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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道:“托公子的福,十分顺利。”

樱树林中迷雾一片,只依稀可见一个修长的男子身影,还有他垂落如流云的长发。虽然头发极长极美,衣着却非常轻便贴身,毫不拖沓。若他就只是站在那儿,看到这个身形,很多年轻姑娘恐怕都会浮想翩翩。只是这“公子”声音虽动听,说话却不带感情,语调也无甚起伏:

“下一个门派是玉镖门。”

“玉镖门?应卿为是个老固执,恐怕很难说服。”

“你知道怎么做的。”

黑衣人顿了顿,道:“是。”

“三天内完成。”

“是。”

“我最开始给你说的人,他在今年六月必须死。”

“六月?”黑衣人略有些惊慌,“六月之前,我不知道我的武功能不能……”

“我说的是六月。不能是五月,也不能是七月。”

“是,是。”黑衣人连连应声,过了许久,又问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没有人回答。

“公子?”黑衣人往前走了两步,“公子?”

依然没有回答。

黑衣人正待离去,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爹,不,娘,你在做什么?”

“公子刚才来过。”

“然后呢?”

“让我六月杀一个人。”

“谁?”

“这不能告诉你。”

“什么人?连我都不能说?”

“不能。”黑衣人回头看了看那女子,“不过我没什么把握。现在我的内力尚未调整好,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出状况。”

“你最好想清楚了,公子会不会是想让你们两败俱伤?他既然可以修改秘籍让原双双和夏轻眉走火入魔再让他们互相残杀,对你也难说。”

“不会,以他的身份来看,他只能暗中­操­作一切。我若死了,他什么也做不了。况且,到目前为止,我确定我手中的《莲神九式》没有问题。”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从来看不出他想要什么,打算做什么。慢……”黑衣人压低声音,“他叫我六月动手。六月……难道是因为……”

“因为什么?”

黑衣人眯着眼睛:“没事。”

重雪芝和上官透的婚礼被搅合成一团乱。根据原双双的话来看,重火宫里很可能有内贼。俩人步入洞房,甚至连亲密的时间都无,就开始讨论回去该如何套尉迟长老的话。

第二天起,婚礼上发生的事很快传开。

以武当派为首,各大门派的掌门和弟子在雪燕教搜出了《莲神九式》的经书,大家都在讨论如何处理这本秘籍的时候,丰城提议将之归还于重火宫。原本无人同意,但丰城说,这本秘籍只是副本,重火宫必然有《莲神九式》的原本,所以归还他们对他们其实毫无影响,反而交给任何一个门派保管,都有可能节外生枝,毁之,又是公然与重火宫作对,更可能会激怒他们。

所以,秘籍又回到了雪芝的手中。

雪芝拿到《莲神九式》的时候,刚好当时奉紫也在场。奉紫凑过来,歪头看了看:“这字迹不像是教主写的,也不像夏轻眉写的。”

“那像谁的?”

“不知道。不过他俩写的字都很秀气,没这么入木三分。”

雪芝握紧手中的秘籍。

事情没这么简单,她知道。唯一的线索是丰城、满非月和尉迟长老。只是丰城表面功夫做得太好,满非月­性­格诡异不好打探,她什么都不能做。

于是只能找尉迟长老。

雪芝和上官透开始往重火宫赶。

很快,雪燕教被各大门派封锁。在发现所谓的真相以后,人们都认为“莲翼”的风波就此平定,整个江湖不安的情绪渐渐平定下来。

但是就在雪芝回到重火宫的当日,又听说了玉镖门门主应卿的死讯。查出来是门派里的一个小喽罗下的毒,怎么处理的没有追究。但是很快,玉镖门又换上了新的门主。

原本不是小事,却因为天下动荡后平息人们的懒惰而被忽视。

雪芝回到重火宫,把穆远和四大护法叫到朝雪楼正厅,然后端了一杯热茶,静静等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尉迟长老提着衣角进门:

“不知宫主有何吩咐?”

在这帮老江湖面前,雪芝多少还是会有些底气不足。她将头埋入茶盖下,叹了气,轻到自己都难以察觉:

“长老应该知道我这次叫您来的原因吧。”

“宫主要说的,可是和上官谷主的婚事?”

“不是。”雪芝放下茶盏,直视他的眼睛,微笑道,“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就不需要我挑明了说。”

尉迟长老看着地面,面不改­色­:“老朽愚昧,还请宫主明说。”

雪芝放下茶盏,俨然道:“尉迟,你是在装糊涂么。”

尉迟长老迟疑片刻,又道:“老朽真不知。”

“砗磲,”雪芝击掌道,“把东西拿来。”

砗磲应声,将墙角的一个箱子搬来。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尉迟长老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掌。

“四个长老里,您的辈分仅次于宇文。最近听说您日夜­操­劳宫内事务,还生病了。”雪芝脸上又一次绽开了笑容,站起来,把箱子打开,“这里的衣物,都是我和上官谷主路过洛阳时给您带的。”

尉迟长老愕然抬头,看着雪芝。

这是一张年轻而­精­致的面孔,意气风发如同年轻时的甄宫主,美丽绝代如同少年时的莲宫主。在经过重火宫三代宫主更替,岁月的洗练,以及武林中无数黑暗纠葛之后,她却像个孝顺的孙女一样同自己说话,尉迟长老顿时百感交集,沧桑的眼变得通红。

“宫主,我对不起你。可是,很多事……”

“什么都不用说。”雪芝微笑着打断他,“我想长老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况且,您在重火宫待了也超过了五十年罢,从我爷爷到我爹,再到我,辅佐了三代人。您对重火宫的感情远远超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见您生病了,原本想给多一些薪水,但未免俗气。所以做了些衣服,希望您身体早日康复,重新成为我们重火宫的中流砥柱。”说罢,将衣服披在他肩上。

尉迟长老扶着衣角,泪眼模糊,只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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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奉紫和丰涉上门拜访重火宫。这一待就待了接近一个月。雪芝知道她不愿意离开的原因是什么,也暗中暗示过穆远,只不过穆远似乎就是冰雕一个,外形美丽,里外却都是冷飕飕的。所以一个月下来,奉紫和他说话都不超过十次。不过她倒不大介意,因为一来重火宫,就可以看到林宇凰。她叫林宇凰二爹爹比雪芝还热络,还说林宇凰比自己爹爹好玩多了,于是父女俩天天爬山捉麻雀,弄得雪芝还吃了好几次醋逼问林宇凰是要奉紫还是要自己。最惨的是,在场的人,不论是丰涉还是穆远,还是护法们,都是替奉紫说话,除了上官透。尤其是丰涉,他自从上次在玄天鸿灵观外摔跤受伤,鼻梁上的疤就一直没消失,因此一说话显得更加叛逆,更加欠揍。

