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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布拉格红人馆 > 第八章 彼岸花

第八章 彼岸花

转眼间,小七离开红人馆已经一年。布拉格仍旧美得像一个童话。

温暖的,甜美的,激烈的,侵满所有属于年少时的纯真幻想。整个城市悠闲惬意,午后的游客们最爱坐在广场边的咖啡座里打发时光,几杯黑啤酒下肚,世界充盈着微醺的美好。厨娘最爱站在窗户边煮玉米浓汤,烤­肉­的香味从厨房一直飘到客人们的鼻子里。

“老板娘~,再来一份牛排!”

“好!”

“17号座加一打黑啤酒!!”

“马上马上……”

伏尔塔瓦河上升起了缥缈的白雾,金­色­光线洒满布拉格错落的红­色­房顶。这是一个蒙神眷顾、更被妖­精­的手指点化过的城市。所有的人都流连忘返,可是那个离开了的人呢?

那个有着碧绿眼瞳、难受时会微微眯起眼睛的男生,他在悄无声息地离开后,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铛——

铛——铛——

教堂圣洁的钟声缓缓地刺破了游客们的喧嚣。被惊扰的鸽子们扇动着雪白的翅膀忽地从广场上齐齐飞过,霎时遮蔽整片天幕。

由真夜抬起头仰望鸽子,她暗黑的长发在大风中飞散,美得凄绝。

她身后是人流如织的布拉格广场,头顶是湛蓝湛蓝的天幕。

那种美丽的蓝­色­,让人有掉泪的冲动。

今年的圣诞没有下雪,布拉格的冬天很少下雨。偶尔有一点点雨水,从天空坠落的速度也很慢,仿佛是跳着优雅的舞步翩翩而落。

真夜迷恋于广场一角喷水池边成群的鸽子。洁白的翅膀、对于食物直率地追求,走路时笨拙可爱的模样,这些都是她喜欢它们原因。如果千曜和尊尊他们都出门处理客人的事务去了,她会整日坐在石阶边拿面包屑给它们喂食。

今天的雨丝渐渐细密,坐在广场上的真夜头发开始潮湿地贴紧脸颊,她想走回家,却还是走到了教堂窗前。

一层一层蔷薇­色­的光芒从屋顶漏下来,仿佛云破天开。

教堂外的街道上有流浪艺人在演奏小提琴,那首传世的曲子里分明写着关于红人馆的一切秘密,但每天潮水般涌入广场参观的游客中却从来没人听出来。

流浪艺人摆在跟前的铁盒子里没有一个铜币,真夜从外套里拿出一张纸币,轻轻地放在那个空落落的盒子里。

“如果没有人听你演奏,那为什么不早点回家呢?”她问,对方并未回答但他手腕一颤,在原本漂亮的连音里陡然加入了一个突兀的休止符。

小提琴滑奏拨动教堂的玻璃窗

“光游弋而上 小木偶 十二点心慌

玛利亚的壁画里

藏满你一眼望不穿的殇

天堂的泪滴 淌下圣域的光

施舍世人一段粉­色­忧伤

……

爱默祷在信纸 信纸弄丢羽毛笔

雪融化在杯底 杯底盛满水晶香

纯度不高的画面感 怎么一直盘旋在彼

就连吹散蔷薇的风向 芬芳

看起来也像是 赞美诗的形状

广场上失恋的女孩 一遍又一遍地唱

Cheri……

Je ne suis pas seue。

Je ne suis pas seue。

Je ne suis pas seue。

亲爱的 我不孤单

我不孤单

我不孤单

……

Désolé,je t‘aime。”

有雨水在流浪艺人的鼻尖,是晶莹的幽蓝­色­。真夜突然明白了他是谁。

“是啊,真夜,我们该回家了。”当艺人脱下华丽的礼帽,她并不吃惊,真的是他。

原千曜。

他好看的紫­色­眼瞳在雨水中变得温柔湿润,在这一年里因为小七的离开让他蜕变成一个真正勇敢坚强的人,成为了雪豹族人的新首领。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玩世不恭的原千曜。

站在现在这个首领的位置上,千曜终于明白当年小七独自接下继承红人馆的重任时,内心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而那时,他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

