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冷长时间持续着,这在深圳是少有的。
进入12月份以来天气一直都是暗灰色的,室外气温最低是摄氏二至三度,永远都是那么郁悒,刺骨的寒风和冷冷的微雨窒塞了人们的呼吸。
就连气象部门也接连不断的在权威媒体发布预警信号说今年冬天的天气是26年以来最为恶劣的一年,提醒大家注意防寒保暖。
一整天的狂风细雨之后,天已经变得相当阴暗了。通往工厂的马路上,比平日里多了一些废物,垃圾。
这段路对于黄天明并不陌生,毫不夸张的说,闭着眼睛就能清楚的分辨出此刻所处的位置,有一次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记忆,闭着眼睛数到356步的时候停下,嘴里念叨着是一个理发店,果然应验了。再向前50米是一个卖福利彩券的,紧跟着便是一个兰州人开的拉面馆。不仅他自己有些得意,连车间的同伴也都睁大眼睛,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条一公里的笔直的马路,从这个村子一直延伸到前边的工业区,而且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
两年前,黄天明经过这个路口还是心惊胆颤的,既没有指示灯,亦没有交通警察,不过那时候的他还是知道绕开匆往的车辆通过路口,因为三岁的小孩子都晓得过马路左右看,没有车辆再通行。渐渐的,他对这里彻底熟悉了,一旦熟悉,就开始变得麻木起来,像大多数人一样不再文质彬彬,而是随波逐流横冲直闯。当时因为过马路还流行了一句口头禅:操你大爷,有种就撞我呀!
黄天明觉得既可笑又可气,蓦地升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凄切。
那时候,这条路崎岖不平,因为正在修筑伟大而又恢弘的高架地铁,甭说汽车过后的大风起兮云风扬,就连载客的‘电摩’过后都是如同喷气式飞机经过令人犹抱琵琶半遮面满城风雨唯恐天下人不知的架势。这条路的主力军当属公交巴士和货柜车。
或许是要完成上边摊下的任务疲于奔命,或者是在行驶中展览高超的技艺,那车开的恍若腾云驾雾,从一个站点到达下一个站点前后不需要五分钟。
也难怪,巴士本来就多,不快能行嘛!这年头,什么不都得讲究个竞争?!
可是那长长的货柜车,微小的车头拉着笨重的如老鼠拉面包似的笨重的身体趴伏在地面上扑哧扑哧的响着,时不时发出嘶哑的婴儿般的尖叫声。
有人说过,要了解一个城市的发展状况,不用看楼有多高,更不必计算美女的多少—车——窥一斑知全豹。
深圳这个年轻,动感十足,充满时尚元素的城市不知道成就了多少人的梦想。川流不息的货柜,巴士,细密如织的私人轿车充分见证着深圳的实力。
有一次在车间了黄天明谈到此处,那个操着四川口音的工友Сhā话说他们那里车也很多,到处都是,可还是穷苦不堪,黄天明疑惑的问他是什么车时,那个工友急眼了,嘟嘟哝哝着:都他娘的三个轮子的助力车,比这里的出租车便宜好多,起步价只要2块钱。黄天明不再吭声,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地铁的迅速建成并且开通,地铁两旁的绿树花草几乎在一夜间从地底下冒出来,这让黄天明再一次感受到了深圳速度的真正含义。
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一天,黄天明的脑袋好像被人用禅杖敲了似的,幡然醒悟,跪在村口小庙里信誓旦旦的说要紧跟时代与深圳速度并肩同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然而,有谁会想到,黄天明更是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走了两年之久倍感亲切与温馨的这条路上竟然出了意外。
其实,这个晚上与其他晚上有所不同,但他就是不知道不同在哪里。天还是这么阴沉,时间比平时稍晚2分钟。时间早已被固定化了,19点起床,19:15下楼,穿过马路是19:25分,19:29分在工厂那冷漠无情的打卡器上留下一天辛劳的证据。
黄天明和平日一样,走上斑马线,跃过马路,经过地铁通道,到对面的路上,一整套动作既连贯又有节奏感,可以跟跳水运动员的优美的干净利落的跳姿媲美。
然而,当他飞快的跑到马路中间,一辆货柜车发出厉声的吼叫的刹车声,车轮在惯性的作用下又向前滑了一圈在他面前停住,跟黄天明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你丫的,色盲哇!”货柜司机探出头来,恶狠狠的骂了一声。
黄天明吓坏了,神情呆涩,愣愣的呆呆的抬起头望着司机,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掩饰自己因为慌张而引起的不安。
到现在,他总算明白,尤其听了司机的叫骂声之后,他才彻底明白这个晚上和其他晚上的不同之处,忽然想起来,早上下班的时候看到有几个人爬上灯杆在鼓捣什么,原来是新安装上去了红绿灯。
他挤巴着眼睛看到闪动着红色耀眼的色调的时候,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所以什么也不说,只能陪着傻笑。
紧接着从货柜后方传来一声闷闷的撞击声,继而又发出两声凄厉的惨叫声。
黄天明不知所措,加快步伐跑到马路对面。
货柜司机从后视镜里扫视一眼,骂了句‘见鬼’加大油门一阵狂奔。
黄天明看着货柜车一阵风似的瞬间消失,心里还在暗自庆幸,看了看时间,已经是19:28分,已经没有时间了,再不跑就恐怕迟到了。
“喂,站住,叫你呢,别跑!”一个尖利的大嗓门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黄天明回转身子,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气喘吁吁的追上自己。
他有些好奇的问:“你在跟我讲话?”
