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博览群书,端木瑢予一身所学全来自於他义父倾囊相授。
当时少年问那他义父义母如今何在。端木瑢予笑答,见他已长大成|人,两位高堂平素爱好山水之乐,如今已云游四海去啦。
端木欣十分羡慕。同样不知生身父母,可是端木瑢予却有这般好的义父义母……
如果自己能生在寻常人家,该有多好?不由暗伤身世。
但他也晓得能遇上端木瑢予离开那风尘之所,已是难得的机缘,因此也不愿再想往昔如何,只盼往後过上好日子。其实就是粗茶淡饭,也比出卖色相讨生活好上千百倍。
如今端木欣每日卯正起身,端盆打水送到端木瑢予房里。他虽年幼,却不想讨白食,因此坚持以仆自居,早起服侍公子;後者见他如此坚持,几番推拒未果,也只能由著他去。
这日一如往常,端木欣捧著木盆来到端木瑢予房前轻轻唤了几声,然後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代表里边的人起了。
他推门进去,把木盆放到桌上,将脸巾沾湿,拧乾,扭头见端木瑢予正系好腰间绅带,一袭通身紧窄的湖水蓝底曲裾深衣衬得他身姿修长如竹,襟口、窄袖边镶银灰星辰纹更显飘逸。
他长发披肩,平日柔亮的眼眸犹带困意微眯,慵懒之态看得少年莫名心悸,捏在手里的脸巾都忘了递过。
端木瑢予斜睨了他一眼,眼神微有困惑,顺手将脸巾从他手里抽出,慢悠悠地擦起脸来。
手里一空,端木欣顿时反应过来,抿抿唇,将手收回身侧。
「蒋西席课教得好吗?」端木瑢予忽问。
「很好。」他中规中矩地答。
端木瑢予擦完脸,将脸巾递回。他留意到少年伸手接过时,手指反射性地微微一缩,目光不由停了停,隐约瞥见手心有一抹红痕。
……他莫名有些在意。
「最近课堂上在讲些什麽?」他又问。
「……谈孔圣先贤立身处事之道。」端木欣转过身背对著他,低下头,将脸巾放在木盆里揉洗。
端木瑢予看他没说下去的意思,微微沉默一会儿。
「……你的手怎麽了?」
端木欣浸在木盆里的手微微一顿。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回道:「不仔细擦到桌角了。」
是吗?端木瑢予心疑,却未再问。
他不愿说,他便自己寻求答案。
过两日,端木瑢予打书房外走过,忽然心血来潮,想看看端木欣读书的情形,於是悄悄立在窗外;却见少年正双手平举,任蒋西席的戒尺打在皮肉上,每啪一声,小小的掌心便浮起一道红肿痕迹。
端木瑢予见著那一道道交错的红痕,红里透紫,肿胀得厉害,脸色愀变。
儿时他从义父义母教导,两位高堂都不轻施责打,代以苦心训诫,此时却见蒋西席挥落戒尺力道迅猛毫不留情,顿时又惊又怒又是疑惑,不知少年犯了什麽错,竟要如此重责。
「课後把论语重头抄一遍,明日交上来。」蒋西席眼皮子也不抬,交代完课业抬脚欲走,却没听见少年应诺,於是又停步。「听见了便应一声是。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我倒要看看治不治得好你这狐媚子。」
这蒋西席说话竟是刻薄之至,言语如针直刺少年之心病。端木欣咬牙暗恨,身世岂是他所能择?难道他重头活过亦不能够?
少年离开欢场不过月馀,从小一些媚俗的习气难脱;他这些日子以来竭力端正自己言语行止,只是积年累月的习惯非一日可改,他自己也颇为心焦无奈。
可读书人向来自命清高。任他如何努力,蒋西席始终看他百般不惯,时不时对他冷嘲热讽,又打又骂。
这些端木欣都一一忍下,没告到端木瑢予跟前。
委屈、愤恨、悲酸,心头万般滋味,他尽皆忍下。
而他之所以忍,不是因为寄人篱下所以忍气吞声,而是为了记住因这过往身世带来的痛苦侮辱,让自己牢牢记著:不能摆脱过去一切,他永远抬不起头做人!不能彻底甩脱身上的肮脏,他永远过不了如常人一般的生活!
──而这一切,端木瑢予都看在眼里。
翌日清晨。
端木瑢予一边收拢衣襟一边不动声色地道:「蒋西席家中有事,以後不来讲课了。」
少年愣了愣,不解地望他。
「……不嫌弃的话,以後由我教你识字读书可好?」
他……知道了?
端木欣微微愕然,却又莫名地不感意外。
良久静默。
「……嗯。」
端木瑢予每日用过早饭便到书房教端木欣习字。亲自教导後,他发觉端木欣虽还年幼,定性却佳,能久坐在书案前,一篇文章连诵十遍也不厌倦。
因此他这西席做得容易,只要将一篇文章讲解过一遍,再下来少年自会研读,遇有不解则再提问,看到新学的字,他自己会提笔练习一遍又一遍,根本轮不到旁人督促,倒让端木瑢予落得清閒。
午後,端木欣左右无事,便自己看书。原本他该随侍在端木瑢予身旁,可端木公子轻功甚高,常常倏地不见踪影,端木欣起初还会找寻,後来总寻不著,乾脆放弃,成日看书打发寂寞。
可少年虽有上进之心,日日苦读难免烦闷。
这日端木欣写字许久,手臂酸乏,肩颈僵麻,於是起来来回走动,舒活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