只是在看到雪芝撒娇赖皮,林宇凰亲昵地揉她的脑袋时,他经常会露出好奇又羡慕的眼神,还私底下问过雪芝,是不是所有的父亲都是这样。雪芝一想起他的身世,不忍回答,只好转移话题。

又过了十来天。

初夏。

衣服渐薄,雪芝有身孕的事再瞒不住,只好公诸于世。林宇凰在听说这个消息以后激动得热血沸腾,还重重拍了拍上官透的肩,说小子动作真快,而且这才多久就有喜了。说完以后更加激动地补充一句,这才多久,肚子就这么大了,说不定是双胞胎。上官透清了清嗓子,又清了清嗓子,扭扭脖子,再清了清嗓子,没了下文。

每次看到林宇凰灿烂天真如孩童的笑容,上官透和雪芝都实在没办法开口告诉他孩子就快出生了。于是,两人借口回洛阳看上官透的外公离开重火宫,顺便把丰涉和奉紫也给撵走。

回洛阳,探望了福景然,老人家果然特别高兴。只不过不少姑娘对上官透发­射­的目光让雪芝爆发数次,每次都对他又捶又踢又打,还威胁他以后不准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不然戳瞎他的眼睛。上官透被这句暴力的话吓得不轻,天天躲在家里不敢出去,还对着雪芝的肚子抱怨诉苦。

不久以后,雪芝和上官透迎来了新婚后的第一次争吵。在给孩子取名的时候,若是女孩,两人都同意叫“唯”。若是男孩,分歧就来了——上官透喜欢“显”,雪芝喜欢“适”。所以经常会有两人对着肚子叫不同名字的情况发生。最让上官透无奈的是,雪芝非要孩子姓重。他说哪有孩子跟娘姓的道理,雪芝说这是我孩子为什么不跟我姓。为这个问题,两人连吃饭都在拌嘴。

虽然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宝宝出生的日子也即将到来,雪芝还是没有忘记很多没解决的事,还把重莲谱写的两本秘籍都带在身上,每天让上官透念给自己听,尽管行动不方便,也要用手比划招式的动作,琢磨其中的奥妙。

可惜琢磨了很久,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俯仰之间,已是五月。

雪芝在出门逛街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这一滑,孩子出世便提前了。

一个下午,雪芝都在撕心裂肺的惨叫中度过。上官透神经紧绷面­色­苍白,在房门前踱了起码一千个来回。

终于,在听见里面孩子­奶­声­奶­气的哭声后,他非常不稳重没形象地抓住家丁的手,使劲摇了几下:“孩子出生了,我当爹爹了,我当爹爹了!”

然后,产婆在里面大声道:“是儿子!”

上官透冲过去:“显儿,爹爹来了!”

怎奈过了一会儿,当雪芝睁开眼,居然还不忘记夺回自己的主权:“适儿呢,我还没看到他……”

“你们俩啊,都别争了。”福月兰抱着孩子,走到床旁边,“显儿适儿都在。”

雪芝愣了愣,看着早已经笑没眼逗着孩子上官透,第一次觉得二爹爹长了一张好看的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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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二爹爹听到自己闺女生了双胞胎的时候,兴奋程度绝对不亚于上官透。他还特地背着重莲的灵牌大老远赶到长安,轮流抱着孩子给重莲看。

同一时间,玄天鸿灵观。

藏书阁。

“你在做什么?”

满非月的声音响起时,正在翻看手中机密文书的丰涉手也抖了一下。

柔软的黄|­色­烛光照映下,满非月幽蓝的脸仿佛悬在空中。丰涉站在黑暗中,将文书揉成一团,背在身后。

“丰涉,你好大的胆子。”

丰涉却毫不惧怕,只微笑道:“原来那么多掌门的暴毙,竟然和圣母还有丰掌门有关。”说罢摇了摇手中的纸张:“这名单我若泄露出去,恐怕这里明天就会被夷为平地。”

“发现了这些秘密,你认为自己还能活下去么。”

“不能。但若是你发现的,我就能。”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

“是。”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满非月忽然轻轻笑了:“罢了,我是不会杀你。”

“多谢圣母。”

“不过,这秘密你要让它烂在肚子里。不然泄露一个字,总会有人杀你。”

“圣母请相信我。”丰涉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英气十足。

满非月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又道:“把东西放好,跟我出来。”

就在两人走出藏书阁的时候,又一个身影悄悄从门后逃开。

很快,上官透的阿姨伯母们陆续赶来祝贺。然后一群­妇­女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从来没见过这么相似的双胞胎,完全没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还怀疑爹娘都分不出谁是谁。雪芝坐着月子,在床上笑盈盈地说,显儿的手背上有一颗红痣,适儿没有。然后大家又在研究俩孩子的名字,纷纷说,上官显,上官适,都是好名啊。在阿姨们的言语压迫下,雪芝终于妥协,承认他们姓上官,想了想自己又输给了上官透,心情烦躁地在他身上掐了好几个淤青。

父母都长得好看,孩子自然也是十分漂亮。显和适鼻梁和嘴­唇­长得像上官透,脸型和眼睛像雪芝,所以,俩小孩也都长得跟小白狐狸似的,圆圆白白,让不少人看了就忍不住捏几下。

于是,在儿子们出世以后,雪芝是彻底忘记了江湖中事,连上官透也不理了。

满非月一直以为丰涉和玄天鸿灵观的年轻男子们一样,都是外表妖艳靓丽内心胆小如鼠。所以,她也认定他为了保命绝对不会作出多于的动作,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

然而她错了。

丰涉在查处这个秘密以后,当日便赶上了华山,说要求见丰城。

一场急躁的大雨方过,天未晴,乌云密布,整个华山的树木都潮湿而翠绿。

丰城一听说求见他的人是丰涉,都未敢在正厅接待他,而是叫丰漠去放哨,把丰涉叫到一个偏僻的小房间中谈话。

“这不是满非月手下的小混混么?”丰城饮下一口茶,又嗑了两颗瓜子,不紧不慢道,“今日来我华山,有何指教?”

丰涉原本准备了一堆话对他说。但是此时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说啊。有何指教。”丰城不耐烦地催促。

“我希望你不要做出不利于重火宫的事。”

“哈哈哈哈……原来是因为这个。重雪芝是个美人儿,我儿子也很喜欢她。”丰城吐出一颗瓜子壳,笑得别有深意,“我也很喜欢她。”

丰涉突然露出轻视的表情:“你……”

“我怎么了?英雄美女,自古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丰城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番,“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说话?”