“是。”那个男人断然回答着,之后发起了牢骚发泄着对黄天明的不满:“你的心真够狠的,无故闯红灯引发一起车祸,竟然还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真够淡定的。”
黄天明忧虑不安的望了望身后,天呐,竟然堵车了,伴随着一片嘈杂的声音,整个右行车道彻底呈现瘫痪状态。
他惊愕的错综复杂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看你的样子是赶着上班吧,但是我做为一个目击者——一个本地的出租车司机,不能熟视无睹,因为你的着急匆忙,导致了多么恶劣的后果。”
黄天明口腔溃疡,使劲的咽了一口唾沫。
出租车司机叹了口气,忽然沉默下来,拽着他的手走到肇事车辆面前,凑着强烈的灯光,他看清楚了,地上躺着一条牧羊犬,早已经断气了,大张着嘴巴,垂着很长的舌头,牧羊犬的身上还在往外渗血,黄天明本来就见不得血的,现在忽然有点头晕,再看那个小车里,紧贴车玻璃是一头浓密的金发,经过灯光这么一照欲加光鲜亮丽,那个女孩子一动不动的伏在玻璃上。人们急着赶路还在连续不断地鸣着喇叭。
愣怔了半天,“大哥。”黄天明惶惑不安的用发抖的手抹着脸上的汗,说道:“你能帮忙把车移到旁边吗?”
“嗳,别说帮忙,也崩问我喊哥,现在你是我哥,我这个人那点都好,就这点不好,爱管闲事。” ‘出租车’一边发着怨气一边移动着车子。
车停稳,出租车把那个女孩子的身体扶正,她还在微微喘息着,他们嗅到了车子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味,出租车凭多年的经验说出自己的想法:“肯定是喝了酒,一个急刹车没搞稳就这么飞到玻璃上,狗死了就死了,人应该没事儿。好了,现在我要回去交班了,你要等她人醒了再走,或者先把人送医院……”
“哦……谢谢,俺知道了。”黄天明有点激动,方言都整出来了。
“做人可要对得起良心!”出租车临走又补充了一句。
黄天明点点头,他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就是不能撒手不管,其实他不这样交待,自己也不会跑的,他真是小看自己,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这点,自己可以对天起誓,没有人能够抹杀掉的。
黄天明没有拨急救号码也没有拨报警电话,而是先给车间那个主管打了电话。一连响了几遍,就是没人接。他下意识的看了时间, 19:32分,已经过了上班的打卡时间,心情糟糕透了,沉闷的叹了口气,浑身的青筋暴露,嘴唇一张一合无言以对。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电话问题,最重要的牵涉到自己的利益,主管若是接了就给他讲明所遇到的问题,应该会得到理解支持然后给自己输休假单,毫不影响在年后拿一千块奖金。
转夜班不久,厂里贴出告示,从12月——2月连续三个月不迟到,早退,没有考勤异常,且无违规行为在3月份的工资里有一千块钱奖金。黄天明知道,所谓的‘奖金’只不过是一个谎言罢了,过年用工荒尤为严重,人事部门到处摆摊设点招贤纳士,用工心切甚至放宽年龄到45岁。当时黄天明看到告示的时候,彻底犯难了。
《2》
5月份的时候,因为天气闷热皮肤过敏加之想家心切,黄天明最大的一个愿望就是回家探探母亲,可是父亲接到他的电话后决然的阻止了他的这一个念头。
当时他疑惑不解的问父亲,父亲说他今年犯桃花,要交桃花运,务必不要错过了外边的好机会。他无可奈何的长叹了一口气,都是些什么该死的逻辑呀!父亲——他以为自己还真的是神仙附体啊!蓦地就回想起了8年前的一些事情,他的家在豫南一个小村落里,由于母亲的精明能干让这个家庭在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家里有一辆机动三轮车,父亲是专职司机,在母亲的指挥下游街串巷做着各种买卖,春天收粮食,冬天卖青菜,一年四季在外奔波,日子倒也过的安稳。可是突然有一天出车祸了,原因是父亲喝酒了,掌握不住方向盘栽进一个深沟里,父亲的除了脸上严重擦伤一条胳膊半残抬不起来好像并无大碍,可是母亲——脑子受到强烈打击精神开始恍惚起来,时哭时笑,甚至有时候一连沉默十天半个月,无论是谁都如同见了陌生人对待。那个开朗的女人从此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当时黄天明20岁,准备去参军的,理想一下子变成了肥皂泡,唯一的妹妹正在读中学,家庭顿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因为父亲的酗酒,使得这个完整的家庭变得不再完整,因为他的屡教不改,让每个人的心里都笼罩上一层浓郁而阴沉的愁云。
