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久前的事,土壤被翻开,潮潮的,攥在手里,仿佛能挤出水。土坡已经不见踪影,松树更不知被掩在哪块土石之下。赵汉卿知道于夏晚宝贝她的这幢房子,可没想到她会伤心成这样。他蹲在她身边抱住她,不住口地劝慰:“夏晚,别这样别这样,房子没了可以再盖,我给你盖,我答应你,以后给你盖一幢一模一样的!夏晚!夏晚!”又如何?她呻吟着,从地上跃起,冲进自己的车里,猛踩油门到底。冲到上海的时候,他不在家。于夏晚蜷着双腿坐在门前,头埋在膝上,泪水一路洒不停,到这里,还在滴。
秦捷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保安,指着于夏晚轻声道:“就是她,在门口坐了很长时间,先生看要不要我们去支开她?”秦捷摇摇头,走过去拿钥匙开门,握着于夏晚的胳臂拉起她,一起走进了屋门。她身上还有泥土,眼睛哭得红肿,头发也乱蓬蓬地披散着。“为什么?我已经把房子卖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它?”她向他走近一步:“你还要我怎么样?你这么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已经背负上的,哪里能说扬弃就扬弃?沉重的,沉重着。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压在心上。“我怎么舍得杀死你?”秦捷也向她走近一步,抬手托起她的下巴:“于夏晚,我要你好好活着,把我尝过的滋味全部再尝一遍。我有多痛苦,就要让你多痛苦。”“还不够吗?”来自他指尖的温度再暖上心头,就算重逢时已成定局,于夏晚还是悲哀地发现,他原来不是场意外,“我已经这样了,还不够吗?”秦捷笑了:“于夏晚,你太小看自己了,仅仅这么点痛苦,会让我恨你至此吗?”
“我是无心的,我知道我对不起秦伯伯,可我……”她咬咬嘴唇,“我也付出代价了。你失去了父亲,我也失去了我的孩子,已经有一命抵了一命,秦捷,你放过我吧……”
“一命?”他冷笑,“怎么够?于夏晚,你身上背负着三条人命,知道吗?”
她哆嗦着,全身发冷。秦捷松开手,看着她。他穿着件全黑的西装,晚上屋里灯也没开,窗外的灯光透进来,他和她都模糊着,看不清彼此。“知道哥哥怎么死的吗?知道当初让他不得不滞留在美国的事情是什么吗?”
“于夏晚,你捅了那么大的漏子,哥哥到美国给你收拾残局,一下飞机就出了车祸,他在美国的医院里昏迷了整整四年才死。”“知道他死的时候什么样吗?恐怕你不知道全身脏器衰竭的人死的时候有多惨,他睡了四年原本已经骨瘦如柴,最后却象吹气球一样肿起来,所有皮肤被撑开,红通通的,我连碰也不敢碰他一下,生怕一碰,他的皮肤就会裂开。”“是我亲手签的字,是我亲手关掉维持他生命的机器,是我亲手给他洗的澡把他抱进棺材里。”
“我骗你的,说他要我好好照顾你。他根本连一次也没有醒过来,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感觉到肉体上的痛苦,他死的时候,我甚至代他松了一口气。哥哥那样的人,我宁可他死,也不愿他受折磨。”
沉沉浮浮杳无影迹。曾经她坐在空荡荡的毛坯别墅里,等他。曾经她躺在手术台刺眼的灯光下,恨他。曾经她靠在他弟弟的怀里,以为可以忘了他。泪水连串落在衣襟上,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体温。秦捷偏了偏头,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般轻笑着,本来就深刻的五官,在昏暗的侧光里看起来深邃无比。“你不仅小看了自己,你还高看了我,于夏晚。”“我这人没本事,爸爸死了,哥哥也跟死差不多。你以为我有什么能耐能挑起公司的重担?你知不知道公司当时欠了多少债?”“可我好歹地撑到了现在,你知道我怎么做到的?”“你知道我两年时间可以换多少钱?以前我一直喊伯母的人,我陪了她整整两年,每天晚上跟她躺在一张床上,很奇怪我还能睡得很香,你说我是不是有点没心没肺?”“我也跟死过一次差不多了。于夏晚,你觉得在经历了这一切以后,我会有多恨你?”
“所以于夏晚,你别天真了,我怎么会轻易放过你,你要尝的,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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