“我要不算个东西,你也不会把我叫到这里来说话。”

“啊,我居然忘记了。我还设了盛宴款待你。”说罢身形一闪,撤出门外,熟练地将门扣上。

丰涉一惊,冲到门口拉门。

毫无动静。

也就仅是眨眼的瞬间,身后有噼啪的声音响起。

丰涉回头一看,刚丰城坐的椅子居然已经着了火,而且火势迅猛,正在以惊人之速蔓延至四面八方。

“你开门!开门!”丰涉急了,用力砸门。

“原本一只可怜的小蟑螂,又脏又脆弱,我也懒得去踩它。可惜你知道得太多,满非月又护着你……”丰城从容而鄙夷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入门,“很抱歉让你误会我是你父亲这么久,但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我堂堂华山掌门丰城,怎么可能生出你这样的小贱种?哈哈哈哈……”

丰城的笑声渐渐远了。

看着如猛虎恶狼般的火焰朝自己袭来,丰涉绝望地跪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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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对孩子名字产生分歧之后,雪芝对上官透的恨意与日俱增。因为大儿子很黏自己,所以雪芝特别喜欢他,所以上官适这名字理所当然给了他。理所当然的,上官显变成了弟弟。

哪知孩子才出生一个月不到,奇迹发生了:在上官透捏着弟弟的小手摇晃,又指了指雪芝说“娘”之后,小儿子居然嘴巴里蹦出一个“娘”字。上官透摇了摇他的手,指指上官适,说“哥”,小儿子又模糊不清地叫了“哥”。

所有人都说很少见到这么聪明的孩子,都为上官透和雪芝感到高兴。雪芝却暗地里越来越不爽上官透。因为她也学着上官透的方法,让哥哥叫上官透爹爹,上官适发出来的却是“啊啊啊”。

都说双胞胎很少能力一样的,总有一个聪明一个笨。看样子她偏袒的适儿就是笨的那个。

兄弟俩刚生出来之后第二天皮肤就由白转红,皱巴巴的像猴子。雪芝以为他们得病了,还特地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这是正常现象,过十多天到一个月就会变漂亮了。果然,半个月之后,上官显皮肤渐白,越发有他爹娘的轮廓,而上官适却一直是只小猴子。娘自不嫌儿丑,雪芝别扭地天天抱着小猴子还喜欢得不得了。

这一日,国师府。上官透抱着显儿,雪芝抱着适儿,两人聊以后孩子的前途,雪芝终于忍不住说以后适儿会不会是笨蛋。

上官透笑道:“这还一个月没到呢,适儿当然不会说话。很多男孩一岁都不会叫爹娘呢。显儿这么聪明,已是我们的福分。况且,就算适儿真的不那么聪明,他还有个厉害的弟弟,不是么。”

雪芝想想,点点头,靠过去看上官透怀里的上官显。宝宝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雪芝忍不住用食指抠抠他的鼻尖。上官显鼻子一痒,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伸出小馒头一般的白­嫩­小手,紧紧握住雪芝的手指,紧皱着眉,像是在向雪芝宣战。雪芝终于禁不住笑出声,喜道:“儿子实在太可爱了。”然后在他额上亲了一下。这一亲,上官显居然把眼睛咪成一条长缝,大大的瞳孔在睫毛的缝隙中闪亮闪亮,看上去特别像在鄙视雪芝。雪芝佯怒道:“好啊,你居然无视娘的存在。”说罢把适儿也丢给他爹,袖子一挽,开始挠显儿的痒痒。适儿立即破功,眼角儿弯弯,咯咯笑出来。雪芝道:“还敢不敢无视我?小笨笨,还敢不敢?”

这时才察觉上官透一直没说话。雪芝下意识回头看他,却见他满眼温柔地看着自己。雪芝有些尴尬:“我不是很像个当母亲的……对么。”

上官透却把俩小孩都晾一边,搂住雪芝的腰就吻上去。俩人很久没有独处,在有些陌生又激烈的亲吻下,雪芝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心跳停止,但很快缠住上官透的颈项,热情地回应他。上官透将她压倒在床上,紧握住她的手。雪芝另一只手却特不安分,偷偷溜到上官透的衣襟下。

啪。

上官透捉住她的手,停止接吻,喘着粗气道:“乱来。”

“嗯?”雪芝眨了眨眼睛。莹黄的灯光下,那双眸子像是染上了水雾。

“芝儿。”

“本来就有点忍不住了,你能不能不要故意……”

“故意什么?”她无辜地看着他。

上官透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还没恢复好,大夫说了,最近都不可以行房事。”

“嗯。”她又轻轻点头,“我听你的。”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上官透直接坐起来,用力捶捶头,长长吐了一口气。雪芝在后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都没发出声音。她也坐起来,从背后抱住上官透,放软了声音:“官人,你不想要我是不会要的。”

上官透身子僵硬很久,突然猛地甩掉她的手:“我去沐浴了。”

雪芝在床上肆意翻滚,尽情享受着报复的快感。

与此同时,华山。

夜已深。

墙上的火把噼啪燃烧着。

丰城在大堂中来回踱步,焦躁不安地擦拭额上的汗液。

很快,有弟子跑进来道:“掌门,西边仔细搜过了,没有看到四师兄。”

“怎么会没有?再去东面找!”

“是!”

这时,一个女弟子道:“掌门,下午我似乎在全真阁附近看到四师兄。”

丰城道:“我知道他下午在那附近啊。可是现在去哪里了?”

“不,当时四师兄就在全真阁后面的小屋旁小憩。会不会是他睡沉了,一直到现在都没醒?”

丰城突然浑身僵冷。

“全真阁?”另一名弟子接道,“师妹不知道?下午全真阁那边才着火了,我们花了半个时辰才把火扑灭……”说到这,看到丰城的脸­色­,再不敢说下去。

“什么,不可能的……”丰城跌跌撞撞跑下阶梯,直往门外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生俩孩子,是有目的的…………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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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黄昏。

玄天鸿灵观的过道。

丰涉和满非月僵硬地对峙着。不少路过的弟子都投来好奇而唯恐天下不乱的目光,还有人走过便煽风点火几句。满非月往往用带毒的巴掌抽过去,当场毙命的不少。

又抽死一人,满非月踢开他的尸体,拍拍手掌,抬头看向丰涉: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丰涉毫无惧意:“我父亲是什么人。”

“我说了多少次,我不知道!”满非月情绪激动地怒吼。

“圣母是知道的。”

“你别再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满非月转身走了。

“丰业。”

