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疏落,冷风打面,郎野在街口孑然而立,高大的身影,伶仃又潇洒。
加班出来,在路边摊吃了点东西果腹,就信步走到这里。
这是一个夜市,卖的都是旧货,附近居民把家里不用的物品摆到这儿,有人喜欢就两厢情愿的,换几个小钱。也有很多专门的生意人,卖一些仿古的东西,都知道是赝品,买家就是冲着一个玩,一个赏,非收藏,摆几日腻了,再来搜罗,郎野就是这样的一位,最近半年,他经常来此流连。
走到尽头,没有喜欢的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哥们,古画,我家传的,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从古墓里盗出来的,年代久远,是南宋初年的,重要的是,据说这幅画是南宋开国皇帝赵构所画,但这个女子究竟谁,身份是个谜。”
有人向他叫卖,一张口就说了这么大段。
郎野看去,这摊子非常简陋,地上铺块布,上面摆着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摊主向他兜售的,是一幅画,水墨工笔,纸张皱皱巴巴,画上是一古装女子,容貌秀丽,只是她愁肠百结的样子非常哀怜。
郎野蹲下身子,拿起画看,这幅画很是粗劣,既无花押,也无作画日期,更无任何文字说明,甚至都没有装裱。他心说你个骗子,欺我外行,就是仿冒,至少也做的漂亮些,再拿来唬人,于是很不屑的说道:“这样一件宝贝,你为何不去拍卖行。”
摊主不知郎野在讽刺他,说道:“我也想,先前找了几个名家看,不能确定,你是唐伯虎也好,你是米芾也好,总得有个体现,这画,就用『毛』笔勾描几下,不着『色』,连个署名都没有,算什么,不过,这真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从古墓里盗来的,是我『奶』『奶』的『奶』『奶』的『奶』『奶』亲口说的。”
郎野听他说话像绕口令一般,笑道:“只怕不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从古墓里盗来的,而是你祖爷爷的孙子的孙子从别人家盗出来的。”
话刚落地,摊主脸『色』唰的,突然霜降,眼珠滴溜溜『乱』转,把郎野打量一番,眼神里满是怀疑,然后迅速裹起地上的布,把东西一股脑的兜住,撒腿就跑。
郎野不明所以,难道是我的话,不幸言中,戳到他的诡秘之处?其实不过是随口说说,他这叫做贼心虚。
这时有人喊:“站住!”
郎野回头去看,两个穿制服的,追小贩而去。
哦,原来如此,还以为因了自己的那句话。
他忽然发现,那幅画还在他的手里,想喊人,早跑的不见了踪影。想想算了,反正就是一张废纸,什么古画,都是骗人的,随手丢掉。
呼!风沙起,啪!那画飞扑过来,刚好盖在郎野脸上。
他拿下,蓦然发现,那画上的女子在与他对视。
他先是愣住,接着哑然失笑,也许是画的太传神了,才会让自己产生错觉。
再想把画丢掉,那画中的女子竟然眨了下眼睛,郎野脑袋嗡的一声,定睛看去,几条墨线,平面之图,没有异状。
他埋怨自己,人没老眼就花,这是夜市而已,没听说闹鬼,是自己心里有鬼才对,见『色』起异,对画中的女子产生怜香惜玉之心。
自嘲一番,哗啦!随手扔了,呼!又一阵风,啪!那画再次刮到他身上。
他心里一抖,今个就邪门了,赶紧打掉那幅画,心扑腾腾狂跳,再看地上的画,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更邪门的是,那画上女子又朝他眨了下眼睛。
还没等他理清思绪,一股旋风乍然而起,直扑过来,把他裹在当中,他只觉站立不稳,踉踉跄跄,东倒西歪,眼睛睁不开,沙子扑打在脸,双手『乱』摆的挣扎、挣扎、挣扎……
风止。
郎野呸了几口嘴里的沙子,理理『乱』蓬蓬的头发,拍打一下身上的尘土,再找那幅画,不知刮到哪里去了。
他满心狐疑,这风起的怪,虽说是春日里风多,但也没有这样骤然而来骤然而去的,心里有些慌慌的感觉,想走,可是,刚迈出一步,就傻在那里。
他对面,是一排低矮的建筑,夜『色』里黑咕隆咚,参差幽秘,灯火零星,也不甚光亮,但依然能看出那些房子屋角飞悬,类如古物。
这时,有人喊:“小官人,因何一个人站在那里?”
郎野抬头去看,某户亮灯处,木门敞开,一位老『妇』立在门口。
距离远,郎野也仅仅能以声音、身材和形态看出她是位老『妇』。听他说话古腔古韵,心里发『毛』,不会是那幅画邪气,画上人成精,平地生出这样一个古人村落,魅『惑』我?
