱,立刻管苏措就叫苏师姐,苏措弯弯嘴角,受用得不得了,好容易也混到被人叫师姐了。在大学里,就是大一的最容易被欺负。
会议很快结束,苏措身边的一位大一的女生捅捅她,轻声问:“师姐,许师兄有女朋友么?”
苏措一怔。
“到底有没有呢?”那位女生神情有点着急,“刚刚有个很漂亮师姐还找许师兄,两个人在外面说话,我靠门坐着,听到他们提到了你的名字。我想,你应该跟他很熟吧。”
许一昊在房间的另一头和几个新生谈着什么,苏措瞥他一眼,苦笑:“他有女朋友,或者没有,你这么担心做什么?”
“如果没有,我就去追他。”女生眼睛明亮,自信满满的说。
“嗯。”苏措应了她一声。
女生本来是期待的看着苏措,等着她的答复,可是在“嗯”的一声后她什么都没等到,不免非常失望。她打量这位师姐,发现她神色轻松,看着手里的那份协会的年度计划,嘴角还挑着一丝笑纹。
正是晚饭的时候,人也陆续离开。许一昊满屋子转,问她:“苏措,你知道活动室里的围棋在那里?”
“不知道。”苏措停在门口。她来这间活动室不过三四次,对里面的摆设不甚熟悉;不过话说回来,许一昊来这里的次数也不比苏措多太多,所以房间虽然小,他也弄不出清楚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
“帮我找找。”
于是两个人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一时没人说话,只有柜门不断被拉开然后又关上的声音。
为了缓和气氛,苏措问:“找棋做什么?”
许一昊站到椅子上,去开最高的那个柜子。他居高临下站着,苏措完全看不清他的脸。他说:“棋本来是棋协的,我借过来放在这里。现在打算比赛,要找出来。”
“比赛?”
“两校的棋类比赛。”
棋果然在最高的那个柜子里,许一昊把两盒棋子递给苏措,自己拿着棋盘从椅子上跳下来。苏措把棋子放到桌上,问:“师兄你参加比赛么?”
“嗯。”
苏措点点头,表情不明的抿了抿嘴。
“会下围棋的人不多,我不过是去凑数,”许一昊一顿,继续说:“这次比赛,学生会和棋协请了郑乐民老师来做裁判,能把他请来不容易。”
“郑乐民?”苏措慢慢的反问。
“德高望重的九段棋手,在围棋界很有名。”许一昊抬头看一眼苏措,她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在外面被风吹久了,她脸色煞白,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可是那双眼睛里的灵气只有增无减。他凝视苏措,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即将抚上苏措面颊的时候停住。
苏措没看他,不露痕迹的退后一步,说:“学生会真忙,各种活动没有停止过。”
“这是大学。”许一昊为了掩饰尴尬,这样说。
“是啊,这是大学。”苏措喃喃的重复。
这是国内最好的大学,是绝大多数中学生所憧憬向往的华大。
整个学校最后熄灯的在教学楼开始赶人,苏措这才缓慢的开始收拾书包,动作就像慢镜头。一层楼里都没人声,灯一盏一盏暗淡下来。
十一点半宿舍熄灯,也就是说苏措还要在外闲逛半个小时才能回去。气象预报说是西伯利亚的寒流侵袭,这几天北方大多数天气急剧降温伴随有大风。风声从苏措耳边呼啸而过,猎猎熊熊,简直像是嘲笑她半夜不归。
苏措坐在没人的湖边发呆。关于湖的故事永远是华大传说中最有趣也是最诡异的一部分。湖里死过不少人,情场失意的,心情抑郁的,学业不顺的,很多人都决裂的往湖水里跳。仿佛纵身一跳,所有的问题所有的困惑都解决了,全然没有想到,他们是解脱了,却给活着的人留下了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疤。跳湖的人,有时候也有例外。他们是英雄,为了救人而跃入水中,可是也永远没能上来。
据说大部分自杀的人都是在半夜跳下去的。正想着,真的看到有个人影在湖边来来回回,那个人步子很快,手指间有个红点,几秒钟一个来回。
苏措走过去,借着路灯她发现那个来来回回的人她认识,还很熟。是实验室的师兄吕沛。他神情憔悴的不成样子。苏措昨天还见到他,意气风发精神抖擞,苏措还听到他跟袁成隆讨论说准备去跟刘菲告白。可不过一天不见,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是苏措啊。”他回过头说,眼神呆滞,“都十一点多,你怎么还没回寝室?”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苏措担心的看着他,考虑着要不要打电话叫人来,“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想出来静一静。”他把手中的烟扔进湖里,眼眶四周都是黑的。夜色深沉,他开始说话:“你知道吧,刘菲拒绝我,她说我们之间没可能。她虽然没说,可是我知道,她肯定是觉得我家境不好,门不当户不对。”
“刘师姐不是那种人。”苏措说。
吕沛歇斯底里的笑起来:“我从读大一的时候开始喜欢她,可是她居然说完全不喜欢我,一点都没有。”
他一下一下用头撞树,然后也坐在湖边,压抑的哭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哭起来真是让人看得心酸。苏措不忍心看,又不敢走,陪在他身边等他哭完。
“这些都会过去的。”苏措盯着湖面,静静的说,“师兄,至少你还可以每天看到师姐,每天陪着她上课下课,一起做实验,说说笑笑。这些事情是如此的平凡和理所当然,以至于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本身有多么的幸福。”
吕沛看了看苏措,摇摇晃晃站起来,然后缓慢的离开。走之前他说:“谢谢你苏措。我要想一想。”
苏措站在湖边,看到他彻底的离开后才返回寝室。
回到宿舍是还有几分钟就熄灯,大家忙忙碌碌的开始关电脑。杨雪见到苏措回来,一脸兴奋的汇报战况:“苏措,我今天在网上下棋,居然赢了一次。”
“哦,挺好。”被刚刚的事情影响了情绪,苏措没什么热情的说。
杨雪的男朋友参加了围棋比赛,也激励了杨雪学习围棋的兴趣和斗志,从男朋友那里了解了围棋的基本的规矩之后,立刻激发了对围棋的无限热情。
杨雪不但自己有热情,还非常能影响群众的喜好。寝室的其他两位在她的鼓吹下,也开始学起围棋,而且热情也不低。那两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总是跃跃欲试,凭借着五子棋的功力,天天在网上跟人挑战,不到十一点半是绝对不会关闭电脑。
当然上她们三从没赢过。
这次杨雪兴奋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连寝室熄灯都没发现。
“啊,我第一次觉得围棋这么有意思。你看啊,我 ,虽然我最后只赢了半子,可是我还是赢了。”
卢琳琳和邓歌听得羡慕不已。
洗漱完毕躺倒床上去的时候,杨雪才想起寝室有苏措这么个人,已经熄灭的热情又被点燃:“对了,苏措,你不要脱离群众好不好,也学学下棋吧。光读书不学点其他的东西是不行的。如果你也学会了,那咱们不但是室友,还是棋友呢,这多好啊。”
这个意见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附和。卢琳琳说:“苏措你不要这么事不干己好不好,听杨雪说,你们家许师兄围棋也下得很好,你可以让他教你啊。”
苏措没有搭话,她还在想着吕沛的刚刚的神情和那种绝望,她非常担心,希望他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十五
苏措一早到达实验室,她左顾右盼,却没有看到从不缺席迟到早退的吕沛,只有刘菲一个人,神态如常,正在用显微镜观察材料的切片。苏措看着她,欲言又止。
这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实际上苏措依然没有看到吕沛,手机倒是能打通,可是一直没人接,他们寝室的人也找不到他。连白教授这样向来不干涉学生自由的人都开始问:“吕沛这家伙跑到那里去了?”
