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于夏晚没理他,径直出了办公室进了下行的电梯。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于夏晚看着不停跳动的鲜红色数字屏。十五,十四,十三,十二……
叮的一声电梯到一楼,于夏晚长出一口气跨出轿厢门,往左转就是天宇大厦高大富丽的大堂。
一群人刚进转门向电梯走来。于夏晚穿着板正的黑色套装,拎着黑色装资料的大皮包,脸上还有一点僵硬的神色,突然就看见了秦捷。秦捷显然也看见了她,却没有露出一丝两个人认识的表情,就从她身边走过去,停在了离她不远的电梯门前。他的个子什么时候也长得这么高大了?于夏晚只觉得一个寒浸从心底里打上来,两只胳臂上的毛孔触电一样耸起。她想回过头去再仔细看一眼,为什么她有种错觉,刚刚走过去的不是秦捷,而是秦浩?#####一个下午她都有些昏昏谔谔。沈元熙看她脸色不对,几次提出来让她早点儿回去,于夏晚都婉言谢绝,直到晚上九点多钟加完班才开车回家。老远就看到邻居家里的灯光。于夏晚还真有点不适应,她愣愣地站在自家门口朝二楼那扇亮着灯的窗看了好一会儿,慢慢拧开门,也不开灯,踢掉鞋子光脚走到沙发倒头躺下。
一个秦捷已经让她手足无措,要是秦浩来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和五年前一样除了哭还是哭,让自己陷入最卑微最可怜的境地?沉没的感觉。姓秦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她听着都觉得别扭。他们最擅长的不就是生生把活人按进绝望的深潭里,再看着她挣扎着慢慢淹死?#####于夏晚一夜无眠,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赶到仓储公司坐在了办公桌前。
忙活了一个星期结束了现场的工作,杀回办公室又连加了几天的班,把审计报告的初稿交到了孙琨的手上。孙琨翻开大致一看,迟疑着抬头看于夏晚:“夏晚,你这……”于夏晚在不违背自己职业操守的前提下还是尽量如了赵汉卿的意。她朝孙琨点点头:“你先看着,我出去了。”孙琨有些讪讪地哎了一声:“夏晚,这个……也忙了这么些天了,要不今天就早点儿回去休息休息?”“还有一摊子事儿。”于夏晚其实并没有那么清高,这一行做久了,什么时候该妥协她拿捏得很准。好几天没按时下班了,于夏晚打算趁着有空到朱蕾家去看看那一对宝贝。杜惟妙、杜惟肖。这个名字还是她当时给起的呢,想想颇为得意。拐到附近商场儿童部买了两样玩具,男孩是一个停车场的模型,女孩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布娃娃。两样东西都不重,可都很占地方,尤其是停车场模型,方方正正一个大盒子,抱着嫌宽拎着嫌长,好不容易鼓捣下楼,于夏晚才发现自己的失策。她那辆别克的两厢HRV没有后备厢,这么大一玩艺也塞不到车门里去,这可怎么是好。旁边有喇叭响,看过去是坐在车里朝着她坏笑的赵汉卿:“怎么啦?要不要帮忙?”
