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已经比她第一次来这个家时强多了,但昌菊还是不满意,墙刷得不平整,包包坑坑,石灰质量不好,一摸一手白灰,新打的家具样子粗笨,比有些人家的牛栏强不了多少,抽屉也生得很,不是打不开,就是打开了关不拢。她问身后正在陪她检阅的李明达:“这也算木匠打出来的东西?”李明达有点不好意思:“我只学了一年。”昌菊嗤了一声,在长乐坪,跟师傅学艺,头半年只能帮师傅背背工具,后半年才能帮师傅磨磨斧子。一切都是打了巨大折扣的,她的转正梦,她的理想中的家庭,都像这些家具一样,既可笑又让人绝望,还让人直想抽身走人。她踢了一下摆在墙边的松木三角柜,柜门上立刻凹下去一小块,李明达蹲下去心疼地抚摸起来,昌菊见状,出一声玩世不恭的笑声,又踢了一下,柜门上又凹下去一块。
请客剩下来一些酒,李明达把它们收拢在一只酒壶里,壶的弯嘴上倒扣着一只小酒杯,稍有空闲,取下来就倒一杯,就着几颗炒盐黄豆喝得滋滋有声。李明达想起在矿上昌菊陪他喝酒的景,也给她倒了一小杯,她一抬手,酒杯翻倒在桌上,他直呼可惜,拿起一根筷子,小心翼翼地把酒刮进杯子里。ww她狠狠地扫他一眼:“酒就这么好喝?”
“其实我以前滴酒不沾,都是在煤矿养成的习惯,最开始是为了壮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不敢下井,我从小就怕黑,第一天下去,差点没把尿拉在裤子里,喝点酒就不那么怕了,后来,我又觉得应该庆祝一下,毕竟每天都能活着爬出来。”
“你不是班长么?你不是先进工作者么?既然害怕还那么积极?”
“你错了,越是害怕就越是干得欢,不要命地干,你看那些被追杀的人,跑得比兔子还快,要在平时,怎也跑不出那个速度来。”
“别忘了你现在已经不在煤矿了,既不用怕黑,也不用庆祝,还喝?”
“……我也不晓得,大概上瘾了,酒是很容易上瘾的。”
听说女婿喜欢喝酒,老丈人专门请人熬了两大坛苞谷酒,装在箩筐里,挑着走了几十里山路,来到女婿家。翁婿两人敞开肚子喝了一天。老人说:“酒是好东西啊,粮食的精华,这一担有一百多斤,我一路过来只歇了三歇,我今年六十五岁,不是常年喝酒,能有这把力气?”李明达一听,立刻站起来敬酒。“从今往后,这事就让它倒过来,您喝的酒都由我来供应,我全包了。”老人笑得眼睛都没缝儿了。
临走前,老人再三对昌菊说:“小李这人不错,喝起酒来一点都不耍滑,酒品就是人品,人品不好的人,喝酒爱耍滑,我看得太多了……那种人最终是不可靠的……”
昌菊低头走在爹旁边,想起那天她去找他的景,他现在倒是如愿了,可以经常陪她爹喝酒了,她呢?简直是竹篮子打水!
结婚不到一个月,李明达的老母亲突然死在床上,可能是一觉睡过去的,早上昌菊去叫她起来吃早饭,没有声音,一摸,身上早凉了。
队里的人都过来帮忙,结婚那天的鞭炮手也来了,昌菊这才晓得他叫尚先培,就住在山背后,跟自己算是隔座山的邻居。
按规矩,子女们应该隔个把时辰就围在棺材边唱哭一次,昌菊装模做样哭过两次之后,再也装不下去了,她根本就哭不出那个调调来,不像李明达那几个姐姐,一哭三叹,有腔有调,有板有眼,能把一件小事哭成一段揪心的唱本。再说她才过门没几天,跟老人之间既没感,也没故事,实在哭不出内容来,只好找了个机会躲进厨房,混在一群忙忙碌碌的厨娘中间,其实她帮厨也不内行,没几下,她就找不到事干了,借口剥蒜,端着一只小笸箩悄悄退出来,坐在屋后的竹林边,剥几下一会呆。
尚先培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他在给他的铳药掺土。他瞟了昌菊一眼说:“嫂子,你这人运气真好,刚一进门老的就死了。”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不希望老人家多活几年,多享几年福再走?”昌菊不知为什么,脸竟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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