晚饭时刘菲带苏措去枫园吃饭,这里是学校里最贵的餐厅,但是环境特别好,满院都是枫树。现在已经是十月底,枫叶所剩不多,呈现出一种调离的美感。
“师姐。”苏措小心翼翼的措辞,“昨天晚上我在湖边看见吕师兄了。”
刘菲的眼光一闪:“什么时候?你在湖边干什么?”
“晚上十一点多。师兄看起来很有点不正常,非常叫人担心。”苏措皱着眉头说,“不过我保证我看到他最后离开了湖边。他是往宿舍那边走,我就没跟上去。可是我不知道他竟然会没有回宿舍呢。”
“你怕他出事?”刘菲放下筷子。
苏措咬着唇,闷闷的说:“师姐,你相信我,师兄那时候不正常。你应该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不要做傻事。”
刘菲温和的眼神停留在苏措脸上,苏措也不示弱,盯着她。刘菲心头忽然沉甸甸的,被她的目光看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认识他很久了,”刘菲笑了笑,试图缓和两人中的僵硬气氛,“吕沛不是那种会做傻事的人。我拒绝他,他会生气会难过,但是不会做傻事。”
苏措摇头:“可是师姐,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你意想不到的那么多人,都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傻事,而事后认识他的人都会说,他怎么可能这么做呢?简直无法相信。可是那时候,他们怎么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我觉得,吕师兄之所以还开着手机,就是在等你的电话。”
这番话听得刘菲浑身一冷。一默之后她拿出手机,给吕沛挂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若干声,那头终于传来了声音。
放下电话后她把手搭在苏措手上,安抚的笑笑:“好了,你可以吃饭了吧。”
苏措精神终于松懈下来。
刚吃了几口,门口那里一阵嘈杂,几个熟悉的说话声传来。刘菲扬起一道目光,然后皱眉:“阿措,是陈子嘉他们,还有你哥哥。”
苏措眼角一跳,她实在庆幸这里高高的沙发,使得这里不是那么一览无余。
刘菲的位子正对门口,她比苏措更早注意到几人进来,瞥他们一眼后,她征询苏措意见,“我们不用跟他们招呼吧”这几个字还没说完就迅速刹车。
他们走过来,把位子选在邻座,来不及了。
“以前没在枫园看见你。”陈子嘉扫一眼桌子。
“嗯,是不常来。”苏措言简意赅。实际上她是一次都没来过。当然,这里这么贵,即使饭菜出色,也不是人人都会来的。私下里轮到某人请客或者打赌,大家都是说,走啊,去枫园。
苏智大大咧咧的斜过身子,一拍她的头,对刘菲歉疚的笑笑:“阿措这段时间老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苏措陡然气结,语气锐利之极:“你就不能让我安安心心吃一顿饭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惊疑的看着苏措。认识她那么久,人人都只知道她总是微笑,脾气很好;从未发过一次脾气,甚至从来没有高声说过话。她是跟苏智见面就抬杠吵嘴,但也只是玩笑,表情神色从来都不是刚刚那这个样子,声调语气全都不对。而且完全无缘无故的说出那句话。
许一昊最先回神,皱着眉头不讲话。
应晨看到苏智脸色有点奇怪,以为他在尴尬,拍一拍他,然后跟苏措讲:“你哥也是一片好意,玩笑而已。”
米诗点头:“是啊,就像应晨说的那样。”
说完那句话苏措后悔连连。她发现所有人人都在打量自己。在心里叹口气,果然古人说一句错话用十句好话都难弥补。
“苏智,对不起。”苏措深深吸口气,脸上漾起笑容,“脑子刚刚发晕,以后不会了。”
刘菲把目光挪过去一点,跟他们解释说:“今天实验室出了一点事情,找人找不到,阿措非常担心,大家心情都不太好。”
“是啊,可以理解,”苏智笑得满不在乎,“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你犯了错,被爷爷罚打手心,也是这个表情。还说,以后不会了。然后爷爷就放过你了。不过好多年没看到你说这话了。”
苏措低着头,轻轻笑起来。她带着笑意瞪苏智一眼:“爷爷那时候也打你手心,你怎么不说?”
本来尴尬的气氛顿时就缓和。
吃饭完,刘菲拉住她的手站起来,跟邻座点头示意后,离开枫园。
应晨瞧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笑了,放下筷子戳戳苏智:“她看起来才像是阿措的姐姐,那像你,一点都不像做哥哥的。”她有心说笑,无奈苏智并不觉得太好笑。
“我做哥哥的确失败。”苏智重重叹气,“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在我面前发脾气,她还能给谁脸色?”
刘菲跟苏措一路散步回实验室,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刘菲问她:“你刚刚在笑什么?看起来像个小孩子。”
“想起我爷爷了,”苏措歪着头,眼神充满怀念。“爷爷个子很高,讲话声音高昂,不论什么时候,身板都是直直的,年轻的时候参加过很多战争。教训起自己的儿子女儿就像教训自己的部下一样,那怕他们都结婚成家了也照骂不误。他是那种很老派的人,家庭观念很重,只要他站着,家里没人敢坐着。他甚至有点重男轻女,不过对孙子辈的孩子都很好了。他训我训得最多,可是也最喜欢我。”
刘菲笑笑:“谁会不喜欢你呢?”