“还是你的车舒服。”于夏晚双手抱胸,看着赵汉卿把盒子放进后备厢。
“我不光车舒服,人也舒服啊!”赵汉卿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坐我车先去,一会儿送你回来拿车。”“算了,跑来跑去的麻烦,咱们各开各车吧。”在朱蕾的盛情挽留下,两人留下吃了晚饭。妙妙的烫伤已经结痂,小东西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满屋子乱窜了。吃完饭又聊了一会儿已经八点半,到小孩子的上床时间了,于夏晚和赵汉卿告辞,在朱蕾贼眉鼠眼的暧昧暗示中离开。赵汉卿的车是一辆中规中矩的黑色帕萨特,旁边伏着她静静的蓝色HRV,夜色里看来颇有些小鸟依人的意味。“这就回家,不跟我再去找个地方坐坐?”于夏晚连连摇头:“你坐你的吧,我累一个星期了,赶紧回去睡觉去。”
赵汉卿挠挠头:“那好吧,我正好也有点事没干完,回公司再加会儿班。你路上慢慢开。”
“好意思叫我慢慢开,谁一年曝光十八次?”于夏晚打趣,赵汉卿嘿嘿笑着帮她开了车门,看着她坐进去打着了火。开出来老远,倒车镜里还能看到赵汉卿张望的身影。于夏晚抿了抿嘴,把视线移到了汽车的正前方。无聊,听广播。放的是一首老歌,天使之城的主题曲。于夏晚很喜欢这部电影。
I would rather hāve had one breath of her hair,one kiss of her mouth,one touch of her hand than an eternity without it.尼古拉斯凯奇深情款款的这句对白一度让她落泪不止,现在回头想想自己的眼泪真不值钱。
包里手机响,一手开车一手拿起来听,赵汉卿的。“有件事,夏晚。上回你帮我们公司解决了大问题,公司的老总觉得光是咨询费不足以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擅自做主给你买了点东西,你千万收下。”
“你胡闹什么。”“不是,夏晚。你千万不要跟我客气,这是你应得的。”赵汉卿说着收线。于夏晚觉得不对劲,立马把车停在路边打开包一看,不知他什么时候塞进去一个方盒子,拿出来一看包装上头三个字“周大福”。于夏晚没打开盒子,调转车头往天宇大厦的方向开。路上遇到一起交通事故小堵了一会儿,到天宇大厦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半钟了。天宇大厦一共三十五层,并不全是天宇公司办公使用,大部分楼层都租给不同的公司,所以楼下的保安并没有阻拦,于夏晚直接进了电梯。白天人声鼎沸的大楼晚上变得十分安静,电梯轿厢里虽然灯光明亮,可电梯运行时的声音还是让人有些紧张。于夏晚紧盯着数字屏。一,二,三,四,五……大公司的薪水虽高,可活也不容易干,财务部的大办公室里还有两个年轻的男孩在加班。他们认识于夏晚,开门让她进来,可都说没有见着赵汉卿。于夏晚看了一眼他的办公室果然是黑的。没办法,只好离开。她等着电梯,拿出电话拨赵汉卿的号码。电梯来了,她举着手机跨进去,习惯性地往数字屏上看。十五、十六、十七……怎么?这才发现楼上有人按了电梯,她没注意看指示键就进了电梯。电梯停在十八楼。门打开的时候电话正好接通,赵汉卿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夏晚,什么事?”
电梯门外,站着面沉如水的秦捷。她盯着秦捷,脑中某一部分又开始缺氧,根本没听见耳边的任何声息。只有那双跟他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在自己身上。两个人都没有动作,门又缓缓关上,秦捷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她有些歉然又有些释然地看着他。可是秦捷突然地一伸手,电梯门在他修长的手掌上夹了一下,又缓缓打开。
他一步跨进来。看着她。“好久不见了,夏晚姐。”~~~~~~~~~~~~~~~~~电梯的门再度关上。狭小空间里,只有他和她静静对立着。于夏晚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咽了口口水,时隔这么久,面对秦家人,她还是不由自主觉得害怕,他们太擅长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看着别人颤抖流泪被他们视为乐事。“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秦捷笑的时候嘴有点歪,这个习惯居然也跟秦浩一模一样。于夏晚飞快地把视线移开,把侧脸完全暴露在秦捷的眼前。“跟我这么生分,夏晚姐?”秦捷笑的声音很好听,他突然抬手撩起于夏晚左额上的头发,于夏晚惊跳着避让开,警惕地看着他:“你干什么?”“那道伤疤。”秦捷的手掌在电梯里明亮灯光的映照下洁白修长,象是一双艺术家的手。他丝毫没有觉得难堪地把手收回去:“还疼不疼了?”“不疼了。”于夏晚的声音有些尖厉,她喘了口气,“早不疼了。”“夏晚姐,”秦捷走近一步,森林般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把她压得动也动不得,“怎么你……你在害怕?”“我怕什么?”于夏晚求救般地看了看数字屏,发现数字还停留在十八层,原来两个人都没有按向下的数字键,电梯一直停在那里。她从秦捷的身边侧过身去想按键,手却被他从半道上截住,握在了掌心里。“如果不是怕,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心虚?”“心虚?”于夏晚抽了三次才把手抽回来,她退靠在电梯壁上,盯着秦捷,“我为什么要心虚?应该心虚的似乎不是我!”“不是你,那是谁?”秦捷笑意盈盈。于夏晚却太了解他们兄弟俩,越是笑得轻松就越是怒得彻底。可她突然恼怒于自己的不知所措。自己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受了伤害吭都不敢吭一声的懦弱女人,已经被他们逼得抛弃了拥有的一切,就算这辈子真的欠了他老秦家什么,她也应该算是连本带利还清了。于夏晚微笑:“你如果执意认为我是心虚害怕那也随你,我无权左右你的思想。”
“夏晚姐……”“别叫我姐,秦先生,几年不见,我们其实已经是陌生人了。我当不起你这么亲密的称呼。”
秦捷眉梢一挑,颇有点意外地看着于夏晚,深深一笑:“这么晚了,到公司来做什么?”