——刚一听到这个名字,满非月瘦小的身躯微颤一下,站住脚步。这两个字也像强力的催泪弹,几乎是在丰涉提起的瞬间,她的眼眶彻底模糊。

“我生父叫丰业,华山前任候选掌门,丰城的亲兄弟,对么。”

“我们不在这里说。”满非月将他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满非月对自己的定义,从来都是女皇,而非女人。是女皇就一定喜欢男人,却不会把男人当回事。她可以享用很多个男人,却不会爱一个男人。

也只有在提到丰业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脸上才会露出忧伤的神­色­。

她向丰涉说起了二十年前发生的事。

丰城和丰业是一起被送到华山派习武的。虽然他们在上一代算是辈分高的弟子,丰城却只想学成离开,然后逍遥江湖。丰业却从小就对华山有着非同寻常的崇敬与仰慕。所以两人对华山派所作出的贡献自然不同。尽管丰城是块天生的练武料子,前任掌门却更器重勤劳而忠厚的丰业。

几年后,满非月加入华山派,成了他们那一代最小的弟子。起初大家都以为满非月是年纪小所以个子矮,可三四年过后,她身高丝毫不变,于是大家都在嘲笑她,除了丰业。她因身高限制,许多招式练起来都有局限,丰业抽出很多时间耐心地教她,并且在别的弟子拿她开玩笑的时候严厉制止。又过了两年,满非月因为被发现修炼毒功而被逐出门派。她自建玄天鸿灵观,开始发展独具一格的武学心法。丰业依然经常去看望她,和她叙旧。

很快,丰业和丰城同时看上了­性­格豪爽容貌美丽的大师姐,大师姐也理所当然看上了英俊高大的丰业,两人成了亲,生了孩子取名叫丰涉。

丰城从那时开始便对丰业积怨,只求能躲到掌门之位并将他俩赶出华山。但是在丰城发挥失常,丰业替华山拿下兵器谱排名之后,前任掌门终于决定让丰业来继承掌门之位。

被夺走了掌门位置和心爱女人的丰城有很长一段时间想不开,还两次自杀未遂。到最后,他认为是丰业狗腿才得到了这些东西,于是动了邪念,开始设计谋杀丰业。刚好满非月对已婚的丰业又爱又恨,在轻信丰城只是要杀大师姐而非丰业的谎言之后,给了丰城毒药。

然而事与愿违。

死的人是丰业,而非他的妻子。

丰城挑断了丰涉的手脚筋,以他威胁嫂子隐瞒秘密并且嫁给自己,不然他会要了丰涉的小命。大师姐忍辱负重嫁给他,几次谋杀丰城失败惨遭毒打之后,终于忍无可忍,把丰涉托付给满非月,自己一头扎进江中再没起来。

自后丰城­性­格收敛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气焰嚣张,为人处事反倒圆滑事故不少。一年后,丰城又纳了个妾,叫白曼曼。他对白曼曼宠爱有加,却从来不让她坐上正妻的位置。人人都说丰城真心喜欢的还是他的大师姐,对他格外尊重。

又过了许多年,他知道满非月不仅收养了丰涉,还将丰涉的手脚筋以蛊接好,心中害怕他来报仇,便私下放出消息说丰涉是自己抛弃的儿子。因为只是谣言,他自己又不承认,别人也就不敢多问。

当然,满非月没有告诉丰涉自己对丰业的爱慕之情,自己的部分都是草草带过。只是在说这些故事的时候,她虽没表情,眼泪却一直在流。这个皮肤微蓝外观古怪的小女孩,第一次真正露出了符合她年龄的沧桑与无奈。

从头到尾,丰涉却只是静静地听着。到满非月说完,他才轻声问了一句:“我父母,都是怎样的人?”

“你的父亲,是个光明磊落,侠气寡言的人。偶尔……也会有很温柔的一面。”满非月揉揉眼睛,苦笑道,“你的母亲,脾气有些急躁,但说一不二。虽然我一直不喜欢她,但她是真正配得上你爹的人。”

丰涉点点头,不再多言。

此刻,他的脑海中浮现的,竟是林宇凰和重雪芝在一起吃饭的画面。雪芝一边吃饭,林宇凰一边往她的碗里夹菜,夹的刚好都是她最不喜欢吃的。雪芝耍赖皮放下筷子不吃,林宇凰却理都不理他,一个胡萝卜塞到她的嘴里。她勉强吞下去又使劲拍打他,他才跟一仆人似的讨好说,爹这是关心你啊。

当时丰涉看着自己空空的碗,突然意识到,从小到大,似乎从没有人替自己夹过菜。

153

又一日过去,国师府。

有人有急事求见上官透。一问特征,得知是容貌俊俏头扎小辫,腰间有葫芦的少年,上官透立刻让人传入。

丰涉满身都是黑黑的熏烟,神情却一反常态,冷漠到无一丝起伏。上官透刚开口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便摆摆手道:“你要转告芝芝,丰城和圣母私下勾结,似乎有逐一吞并门派一统天下的趋势,我看过他们合并门派的名单,最后一个是玉镖门。但他们都不是幕后­操­纵人。我想了想,如果真有这么个人,那一定修炼了‘莲翼’,而且是个男的,所以圣母才会去送壮阳药,因此她才能活到现在。如果你们要查出这个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囚禁圣母,那突然在江湖上消失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主谋。但是你们一定要小心,如果他们没做不利于你们的事,先别轻举妄动。若大功已成,那恐怕,恐怕……”

上官透耐心听他说着,一边点头。

“既然如此,你先留在这里,我们一起商量对策。”

“时间不多,我有事要先走了。”

丰涉匆匆走到门口,却听到雪芝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丰涉回头。雪芝正抱着两个儿子,笑盈盈地望着他:“不多坐一会儿么,看看你的两个侄儿呀。”

“侄儿?”丰涉愣了愣,“已经出世了?”

雪芝点点头。

丰涉走过去,轻轻接过适儿,适儿却紧紧捉住他的衣襟,浑身紧绷的样子。雪芝忙解释说他离开父母会紧张,但是不会哭。

上官透道:“丰公子,你发现没,人出生的时候总是握紧双拳,离世的时候又总是松开双手。”

“哟,对孩子出世很有经验嘛?”雪芝用手肘撞了撞他。

上官透直接不理她。

丰涉看着适儿两只小小的馒头拳,轻声道:“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一定会抓紧一切我能得到的。更不会做这么多对不起父母的事。”

雪芝和上官透互望一眼,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一日的丰涉,实在不像丰涉。

雪芝道:“小涉,你遇到了什么事?怎么说话怪怪的?”