苏措“扑哧”一声笑,道:“谢谢你的安慰,师姐。”
天气晴朗并且无风的时候,学校里还是很暖和的。苏措身边是棵很老的柳树,在这个季节里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杆。她想象着整个春夏,柳树枝条摇摆拂动,上面挂着一片片的精致的小树叶,倒也真是“二月春风似剪刀”了。
广场上坐着一对一对的情侣,还有不少在阳光下温习功课准备几天后期中考试的同学。大学里不寻常的人或者说特立独行的人是很多的,例如苏措正盯着的这个。
他一个人广场中心阳光下盘腿而坐,闭着眼睛看书。当然闭着眼睛是没法子看书的,但给人的印象是这个。他紧闭双眼,书摆在双膝前,手放在书上,时不时翻上一页。他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
起初人人都会看他几眼,不过看久了就容易生厌,所以也没人再去理他了。苏措也不例外,她侧了头,终于看到杨雪从远处跑了过来。
“你再不来,我就打算走了。”苏措不平的说。
从昨天开始杨雪就面提领耳的告诉苏措要她帮一个忙,说带她去看她的男朋友,约好了今天下午在广场上见面。虽然杨雪天天把她亲爱的男朋友挂在嘴边,可是因为苏措每天一早出门,熄灯时返回寝室这样糟糕的作息时间,一直无缘得见。好容易有了时间,好奇心驱使之下,她自然义无反顾的答应下来。
“嗯,你今天很漂亮。”苏措点点头赞扬,果然是恋爱中的女人最美丽啊,最初一眼,让人简直不敢相认。
“真的?”杨雪脸一下子就红了。
苏措嘿嘿笑:“我夸你都这样,你们家那位夸你,你还不得变成猴子ρi股?”
天气很好,杨雪今天心情也很好,没跟苏措逞口舌之能,只瞪她一眼就罢休。前几天苏措自行车被盗,杨雪带着她一路骑车到了西大。
“为什么去来这里?”
“进去了你就知道了。”杨雪得意的卖关子。
苏措盯着看着西大学生活动中心门口的几块牌子。最中间的那块告示上白地黑字的写着第十届大学生棋类比赛正在三楼举行,今日是围棋,欢迎参观。
担心他们就要比赛结束,杨雪拖着苏措进了楼里,然后一路拽到三楼。
三楼有个宽大的大厅,地板光鉴照人,放了一张乒乓球桌,围棋比赛就在大厅正对面的几个房间里。厅里到处是人,观战者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围在房间外面,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杨雪抛下苏措打听男朋友的战况去了,苏措站在窗口发呆,背影看上去寂寥而清净,如同极地的冰雪一样遥远,寒气凛冽,冰凉刺骨。陈子嘉刚从活动室里出来,给这一幕看的呆了片刻,他调整脸上的表情,走过去,轻声叫:“苏措。”
苏措浑身一震,缓慢回头。她看到了俊逸非凡的陈子嘉。
“你来看比赛么?”陈子嘉沉吟着开口,眼神敏锐的扫过她,“今天的比赛里有许一昊。”
“不是,”苏措说,“我陪杨雪来的。她男朋友也参加了比赛。”
“要去观战么?我给你安排。”陈子嘉翻着手里的文件夹,微笑着说。
“不用了——”苏措话音未落忽然听到一阵喧闹声。陈子嘉回头,“噢,他出来了,还有郑老师。苏措你等一等,我过去招呼一下。”
郑乐民非常和蔼可亲,苏措看到他一只手拍拍许一昊的左臂,笑微微说着什么,偶尔几个词窜进苏措的耳朵,是他在评价这场比赛的得失和点评许一昊的棋艺。许一昊脸上从来都是少有表情,此时眉宇间却有一丝喜色,这轮比赛比赛应该是赢了吧。陈子嘉则在一旁,礼貌的站着,陪郑乐民说话。
这时杨雪兴奋的跑过来,证实了苏措的想法。
“许师兄是赢了,据说胜了四子。”
苏措笑吟吟看她:“你亲爱的男朋友呢?”
“续弈了半小时,不过看起来应该也会赢,”杨雪脸又是一红,吐吐舌头,“其实我也看不懂,也是听他们说的。你不介意再等等吧。”
人群也陆续散了,众人关于刚刚的比赛的议论声传来,苏措开始偏头痛。
她握住杨雪的手,恳切的说:“阿雪,对不起,我现在头痛,先走可不可以?”
“什么!”杨雪中气十足的叫了一声,然后气愤的竖起一道眉毛,酝酿情绪准备再接再厉的大叫苏措的名字以示谴责,可是她声音还没出口,发现有人已经先她一步叫了声“苏措”。虽然名字是一个,但这个人的声音格外温和慈爱,比起她的气势差得远了。她诧异的四下打量,无比惊愕的发现叫住苏措的那人正是比赛的主评委郑乐民,并且这位有名的棋手在众人的注视中朝她们走过来。
“喂喂,你怎么认识郑老师的?”杨雪不可思议的捅一捅苏措。
不但是杨雪,陪在郑乐民一旁的陈子嘉和许一昊也呆住了,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目光全部落在苏措身上。苏措扬扬嘴角笑,没说话。她站在窗口,橙色的阳光从高高的玻璃窗里暧昧的跳出来,洒满她消瘦的肩头。
郑乐民没有察觉身边的变化,他走到苏措跟前,亲切的拍拍她肩膀,比划着说:“苏措,刚刚我还担心认错了。结果真的是你啊。好些年没见,都上大学了。我为国少队招生的时候,你才这么高,刚上小学呢。”
苏措躬身,轻声回答:“郑老师好。我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呢,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女孩子,”郑乐民笑呵呵的补充,“而且还特别漂亮。可惜当时你没进国少队,不然不小的拿了多少冠军了。哎,真可惜了,可惜。”
他一连三个可惜,听得所有人都愕然不已。苏措环顾四周,她动动嘴角,想说什么到底以失败告终。
“对了,你也是来比赛的?”郑乐民摸摸下巴,“那比赛的结果还有什么可说的,肯定是第一,跟这些大学生们都不在一个档次上吗。你待会有空吧,跟我下一局,像小时候那样。我让你三子,如何?”
苏措只是笑。许一昊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他面无表情,声音冷冷的接过了话:“她不是来参加比赛的。甚至都没人知道她会下棋。”
陈子嘉瞥了一眼许一昊,再回头看苏措,一言不发。
“嗯?”郑乐民皱眉打量苏措,“是真的么?你真的不下围棋了?”