周大福的盒子就静静躺在于夏晚的包里,她撇过眼睛:“来找人。”“赵汉卿?”“我要走了。”于夏晚不想掩饰语气里的不耐。秦捷不是不识趣的人,他回手按了一楼,电梯开始嗡嗡地向下运行。汗水立刻从于夏晚的掌手涌出,她神经质地把视线转向电梯数字屏,可那个鲜红地、不停跳动的屏幕却被秦捷长大的身躯挡住,她下意识地侧侧身子,去找那个让她安心安宁的东西。秦捷颇耐人寻味地嗯了一身,闪身让开:“你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坐电梯的?”
于夏晚脸上微黯,握紧包带子不发一语。电梯停在一楼,秦捷先跨出去,转身等她。于夏晚擦着他的身边快步离开,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当当作响。走出大厦,被夜风一吹,于夏晚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她拿出钥匙往车的方向走,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看,秦捷两只手Сhā在裤袋里,歪着头看着她笑。他……于夏晚唾弃自己的善意,走出两步,终于还是不忍心,扭头向秦捷走去:“你要到什么地方去?”一辆黑色奔驰悄无声息地驶了过来,停在两个人的身边。于夏晚握握拳,怎么忘了他的身份?这样金娇玉贵的公子哥,即使不会开车,总不会连司机也请不起吧。她调头就走,车驶离停车场的时候,秦捷那辆奔驰就跟在她后面,响亮地按了两声喇叭,箭一样超了过去。“有钱了不起啊!他奶奶的!谁的车没喇叭!”于夏晚大力往方向盘上一拍,小HRV不负所望地尖叫起来。出城往东一直开,渐渐远离城市灯火的喧嚣。她今天开得很快,有点急于回到家里去。
拐下大路,进小区,再拐起到自己家的秘道。该死的,一辆黑色奔驰堵在了进车库的路,于夏晚把头从车窗伸出去,看了看黑车,又看了看隔壁家二楼漆黑的窗户。喝凉水都塞牙缝,连你也来欺负我。于夏晚咕哝着跳下车看着奔驰车尾那个圆形三角的标志,有踹上一脚的冲动。她气呼呼地往隔壁家走去,经过奔驰车边,车门突然打开。
“又见面了,夏晚姐。”秦捷推开车门,他坐在驾驶座上,一条腿收在车里,一条腿长长地踩在地下。
“你……”于夏晚愣住了,她盯着他足有一分钟才明白过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夏晚姐,既然已经是邻居了,怎么着也得互致一下问候吧,你不是从小就告诉我做人要有礼貌么?”“秦捷,我已经按着你们的意思远远地躲开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何必这么剑拔弩张?故人重逢不应该是喜极而泣的么?夏晚姐,这些年你的脾气倒是见涨。”
“我的脾气不用你秦公子管。你把车让开,我要回家。”于夏晚话说完突然想起秦捷不会开车,她嗯了一声又说道:“司机呢?要不把车钥匙给我,我来开。”秦捷轻笑着关上车门,用遥控打开车库门,随即发动了汽车。于夏晚被奔驰车发动机的声音吓了一跳:“秦捷,你别胡闹,快下来!”秦捷按落车窗看着她:“夏晚姐,几年不见,你以为我还不会开车吗?”