黄天明的父亲把担子扔给他,自顾自的又去喝酒了。
黄天明咬着牙齿,攥紧了拳头,跪在院子里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支撑家里的一片天。
也就是那一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父亲喝完酒在趴在祖坟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怀里卧着一条蛇,脑瓜子顿时明朗起来,能前知五百年,后晓五百年,俨然变成了一个能掐会算黄半仙儿,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于是到处宣扬自己是神仙附体,主动给街坊邻居算命。
黄天明有些气恼,让他不要去胡说八道,可他倒好,非但不听,还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个车祸早晚都得出,并且口口声声的告诫黄天明,妹妹黄云云是个有福之人,将来一定能过上上等人的生活,让他竭尽全力供养妹妹上学。父亲说的不错,当时妹妹的学习成绩一直优秀,屋子里的墙壁上连个年画都不曾张贴,全是奖状,光鲜亮丽的奖状给了黄天明莫大的信心,之后不久就跟着村子里人出来闯荡江湖了。
最初不是在深圳,他几乎跑遍了全国的大半城市,干过各种各样的行业,进过黑工厂,被要好的哥们儿骗去搞过传销,睡过马路,建筑工地呆的时间最长,也只有那繁重的体力劳动才能消除他身上的苦痛,他是一个憨厚老实,甚至老实的有些木讷的人,不会撒谎,也不希望身边的人撒谎。
时间如同珠子似的滑过去,8年了,妹妹黄云云大学毕业了,6月份毕了业就来这里投靠他,一边在一个超级商场做收银员,一边继续读书,说不清是命好还是出众的身材,被一个村长家的公子哥儿看中,确定了恋爱关系,还给她安排了不错的工作,目前正计划结婚的事情。
看着妹妹有所成就,他感觉到了欣慰,8年的辛苦没有白费,终于可以歇歇了。父亲说的很果决,拒绝他回家,让他碰碰运气,说不定碰个什么富家千金。他从来都不敢有这种奢望,那只是天方夜谭,自身条件不好,没有学问,没有非凡的外貌,说好听点是外来务工者,说难听就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仔。
5月份的回家计划没有实现,想着熬到元旦之前一定回家,才不管不顾自己有什么狗屎运,因为他最想见的就是母亲,可是每次打电话都是父亲接的,黄天明觉得跟父亲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关系也越来越僵了,他也不想这样,在他看来,父亲就是自私,对这个家庭不负责任。
8年来,他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有时候也曾想到过放弃,可是看到妹妹的确很争气,他咬着牙坚持下来了。
妹妹再不用自己操心了,他觉得亏欠母亲太多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家看看。可是,计划又一次改变了,一千块钱虽不算多,但是对于打工一族来说实在是个极大的诱惑,他早就筹划好了,家里已经在下雪,母亲最怕过冬天了,再过两天就是发工资的日子,他决定给母亲买个空调,让她这个冬天可以安心度过,再不会手脚生满冻疮。这突如其来的事故给他带来一阵彻心之痛。
主管不接电话,假请不了事小,搞不好再给你记个旷工处理麻烦就大了。
再次拨打了电话,那边干脆就关机了。
黄天明看着身边似乎还在昏昏欲睡的大美女,心情糟糕透顶了。
《3》
黄天明重重的吐了一口气,时不时的他想,如果不是闹钟失灵不至于晚两分钟,如果不是楼上菜刀剁砧板的声音——早上下班回去冲了身上的疲惫,就着咸菜胡乱啃了个馒头,刚躺下的时候那扰人的噪音便开始了,那声音断断续续但却始终没有停止过。
他想爬上楼去阻止出自噪音的那户人家,想了半天,觉得不好意思开口,并不是不好开口,他实在不愿因为一点小事儿闹的不愉快,一直就忍着,十点多,响声终于停止了。