苏措勉强一笑,一只手扶上了窗户。
“就算不是为了比赛,你也不应该放弃啊,”郑乐民疑惑的看着苏措,希望从她那里得到答复。
苏措依然微笑,但就是不开口。正僵持不下时,其余一场对弈恰好也结束了,需要他去评判。他一脸痛惜,欲言又止的离开。
奇怪的是杨雪,她也不去看她男朋友的状况,上上下下的打量苏措,好像第一次认识她。她脸上挂着讥诮:“真好啊,苏措,真好。我们让你学围棋你说不会,懒得学;我们讨论问题,你从来都是一声不吭。我们在寝室下棋烦到你了吧。难怪你最近每天晚上不等到十一点半熄灯,宁可在外面吹冷风也不回寝室。呵和,你在一旁看着我们几个像白痴一样的学围棋,什么都不懂,不停的犯低级错误,这多有趣。”
苏措靠着落地长窗,默默不语,表情如故。她双手不停发颤,怕别人看见,Сhā到了衣兜里。
杨雪说完这一大通话,却没有得到苏措任何回答,气愤不泄反升,愈加气愤难当,“哼”一声掉头离开。
没有人想得到杨雪会忽然光火。许一昊不动声色的打量她的一举一动,他看到她手指颤抖但脸上依然带笑已经不忍,怒气不翼而飞;陈子嘉盯着她,却问:“你真的是每天都那么晚回宿舍?”
苏措扬扬嘴角,勾出一丝笑意,然后迅速扩散到苍白的脸上去,那么明亮快乐,没有半点阴霾,仿佛刚刚杨雪那通话是对别人说的。
她偏过一道目光,看到杨雪迎上去跟她男朋友笑眯眯的说着话,然后一起离开。那个男生长的端端正正,比杨雪高了半头,两人看起来非常般配。
她对两人欠欠身,说:“师兄,我回学校去了。”
四周的人早就把目光全聚集在她身上,尤其是在场的女生更是嫉妒得咬牙切齿。她每走一步,人人都注视她的背影,仿佛想从她的脚步里看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刚走到楼梯口,她被一阵力气扯了回去。
“你车丢了,我送你回去。”许一昊站在她后面说。
苏措笑着摇头,可许一昊捉着她的胳膊,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就是不肯放手。
“阿措?许一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苏智急匆匆的走上来,费解的打量在二人,可是从他们脸上什么都看不到,他又扭头看陈子嘉。
许一昊脸色一僵,手上的力道减小,苏措迅速弹开手臂,奔过去,紧紧搂住苏智的胳膊。
“你先送苏措回华大,”陈子嘉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文件夹和工作计划,简短的说:“学生会的事情我来处理。”
时候已经是傍晚,晚霞艳丽的悬在天上。学校的一切在光芒中溃散,忽的柔和起来,变成了淡蓝的颜色。
兄妹俩一直无话。
把苏措送到华大的图书馆门口,苏智才注视着苏措开口:“阿措,我是你哥。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哪怕有天大的事情掉下来,都有我给你扛着。你别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这样谁都会发疯的,事情永远无法解决。”
这一番话苏智在一路上已经在心里想了了若干回,说出来一气呵成。
苏措跳下车,对他微微一笑,说:“谢谢你,哥哥。我知道的。”
她走进图书馆。
最后一抹晚霞消失了,路灯一盏盏的亮起来。
十六
杨雪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连宿舍其他在听了她的叙述之后也没忍住,对苏措大大发了脾气。
每节课苏措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给杨雪占座,即使杨雪宁可坐教室的最后一排也没去她身旁坐过。起初班里的同学还奇怪这两位女生怎么忽然闹起矛盾,可在听到杨雪说了原因之后,也对苏措颇有微词,深深觉得她压根就没有热情,完全不热爱这个集体,一年多前的旧事也被提起,前尘旧怨一并爆发。大家都认为,不能参加比赛系为系里增光是一回事,不愿参加比赛给系里增光又是另外一会事情。
大一时苏措也被孤立过,可现在的状况更加严重,不论是从情节还是延续时间上来说,破坏力大得多。
没有人记得苏措曾经借过他们笔记,私下找老师划重点,从不厌烦的给他们讲题理思路。人总是这样,坏事比好事更容易让人印象深刻。苏措不能假装不知道自己被孤立。她自嘲的想,你们不愿意见到我,我就不出现好了。好在她本来的习惯就是早出晚归,独来独往,现在还一样,生活规律没有变化。
这学期英语非常重要,有过级考试。好在实验室的工作不多,苏措每天就捧着英语在实验室里翻来翻去的做题。
刘菲关上所有的仪器,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去?”
那时已经快十点,苏措这段时间都是在实验室磨蹭到十一点二十才走,十点对她来说还相当的早。
“师姐你先走,我还有一会。”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开门的声音,苏措抬头看到刘菲还站在那里,诧异的的问:“师姐你还在?”