“老身在问你话,小官人因何不作答?”老『妇』朝郎野走来。
等她到了近前,郎野越发吃惊,但见这老『妇』,头上绾着发髻,发髻上斜『Сhā』一柄珠钗,身上穿一件酱紫的斜襟小袄,外罩一件哑金的锦缎开衫,下身长裙及脚踝,长裙下『露』出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
郎野只觉汗『毛』竖起,后脖颈发凉,这老『妇』打扮太奇怪,不禁往后退步,面上全是惊怕,他吓的哆哆嗦嗦,语无伦次道:“我,这是哪里?我,好像『迷』路了。”
谁知老『妇』伸手抓住郎野,道:“哎!天也作怪,到了这个节气,还如此的冷,看你冻的不轻,去老身家里吃杯浊酒暖暖,我一个人,也正闷。”
郎野此时已是惊得不能言语,听她遣词造句,就像历史上哪个朝代穿越而来的,想挣脱,怎奈老『妇』手劲非常之大,把郎野拉着就走,到了门前,灯光明亮,他才看个真实,一股风过,那些高楼大厦倏忽不见,一片古宅横亘面前。
郎野想挣脱,脚不听使唤,稀里糊涂的,进得屋里,那老『妇』看看他,摇头,很是可怜他的样子,道:“公子究竟出了什么事,居然这样衣不蔽体。”
衣不蔽体?郎野懂这个词汇的意思,但不懂老『妇』的意思,只觉她酒气熏天,醉眼『迷』离。
再打量这屋子,他面前是一张硕大的木桌,一溜排着几把木椅,对面是一张大床,银钩挽着罗帐,床上是锦缎的被子,靠墙是木柜,挂着老铜锁,油光铮亮,明可鉴人,木柜旁边是个博古架,上面零星的摆着几样东西,无非花瓶、银壶之类。
他发懵,这里何时有了古宅?就是有古宅,为何还有人居住?即使有人居住,为何古装打扮?难不成古宅闹鬼?那这老『妇』是……想到此,他心里喊道:“鬼啊!”吓的腾腾后退,咚,撞在门上,推门想跑,脚绊在门槛上,哎呦一声,人就倒在地,老『妇』听到回头来看。
“真的是失魂落魄了,区区一个门槛都能把你绊倒,起来,陪我吃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老『妇』说着,伸手拉起郎野,拽进屋里,又按在椅子上,一杯水酒就推到他面前。
郎野茫然的看着,一切来的太突然太离奇,他不知作何反应。
老『妇』看愣在那里的郎野,猛然醒悟似的,“谁喜欢吃寡味的酒,我这里有腊肉,东街徐记酒庄的掌柜送的,听说远自岭南而来,都因为我常年去他家沽酒,才送了我一点,咱们这里是买不到这种奇货的,今日老身与你有缘,赏你尝尝。”她叨咕着,转身去了里间,稍许回来,端了一个食碟,上面零星的放了几片黑乎乎的肉干,放在桌子上,也没有筷子,她用手抓了一片递给郎野。
“慢慢嚼,慢慢品,别浪费了好味道。”说着,她还咯咯一笑,对这盘腊肉颇为得意的样子。
郎野没有接,看那腊肉脏兮兮的,作呕,老『妇』就催,无奈,他只好伸手拿了,老『妇』再催,他犹豫一下,心里道,也罢,所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是好人,即使这老『妇』是鬼,也没理由害我,盛情难却,放到嘴里,还没嚼,香气就顺着喉咙窜到鼻子里,味蕾全部展开,闻香而饕餮,咀嚼几下,他心里惊叹,太好吃了。
这一片吃完,不等老『妇』相请,郎野自己就去盘子里抓了一片,老『妇』哈哈一笑,越发得意。
郎野吃了几片,兴起,又端起酒杯小啜一口,眼睛瞪得大大,表情夸张,连连“哇、哇”的,没想到这酒如此甘醇,微微一点辣,淡淡一股甜,浓浓一缕香,他喝了一杯又贪一杯,最后,身子东摇西晃,眼神朦胧,手连杯子都握不住。
老『妇』埋怨道:“好酒,也不能多吃。”扶起郎野往床上去躺下,拉过被子给他盖好,然后,老『妇』自己又去桌边坐下,幽然一声叹,“夫君,你一走就是二十几年,是死是活,给我托个梦也好。”接着一杯又一杯的独饮,最后,她酩酊大醉,伏在桌子上,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