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人里有一个叫朱丹的，在韩氏服饰担任设计部的副经理，作品中规中矩，但胜在经验丰富。设计部和采办部的意见相左，一个觉得她作品一般；一个觉得newface刚成立，经验也很重要。两人交换一个眼­色­，齐齐看向顾承泽，顾承泽的脸上一向是没有表情的，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朱丹是职场老鸟，早看出端倪，便大着胆子为自己争取，说：“我的这些作品大部分都是早年的，最近的倒是有一组新的设计，是为韩氏下个月的全国服装展特别定制的，只因还不知道这边会是什么个结果，所以就没有放在作品册上，不过，我把作品拍了下来，存在手机里了，不知道三位要不要看看？”

顾承泽尤为说话，设计部的头便说，“拿过来看看。”

朱丹立刻掏出手机，调出里面的图片，起身递了过去。设计部的头接过去，看了不禁眼前一亮，交手传给采办部的看，采办部的看了点了点头，又递了顾承泽，顾承泽略略看了一下，便递还了回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设计部的咳嗽一声，问道：“朱小姐，如果我们聘用了你，并且采用了你给老东家设计的这组作品，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朱丹立刻回答：“绝对不会。这组设计是我刚刚完工，除了你们三位，还没有别人看过。如果我能够立刻到盛虹上班的话，这就是我的新设计。”

设计部的和采办部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又齐齐看顾承泽。

顾承泽点了一下头。

设计部便站起身来，说：“恭喜你朱小姐，你被录用了。”说着递手于她。

朱丹喜不自禁，忙起身和他相握，并一叠声的道谢。

她离开了盛虹百货的办公大厦，当即就搭车到韩氏去办理离职，黎晏书不在公司，她直接拿了文件找韩君瑶签字，韩君瑶心里虽然奇怪，但她最乐于见到黎晏书的笑话，便留着她问了一通。

朱丹在韩氏十余年，从小助理一步步做到今天的副经理，黎晏书一来就做了她的顶头上司，而且年纪还比她小了一大截，老早就积压了一肚子的怨气，这时要走了，不顾不管地痛斥了黎晏书一堆罪状。韩君瑶都暗暗记了下来，然后痛快地把她的离职文件批了。

待到下午，黎晏书进了公司，韩君瑶把消息告诉她，幸灾乐祸要看她的反应，黎晏书也只是微微一怔，淡淡地“哦”了一声，说：“工作交接清爽就好。”

韩君瑶不急着走，坐了下来，预备把朱丹临走的那番话说给她。黎晏书却不给她机会，从桌面上的文件架里抽出一个文件夹丢给她，说：“你要的设计稿，不是说很急吗？快点拿去打样吧……”

韩君瑶拿了文件，不甘心就走，转念一想，这话可以留到家里说，也好让父亲和后母知道黎晏书在公司的口碑，便站起身来，假意笑道：“那我就先走了，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夏姨说，今晚父亲回来，让我们都回家吃饭。”

黎晏书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头也不抬地说：“我晚上有约了。”

韩君瑶拿她没辙，只得郁闷地走了。

待她走了，黎晏书才拿起电话，拨通内线，把朱丹的助理叫进来，问一下情况，助理也颇为茫然，一问三不知。黎晏书便不再多问，直截了当地表示，下个月会给她升职加薪，现在由她负责把朱丹遗留的事情处理好。助理见上司离职，原本内心震荡，忽然得了这个机会，欢心喜地地去了。

黎晏书有一个画展的邀约。策展人是她在国外认识的一个朋友小A，谈不上有多熟，但人人都乐意和美女保持联系，所以，此类活动都会发到她的邮箱。

画展在市中心的一个私人会所，已经接近尾声了，她原是不打算去的，今天被韩君瑶这样一搅，便决定去看看。去了之后才发现，里面的人都打扮得非常时髦，唯有她穿休闲装，帆布鞋，有些格格不入。国内有股奇怪的现场，但凡有个跟艺术相关的活动，都弄得像个时尚party。小A陪她看了一会儿，有应酬走开了，她独自逛了逛，意外地被一幅画吸引。

画里是一座夜­色­下的小镇，一条幽长逼仄的街道，一个小孩提着灯笼走在街上的背影。画作谈不上有多高明，她却被打动，向小A询问这幅画的情况，小A告诉她，这幅画刚刚被人预定了。她的心里非常遗憾，表面上却只是无所谓的笑笑，她善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又待了十来分钟，找个借口走了。

时间还不到十点，都市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她明知韩君瑶必定要在家里生事的，自然懒得回去听夏梦的口水，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

她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幅画。

画中的小孩，让她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十三岁的她几乎每个夜晚，都要拿着手电筒去附近大大小小的酒馆里寻找自己的父亲，一边找一边哭。

父亲每每喝得烂醉如泥，一时哭一时笑，一时乱叫，喊着母亲的名字，求她不要走。有一回她实在看不下去，情绪爆发，讲了夏梦的坏话，却挨了父亲一记重重的耳光。打那以后，她去酒馆找父亲回家，路上再没有哭过。父亲清醒的时候，抱着她保证发誓，再也不喝酒了，但过不了两天，酒瘾发作，就把承诺丢到了九霄云外，固态萌发，变本加厉，还染上了赌博。

一年，两年，三年……风里，雨里，雪里……方圆百里，人人都知道她有一个酒鬼父亲，人人都替她惋惜，债主三天两头上门，她到处借钱，弄得那有限地两三门亲戚也都断绝了关系，最后不得不去求夏梦。

父亲酒醉出车祸去世的那天，她正在学校里参加模拟考试，听到消息的时候，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她把父亲的死和这么多年的遭遇，全都算在了夏梦的头上。

她永远记得十三岁的那个夏天，她放学回家，在楼梯口就听到父母的吵架声。父亲卑微又可怜地求着母亲说：“小夏，你不要走，我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晏书的份上，她才十三岁，怎么能没有妈妈呢？”

夏梦的回答，黎晏书记得非常清楚。

她说：“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跟我提她了！每一次都拿她当借口，要不是为了她，我怎么会跟你过这么多年？当年追求我的男人有一卡车，我为什么跟你结婚，还不都是因为她，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下了她。因为她，我的整个人生都毁了，她已经拖累了我这么多年，你还要我为她牺牲到什么时候？”

那声音又尖又利，像针尖划在玻璃上，语气凄厉又决绝，在逼仄的楼道间形成了小幅度的回响，但是，在黎晏书的心上却回响了整整十三年。

她知道父亲的死，不是因为车祸，而是因为夏梦。

夏梦当年的无情出走杀死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父亲，另一个是十三岁之前的黎晏书。十三岁之后的黎晏书，是为了向夏梦复仇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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