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菊歇了口气,又开始了:“就这么走了?一头猪喂肥了,宰之前还要吃顿好的呢,我们就这么走了?”李明达说:“还能怎么样呢?听说五班有个女的开完会就在寝室里吊死了,太不值得,就为这么点小事。”
“你觉得这事还小?这是人一生中的头等大事啊。”
“没这么严重吧,大不了回去种田,反正我们来之前也是种田,好歹赚了三四年的工资,也没吃太大的亏。”
“赚个屁!你怎就不想想,只差一步,你就成了国家正式工人,你就脱离了农村,有了城镇户口。”
“不然怎么样呢?都去吊死?退一步海阔天空。”
“为什么要退一步?他们为什么不退一步?我们在这里流血流汗三四年,把我们这些人转正了那些王八蛋们会死吗?”
“你站在这里看不到大局,任何政策都有人吃亏有人占便宜……”
“我呸!你也配说大局!”
李明达去办离矿手续去了,同寝室的女伴们也急着领加班费和春节物资去了,还有一个甚至已经买好了回去的车票,转正梦说破就破,美好的前程昨天还在徐徐打开,今天就像停电一样一团漆黑了,昌菊又气又急,浑身颤,却又无处说理,不由得眼泪汪汪地想起进矿以前的日子,那时她还没什么长远的想法,只想到了年纪,找一户好点的人家,最好是在平原地界上,不要像她老家一样,出门就是山,走上半天,一道坡还没走完。后来真的有人开始上门说媒了,条件不是一般的好,居然是长乐坪城里的人家,干部家庭,独生儿子,也有正式工作,只是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一条腿稍稍有点短,不过不妨事,一样可以工作。可昌菊就是接受不了那条腿,自己好端端一个人,干嘛要嫁给一个残疾呢?正好那时她被招工到长乐坪煤矿,喜得跟什么似的,就借口年纪还小,把那事回绝了。现在回头想想,还不如那时就嫁了,说不定人家早就把她弄进了城里,找好了工作,说不定是比在煤矿下井更好的工作,也不会中途赶她回家。她真傻呀,天上明明给她掉下了馅饼,她却为了一把野菜,毫不犹豫把那陷饼推开了。
想到这里,昌菊放声大哭,冤不冤啊,她已经是李明达的人了,她分析来分析去,紧赶慢赶,把自己嫁给了一样是倒霉鬼的李明达,明天回家,将不是回她自己的家,而是要回李明达的家,那三间半草半瓦的破房子,床单下的稻草簌簌作响,老鼠在黑暗中跑来跑去,老人整夜不是叹气就是打鼾,墙角的尿桶半夜响起淙淙的声音,吵醒一家人,晾在外面的一条床单,补得足有铜钱那么厚,都看不出底色来了。她还以为她已经告别了那一切呢,原来不过是出了趟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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