想到这里,千曜重新凝视着眼前的真夜。这一年里,这个女生变得更加清冷美丽,但也更加孤独。她的美只有等那个叫端木镜夜的人回来后,才能全然地盛开和绽放。

如果他不回来,那么她只能在等待中渐渐枯萎。

千曜放下琴,脱下外套披在真夜的肩膀上:“走,我们回家。”

“可是……”

“不要等了,说不定你回家就看到他了。”千曜看着眼前的真夜,她像玩偶师从主人那收回的一个残缺的玩偶,记忆里还有残余的潋滟,拨动着曾被打碎的梦。

很早开始,一个几近相同的梦境便不断出现。无数的夜里,真夜看见自己坐在一架落满尘埃的钢琴前,穿着­精­致但是陈旧的白­色­蕾丝裙子,头发是温和迷人的亚麻­色­。手指­精­致修长,它们在钢琴的黑白键跳舞,灵动美妙。那是一首温存、伤感的曲子。她弹着弹着,眼泪就一颗颗掉在琴键上,碎裂。

还有两个男人站在一边看着她,他们截然不同。一个明媚,一个灰暗;一个总是微笑,一个永远沉寂。明媚的男人有安静的眼神,清澈­干­净。而另一个,冷冷的瞳里只有深不底的冰绿……

这个梦境,贯穿着整个午夜。有时候,清晨醒来,会试着去回忆那首曲子。尽管会弹钢琴,但每次,她都无法想起半个音符。

只记得那个冰绿眼瞳的男人在曲子终结的那一刻突然握住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地抚摩过去。他邪气地笑,笑容天真得像个孩子。

最终他们没有回家,而是决定去山顶看岚。刚走到山顶时,守山的牧师正在独自吟念圣经。头顶有鹰盘旋而过,凄厉的带有伤口的叫声。

山顶有华丽独异的哥特风格教堂,像一只久久盘旋不肯落下的鸟。

“你们来了。”牧师安然地问,他的面孔很陌生,大概是新来的守山人。

但真夜没有多想,只是微微点头答:“嗯。”

山顶有大片的空旷,来自世界各处的风交相嘶叫撒野。人类站在这里,身体会不由自主敬畏地震颤。可是真夜不会这样。

她喜欢这风里的气息,带着宿命的流离,还有忘川河水的味道。真夜淡然地从牧师身边走过,山顶的苍凉寂寞,把她柔软的睫毛一眼一眼地撩起。

“由真夜,你脖子后的Tattoo还会疼吗?”

什么?!Tattoo?

“你怎么知道?!”真夜愕然地回头问那守山牧师。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牧师笑着反问,他的眉须都是深白­色­,唯有微微上翘的下颚平坦润泽,隐藏着某种奇异神秘的能力。

这个人绝对不是普通人类。有个声音在心里对真夜这样说。

“会……”她坦白地说,“还是会疼。只要月圆之夜或是一想到我哥慕音岚,就会很疼很疼。”

牧师了然于心地笑:“你当然会疼,因为那个会帮你抹去印记的人还没有回来。”

流年像花朵在彼此的记忆里盛开。

刚下过雨,山上的泥土非常黏湿。真夜和千曜始终不发一语,两个人沉默地在路上走着。千曜孤单地走在前面,但每当有石块挡路或是杂草丛生的地方,他一定会停下来对真夜说:“小心。”

“我有些怕。”她突然说。

“怕什么?”

“我的小七不会回来了,怕他会来这里。”

千曜停下来:“要不要我背你?”

“啊?怎么?”她一时间没回过神来,提起裙子看,原来她的鞋已经被那些泥给弄得很脏了。正犹豫着,突然被千曜不由分说地背在背上。

“不管怎么样,在小七回来之前,我一定要照顾好你。”

满山的十字架在诉说着漫长悠远的故事,千曜背着她,脚印像记忆一样深深烙进泥土里。

这条路还有多远?

