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喜是黄昏,路人匆匆,注意他俩的人并不多,钱小晴对曲阳城很熟,径直走到荡街闹门街口。
街口,耸立着一座失红漆色的三层楼的酒楼。
酒搂正门楣上,一块横匾,“天仙居”三个烫金大字在夕阳中耀眼夺目,赫然是苏东坡的亲笔。
在那个年代,三层楼的酒楼已是少见,有苏东坡亲笔题字的,更是极少。
由此可见,天仙居酒楼的名气,必然不小。
徐天良踏步走向酒搂。
他跟着钱小晴绕了两个时辰的小路,早已是饥肠难奈。
酒店门内,立即走出两个伙计,横在门口。
“哎!”钱小晴呼喊着,急步赶上去。
她懂得天仙居酒楼的规矩,像徐天良这样叫花子打扮的客人,纵是有银子,店内也不让进,以免坏了天仙居酒搂的名声。
两个伙计一定是来阻拦徐天良的,徐天良不知酒楼的规矩,说不定会惹出祸来,天仙居酒楼老板的后台很硬朗,她不愿在已得罪了闽佳汝的情况下,再树敌人。
她决定叫住徐天良,换个地方去吃晚饭。
突然,她张大的嘴卷成了一个圆筒,满脸尽是惊怔。
两个伙计毕恭毕敬地向徐天良,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室内,满脸堆笑的值堂班头,立在一旁,躬身相迎。
值堂班头领伙计到酒楼门外迎客,这可是天仙居酒楼少见的事!
她不觉怔住了。
徐天良全然不觉,大步踏入店内。
门外的两名伙计,又忙着向钱小晴鞠躬行礼。
这是怎么回事?钱小晴带着疑团,进入了店内。
值堂班头扯长嗓门,高声呼喊:“贵客驾到,楼上雅座,请!”
徐天良带着一丝淡淡微笑,登上了楼梯。
对这种场面,他并不感到有任何拘谨,他听师傅八绝文狂徐沧浪描叙得够多了。
钱小晴紧跟在后,心中疑云翻滚。
“二位,三楼请。”
二楼值堂班头领着两名伙计,在楼口恭迎。
徐天良同钱小晴登上三楼。
二楼厅堂豪华富丽,地上铺着猩红色的波斯地毯,一式的宋代装潢,檀香木的酒桌、太师靠椅,古色古香,摆设雅致。
楼台旁,雕龙琢风的楼栏,碧绿的琉璃瓦循下,斜扬着一面杏黄|色的三角绣旗,金线缀成的“酒”字,燎目耀眼。
整座宽大的酒搂,静寂可怖。
见不到一个客人,只有八名店伙计在楼厅里肃然默立。
三楼的值堂班头迎了上来:“二位客官,小的们已在此等侯多时。”
等侯多时?钱小晴秀眉微蹙。
她正待问话,徐天良已大步走向楼厅西隅。
西隅,一张酒桌上已摆满了酒菜。
徐天良在酒桌旁大咧咧地坐下。
肃立的数名伙计,立过去侍侯。
钱小晴走过去,用手肘悄悄顶了一下徐天良的肩头:“这桌酒菜是为咱们准备的?会不会弄错?”
徐天良抿抿嘴道:“不会吧?你没听说,他们已在此等侯多时?”
此时,值堂班头哈着腰道:“二位可是徐公子与钱姑娘?”
钱小晴亮起眸子:“正是。”
值堂班头笑道:“那就不会错了。”
说罢,转身匆匆离去。
钱小晴眸子里闪过一道幽光。
这事可有些奇怪!
徐天良却全不在意,伸手抓起伙计刚斟满酒的酒盅。
“慢!”钱小晴伸出五指,按住徐天良的手腕。
徐天良凝住手,侧脸瞧着她道:“你怕这酒中有毒?”
这种话怎能当着店伙计的面说?无凭无据的猜测!小心谨慎的提防!能在暗里进行,哪能明说?真是没一点儿江湖经验!
她不觉显得有些尴尬地,闹了个大红脸。
酒中若有毒,让杜老板听到了此话,麻烦不小。
站在一旁的一个店伙计,笑着道:“钱姑娘,你放心,咱们天仙居的酒决不会有毒的。”
“啊……。”钱小晴眼皮眨了眨,一本正经地道:“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俩在路上得罪了一伙歹徒,我害怕他们中间有人设下陷阱……”
“决不会的。”店伙计笑着打断她的话,“凭咱们杜老板的声誉,没人会敢到天仙居来设局害人。”
这话可确有些道理,钱小晴顿时一楞。
徐天良突然冷声发问:“你们杜老板能够保证?”
店伙计唬起了脸,神情肃穆地道:“徐公子可曾听说过,江湖上有位铁面判官杜云魂?”
徐天良脸色微微一变。
刚去了一个生死判官严阴阳,又来了一个铁面判官杜云魂!