“我最近听到了一些谣传。”刘菲背贴着墙壁站着,慢慢的说,“说那个大二的苏措清高孤傲,自负得不得了,以为自己多了不起,眼睛抬到天上去,学校里学院里的活动从不参加。然后被人集体孤立,都没人乐意跟你说话。”
“大概是有这么回事,师姐你消息很灵通。”苏措不在乎的笑笑,然后低下头,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英文阅读中。
“不是我消息灵通,我已经算是最后才知道的,”她叹气说,“关于你的新闻一向传得很快。”
刘菲跨近一步,担心的看着她。
“没事,我能熬过去的。过了这段时间就再说吧,”苏措微微仰起笑脸,“师姐,你该走了。”
刘菲俯身下来,脸颊轻轻擦过她的。她俯在她耳畔低声说:“阿措,圣诞快乐。”
圣诞节要到了?刘菲离开之后,苏措才意识到她说的好像是这个名词。她调出电脑上的时间日期,惊奇的意识到明天正是圣诞节,不过却没人告诉她。
原来一年又要过去了。
那晚苏措看书看得太晚,回到宿舍楼外才发现大门已经锁上。她不好意思叫醒宿管老师,迫于无奈,返回实验室,在沙发上对付着过了一夜。
清晨时分苏措重新回到宿舍,因为是周六,所有人都还在睡懒觉,窗帘拉着,光线很暗。她把复印的一沓笔记和每门课的重点放到自己桌上,然后去浴室洗漱。她竭力放轻动作,可她还是发现有人被吵醒了。
杨雪从上床探出头来看她,她眼睛很亮,神态从容,不像是刚起。
“我没告诉你,这段时间一直有很多电话找你,我记在那张纸上了。”这是若干天后杨雪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谢谢你。”
苏措轻声说。她抓起那张纸条,塞到羽绒服的兜里,再次准备出门。
“下周五晚上系里有活动,庆祝圣诞节和元旦,在学生一食堂,活动内容是包饺子。你愿意的话,可以来参加。”
“谢谢你。”苏措重复了一遍。
“你哥哥很担心你,找了你好几次。还有,昨天晚上,许一昊师兄在宿舍门口等了你很久,”杨雪声音冷冰冰,可是音调越来越高,几乎已经变成控诉,“可是你更绝,愣是有法子不回寝室。你骗我们也就罢了。可这么冷的天气啊你让人家在外面等。苏措你怎么做得出来。我真是小看你了。”
寝室里其他人也醒了。卢琳琳怯生生的Сhā嘴:“杨雪,别说了。”
一片死寂中,苏措掩上门,离开寝室去学校里最破最偏僻的十七楼上自习。她不想再遇到熟人,然后被指责。这段时间她反正是做什么错什么,说什么也错什么,谁都能揪出她一堆错,然后批评她到哑口无言。
元旦节晚上,苏措按照杨雪说的地址去了一食堂三层。这里地大人多,很多班都在这里吃饭,举行活动,苏措观望一阵,看到本系和大气物理专业的同学们聚在墙边的几张桌子上,热热闹闹的包饺子,很多人脸上衣服上都沾满了白面,笑声简直可以穿透墙壁。她踟蹰了一下,终于过去打招呼。
看到她来,每个人都些微有些吃惊。杨雪站在另一张桌子旁边,停止包饺子的动作,目愣愣看着她。
苏措一愣,她目光轻轻扫过每个人,几不可见的点点头说:“我以为可以我可以来的。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你们好好玩。”
她咬着唇快步离开食堂。
外面极冷,苏措骑车来到湖边,沿着湖边一圈一圈的散步,走累了终于坐下。湖上结了一层薄冰,冰面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如果不是刘菲出现,她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坐上多久。
刘菲一把拉她起来,一句话都没多问,径直说:“研究生院有新年舞会,一起去吧。”
苏措看到她一身盛装,疑惑的问,“可是我能去做什么?”
“吃东西。这个你总会吧。那里有一大堆吃的。”
活动中心就在业在湖畔,不过在对角,隔了一个湖,走过去不算远。它在那里亮得灯火通明,仿佛天上所有的星都聚集在了哪里,就像是小学生作文里写的:一闪一闪,好像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指引路人回家的道路。
研究生的新年舞会开的也是如火如荼,不过跟苏措以前参加的舞会不同,安安静静,动听曼妙的钢琴声萦绕耳边。到底是年长一些的研究生,的确稳重多了。
刘菲领着她在舞会一角落坐下,叮嘱她:“说是舞会,其实还不是相亲,你可要注意了,有可疑男子找你讲话,就叫我。”
苏措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什么是可疑男子啊。
舞厅里非常暖和,加上音乐轻柔,苏措忍不住快睡着了。到底没睡着,半睡半醒时她猛然睁眼,发现一张巨大的脸近在咫尺,距离太近他五官模糊成一片。苏措吓的向后一缩,手抚过圆桌,空空的纸杯咕咚滚下桌沿。
那男生退后一步,笑了,“你不用吓成这个样子吧。看你这么小,也在上研究生了?”
苏措拾起杯子。
“不是,我在上大二,刘菲师姐带我来的。”
“啊,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师妹。可不可以请你支跳舞?”男生笑微微说道。
没来得及回答,刘菲提着裙子迅速走过来,很有气势站到苏错面前,白那名男生一眼,“不可以,坚决不可以。邵炜,你想都不要想打她的主意。”
那个叫邵炜的男生摆摆手:“刘菲,你也太伤害我的感情了。你怎么知道小师妹不肯跟我跳舞的?”
苏措笑笑:“我不会跳舞。”
“那你总会说话吧,”邵炜笑嘻嘻坐下来,“我们说话可以吧。”
刘菲目光不明的看他一眼,然后对苏措说:“他要是对你有企图,千万别客气。”看到苏措肯定的点点头,她急匆匆的离开,又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
邵炜还真的很能说,从天上到地下,从岸边跑得到水里游的,没有他不知道的。苏措喝着果汁听他讲话,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就这样下去吧,暖和的房间,嘈杂的人声,曼妙的音乐,有人在耳边滔滔不绝的讲话,这样也挺好的,不用思考,不用担忧,只需要接受就可以了。
“小师妹你是叫苏措是吧。”很久之后,邵炜才谈到开始问名字,“你挺有名的。”
苏措抿嘴笑笑:“我姑且把这句话当成了赞许吧。希望不是恶名,就算是恶名你也不要告诉我。”
“你很有趣。”邵炜一笑起来,脸颊上就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今天晚上你们学院没有活动么?”
“有的,”苏措说,“他们不让我参加,我就出来了。然后师姐就带我来这里打发时间。”
“开什么玩笑呢,”邵炜皱眉,“如果你都不去了,那活动还有什么意思?”
苏措看一眼他,微微笑了:“师兄,你为什么不去跳舞?”他从坐下开始这半个小时,已经有两三个女孩子前来请他跳舞,他都拒绝了。
“我去跳舞就没人陪你聊天了,你难道不遗憾?”邵炜这样说,他脸上带着调侃,“你跟刘菲关系很好?”
“师姐人很好,对我也很好。”
邵炜追问:“好到什么程度?”