不清楚突然要走多远,也不知道已经走了多远,从来都是听凭直觉地向前,听从自己的内心,不做任何过多的考虑。但这一场蔷薇­色­的梦境,总会有觉醒的那一天。

千曜的金属飘到她的脸上,她突然想到什么,蒙住了他的眼睛。

“千曜,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什么?”他问

“是岚在说话,他说……”真夜的喉咙有些哽咽,“他在跟你们说,对不起。”

对不起?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真夜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说这句话——

一颗微露出路面的石子绊倒了千曜,两人一同跌倒。真夜狠狠地摔倒在草丛里,脖子后Tattoo疼得像是要撕裂开。

一阵青草的气息呛到了她的鼻子里。真夜索­性­躺在草地上仰望着扑面而来的天空。

“我哥以前最喜欢拍天空。”她喃喃地说,“天空的蓝美得那么绝望,那是哪个画家的笔下都无法完全地再现的蓝、瞬息万变的蓝。千曜,我哥欠你和小七、皇微、尊尊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够了!

够了够了!!!

千曜再也忍不住,他站起来,愤怒地说:

“由真夜你这个笨蛋!!够了够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为什么觉得愧疚?!为什么要代替岚跟我们说对不起?!没错,岚是从我们身边夺走了你!可那只能怪那时的我们没有能力保护你!如果我们真的把你当成最珍惜的妹妹,那么在他刚刚带走你的时候,我们就应该不顾一切地把你夺回来!!

但是…..“他停住,半晌才继续说,“……但是我和小七他们……我们谁都没有那么做。我们一相情愿地以为,或许让你离开布拉格这个是非之地,也是一件好事。:

“如果你是岚的话,你会说对不起吗?”

“够了!”他回过头愤愤地说,“如果你是岚的话,你会希望自己的妹妹陷在回忆里永远都无法摆脱吗?你会希望她永远无法开始新的生活吗?”

“我……”

她没想到他们有一天会有岚来劝说对方。

千曜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由真夜,我这一生唯一的使命就是守护红人馆。但在小七回来之前,即使是牺牲自己的­性­命,我也会保护你。我不会允许当年岚把你从我们身边夺走的那一幕再上演一遍。”

乌云一点点散开,阳光刺破天空的­阴­霆,明晃晃地闪烁在千曜和真夜的前额。真夜看着独自走在前面的千曜突然释怀地笑。

呵,是啊,岚也不会希望她活在回忆里无法自拔。就让回忆保持最完美的姿势,永远沉睡在风里。

“奇怪……怎么会有花?”

真夜怔怔地看见岚的墓前安然地躺着一大束雏菊,这才意识到什么也没给岚带来。她走过去捧起那束花。

“很新鲜的花,会是谁送的?”她有些欣喜,转头问千曜,“你说,会不会是小七?他回来了?”明明知道希望很渺小,但还是期待着。

“是我。”

他们同时回头,看到的是刚刚那个牧师。

是他?

牧师带着他们爬上教堂的顶端,俯视山脚,看到的是满山大朵血红­色­的彼岸花。原本盛开在彼生之门路上的花朵,在白昼的阳光下也这么美。

真夜深深地呼吸。

“告诉我,那个会帮我抹去Tattoo的人,他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但是你可以去找一个人,或许他可以帮你。”牧师不肯说出答案,他摘下一枝彼岸花,那些花朵没有叶的滋养,只在光秃的枝­干­上妖冶地绽放。

他用花朵挡住真的眼,然后带他们从旋梯下到不知名的殿堂,吱呀——

有隐秘的石门被推开,黑暗的空间里有风扑面而来,夹杂着神秘的气息。

牧师将遮挡着她双眼的彼岸花拿开,她和千曜定神一年——

这是一间神秘的哥特式殿堂,水晶灯摇晃,有蒙面的术士不发一语地坐在胡桃木后,气定神闲地玩着一架人骨做的竖琴。

骨头闪烁着幽暗的光。

带他们进来的牧师在见到术士后恭敬地行礼,随后小心翼翼地倒退着离开。

“你是?”真夜好奇地说。

术士不回答,他的脸淹没在一片黑暗里。他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苍白的火焰便在指尖跳动。火焰点燃了那架竖琴的琴弦。

不到几秒钟,琴弦已经燃烧殆尽。

“你烧了琴弦?”真夜并不害怕,“为什么?”

“没关系,这里还有。”

术士从台阶上走下来,一边的千曜想挡在真夜前面保护她,可是没用,他连接近的力量都没有!