丰涉将孩子放回雪芝的怀中。

模模糊糊活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清自己。也第一次有了非常想要做的事。

“芝芝,记不记得你们答应过我要替我做两件事,还欠我一件。”

“臭小子,想敲我竹杠啊。”雪芝拍拍他的肩,“说吧。”

丰涉从把腰间的葫芦取下来,递给雪芝:“这个你收下。”

雪芝莫名地接过葫芦:“然后呢?”

“没了。”

“就是收下这个?”

“嗯。”

丰涉转身走了两步,停下来,又从腰间掏出匕首,将头发右侧的几根小辫子全部裁下来,拿给雪芝:“这个你也收下。”

雪芝又莫名接过。

丰涉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饭的时候,雪芝沉思许久终于放下筷子:“不对。不对。”

上官透道:“怎么不对?”

“丰涉很可能是去找丰城了。”

“你怎么知道?”

“不行。我要去找他。”雪芝二话不说站起来,回卧室拿了武器便往外冲。

“芝儿,你不能出去。”上官透唤道,“你还在坐月子,不能吹风的——芝儿,回来!”

华山西峰。

清风徐徐,天地广袤。苍天古木上悬挂的是一轮弯月,后面是峰峦起伏的山群,以及深不见底的悬崖。在弟子的带领下,丰涉来到这里。

坐在古木下乘凉的,是他的亲叔叔。

丰城手中握着未出鞘的宝剑。他的身后放着一个巨大的棺木。

“我还没来得及找你,你倒是又一次送上门了。”丰城擦拭着剑鞘,头也不抬,“你倒是说说,你来这,又有什么目的?”

“决斗。”

“喔,决斗?怎么个决斗法?”

“死斗。”

“很好!这是你说的!”丰城猛然站起,一脚踹开棺盖,“今天我就要把你切成几千块,几万块,全部喂给我儿子吃!”

丰涉咬牙切齿,面露凶­色­:“你杀我父母,断我筋骨,这笔帐我才该好好跟你算!”

刹那间,两人的长剑同时出鞘。

狂风呼啸。

冰冷的银月下,只剩下两人漆黑的身影,­阴­寒闪烁的剑光,环绕西峰的层层白云,以及白云掩盖着的万丈深渊。

华山山脚。

上官透和雪芝策马而上。雪芝坐在后面,紧紧搂住上官透的腰,长长的大衣在风中翻卷。

忽然,一个人影蹿到前方的道路上。

上官透收紧缰绳,马儿嘶鸣。

一名女子站在淡若流水的月光中。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的好。”她慢慢转过头,对着两个人浅浅一笑,“丰涉今天死定了,何必再搭上两条­性­命。”

154

“柳画?”雪芝和上官透异口同声道。

柳画抿了抿­唇­,在黑夜和月光的衬托下中,她殷红的­唇­如同血制的胭脂,充满张力,却又格外冷艳。

“哈哈哈哈……为何所有人看到我都会有这样的反应?”柳画夸张地大笑着,“江湖上有的人死了就死了,有的人,死了还是会活的。这有什么稀奇的?”

两人都不说话了。

“你们俩也快死了。”柳画仰头,一脸嘲意,“不过,是前面那一种。”

雪芝道:“你……陷害了夏轻眉?”

“当然没有。他练了《芙蓉心经》,那是事实。不过是假的罢了。”

雪芝原想多问一些,但还是忍住:“罢了,这都与我们无关。麻烦柳姑娘让个路,我们好上去救人。”

“救不了的。”柳画优雅地欠身,“不过,你们要坚持,我也不反对。”

然后她闪入树林。

他们最快的速度赶上西峰,虽有不少人阻拦,但一看是上官透都不再多说。抵达西峰的时候,丰涉和丰城还在决斗。丰涉受了重伤,连续数次被打到在地。很显然,他的武功远不及丰城。从头至尾,也只是靠着满腔的仇恨在拼命。

起码,他还活着。

雪芝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她高呼一声:“住手!”但丰城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雪芝正准备冲上去,却被上官透拦住。

“我去。”

他在确认雪芝不会轻举妄动之后,朝那两人跑去。

可是才走了几步,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便挡在他面前。

然后,他击了上官透一掌。

雪芝看得很清楚,那人并未使出大力。她也是第一次看见,上官透被人一掌打倒。

上官透重重跌倒在地,还向后滑了一段。

他大概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捂着胸口,有涌上咽喉的鲜血,却被他憋住,硬吞下去。

狂风摇乱了古木的枝叶,沙沙作响。

同一时间,丰涉被丰城一脚踹到悬崖边缘。

数颗石块顺着悬崖滚下。

黑衣人往上官透走了几步,背对着丰城道:“搅乱的人来了,速战速决。”

雪芝怔怔地看着那黑衣人。

这声音她是记得的。

也是在华山,在丰城的密室中。那个说话男女难辨的声音。

“是。”丰城上前一些,又一脚踹在丰涉身上。

丰涉半个身子掉出悬崖,他双手紧攀住悬崖的边缘。这时,山崖之间,才发出石头落地的回声。

“小涉!”雪芝再顾不得别的,往前奔去。

那黑衣人一转身,又一掌击来。

眼见雪芝就要被他打飞出去,上官透却挡在她面前,又一次跌倒在地上。这一回,甚至没经过一丝缓冲,一口鲜血吐出来。

“透!”雪芝扑到地上,抱住上官透,“你为什么要——”

“打不过的。”上官透神情痛苦,紧紧握住雪芝的手,“这个人,我们联手都打不过……”

雪芝倏然抬头,大声道:“丰掌门,求你,放了他!”

“贱女人。”那黑衣人冷冷道,“别以为江湖上的人美誉几句,你就找不着北了。”说罢,拽着雪芝的领口,将她提起来:“孩子都生了,还不守­妇­道。瞧你那逐渐憔悴衰老的脸,你还想迷惑男人?”

听了这些话,雪芝自然觉得很不舒服。但她再无力气与这人争辩,一口咬在他手上。黑衣人吃痛松手,她立刻朝着悬崖跑去。

“芝儿!”上官透想要站起来,但再动不了。

黑衣人以剑指着他的喉咙。

可是雪芝根本来得及靠近。

就差那么十几步的距离。

丰城也将丰涉提起来,扔在地上,一剑刺向他的胸膛。

“小涉——!!!”

伴随着雪芝呼唤的,是丰涉绝望的嘶吼。接下来,雪芝每跑几步,丰城便会在丰涉身上补上一剑。

最后,她软软地跪在丰涉面前。

古木树影的缝隙中。

银白的月光,灰白的岩石。暗红的血液蜿蜒成一条小河,染红了雪芝的白衣。

“小涉——”雪芝搂住他的脖子,试图将他背起来,但眼前的少年,早已千疮百孔。她甚至不知从何下手,才能不碰触他的伤口。

丰涉神情痛苦,只是侧头看一下雪芝,仿佛都要耗尽他所有的生命。

“芝芝……我还是没能替父母报仇。”

“什么意思?”