苏措看着他生动的脸,有点啼笑皆非。
“你现在还在弹钢琴么?”他忽然换了话题,“去年我听到过你弹琴,印象很深。”
舞厅光线不好,苏措瞥他一眼,发觉自己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他耸耸肩:“随便问问,你不用回答我。”
苏措看看墙上的表,站起来:“我要回去上自习了。”
“你还是不原意跟我跳舞?读书期间最后一次参加舞会了,三月我就毕业了。你真的忍心让我留下遗憾?”邵炜也站起来,不甘心的说,“你不会跳也没关系,我无条件带你,不收费的。”
苏措扑哧一声笑出来:“可是我非走不可了,至于遗憾吗,人生总会有的。”她的英语资料还在十七楼的自习室等她,再不回去,肯定要被管理员收走的。
苏措在舞厅外面找到刘菲,她正在同人讲话,语速很快。知道苏措要走,刘菲转身,轻轻短暂的拥抱她,然后立刻放开,一举一动仿佛都在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元旦节一过,期末也终于来了。每门科目都已经结束,苏措天天都去十七楼上自习,连实验室也不再踏足。她也从不去找老师答疑,加上回宿舍非常晚,所有人都觉得她就像失踪了一样,想见一面都困难。系里的同学差不多人手一份苏措的笔记,这时候觉得越发歉疚。
考试周也终于来了。苏措依然如故,在每堂考试前五分钟到场,每次必最先交卷离开,背着那只沉甸甸的书包,头发绑成两个马尾垂在耳畔,来去匆匆。她重复着这样的生活,直到熬到考试周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的英文考试苏措依然是最先交卷。她是直接从十七楼过来考试,还有一堆参考书放在那里,交卷之后她回到十七楼。
十七楼人本来就少的可怜,前前后后的考试结束后,整栋楼更没了人影子。苏措走过安静的木质楼梯,来到教室里。她的本意是打算收拾好书回宿舍睡觉,可是不知怎的,在这古老的教室里,古老得只剩下木质的地板和桌椅,她忽然不想动了。外面阳光很好,洒满半个教室。她在阳光里坐着,感觉暖洋洋的,仿佛世界都不复存在。
她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冬天天黑得特别早,五点多已经看不到光,寒气也随着黑夜的降临肆无忌惮,从窗户里的缝隙涌上来。
苏措背着书包去一食堂吃饭。
前几天下了雪,室外很冷。夜空无云,一轮寒月悬在黑沉沉且一无所有的天空上,孤孤单单,看上去让人感觉更凉了。
六点多了,食堂里没什么人,也没有剩下什么菜了。大概是为了庆祝新年,食堂布置的非常华丽,中间的空地那里还放了一盆高大的冬青,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彩带,看起来有种难得的喜剧效果。
食堂的大师傅怜悯的看着她:“应该早点来吗。”
又冷又硬的饭吃到一半,苏措觉得有几个人影挡住了光。
该来的果然挡不住。不过学校这么大,随便出现一下就被人抓到,自己的运气也实在太好了。苏措想,难怪有人说自己很有名。
苏措略微抬个头,微微笑着说了句“你们考完试了把”然后低下去继续吃饭。那张苍白脸上的倦色看的苏智既心疼又恼火,他一把扯着她站起来:“这段时间你给我玩什么失踪?很好玩是吗?你告诉我是不是很好玩?”
仓皇之中站起来,苏措重心不稳,手划过桌面,带着餐盘飞出去,饭菜全砸在了陈子嘉长长的深褐色大衣上。
果然是做什么错什么。苏措叹口气,但是又觉得这几个人脸上啼笑皆非的表情很好笑,就真的笑出来:“这不是我的错。师兄,洗衣费你找苏智要去。”
大衣颜色很深,看不出污迹。陈子嘉瞥一眼衣角,不以为意的笑了。他眼睛里那么亮,像是所有的灯光都陷落进去。他看着苏措,声音平静,但隐隐有些罕见的责备之意:“苏措你没事就好,不过无论如何,你总该跟我们联系吧。寝室电话找不到,手机打不通,过来找你总说不在。”
“杨雪倒是给我说过,可是最近考得天昏地暗,总是忘记了。”苏措弯腰把餐具一一拾起来,莞尔一笑说:“苏智,你不是都从我宿舍同学那里知道我的情况了吗,你只要开口问,她们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苏智一条眉毛竖起来,眼看着就要发火,被一旁的应晨拉住。她恨恨瞪一眼他:“你好好说话不行啊。又打算发什么脾气。”
苏智的火气降了三分,说了正事:“我买了后天的票回家。”
“哦。好啊。”苏措说,“反正我也没订票。”
他们还没吃饭,几个人就一起去吃火锅。
店里热气腾腾,欢声笑语阵阵。考完试还没回家的同学肯定要来庆祝一番,从心底发出来的笑扩散到脸上,真是让人心里舒畅胃口奇佳。
点好菜之后苏措环顾店内,惊奇的“咦”了一声:“王忱带我来过这里,那时觉得火锅非常好吃,我们点了一大桌菜,居然愣是吃完了。好像还是我请的客。”
陈子嘉挑起一道眉毛:“你跟他很熟?”
“还好。不过很久没见他了,忙着毕业吧。”
陈子嘉神情淡淡,说:“他保送了研究生,学生会的工作也扔下不管了,天天跟你一样,总找不到。而且没人知道跑哪里去了。”
这种情况却也在意料中。苏措觉得如果就这个话题谈下去,苏智的怒火再次会被引起来。她瞥一眼他,看到苏智正在跟应晨说话,没留意到这边的谈话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不过师兄,怎么米诗今天没跟你在一起?”