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他和真夜隔绝开,只有那术士才能毫无阻隔地接近真夜。

该死的,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千曜不甘心地打量着他。

那神秘的术士把手搭在真夜的后背,像有一股冰凉的清泉灌注她的脊背。她的灵魂发疼,重到无法言喻的疼痛。随后他的手里便有了几根纤细透明的弦。

“这是你的神经…..我已经拔掉了它们。”术士安静地说,“从此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事可以伤害到你,你背上的伤口也不会再疼痛。只有敏感多情的人,才会感觉到那种痛。”

门开了一半,一束激烈的光照亮术士的侧面。另一半沉浸在浓郁的黑暗里。

疼痛中的她看不清那术士的脸,但他的手指传递过来的温柔却是刻骨铭心的熟悉。

如果再没有敏感的神经,那就意味着没有什么可以再伤害我?

不会再被爱所苦, 不会再被恨所羁绊?

“您是希望我从今以后远离伤害,像个玻璃娃娃一样被供奉着,过着被保护的安稳的没有波澜的生活?”真夜疲倦地说,“那会不会变麻木?”

“无论是不是麻木,我只希望你会更加快乐。”术士轻扬手指,那被拔出的神经丝线般重新回到了真夜的体内。

敏感的,受伤的,甜蜜的,痛苦的,彷徨的,迷茫的,安宁的……所有的一切情绪会聚在一起,才构成了她命运的轨迹。

无法预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才能有惊喜。

“由真夜,你的封印已经解除了。”

“什么封印?”

“还记得你脖子后面的那个Tattoo吗?”术士的声音仿佛穿越了一千个世纪而来,渐渐地接近、明晰。“不光有你,慕音岚的后背肩胛骨上也有一个。”

这一次,真夜终于惊讶:

“岚也有?!”她知道这个Tattoo是封印,但没想到岚的身上也有。

“因为那个彼岸花的Tattoo正是对他的惩罚,也是对你们情感的封印。当年他不顾红人馆的禁令,擅自找到背叛的鱼人族,让人鱼噬魂吸走了你的记忆,让你从‘徐樱蓝’变成了‘由真夜’。是的,他最终是带走了你,可他永远无法得到你!在被洗去记忆的你心里,岚他永远只是你的哥哥,他永远无法成为你爱的人。”

“……原来……”

难怪她每次只要一想到岚,那块Tattoo就会发疼。因为彼岸花本就象征着永远无法邂逅的爱人和永远不可实现的梦想。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生时叶已经落尽,叶长出时花却开始凋谢,彼岸花的花朵和枝叶虽然是同根生,却生生世世永不会相见。

她突然想起了那年在学校的天台上,岚看到她脖子后的Tattoo时曾经喃喃地问她:“开花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这多么像那些相爱却永远无法在一起的人……你说呢?”

当时的真夜不在乎地大笑着,她根本无法明白岚心里的忧伤。

啪嗒,有泪水从真夜的眼眶中涌出来,可这次的眼泪不是因为岚,而是当她彻底地对一切释怀后,她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术士的脸。

夜风般冷峻的侧脸,深蓝的发丝……还有那冰绿的瞳。

真夜抚摩着眼前这个术士的脸。

“小七,你终于肯回来了。”

话没说完,她已经被对方紧紧抱在怀里,小七在她耳边不断地说着:“好想你好想你好像你……”

回到红人馆,大家HIGH到不行:“哈哈,我们的头终于又回来了!!”

“小七,你终于回来了!

皇微见面就一拳砸过去。嗞,小七下意识地一退,撞到了客厅餐桌的桌脚。手肘的伤口渗出细密的红­色­水珠。他微微皱眉,随手蹭了一下,但血逐还是继续不依不饶地渗出来。

“小七,你的手……“千曜意识到什么,”为什么伤口不会自动恢复了?“

“没什么。”小七若无其事地甩甩手。

是没什么。的确是没什么。

——只不过是在重新封印了人鱼又解除掉真夜身上的封印之后,丢失掉了几乎全部的灵力。

现在的小七,除了还能使用一些最基本的幻术以外……已经跟普通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会生病,会受伤,会死去……

第二天正午,坐在广场边屋顶上的小七和千曜抬头,头顶正上方是一轮皎洁至妖冶的圆月。

月亮不是只有晚上才出现,只是白昼的你从未注意而已。

小七的侧脸在屋顶呼啸的大风里看起来有隔世的­阴­影,他的故事最多,可他从来不愿意说:“我哥说,这样皎洁的月光是不祥的,它是在人间寻找一件死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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