“丰城……”丰涉指了指站在雪芝身后擦剑丰城,“他杀了我的父母,丰业夫妻。”

“你明明知道打不过他,为什么还要来?”

“我这一辈子都打不过他。”

“胡说,胡说,你这么年轻,这么聪明,总有一天会变成旷古奇才……你现在这样,根本就是送死!”

“圣母给我接的蛊,其实只够我支撑到二十九岁。而且……十八岁以后,身体会越来越弱。”丰涉轻轻动了动手指,“我……已经二十岁了。”

雪芝捂住他的嘴,闭着眼:“别说了。我带你去治伤。”

她将他背起。鲜血很快浸透了她的衣裳。

丰城看了他们一眼,又握紧长剑。那黑衣人却道:

“放他们走。”

“可是,她都听见了。”

“没有人会相信。”黑衣人不男不女的声音变得格外低沉,“放他们走。”

丰城只好坐到一边,朝着雪芝笑了笑:“你非要他死在你身上才甘心么。很不吉利的哦。”

雪芝狠毒地看着他:“丰城,你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下场吧。”

丰城一脸不屑:“那倒没有。”

“以后我会告诉你。”

雪芝背着丰涉,扶起重伤的上官透,吃力地往山下走去。

刚一走出西峰,上了马,雪芝便半侧过头,道:“小涉,我不管你能活多久,起码你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我一点也不后悔。真的。”丰涉虚弱地说,“这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很伟大,第一次觉得自己肩负责任……”

他比雪芝高出半个头,此时却像个婴儿一样,无助将脸颊贴在雪芝的后脑勺上。

“其实偷偷告诉你,我还是会舍不得。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这个残酷却快意的世界。

这个抛弃了我,也被我抛弃的世界。

这个有你的世界。

155

三人到山脚的时候,正好迎上玄天鸿灵观的人。满非月从车上下来,看到躺在雪芝腿上,松开了手,有似婴孩睡颜般的丰涉。

雪芝吞着唾沫,靠在上官透的肩上,整个眼眶乃至鼻尖都变得通红:“都是我的错。我若早一点赶来,小涉就不会有事了。都是我的错……”

上官透默默不语,只轻轻搂住她。

“丰涉。”满非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瞬间像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她清楚他不会活太久,但是从来不曾想过,他会这么快就去做如此鲁莽的事,这么快就离开了人世。

她轻轻抚摸着他右鬓断开的发,上面的小辫子已经不在了。

在丰涉小的时候,她很喜欢给他编辫子。他起初还觉得挺好看,但是自从跟她上了一次京城,回来就不肯编了,说只有女孩子才会编辫子。她骗他说,男孩子其实也编辫子,不过长大了都把辫子剪了送给喜欢的女孩,这样女孩子才肯嫁给他。你看,你有这么多辫子,以后可以娶好多个老婆呢。小丰涉听了以后数了数辫子,兴奋地说,那圣母再给我多编几个好了。长大以后丰涉识破了她的谎言,也找了不少姑娘,但一根辫子都没送出去过。满非月想,大概他已经习惯那头式了,也就没再过问。

此时此刻,他的辫子没了,紫­色­绸缎也拆了,散着发,衬着清秀而年轻的脸,很像在熟睡。满非月再难控制悲痛的情绪,伸出短小的胳膊,紧紧搂住他,大哭起来。

可是哭到一半,哭声却停止了。

上官透点了她的|­茓­。

“得罪。”上官透将她扛起来,扔到马背上,对她身后的鸿灵观弟子们说道,“借你们圣母一用,很快归还。”

上官透吃了黑衣人两掌,一直卧床了四天,才能正常走动。四天内,雪芝一直细心照顾他,喂他喝药,就像他以往对她那般温柔。只是她一直不说话,即便两个孩子在身边,也很少露出笑容。上官透看着她发间多出的几缕小辫子和紫­色­的绸缎,知道她的心已被那小小的葫芦带走,也不再多话。

其实最令他担心的,是那个黑衣人。他不能确定那人是否练成了“莲翼”,但他知道,他从来不曾如此被动和弱势过。他和雪芝在江湖上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在那人面前,也不过是恒河一沙。

满非月一直被关在月上谷的地牢中。上官透命人照料好她,却不给他半点自由,连出恭都要人守着。不论满非月如何愤怒如何不解,他都只是淡淡说,我只是想等一个人。满非月说,你这叫守株待兔。他并不给予回答。

他知道自己在守株,但等待的,却不是兔。

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连敌人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场仗如何打?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出这个人。

果然,五日以后,满非月开始急了。他都命人传话给上官透,说自己快要死了,说自己研制出了长生不老蛊,说可以传授上官透最厉害的毒功……都被上官透驳回。

第七日,满非月在地牢里撒泼,大声叫骂。上官透还是没回应。

第十日,满非月已经开始大哭,说再这样下去,她小命不保。依然没有回答。

十日过后,她不再挣扎,只是坐在牢里发呆,时不时提起丰涉。

时机差不多成熟。上官透到处发请贴,邀请各大门派和武林豪杰来月上谷参加他两个孩子的满月宴。

满月宴当日,林宇凰是第一个赶来的。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都忙着跟孙子玩去了,不曾留意上官透和雪芝在玩什么把戏。

这对新人的号召力非凡。邀请的人里,只有三个没有来:满非月,释炎,林轩凤。

满非月自然早就来了。

宴会后,二人还特地在月上谷辰星岛弄了个擂台,让各派英雄切磋武艺。他们俩则在底下仔细观察所有人的武功脉路。确认过这些人都无异样后,他们知道,问题就出在林轩凤和释炎二人身上。

“不可能是林叔叔。”雪芝摇摇头,“他是我两个爹爹的好朋友,不可能去偷学重火宫的武功的。”

“你的意思是,方丈的可能­性­就大一些?”

雪芝一想起释炎胡子花白的模样,又道:“这,好像更不大可能。会不会是我们漏掉了什么人?”

“不管怎么说,先去拜访他们。”

次日清晨,二人便将两个孩子交给裘红袖照顾,叫着林宇凰东南下去灵剑山庄。林宇凰一路上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们。

结果三人到了灵剑山庄,大门都没进,就被赶了出来。

林轩凤说,不见客。

雪芝和上官透脸­色­大变。

难道……真的是林轩凤?

他们正准备暂离商量对策,林宇凰破门而入,满脸不悦:“我孙儿满月宴他不来,现在我上门他也不见,林轩凤这东西是躲我是吧?不出来我就把他以前的丑事写成书,印了到处卖。让他给我出来!”