“可是你色盲,怎么开车。”于夏晚还记得,秦捷从小就是红绿色盲,秦伯伯怕他出危险始终不让他学开车,刚满十八岁时的秦捷因为没办法考驾照,整天围着车库里几辆车抓耳挠腮。可眼前的秦捷熟练地把车开进了车库,那架势不是一天两天练出来的。“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秦捷又按下车库的门:“早就会了,大哥教的,只是一直瞒着爸爸和你。”
于夏晚不说话,她不想跟别人谈论这两个人,尤其不想跟秦捷谈论。牵扯到的所有人里,秦捷应该是最无辜的一个。她苦笑着走向自己的车。“夏晚姐,毕竟也在一起过了那么多年,你就不想问问爸爸和大哥的消息?”
他们的消息?新宇集团这些年致力开拓北美市场,他们应该都在美国过着幸福的生活吧。也好,有一整个太平洋隔着,她才能安安生生地过了五年日子,她没有勇气把好不容易求来的平静生活当作代价去换回他们的消息。只要大家都过得好,不就行了?“秦捷。”站定在他面前,于夏晚昂起头,他的个头应该比秦浩还高,“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过去就都过去了,现在我有自己的生活,你们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们彼此能不能不再打扰?”
秦捷一直在微笑。他足比于夏晚高了一个头,垂下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能看见他浓密的睫毛:“看样子,你现在过得很好。”于夏晚深吸气:“托你的福。”“在把别人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之后,你居然能生活得这么惬意?”秦捷笑出了声,他薄薄的嘴唇弯成优美的曲线。一团糟?你们只不过是一团糟,却不知道别人又是堕进了什么样的地狱?永远有理由来诘问的,只是那些最虚伪的人。于夏晚看着秦捷英俊的笑脸,努力让自己的身躯挺直:“我的生活轮不到你来质疑。”“轮不到我,那谁又有这个资格?”秦捷欺近。他的气息太来势汹汹,于夏晚抵挡不住,转身往自己家走去。车库门上的灯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打在她脚边。“于夏晚,你就不想问问,为什么爸爸会结束国内的大部分生意跑到美国去一呆就是五年?你就不想问问,既然已经走了五年,我为什么现在又要回来?”于夏晚站在自家院门前才想起来包还丢在车上,她快步走到车边开门取包拿钥匙。可是秦捷的声音听起来竟是莫名的凄怆,她的心没来由地跳快一拍。这幢双联别墅两家的院墙是一道低矮的铸铁栏杆,栏杆边栽着两株红色夹竹桃,现在正值夹竹桃的花期,浓绿的树荫里全是绚烂燃烧着的夹竹桃花,即使在夜色里也有种灼痛的感觉。
“你就不想问问……”“我不想问!”于夏晚停住,看着离她最近的一枝夹竹桃,“我不想问。如果有可能,我但愿不认识你们。秦捷,你在面对我的时候能不能不要一副债主的模样,我于夏晚是亏欠你们秦家,可你们秦家也亏欠我,你们失去的不过是金钱,总有再挣回来的一天。我呢?我失去的是什么?我父母的性命,你要用什么来偿还?”“呵呵。”秦捷笑着走到院墙边,随手摘下一朵夹竹桃,“不如,以命抵命?”
“你说什么疯话!”于夏晚把钥匙Сhā进锁眼里,向右边一拧,门应声而开。
屋子关了一整天总有点湿闷的味道,仿佛是想忘忘不掉、想冲冲不出的往事。四面八方层层叠叠包裹过来,缚住四肢。于夏晚跨进家门,反手用力一甩,把秦捷和清新干净的空气全部关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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