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查尔斯反反复复无法入睡。晚饭时梦黎萨盈盈的笑语依旧萦绕在他耳旁。很久没有看到她这么亮丽的笑容了,她象是重新开始对生活倾注了热情,而生活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走出他的房间,皎洁的月光透过落地窗在地上投下窗纱淡淡的影子。查尔斯点起一支香烟,烟幕后那架钢琴散发出梦一般的光华。
……不。我想……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凯普森先生……
……吃啊,查尔斯。我烤的牛排真的这么让你难以下咽吗?……
……她已经到了肺癌的晚期,恐怕活不过这个礼拜了……
……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一趟亚达加斯加吧,查尔斯。还记得我们学校大门前那座蹩脚的雕像吗?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就不再相信艺术了……
不知什么时候,梦黎萨从她的房间里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淡淡的紫罗兰色睡裙,云一般在他身边轻轻停落。
“查尔斯……”她拉起他的手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
“还不去睡吗?”查尔斯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我想弹琴给你听。”她扬起脸对他说道。
梦黎萨纤长的手指轻盈地拂过那些黑白相间的琴键。哦,又是那曲动人的《伊斯达黎加的秋天》,查尔斯仿佛又听到了叶子在风中飞舞的声音。
音符不断从她的指端飘向静谧的夜色里,查尔斯眼前的那个小女孩在一天天长大。往事如潮,一波波在他心头涌起。他目睹了她的出生,陪伴过她的童年,追随着她的青春,如今又将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死亡!
音乐停止了,梦黎萨抬起了头。查尔斯挺阔的身影就象多少年前一样靠站在她的琴边。夜色勾勒出他银白色的轮廓,月光如水,在他身上投下一些或明或淡的阴影。她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了查尔斯身上散发着一种令她迷失的男性魅力,那种令一个女人向往和贪恋的男性魅力。“如果我会写曲子,查尔斯,我就写一首《卡萨布莱茵的春天》送给你。”
查尔斯的心被她动情的话语溶化着,他深深凝视着美丽的梦黎萨,她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可以带着一个人的思维与它们一起划越时空。“嫁给我,梦黎萨。”几个字从他的唇间缓缓飘出,和月色一起在黑夜里闪着梦幻般迷人的光华。
梦黎萨怔怔无语。蓦地,两颗晶莹的泪珠溅落在琴键上。
“梦黎萨……”
“我真是……真是太高兴了,查尔斯……”梦黎萨闭了一下眼睛轻轻摇了摇头,金发随之悠悠浮动,“凯普森太太,听上去多美……我有这么好的福气,居然……居然一直都不知道!”泪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静静流淌着。
“梦黎萨……”
“可是……可是你不能娶一个死人啊,查尔斯!”梦黎萨的声音在静落落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楚,“我知道我已经活不过这个礼拜了!但上帝保佑,我还有一些时间……还有一些时间和你在一起,还有一些时间……让我全心全意地爱你……”
查尔斯一把把梦黎萨搂进了怀里,她娇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而他的心却在流血!
一种强烈的男子气息冲坼着梦黎萨的心灵。她突然发现,在她的心里,原来一直都深深地爱着查尔斯,深到了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因为他的关爱从她降生之日起就一直追随着她,使她理所应当地把这一切当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直到今天,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于是这才突然间从睡梦中觉醒过来。
------------
……
“查尔斯!你找到那种番茄沙司了吗?”多佛尔超级市场,查尔斯和梦黎萨正在大肆购物。从琳琅满目的货架另一端绕出来,梦黎萨一边把塑料筐里的花椰菜、|乳酪、蛋卷、色拉油、苏太兰酒、加料牛排一样一样放进查尔斯推着的购物车上一边问道。
“没有。”查尔斯一边把冰淇淋、曲奇蛋糕从货架上取下来一边拎起梦黎萨刚刚掖到花椰菜下面的快餐面说道,“我就知道你又要拿它拌面条吃!全世界都没你这种吃法,梦黎萨!”
“你是说我可以独占市场了?”梦黎萨一边把快餐面抢回去重新掖到花椰菜下面一边笑ⅿⅿ地说道,“那真是太棒了。我明天就注册一个跨国公司,专门经营这种食品。我们会发财的,查尔斯,你准备什么时候发行股票?”
“你应该再长胖一点,梦黎萨。”查尔斯抬起手轻触着梦黎萨清瘦的脸颊。
“是吗?”梦黎萨扬起头来望着查尔斯的眼睛,“是啊,和你在一起,我可以不再吃快餐面了。好吧,我放弃发财的念头了,可你要保证有足够的钱养我。”
……
------------
……
“我想这一次我们甚至可以带孩子们去一次普林西比乐园了。”斯威士兰孤儿院,查尔斯带着梦黎萨和孤儿院院长一起走在整洁的石板路上。每年查尔斯都会向这里捐赠一笔钱,有一年他们扩建了孤儿院,还有一年聘请了一大批有名的教师到孤儿院任职。在这里,每个孩子不但可以吃到可口的饭菜,穿到崭新的衣服,还可以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和卫生保障。
“好主意。”查尔斯笑道,“我记得上一回去卢安贝过夏令营就让他们兴奋了很长时间。”
“我只是担心他们知道了这个消息以后又会搅得我很长时间睡不好觉了。”曾做过查尔斯的指导老师的海斯曼院长打趣道,“那么查尔斯,这一次和我们一块去怎么样?带上金斯敦小姐,我们会过得很愉快的。”他的目光转向梦黎萨,玫瑰红色的蝙蝠衫衬托着她的脸色过于苍白,但她流转的眼波里却充满了春天的活力。
“叫我梦黎萨吧,海斯曼院长。”梦黎萨不等查尔斯说话就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们一言为定。我一直很想和普林西比那只不吃好人的狼合影,查尔斯。”
“好的,当然。”查尔斯含笑说道,一丝痛楚闪过他的眼底。
……
------------
……
亚达加斯加市到处充满了他们的回忆。在那家他们从前经常去的餐厅里吃过了晚饭,梦黎萨满足地挽着查尔斯漫步在华灯闪烁的都市街头。他们说起查尔斯第一次来圣法兰中学看她,梦黎萨冒着大雨去机场接他时情景;说起他们学校附近的那条小吃街,查尔斯曾开着一辆超长豪华轿车带着她买遍了所有的小食品;说起一个圣诞节,梦黎萨在她床边的袜筒里发现了那只她渴望已久的八音盒;说起抓住查尔斯例数梦黎萨种种“劣迹”的那个物理老师;说起现在已经当了空军军官的大卫;说起安拉尔山坡,说起海伦娜公园,说起索莱商场里陈列着的那顶半径足有一米的大草帽……
伊甸桥上,总有双双对对的情侣。靠在栏杆前,查尔斯的手臂温柔而坚定地呵护在她肩头。梦黎萨第一次没有了孤独的感觉,却突然之间开始惧怕死亡。
……
------------
……
清晨五点多钟,梦黎萨轻轻推开了查尔斯的房门。晨光依稀透过窗帘照在房间里。
“是你吗,梦黎萨?”查尔斯从枕头上抬起头来。
梦黎萨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到查尔斯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