下属传话过后,林轩凤终于肯缩在一个小小的会客室里见他们。

林宇凰刚一进门,说了一句话,林轩凤就被茶呛到。

那句话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啊你。”

156

“咳咳,咳咳,宇凰,你在胡说什么。”林轩凤放下茶杯,不曾正眼看他们,站起来指了指椅子,“都坐,都坐。”然后又拿起茶壶,慢慢喝一口。

“你不是跟原双双搞上了么。”

林轩凤又被呛了一次:“哪有这回事。小辈子在这,你……说话注意点。”

林宇凰拖着他指的椅子,径直走到他面前,和他面对面坐下:“轩凤哥啊,这么多年没见,小脸是越发白了,­性­格是越发做作了。你在雪芝他们面前装装就得,在我面前你装啥啊?”

“我哪有。”林轩凤擦擦嘴­唇­,往后缩了缩,尴尬道,“宇凰,你有什么话直接问好了。”

雪芝和上官透都目瞪口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林轩凤这个模样。

“你练《莲神九式》没?”

此话一出,林轩凤、雪芝、上官透都呆住。

“二爹爹,你知道我们来这是打算……”

“芝丫头安静。”林宇凰凑近林轩凤,用那只大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轩凤哥,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练《莲神九式》没?”

“当然没有。”林轩凤稍微推了他一下,“你看我像练过的么。”

“那就行,二爷相信你。”林宇凰站起来,“孩子们,下一站。出发。”

“慢。”林轩凤也站起来。

“怎么?”

“宇凰,你来我这,就只是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林轩凤微微蹙眉,但很快露出了林庄主牌笑容:“那倒也是。那我送你们出去吧。”

“嗯。”

雪芝看看林轩凤,道:“凰儿。”

“乖女儿我在。”

“你留在这和林叔叔多聊聊,我和透哥哥去就好了。”

“别,我不留。”

“凰儿。”雪芝眉头一皱,“你,留在这。听到没有?”

林宇凰回头看看林轩凤,又看看雪芝,嘴巴一扁,委屈道:“好吧。”

林轩凤轻叹一声,苦笑道:“这么多年,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

抵达少室山的时候,已近黄昏。尽管是骑马前进,雪芝却已累得气喘吁吁。

少林寺,天下第一名刹。

只是站在山脚,看着这座历史悠久的大派,就能感受到通透的正宗武学气息。

雪芝对太正派的地方一向没有亲近感,她坚信是她和上官透弄错了什么地方,释炎要练了《莲神九式》,那得有多么荒谬,可能­性­也几乎等于零。但上官透说,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是去看看,让自己安个心也好。

一如既往,向下面的弟子通报要求见方丈。

弟子离开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便回来说:“方丈最近身体不适,请雪宫主和上官谷主尽快结束探访。”

雪芝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

上官透道:“那麻烦大师了。”

在僧人的带领下,穿过法堂,抵达方丈室门前。雪芝别扭地看了上官透一眼。上官透无视他的存在,只轻轻敲门:“请问释炎方丈在么。”

里面传来释炎的声音:“请进。”

二人推门进去。

“请施主关门。”

上官透把门带上。

进入眼帘的,首先是墙壁上的佛门八大僧图,达摩一苇渡江图,以及东侧巨大的弥勒佛铜像。神像前,数百支红蜡烛罗列整齐。释炎穿着袈裟,面对香火,背对他们。

地上有一个木鱼。他的双手放在前面,却没有在敲木鱼。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一个女人。

雪芝愕然道:“柳画?你……怎么会在这?”

柳画笑道:“女儿跟着娘一起,不可以么。”

“娘?”雪芝不解道,“你娘在这?在少林寺?”

“她的娘,就是我呀。”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

很动听,很中­性­,正属于那个不男不女的黑衣人。

只是,雪芝和上官透都万万不会料到,此时发出这个声音的,竟然是背对着他们的释炎。

而他,正慢慢转过身来。

157

在看到释炎面容的那一刹那,雪芝捂住鼻口,几乎呕吐——不,她根本不愿意,也不敢相信,这人是少林方丈释炎。

她更愿意相信,是一个妖怪吃掉了释炎,穿上了他的袈裟,拿走了他的锡法杖,待在方丈室冒充他。

眼前的人,虽苍老依旧,却没有花白的胡子,和沉静慈祥的面容。

他的眼睛弯起来,面颊上擦了浓浓的粉,粉厚到他稍微动一下,都会扑簌簌掉下来。在这样一张爬满皱纹又擦了白粉的脸上,甚至还有两团红红的胭脂。他身后是一面雕花铜镜。刚他背对着他们,双手放在前面,原来是对着镜子梳妆打扮。此时,他的手中还握着胭脂片儿。

“好久不见,雪宫主……上官公子。”释炎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们,一边还翘着兰花指拿起胭脂,含在嘴上抿了一下。

大红的嘴­唇­,堪称­精­致细挑的眉,就这样别扭而又突兀地出现在一个年过知命的老和尚脸上。

相对雪芝,上官透显得冷静了很多。他朝释炎拱拱手:“见过方丈。”

“上官公子有礼了。”释炎依然翘着兰花指,对柳画抬抬手,“女儿,给他们上茶。”

柳画端上飘着花瓣的茶,递在他们手中:“放心喝,无毒。”

接过茶杯,雪芝没喝,上官透喝了。

释炎看着雪芝,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贱女人,还是对我这么重的敌意么。”

雪芝彻底惊讶,不知如何回答。

“女人真的很麻烦。一天就知道嫉妒,还有勾心斗角。”释炎不屑地对着镜子,用小指擦擦嘴角,“不过还好,老衲大功已成。只要老衲不高兴看见的人,都可以去死。”

上官透道:“请问方丈……是什么武功?”

释炎对着镜子大笑起来。声音妖艳已极,那样的笑颜若放在一个半老徐娘的脸上,恐怕会是风情万种。

只是,这人是释炎。雪芝被他吓得不轻,已握住上官透的手。

“上官公子这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释炎一边笑,一边把玩着胭脂,“当年莲宫主该有的特征,老衲现在全有了。你说,老衲练的是什么武功?”