他又接到一个电话,是妹妹打过来的,说今天是冬至喊他过去吃饺子,黄天明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撒谎说正在跟车间里的工友们正在吃着饺子就着酒享受着呢!电话挂断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少有的满足感,那种难以割舍的亲情在任何时候都是一种甜蜜的不可或缺的兴奋剂。他也明白楼上响声的原因。
这下可以安心睡觉了,可是没有想到的是,隔壁那个一房一厅里又开始了另外的一种声音,小孩子的哭闹声。
这栋房子一共七层,全部是单间设计,可是房东为了多赚一点就把楼梯的过道增加了一个房间就变成了一房一厅的格局,光线不好还不透气,经常有人来看房,但就是没有租出去。也不知道什么可能是几天前,在回来的时候,他发现里边有人住下,还不是一个人声音,后来的两天他隐约听出是一个女人和孩子的声音。那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清脆甜美,偶尔听到她在朗诵寓言故事,嗓音柔和,甜甜的,极具诱惑力,除了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不曾和他们碰过面。不过,在他心底深处,无缘无故的衍生出一种渴望,对那对呣子的渴望。
她们就像一个迷宫一样,充满了神秘。
听得出来,那个说话甜美的女人不但张口骂起来,并且还动手打了那个孩子。孩子起初并没有哭,听见那个女人又吼叫一声,才开始尖声哭叫起来,呜呜的伤心极了。
黄天明最恨那些大人欺负小孩子了,算什么本事,不好好教育,无端的责骂体罚能起到作用吗?嗳!可怜的孩子!他真想上前阻止那个女人的粗鲁,把孩子搂在怀里给他疼爱。
那个女人已经在他心里彻底划了个问号?哭闹声越来越高,不时还传出:让你吃饭……又不是吃药,就不听话,是不是想生病,生病了没人管你……还哭。
说着说着那个女人也跟着哭起来,哭泣声里夹杂着忧郁和淡淡的悲伤,搞的黄天明睡意全无。
他垂着头,重重的踩着地板,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在心里琢磨:她们争吵的原因不过和大多人家庭一样,因为吃饭,因为小孩子不听大人的话,因为不去上学,联想到自己,一直听大人的话,可是这样也不好,顺从惯了,连点自己的主见都没有。
哭声并没有立刻停止,反而哭声越来越大,又听见那个女人像是又重重的打了小孩一巴掌,声音很大,他有些听不过去了,攥着拳头狠狠的在墙壁上敲了一下,那边似乎也意识到了他们的声音已经不可不免的给别人造成了干扰,顿时变的悄无声息的。
黄天明忽地觉得有点后悔,自己的这一拳下去是不是自私的表现,人家家庭内部的矛盾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再者说自己充其量和他们只不过是个未曾谋面的挨门邻居,有什么资格冲人家发火。睡不着只能说明自己不困,心事重。
是啊,他想,晚上在车间里打困的时候,真的跟三国时期的张飞一般睁着眼睛就能睡觉。这样一想,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了。为了弥补心里的不安,他开始找事情做,先洗了衣服,之后翻出那个黑色的塑料皮包,里边装的是从老家发过来的各式各样的玉石挂件。老家是个产玉的地方,好多人都发财了,在他的老家,几乎每年都能听说有人挣大钱的讯息。前段时间,老家一个伙伴打电话说又有一个人在深圳卖古董玉器挣了几百万,他听完之后心血来潮,觉得这个生意可以做,于是就搞了一批货过来。看着眼前这些闪着亮光的玉器,犹如扑捉到了无限商机,看到了雪片般的钞票正在朝自己口袋里飞。
让钞票飞的梦想,如同斑斑的,浓浓的云彩,包住了他的心。
吵闹声没有了,可自己再也睡不着了,等到睡下去没有多久,又该上班了。
清脆悦耳的电话铃声让黄天明从追忆里醒悟过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4》
这样的,那样的,一连串儿的干扰最终导致了一个看起来杀伤力很大的结果。既然如此,该面对的就一定不能有逃避的想法。
没有人接电话,就一直打过来,一直吵闹着。
黄天明犹犹豫豫了半天,才大着胆子从她的皮包里翻出电话,很精致并且非常时尚的一个粉红色手机,打电话的人有一个略带暧昧的名字‘冬瓜哥’,迟疑了半天,又开始为接不接这个电话而犯愁。