这两个判官,他都曾听师傅说起过。
这两个人,他都得到了师傅警告,不要去招惹他们。
然而,事情往往是出人意外。
在紫陵镇旧关帝庙如此,在曲阳城天仙居更是如此。
难道闽佳汝又请了铁面判官杜云魂来杀自已?
钱小晴惊讶的程度,超过徐天良十倍,高挑的秀眉弯成了弓形。
杜老板就是铁面判官杜云魂。这可是她刚得知的秘密。
难怪江湖上无论谁,都肯买天仙居一分面子!
接踵而来的是无数的疑问。
店伙计为何要言明杜老板的身份?
其目的何在?
铁血堡与杜老板素无交往,徐天良也不会。
“请相信杜老板对二位的诚意。”店伙计说着,端起徐天良搁下的酒盅,一口饮下。
店伙计放下酒盅,满脸堆上笑容,再给酒盅斟满酒。
酒,当然没有下毒。
店伙计摆了摆手,其余伙计一齐上前,从各自的白衣兜里取出竹筷,在酒桌上的十六道菜中各挟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然后垂手退至一旁。
很显然,十六道菜中也没有下毒。
从退下伙计高高凸起的太阳|茓处,徐天良已看出他们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徐天良不再多想,向钱小晴做了个手势,端起酒盅就喝。
钱小晴略一迟疑,也抓起筷子。
她喝过一口酒,目光缓扫过空荡的楼厅,扭头问身边的伙计:“楼厅怎么没有客人?”
伙计躬身道:“老板吩咐,晚宴的楼厅全由二位包了。”
“哦!”钱小晴眸子陡地睁着溜圆,心中顿生几分警惕。
她沉思了片刻,对伙计道:“久闻杜老板大名,能否引见尊容?”
“这是什么不可以的?”伙计爽朗地道;“不过,老板这会儿不在店里,他叫小的们好好侍侯你们二位。”
“值堂班头呢,他上那儿去了?”她又继续问。
“他……”
说话间,楼梯厅门珠帘揭开,值堂班头领着六名歌舞鱼贯而入。
“对不起,来迟了。”值堂班头走到桌边抱歉地道。
这是搞什么名堂?竟把曲阳城万春楼的歌舞女都请来了!
钱小晴心中暗自嘀咕。
埋头吃喝的徐天良却猛然抬起头道:“这是干什么?”
值堂班头恭声道“杜老板吩咐请万春楼的姑娘,给二位奏乐伴酒,所以……”
钱小晴尚未开口说话,徐天良挥手截住值堂班头的话道:“行,就来一首《生查子》。”
一名歌女抱琴上前,向徐天良和钱小晴施了个礼:“小女杏红见过公子小姐。”
值堂班头呛喝:“快唱。”
杏红赶紧抱琴坐下,纤指逗弦,随板按拍,引吭高歌:“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
杏红乃著名歌女,声韵甜美,字正腔圆,歌声如珠落玉盘,十分动听。
一曲歌尽,弦声凝绝,曲尽其妙,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徐天良一边吃喝,一边点头微笑,神情很是倔意。
钱小晴却眉头微锁,心事满腹。
杏红起身,上前告礼。
钱小晴心一动,突然道:“杏红,跳个舞吧。”
“小女……”杏红抱着琴,似有为难,她擅长的是歌,却不是舞。
值堂班头道:“叫你跳,你就跳。”
徐天良嘴唇扯动了一下,但没有开口。
“是。”杏红抱琴后退。
值堂班头挥挥手。
八名伙计立即上前,挪开圆圆的桌椅,铺上一片猩红地毯。
五名歌舞女擎起乐器,一声檀板,响起丝竹,琴弦玉笛一齐鸣响,乐音晾高清润,十分悦耳动听。
杏红挪动莲步,钮闪腰肢,翩翩起舞,几个旋转,几个起伏,已是蝉鬓微湿,玉额透出丝汗。
钱小晴眸光一闪。
原来杏红并不会武功!
乐曲骤然变急,杏红如狂风急雨般旋转跳腾,似一团霓霞忽闪忽灭。
忽然,杏红一个闪失跌倒在地。
檀板一声震响,音乐嗄然而止。
值堂班头脸色刹变,沉喝道:“怎么搞的?”
杏红面色灰白,气嘘嘘,满头大汗,颤声道:“小女……”
话末说完,徐天良鼓掌喝彩道:“好!好绝妙的舞!”
值堂班头惶恐地道:“请徐公子莫要见笑。”
徐天良唬起脸,正色道:“谁见笑了?我说的是真话。”
说着,徐天良掏出一大锭银子,扔到地毯上:“看赏!”
杏红从地上爬起来,退后一步,喘着气道:“谢……公子,不过这赏……”
徐天良咧咧嘴道:“你嫌少?”
“不!”杏红急忙道:“小女不是这……个意思,赏银,小女已经领过了,实不敢再收公……子的银子。”
赏银已经收过了?钱小晴双眉一挑。
徐天良扭脸向内堂,沉声道:“杜老板,你干嘛躲在帘后?该亮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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