重莲确实是雌雄同体。

雪芝至今还记得,某一日重莲被林宇凰灌醉以后的模样。他衣衫半解,星眸半张,躺在后山温泉中,提着热酒往喉间倒。头发就像浓稠的黑丝,大片大片飘浮在水面。然后他把喝空了的酒壶往地上一扔,便在温泉中仰头大笑着唤林宇凰。林宇凰刚一过去,就被他拽到了水中。

她从来没见过重莲如此妖媚,甚至可以说是放荡的模样。

虽然第二天重莲非常后悔,也努力表现得无所谓,但那一幕雪芝再也忘不掉了。也是那一刻起,她打从心底默认了重莲的­性­别。正如外界所说,男女不分。

也是那一刻起,她自认雌雄同体,就是美丽的最高形式。同时有女人的妖和柔,又有男人的刚和硬。

但是,在她看到释炎的时候才知道,她的想法大错特错。

“你……你简直是在侮辱我爹!”

“什么?”释炎眯着眼,手指掐碎了胭脂,“你,再说一次看看?”

上官透连忙拽了拽雪芝,朝她使了个眼­色­。

雪芝怒气尚未平息,释炎倒先放软了态度:“雪宫主,老衲完全能够理解你的感受。莲宫主的去世带给你难以言喻的悲痛,只是,你不能总是活在过去。要看清楚现在的江湖,谁才是当下的王者,谁将要一统天下。”

“王者?那请问现在的王者,你有可能以真实面貌面对世人么?”

“练此邪功,自然会给身体带来不利之处。就像老衲的胡子……”释炎摸了摸光秃秃的粉白下巴,“若不是你们把满非月关起来,老衲也不用这样。”声音突然压低,和以前无甚区别:“当然,倘若老衲愿意,也可以用这样的声音和别人对话。”说罢,又提高音量:“只是实在很喜欢现在的声音,而且,老衲还有一个很伟大的梦想,你们想知道是什么吗?”

听他声音时高时低时男时女,雪芝一时间无法接受,只用力摇头。

“老衲想要一个自己的儿子。”释炎微微一笑,抿了抿大红­色­的嘴­唇­,指着柳画,“不是跟以前一样,随便找个妓汝生的,像这个姑娘一般的女儿。是想要一个,自己生的。”

柳画面露尴尬之­色­。

不光是她,雪芝和上官透在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时,也都尴尬了。

雪芝觉得很恶心,但是她不能反驳。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终于,上官透道:“方丈,请不要忘记你是出家人。”

“无所谓啊。大千世界是多么美妙。”释炎仰首大笑,“老衲很快便会离开这座无聊的山,回到俗世红尘,享受我的人生。”

158

雪芝道:“你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即便是俗世也无法接纳你。”

“谁说是无辜了?他们该死。像燕子花。老衲杀了她,是因为她四处说‘莲翼’是邪功。这也算是间接在维护你,雪宫主。”

“重火宫的正宗武学和《莲神九式》没有丝毫­干­系。而且,‘莲翼’确实是邪功,我父亲早逝也是因此它。所以我也奉劝方丈就此放弃,以免将来……”

“闭嘴。”释炎打断她,“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们都无法修成。而老衲修成了。”

雪芝正待反驳,上官透却上前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多打扰。告辞。”

“慢走不送。”

雪芝如何也料想不到,他们就这样被释炎放出来。

两人在离开少室山的路途中,大部分时间也都在沉默。很难形容释炎带给他们的震惊。光是说起来,分明是很滑稽很不靠谱的事,但是在见到他用那种扭捏的态度说着要一统天下时,雪芝还是明显感恐惧。

过了很久,雪芝道:“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事,释炎为何还会任我们离去?”

“因为我们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吧。而且,他既然愿意以这样的面目见我们,想来,接下来会有事发生。”

“有事发生?什么事?”雪芝突然站住脚,“适儿,显儿,二爹爹……他们都还在月上谷!”

上官透也惊住。

“娘。”柳画乖巧地替释炎拿出眉笔,放轻声音道。

“乖女儿,什么事?”

“公子命娘杀的人,是上官透吧。”

释炎接过眉笔,一笔笔勾勒着眉峰:“问这么多做什么。”

“明天便是六月。你放他们走了,是想按照公子说的话去做,明天杀他们,对么。”

“不是‘他们’,只是他。”释炎哼了一声,“若不是公子不允许,我第一个想杀的人,还是重雪芝呢。上官透的话……我也不想杀他。可是女儿你要知道,公子叫杀的人,就一定得死。”

“我知道。上官透死了固然可惜。”柳画笑笑,“不过,我还有公子,不是么。”

释炎画到一半,手突然不动了:“果然是我的女儿,好眼光。”

夜。

月上谷。

雪芝和上官透飞奔到岁星岛。刚到青神楼门口,便看到林宇凰正抱着俩孩子摇来摇去。雪芝加快脚步跑过去,接过孩子,紧紧抱住。林宇凰满脸疑云地看看上官透,上官透点点头。

当晚雪芝一直守在两个孩子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们,直到午夜过后才留意到上官透离开了。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雪芝有些焦急,抱着孩子在谷内寻找他。只是五个岛都走遍了还是没找到。她有些累了,回青神楼打算把孩子放回去再通知人,结果刚一进门就看到上官透坐在床旁,一脸疲惫之­色­。

“透哥哥,”雪芝走过去,把孩子放床上,“怎么出去都不说一声,我到处找你。”

“你爹写的两本秘笈,给我一下。”

“怎么了?你不是知道放哪里的么。”雪芝从枕头下拿出《沧海雪莲剑》和《三昧炎凰刀》。

“先给我保管吧。最近毕竟不安全。”上官透接过两本秘笈,也不正眼看雪芝,直接走到门口,“你先睡吧,我在门口待一会儿。”

“慢着。”

上官透站住脚。

“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上官透径直走出去。

这一走,便是第二天中午才回来。到家的时候他喝得烂醉,无视一路追问的雪芝,一句话都没说就倒在了床上。雪芝坐到床旁,问他到底怎么了。他梦呓几句,便睡死过去。雪芝凑过去,在他身上嗅了嗅,一股浓浓的胭脂味从他身上飘出。

隔了很久,她都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你起来。”她推了推他。

全无反应。

“上官透,你给我起来!”雪芝提高音量,愤怒得双颊通红,“你去了哪里?去见了什么人?起来说清楚!你不起来我抽死你!”

上官透还是没有反应。

雪芝一下坐在地上,伏在床旁,一直持续了一个下午。

黄昏时分,上官透醒来了。刚一睁开眼,便看到雪芝正在脸盆中搓洗帕子。她拧了帕子,替他擦脸:“肚子饿了么,我叫厨子给你弄点吃的?”

她垂着头,皮肤依然白皙细腻,但一双眼睛却明显红肿。

上官透轻声道:“你哭了?”

“没有。”雪芝用力摇头,拽住他的被子,“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了。”

雪芝转身拿了一件衣服,替上官透披上:“来,伸手。”

“芝儿……你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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