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见过她几次,都是大打出手,她的全筝剑法练得很好,一个人差不多就可以和我打成平手.但看得出她不快活,在西定江会了她一面,发现这人连生死都看得很淡了。”楼重站起来,缓缓轻声说话,风过处,语词不甚清晰,“前两日我不知道想什么,无端端走去天壁山看日落,那个日落就同我们小时候看过的一模一样,一切都没改变,谁能想到,其实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我恨她,也不会原谅你。”楼重戴上面具,声音回复沙哑持重,听上去颇为沧桑疲累,“但如果你原谅自己,就回来吧。天下庄不能没有二庄主。”
楼重说完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到山头不见斜日,只余昏黄。他慢慢转身而去,暗金缎衣裹着他单薄的身体,清傲寂寥,如一抹霞光,渐渐隐林入雾。
方小寂离开叶还君已近一年。
漫长时光里,方小寂四处游走,看过上北之地的鹅毛雪,采过西湖荷池里的熟莲蓬,听过云南小寨的传情歌,踏过西漠荒芜的黄沙地。五月春暮,方小寂回到幼时的老家苏州,在郊外小村落里停留了一个月,在一个可闻荷香的雨夜里,她的孩子终于准备降世了。
方小寂对生产之事毫无经验,大半夜的时候一阵腹痛,坐起身的时候才发现羊水破了。她一个人,慌忙起身披衣出门,走了三里多地才找到村里的产婆。那产婆见到她一个人,不无奇怪地问她丈夫在哪里,方小寂扭曲着脸说他出门去了外地,不在。
“可怜的孩子。”那产婆道,“这男人真是没心没肺,出门竟敢不算着日子。”
分娩的痛苦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从半夜折腾到辰时,孩子还没有出来,方小寂幼时听过很多妇人难产而死的事,心中突然十分恐惧。她浑身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脸色苍白,气力殆尽,心中想着叶还君,千声呼唤,万分思念,简直要痛哭出来。
“骂吧,大声骂他!骂出来就不疼了。”产婆恨恨道。方小寂手扯着身下的被单,咬破了嘴唇,闷哼嘶吼,却没说一句话。
她那时想,要是这次能大难不死,就马上回去叶还君身边。
门外大雨连夜未停,晨光慢升,屋堂不知明亮了多久,终于听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这任性稚嫩的声音落耳里,让几近晕厥的方小寂如获新生。产婆将孩子放到她面前,暖心慈祥地笑着,告诉她一切都很好。
她一度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此时手捧着扭动着的小身体,又觉得一切苦难都不值一提。时值门外开雨放晴,方小寂用食指刮了刮孩子的脸颊,微微笑着,为之取名叶开晴。
开晴的胆子非常小,开门的声音大点都会吓哭她。方小寂每天有意识地抱着她出去凑热闹,从街头走到街尾,告诉她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她闲来无事,让街上的算命先生给开晴算命,算命的说开晴生辰八字不好,容易招邪,方小寂哼了一声,钱也没给就走开,从此看到算命的,都讨厌。
开晴越来越活泼好动,虽然什么都不会表达,但一双眼睛圆溜溜睁着,已经有顽皮的意思了。
开晴三个月的时候生了场小病,胖嘟嘟的小身体拈在手心里却是轻了好几两,心疼得方小寂几夜没合眼。方小寂买药回来,看到街上的小孩子奔跑来去,项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圆锁。
金银避邪,小孩子戴着可以消病挡灾,保偌长命百岁呢。卖菜的大娘用市场里挑白菜的眼光打量着方小寂怀里的叶开晴,问:你怎么不给孩子挂个银锁呢。这东西啊要到金器店去买才好,龙岩的金器最出名,庙里和尚开过光的,我表舅的外甥女的儿子的就戴的那个,现在十岁了,什么病灾都没有。
龙岩城的金器有名,龙岩城有西定江,有平台山,有止剑宫,有叶还君。
方小寂毅然当掉了叶还君送给她的一双白福灵玉镯,当铺里的老掌柜瞧她孤儿寡母,眼睛盯着那镯子闪着精明可怕的亮光,一根舌头就跟油锅里炼过似的,说起话来刚柔并济道理滴水不漏,方小寂隐约知道这双镯子应该不止掌柜说的那个数,但死磕了半个时辰,终究还是换了二百八十三两银子。买了一身裘狐白披,方小寂将开晴于怀中一拢,往龙岩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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