陈子嘉双手搭在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他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反问:“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还用解释么,地球人都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好不好。苏措微微笑,神色自若一盘一盘的往锅里加菜,笑而不答。
苏智听到他们提起米诗,不自觉的眉头一紧,凑过来把一盘肉片倒入红锅,说:“以前你从来不问,怎么今天想起米诗了?不论怎么说,阿措你不知道就不要讲话。”不待苏措有表情,他继续说:“你们系里的那些同学,还有杨雪,跟你和好了没有?还在冷战?必要时跟系里的同学们道歉吧,毕竟你瞒着他们,是你不对在先。”
应晨在桌子下踢了苏智一脚,用力很大,踢得苏智忽然一声叫起来。苏措侧头,只见的两人面面相觑,尴尬对视。
一顿火锅吃到晚上九点多,几个人吃饱喝足的从店里出来。应晨最是精神抖擞,提议去唱歌。苏措又饱又困,推辞了说要回去睡觉。见到她眼睛四周的眼圈,也没人忍心再强迫她,只得让她回了寝室。
寝室里黑黝黝,没有人在。卢琳琳和邓歌比她们提前考完,都回了家;杨雪大概是跟男朋友出去玩了。苏措又累又乏,倒上床就沉入睡眠中,甚至梦都没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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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睡了不知道多久,她被人推醒。
正是清晨,宿舍没有开灯,微薄的光亮在窗帘后闪烁不停。杨雪表情看不清楚,但是声音非常清楚。她说:“寝室外有人等你。”
苏措忍住浓浓倦意,爬下床。她瞥到杨雪背着书包站在行李箱旁边,知道她是准备回家。回她家的火车是过路车,总是在极早发车。屋子里一时没人说话,气氛怪异冷清。杨雪抱着胳膊靠着桌子看着只穿睡衣的苏措,第一次惊觉她是那样瘦,瘦的让人心疼,仿佛连那些衣服的重量都承受不住。她早已后悔跟苏措冷战,但是一直坚持着不先道歉;现在看她那样单薄削瘦依然微笑淡然的样子,一种莫名的情绪忽然就涌了上来,堵得她鼻酸。
她再一次想起每年期末考试时苏措给她补习,有时候还熬通宵不睡的情形;这一年多来每天早上轻声叫她起床,坚持不懈的给她占座;在学生会的工作每次遇到问题麻烦,都会给她出主意,帮她想办法解决。
这学期都结束了,不能再等下去。杨雪调整好复杂的情绪,开了口:“同学们让我谢谢你的笔记。元旦节那天大家本来准备叫你回来,可是你走的太快了。这几个星期又不见人,没办法跟你说清楚。他们说很抱歉。”
“没什么。”苏措别开目光,轻轻摇头,“没什么可道歉的。”
“我很对不起你,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哪里还要挑剔什么,”杨雪轻声说:“那天我看了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我才知道是我对你太苛求。”
“其实没关系,真的,”苏措咬着下唇,然后拥抱她,嗓子有点哑:“阿雪,你不用为了这件事情有任何的内疚。我很早就习惯了这样。习惯了,也就没关系了。你的这番话对我来说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我真的非常感激。”
杨雪哽咽。苏措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把她向外送:“回家回家吧,我倒是愿意跟你说话下去,可火车不等你。祝你新年快乐。”
走出几步,杨雪重新推门说:“刚刚忘记告诉你。等你的是许师兄,昨晚他也来找你,你在睡觉,我就没有叫你。”
苏措一怔,轻轻呼出一口气。
空气凉的好像从南极取回来的,可许一昊只穿着一身薄薄的运动服站在外面。苏措朝他走过去,走得进了,能看到他脸颊微微发红,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青郁郁的发梢滴下来。看他的样子,让人忍不住误会春天提前到了。
“师兄。”苏措笑着招呼说:“跑步难道不应该在操场吗?”
许一昊本来的确是在操场跑步,可然后想起苏措,觉得胸口又块东西被触动,径直从操场跑到了学校东面的这片宿舍区。这些事他则是不会诉之于口。
他胸口起伏,趋紧一步,只是说:“来看看你。今天你不会还上自习了吧?”
“不会了。”苏措笑吟吟。
冬天很冷,两个人说话都呼出白气。许一昊说话时,眉梢轻轻挑动,长长的睫毛也随之轻轻晃动。他眼睛那么黑亮,苏措不自觉别开了头。
宿舍区外面有一片花园,两个人走到花园里,慢慢散步。这个时候园子里早已经没有什么花了,除了几颗很老且高迎着冬风傲然开发的腊梅树。树上挂着零星的白色雪花,黄|色的梅花贴在枝头,散发着让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苏措站在树下,微微仰起头,轻轻嗅着花香。
许一昊默默看着她,面前的女孩子立在树下,目光微微挑起落在梅花上,皮肤柔滑好象春水,嘴角略略带了一丝笑纹。她眼睛那么清澈,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灵气,仿佛这腊梅树也通了被她感动,也静静的陪她站着,风吹过也不肯动一下,怕惊动了她。他忽然忍不住鼻酸,很多年之后,他还是能想得起这一幕,那个女孩子波澜不惊的站在他身畔,可是笑容和神情却那么的辽远,藏在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许一昊猛然伸手抓住她的肩头,摁在树上,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他低着头看他,呼吸不匀。
苏措愣愣看着她,目光起初还是清晰的,带着惊愕,后来迷惑起来,失去焦距。她手指动了几下,手臂缓缓的抬起来,掌心就贴到许一昊的脸颊上,停住了。她的手凉得象是冰雪。
许一昊反手握住她的,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的开关哗啦一下被打开,溢满了温暖的感觉。他俯身吻她。
苏措陡然醒悟,她迅速别开脸,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下在闪到腊梅树冠外。她动作那么块,许一昊根本来不及抓住。
“好冷,我回去宿舍了。”苏措眉目不动的说完,头也不回的掉头离开。
许一昊几步奔过去,拦住她的去路。他肩头微微颤抖,脸色难看之极,却强自镇定:“你还认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苏智让我给你时间不要逼你,我给了,可是这大半年你除了想方设法的避开我,还干了什么?”
清晨的校园本来就寂静,加上放假,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附近树上残留的雪块落到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苏措轻轻摇头,露出惯有的笑容:“那就是我错了吧。”
“这哪里是对错的问题,我只问你,”许一昊眼里像谁放了一把火,说话时嗓子沙哑,“你从来没给我们机会,一次都没有。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你才接受我,让你喜欢我就那么难吗?”