如果接了,用不了多久救命的人来了,自己就可以脱身去上班,然后再给那个有点神经质的主管讲两句好话一切看起来理所当然的烟消云散。如果不接,对于这个女孩子是一无所知,倘若有什么意外,所有的一切后果必须要自己负担。前前后后琢磨着,最终还是接了。
那边的语气有些愠怒似的连声叫喊:“干嘛呀,安晓云,你怎么样了,才喝几杯酒?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准备切蛋糕给你擦个花脸猫哩!”听这边半天没有反应,那声音大了起来,而且显得颇为生气:“喂……真是扫兴,搞搞清楚,是给你过生日,你可是主角……”
“哦……你……我。”黄天明吭吭哧哧的回应着,为了不让自己那么紧张,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没有获得他想要的人的声音,却听到一个陌生男人忧郁的声音。“你是谁呀?为什么拿着晓云的电话,她怎么了?你到底是谁?”对方一叠连声的询问。
“大哥,是这样的……我上班路上经过马路,然后,货柜车,刹住车,就碰上了……”黄天明一顿一停急匆匆的描述,有些语无伦次。
“天呐,这搞的叫什么事?喝了那么多酒不吭一声走了不说,还要去开车!”电话那头自言自语的嘟嘟哝哝:“到底在哪儿,人怎么样,让晓云接电话,我要听到她的声音。”
“啊……她……接不了电话。”黄天明嗫嚅着告诉他所处位置。
“等着,我马上到。”那人用阴郁而焦躁的口气回答。
等待是一段漫长的过程,黄天明试图叫醒眼前这个女孩子——安晓云。多么好听的名字,就如同今晚在冷风里漂浮的大块云彩,透露着甜美和冷艳。
他轻轻的推了她一下,她就像一滩泥巴失去了平衡,他认真而又专注的看着她,她柔顺的长发,好看漂亮的瓜子脸,柔软饱满的红唇,娇俏玲珑秀鼻,可爱的连体洋装,完全一个时尚另类的女孩。
如果不是争抢红灯,怎么会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女孩子,假若时光可以倒流,他绝对不会如此鲁莽。蓦地,从内心深处窜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逃之夭夭。已经21:50分,风从不远处的后山吹过来,发出嘶哑的叫声,深深攫住了黄天明的心脏。
他没有走,因为路上匆匆行驶的汽车闪耀着强劲的灯光,让他感到惊慌,忐忑不安。
墨黑的夜色里,远远的跑过来一个又矮又胖的家伙,手里拿着手机,手机屏幕闪烁着,安晓云的电话又响起来。
“嗳,在这儿?”黄天明惊诧的叫了一声。
看起来那个家伙就是手机中的‘冬瓜哥’,他走过来,仔细查看了安晓云的状况,抬头扫视一眼穿着厂服的黄天明,有些恼怒的叫道:“你是肇事者?”
黄天明惊慌失措的点点头,又猛烈的摇摇头。
“你的心真够狠的,要看着人活活的死去吗?还有没有人性?万一有个好歹,哼!”冬瓜攥着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要你跟着陪葬!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瞧瞧吧,人都快不行了,还傻瓜似的站在这儿。”
黄天明疑惑的看着他,猛地一拍脑门。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5》
黄天明突然才想起了那个出租车临走的嘱托,可是由于焦虑慌忙的缘故,他忽略了打急救电话的事情。
隐隐约约,黄天明看见‘冬瓜’锐利的眼光射在他的脸上,他龇着牙在等待他的回答。
他用仔细而又略带渴望似的眼神望了安晓云一眼,她的脸一动不动,但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阵,好像有点什么灼热的东西,在她唇上烫过似的。
“因为着急,因为匆忙,因为觉得好像问题不是太大,所以……”黄天明木讷的回答。
“混蛋,问题不是太大?放屁吧你!看你这副德行就是装逼欠叼。”‘冬瓜’恶狠狠的叫骂起来。沉默了片刻,“哎呀,这只牧羊犬怎么也死掉了,你……”
‘冬瓜’叫喊声已经变得怒不可遏了。
“你能赔的起吗?你说说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作孽的事情,那么宽的马路,别说正常的身体健全的人,就是身上有某种残疾缺陷的人过马路也不至于造成如此严重的事情出来,你竟然……知道这只牧羊犬有多么昂贵吗?”
