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犹豫了又犹豫,我撕掉了那张贺卡,我想我有权利气愤,有话直说嘛,一家人,父亲和儿子,有什么不能直说不能明说的?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我过生日了,回来吃顿饭,我们谁敢不回去?偏要用这种欲说还休的方式,还不如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一通。ww***
我决定装着没看懂贺卡的意思,不问不闻,静候他的反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大可能沉得住气的。果然,没过几天,他就打电话来了,声音很洪亮,洋溢着感染人的热,先问孙子好,再问儿媳妇好,最后问我工作是否顺利,身体是否健康,问得我的脸渐渐热了起来,我还没问他呢,但他不给我这个机会,他突然话锋一转,问我知不知道最近颁布了一条法律,关于子女必须定期回家看望老人的法律,不等我回应,又说:“这就是国家的不对了,那些身在国外的孩子,怎么可能定期回家看望老人呢?即使不在国外,离家太远的话,也不可能,路费多贵呀,工作又忙,但是不回来的话,又违法了。我觉得这条法律不好,真的不好。”
我握着话筒,说不出话来,电话里出现一段尴尬的沉默。ww
他马上体谅我似的转了个话题,说起他最近的辉煌成果,街道上的人看他长年一个人,无亲无靠,给他办了低保,又办了老年证之类的,七七八八加起来,他现在每个月可以得到百把块钱补助,外加年底一桶食用油。我想起来了,他进城之后,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把户口从老家迁进了县城边上的村子里,这两年县城扩建,村变成了街道,他也就从农民变成了居民,自然享有居民的一些福利。我心复杂地说:“这是好事嘛。”他说:“是啊,他们也都说,好政策比生个好儿子还强。”
我又说不出话来了。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可以申请低保的,我仿佛看见他四处奔走,逢人就诉苦,儿子们个个不管他,丢下他一个人生活无着,那些听他诉苦的人,一边安慰他,一边谴责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从中收获自己的正义感。
我不可能拿着那个存折去向每一个人证明,也不能指责他不该去申请低保,对很多世代居住在城里的人来说,申请低保并不是穷困和无能的象征,而是一种运作能力,甚至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生活智慧,何况是他,一个没有收入的寄居在城里的农民,这是天上给他掉下来的大馅饼。好吧,只要他过得好,为了这个大馅饼,冤枉也罢,误解也罢,我们不求澄清,但求无愧。
用父亲自己的话说,他开始交老运了,因为城市扩建,他所住的那栋老公房,马上要拆迁了,那间三十二平米不带卫生间的廉租房,马上就要换成一套五十七平米带厨卫的新房了。“哈哈哈,下次你们回来,就不用急着当天赶回去了,我可以给你们铺一张客床。”他在电话里得意不已。“想不到我还有今天。”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大弟甚至有点嫉妒起来。“我在走下坡路,他倒越过越好了。”大弟去年好不容易买了套房子,还没住热,却不得已跟老婆离了婚,房子给了老婆孩子,自己挟着一包衣服一把牙刷出了门,现在天天睡在办公室里,这还不算,到了工资的那天,他得赶着往两个地方汇钱:往父亲的帐上打赡养费,往前妻的帐上打孩子的抚养费,这两笔钱划出去以后,他基本上就只剩下吃盒饭的钱了。
我找了个机会,对父亲说起大弟的困境,提出适当减少一点他头上的赡养费,父亲一听就摇起了头。“不行不行!主要是不公平,对你们两个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又说:“不给他点压力,他不会懂事。”他一直反对大弟离婚,批评他太不懂事。“认真说起来,哪对夫妻不想离婚?结果怎么样呢?离婚的还是极少数。”
我把协调的结果对大弟说了,他一副极其鄙视的口气:“他那个人,还用试吗?告诉你,我们的父亲根本不是父亲,是投资客,我们也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他的投资对象,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他的回报。”
我觉得这话过于偏激,他马上搬出父亲的原话来,是他劝大弟不要离婚时说的话:“就算你空手出门,该给我的还是得给我,一分都不能少,别拿不出钱来的时候跟我栀枝花茉莉花的。”大弟义愤填膺地说:“他劝我不离婚,不是为儿子的幸福考虑,而是为他每个月的赡养费考虑,他觉得我离婚很可能影响到他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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