“师兄,如果我给了你错觉,是我不对,你原谅我。”苏措低下头,沉默良久,眼睛给头发挡住了。
许一昊又愤怒又忧心,英俊的脸阴沉的好像下雪前的天气。可是看到苏措削瘦的肩头和零乱的头发,他忽然于心不忍,声音不自觉的降低。
“是错觉?你说你不会下围棋,你不会弹琴,这些也是我的错觉?”许一昊苦涩的一笑,“你的心病还要瞒着多少人?是你父母早逝的原因让你这么多年都在壳里生活。这些痛苦的事情,都过去了啊。”
苏措浑身上下不停发抖,冷汗淋漓,本来就苍白的脸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紧抿,还是看得出在轻轻颤抖。她后退数步,童年时经历过的极度的恐惧铺天盖地的再次袭来。
话音一落许一昊已经开始后悔,他去扶苏措,可是却被她踉踉跄跄躲开。
站稳后苏措恢复镇定,她站在许一昊几米外的地方,安静的说:“师兄,我不是你们那类人。外人一眼都看出来了,可是你们自己却察觉到。”
她声音并不算高,还是一样清越动人,可是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进许一昊的心里。许一昊双手Сhā到衣兜里,冷着眉头听苏措讲出这番话,眼睛里是极度的不可置信,他知道四两拨千斤的把事情处理掉是苏措的拿手好戏,可用怎么也没能料到她还是用这个法子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全都交待了。
苏措欠欠身离开。走出两步后她说:“许师兄你回家吧。穿这么少,会着凉的。”
她脚步一刻不停,没有回头,也不知道许一昊听到了没有。
每踏一步,多年前的惨痛经历在她脑海再次浮现一遍。汽车油箱爆炸声,引擎破损的剧烈声响,冲天的火焰在她面前升腾而起,父母鲜血浇灌成的血泊,到处都是东倒西歪毫无生命气息的身体,这些都像梦魇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那晚她没有睡好。
第二天她跟苏智上了火车回家。陈子嘉送他们到火车站,应晨因为家里有事没有来送他们。苏智心有牵挂,总是朝广场看。其实那里广场上拥堵不堪,数千人来来往往,哪里能把一个人看得真切。
苏措笑话他:“想念我嫂子了?这才多久不见呢。”
一旁的陈子嘉递过苏措的行李,轻轻说:“喜欢一个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想念才是奇怪。”
苏智瞪一眼妹妹,抽出一只手点点她的额角,没好气的说;“陈子嘉你跟她说这些也没用。她又没谈过恋爱,当然不会知道。不知道她现在心里还在看谁的笑话呢。”
“是么?”陈子嘉问她。
“啊,我怎么可能看苏智的笑话。他老喜欢诋毁我你还不知道么?”苏措接过行李,对陈子嘉说,“当然本姑娘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我心系天下,只盼所有有情人终成眷属。”
陈子嘉微微一笑,神色不明说了句话。可是广播忽然在几个人耳边炸开,苏措只看到他开口,至于内容,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播音员说他们搭乘的火车开始检票,两人一看时间只剩下半小时,都吓一跳,急匆匆跟陈子嘉告别。
苏智恋恋不舍再看了一眼车站广场,苏措推着他朝入站口走:“好了好了,别看了。你真想见她,让她过完年来玩吧。”
年后几天,应晨在苏措的邀请下真的来了。
最高兴的当然是苏智的父母。应晨有着一种大气的漂亮,言语得体,既有礼貌有让人很亲近,很得长辈的欢心。作爹妈的看到儿子找了这么漂亮大方的姑娘回来,都乐开花,吃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人都催促苏措也学学老哥的优良作风,赶紧带个男朋友回来。
苏措吐吐舌头,对一大家子人扮鬼脸,然后回头看苏志坚:“我不知道爸妈你们这么希望把我嫁出去啊。嫁女儿是很费钱的呢。”
苏志坚笑着拍拍她:“这孩子想得真周到,为了给我们省钱,都不打算嫁人了。”
客厅里的人都大笑起来。因为是元宵节,加之明天三人就要回学校报到,济济一堂坐满了亲戚来庆祝节日,有些亲戚都算是很远,可看上去漂亮非常。应晨打量着这一大家人,有点感慨,到底是姓苏的啊。
苏措在客厅角落的沙发里跟几个小孩子玩牌,逗的孩子们眉开眼笑。应晨看得心头一动,捅捅苏智,把这一幕只给他看。
两个人正在宽大的阳台上,端着果汁坐在沙发上聊天,大家都很知趣的不来打扰。苏智沿着应晨的视线瞥一眼客厅,低声说:“这几天你也看到了吧。你看她,哪一点看上去都不像是心理有阴影的。那么开朗活泼,说一个笑话能把一家人无论老少都都乐,跟我们那些麻烦的弟弟妹妹侄子侄女也处的很好。”
“嗯,是的。”应晨隔着玻璃打量着苏措,慢慢点头。
前一个星期苏智带着应晨把城市附近有名的名胜全都玩遍了。当然应晨也邀请过苏措,可她以坚决不当灯泡婉拒了。
应晨想起这事,就问苏智:“你好像都不很热心叫阿措跟我们一起去,都是我一个人瞎起哄。”
“是这样,”苏智解释说,“她不会去的。她每年这个时候都去看看小叔家呆几天,那里是我爷爷的旧宅。我叔叔婶婶去世之后,有段时间是我爷爷带着她,不肯假手于人。没过多久,爷爷身体不好也去世了,我爸妈才领养她的。”
应晨感慨的说:“阿措真的是很重情的人。”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苏智苦笑回答:“她的矛盾就在这里,如果连爷爷都忘不掉,那她怎么会忘记我叔叔婶婶的惨死。除了每年扫墓的时候,她也决口不提此事,看上去就像是把那场车祸忘得干干净净。所以我一直说,我确信她在心理上的确是有问题的,但是却不知道在哪里。”
苏措和那群孩子玩的嘻嘻哈哈不亦乐乎,现在又带着他们吹气球,然后三下五除二就捏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然后发给众人。她玩的那么很高兴,丝毫没注意到阳台外面正在发生着一场关于她的谈话。
十八
开学之后不几日,就是到了三月,正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春天年年都到,可是今年来的特别早,不过也或者是因为开学晚而给人的感觉特别早。仔细一算,六月下旬放假,这学期也变得特别短,只有二十个星期,仿佛顷刻就能全部流逝掉。
整理电脑笔记本的时候,苏措看到寒假时的一些照片,是在郊外爬山时一起拍的。照片大都是苏智和应晨二人的,一对儿俊男美女,效果非常之好,看上去实在让人赏心悦目。苏措想起来,那天是玩得太晚,回家之后忘记整理,事后也没人提到就彻底给抛之脑后了,到现在清理硬盘的时候才想起。她细心挑一些好的照片冲洗出来,拿到西大给苏智。
苏智那天在校外,苏措没有遇上,倒是在回学校的路上碰到刚刚下课陈子嘉和米诗,两个人背着书包,推着自行车,沉默不语的走着,谁都没看对方,引得同学纷纷侧目观望,伴随着各种留言低语。苏措有一霎那的犹豫,考虑要不要叫住他们,托他们转交照片。
她没花几秒钟犹豫,陈子嘉先看到了她。米诗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发现了苏措,她开口叫她。
见到苏措,两人脸色稍霁。他们四周气氛僵硬,两人也庆幸有什么事情来调节一下。不论如何,内部矛盾是不适合跟外人发作。陈子嘉拿过照片袋,米诗抢过去,取出照片一张张看起来;陈子嘉一言不发,目光越过米诗的肩头也停在照片上。
“你哥和应晨照的都很漂亮,”米诗赞许的说,“不过,为什么没有你的?”
苏措一笑:“没照。”
陈子嘉挑眉看她一眼,目光一下子深邃起来。
看完照片,米诗把袋子递给陈子嘉,亲亲热热的搂住苏措的臂膀:“苏措,咱们一起去吃饭吧。啊,没事,就我们两,陈子嘉不跟我们一起去。”
苏措眨眨眼,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二人,拿不准他们俩怎么回事。
“别忘了我们还有约定的,”米诗态度亲切,笑得如春花灿烂,“为了约定的事情,吃饭也不算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