‘冬瓜’两只眼睛里的阴沉不屑的亮光,叫他受不了,使他的心隐隐地感到一种疼痛般的恐怖。
他实事求是,茫然的摇摇头。
“这可是一条自信的化身、代表真正的和谐的苏格兰牧羊犬……”‘冬瓜’一边说一边拨打电话。
电话打通的时候,他突然挂掉了,嘟哝着:“这年头,谁都靠不住的,还是要靠自己心里才会踏实,把那只死了的狗抱到备箱。”
黄天明照做了,才不管牧羊犬身上的血渍染满全身。之后,‘冬瓜’发动了车子,要他跟着一块去医院。
“哦……我要到工厂里请假,不然会记旷工处理的,我不是在逃避,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或者只是十分钟的时间……”黄天明低声回答,声音低的连他自己都很难听见。
“啰嗦,等人死了你也就乐意啦!”‘冬瓜’不满的怒声呵斥。
黄天明吓了一跳,咽了一口唾沫,再不吭声了。
在医院里,根本不需要他帮什么忙,只是跑腿取个药什么的,在他看来,那个‘冬瓜’跟医院里的每个人都很熟悉的样子。医院那条狭长的通道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味,尤其是在夜晚,惨白的灯光照到每一个角落里都是如此冰冷。
黄天明什么都不怕,黑夜里走过一片坟头都没有此刻这么恐惧过。此刻,他还在惦记工厂上班的时间,再有一个小时就开始换班吃夜宵了,他觉得等到那时候一定要再次给主管打电话,好像听不到主管的声音,心里除了无奈就是绝望似的。
安晓云被安排到了一间优待病房,所需费用是黄天明付的。
从踏进医院之前,‘冬瓜’就在车里问他:“身上有没有带足够的‘子弹’?”
黄天明当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沉重的点点头。
“不用现金,信用卡可就可以,现在有了信用卡让人们变得信用得多。”‘冬瓜’有点怀疑还让他掏出信用卡确认。他的信用卡身份证等重要的证件无论什么时候都装在口袋里,他时常想,贵重的东西放在哪里都不保险,随身携带才是最安全的,还可以应急。
应急的时候真的是不期而至了,来的使人莫名其妙。
连黄天明自己也搞不明白这个女孩子到底有没有生命危险,反正就是一连串的刷卡缴费,看着打印出来的犹如黑白无常长长的舌头似的票据出来,这些票据立刻变成大块冷漠而冰冷的石头,塞住了他的胸口,喘的透不过起来。
卡里的钱是有限的,她想快点离开这里,那怕要他去坐牢。
其实,他从来都把金钱看得很轻,因为经历了一些事情,太多事情让他觉得没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或者说那是从前的想法。那时候还在供妹妹读书,每逢给妹妹汇款的时候,他都刻意装作很轻松,经常会说同样的一句话:钱算什么,哥哥现在每个月挣的够你花两个月都不成问题。妹妹很高兴心安理得的享受来自哥哥的这种温柔的宽慰。
妹妹毕业之后,黄天明却开始把钱看的很重,不该花的钱一分不花,该花的钱就花半分,工资看起来还不错,每个月中,工资卡都会有三千左右的进账,工资似乎是涨了,但是其他的东西也跟着疯长,就连他最喜欢吃的馒头都从原来的一块钱四个变成了三个到后来的两个,个头也跟着缩水。
几年前,刚离开家那会儿,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语言不通,工作不顺,居住不安,口味不适,朋友不多,心里孤独寂寞……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一切看起来都慢慢好起来,不能适应的也都适应了,可是孤独寂寞一直陪伴着自己。之所以把钱看的如此重要,就是要早点挣够娶老婆的钱,早点脱离孤独寂寞的苦海。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6》
黄天明坐在走廊的凳子上显得无精打采,连续半个多月的夜班,尤其是今晚好像特别疲惫,也很无力,眼皮干涩疼痛,似乎就不能空闲,一闲下来,这样的,那样的事情,一股脑地袭击过来,窒塞住了他的呼吸。
他下意识的想起了妹妹的电话,她真的已经开始成熟起来,知道关心和心疼他这个做哥哥的,她温暖的关怀让他有点羞愧,他的眼睛里充满疲惫,他想哭,为了抑制这种想法的冲动,他刻意装出镇定自若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