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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戏梦(行云版) > 5.

5.

汉青把一个极单薄­精­巧的面具扣在飞天的脸上。像是化妆舞会的面具,盖住了上半边的脸,露出口­唇­和下巴。飞天就着镜子仔细看了看那个面具,上面浓黑重彩绘着奔放四散的花纹,居然有点像京剧里的大花脸。

“我以前就戴这个?”

“嗯。”汉青退几步看着飞天:“还好,挺合适的。既然殿下要吹笛,所以面具下面是要改去的。”

大殿比飞天想象中还要大得多,比一个标准的足球场地还要大。

殿堂的华美,廊柱的整肃,壁画的清雅……还有穹顶上那如星月生辉的长明的琉璃灯盏,次第亮起。

空远的殿堂,渐渐被晶莹华彩点饰,流光溢彩。

远远的石阶一直向上延伸,上面有几案锦垫。汉青指给飞天看座次,那是神将的位置,想必今天会来许多的人,所以席次竟然有一百多席。

再向上看,石阶一直上去的尽处,是个敞轩,华丽­精­致,却显得十分大气。汉青压低了声音,天帝,辉月,星华,还有飞天,将坐在那个位置上。

“殿下,我们刚才看过了场地,队形要稍稍拉长一些,乐师和鼓手靠东墙坐,殿下是和他们一起进入殿心,还是……”

飞天四下里看了看,指指廊柱那里的垂帐流纱:“我等下站那里吹笛就好,离乐师们近些。”

汉青答应着。

乐人舞伎陆续进场,虽然人众却是井然有序,从边门鱼贯而入,在已经安排好的靠边的位置席地落座,空出殿心一大片场地。

飞天看看脚下那光可鉴人,一尘不染的地面,微微笑了。

所有人都争取轻盈无声,所以……他要的反而是……有声。

节目肯定没有这里的­精­致,但是一定是独特的。

飞天突然想起件事来:“舟总管呢?”

“被这里岳总管请去帮忙呢,今天宾客极多。”

飞天哦了一声,顺口问:“我以前有没有庆祝过生辰?”

汉青咬住了嘴­唇­,犹豫了一下才说:“辉月殿下是大祭神的弟子,出身也高贵……殿下是……流亡的遗民之子,不知道生辰是何时何日……殿下从前就从来没有庆祝过。”

“殿下……”汉青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明年……我为殿下庆祝生辰,好不好?”

飞天愣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好,一言为定。”

汉青也笑起来,明丽的脸一瞬间耀眼动人。

忽然四周一下子静寂了下来,听到衣物隐隐摩擦的声音,司仪唱名:“天帝陛下到——”

所有的人都起身拜倒行礼。

听到那些步声从殿堂深入走来,一路步上高阶。然后,一个清朗平和地声音道:“今日是为辉月殿庆生而来,理应众人同乐,不必拘礼。平身。”可是那声音里却威严流转,令人闻而起敬。

这就是天帝?今晚必须面对的人?

飞天定定神,另一个声音说:“陛下驾临,令辉月殿蓬毕生辉。”

这声音……像是一缕月光,映亮眼目。又似一线清风,拂面生凉。令人遍体舒爽的声音。

长阶下的人纷纷起身重又落座。

飞天有些怔忡。汉青握着飞天的手,紧了一紧,轻声道:“楚姿姑娘第一个上场。”

飞天集中注意力看向场中。

“是楚姿姑娘……”汉青的声音很小。

像|­乳­燕般灵巧飞翻的舞伎中间,站着纤纤身影。

是楚姿。

她恭身下拜,然后盈盈站直。

那一身衣裳有蓝的、金的、青的、桔的华彩,华美异常。

清泉似的乐声流泄,她缓缓的折腰,展袖,从极静到灵动只用了一秒种不到的时间,瞬间如翩飞的蝶,华翅张扬,彩光四­射­。

那是没有看到她的人,想象不到的绝美华丽。

舞姿与乐声配合得毫无间隙,一毫一发的不协调都没有。让人移不开视线,说不出话来。

这像是一个最美的梦境,令人沉醉而不愿返。

“殿下,下二三场是献唱。”汉青声音很低:“殿下真要……亲自吹笛么?可能,又会被人说是不自重身份……”

飞天看了看那至高的平台上,坐着的定夺他命运走向的人。

天帝,辉月,星华。

还有一席是为他而留。

如果不表演,现在去和他们同座?难以想象那束缚和痛苦。肯定如坐针毡般难过。

不,不想现在就到那里去。

也许,这场表演,是在这地方地最后一次,随心所欲。

第二场献唱开始的时候,队列已经起身开始预备。

不愧是天人,虽然穿着特制的鞋子,走路依旧轻巧无声。

他们站在场边预备的时候,飞天就立在刚才那根廊柱的下面。 帷幔重重,他在­阴­影里站着。

……命运……就在今晚要天翻地变了吗?

汉青安排很周到。第三场表演的人退下后,穹顶的华灯一瞬间全部转黯了。

在这黑暗中,队列静静地伫立在大殿正中。

四周有窃窃低语。

轻轻的,响起一下铃响。

脆铃声响,一声,接一声,模拟着人心跳动的频率,单调的,脆弱的,空远的。

穹顶上亮了一盏灯。

弦索流泄乐音,那灯亮下的人影动了起来,脊背挺直坚削,分腿,回步,在空旷的大殿的地面上踏响。整齐而划然,不像是几个人同时踏击,听起来只有一声,只像一个人脚步。

这里的舞蹈都在追求着飘逸出尘,轻灵无声。

飞天要的却是有声。

灯又亮了一盏,在远远的队列边角上,那几个被光照亮的人形,也随着乐声动作起来。

华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由静变动的人越来越多。而舞步却一丝不乱。队列由二变四,由四变八,由八变成十六……

人逐渐分散,脚下的力量渐渐加重。

那踏击的脆响由小至大,由远而远,虽繁却不乱,虽众却不杂。像是被风带起的海浪,从空远的地方,缓缓漫卷了过来!

忽然铃鼓齐响,如晴空中响起一道惊雷。惊涛骇浪扑天卷地而来。

那如雷鸣雨击的舞步骤然加快,每一下都重重踩击,一下与一下之间没有一丝空隙让人喘息,却又声声分明绝未紊乱。

像是被千军万马追赶,那样急促而迫切的步声。队列四散开去,响彻整间大殿的,像狂风骤雨,踏在每个人的胸前心上的舞步,铺天盖地,淹没一切!

托高,飞扬,动荡……一直掀起来,穹顶仿佛都在摇晃,要被撼动掀翻!

众人心跳得像是要突破胸腔,眼睛充血发热着,全身每滴血、每分血­肉­都在跳跃、被这喧天的乐声与舞步声席卷淹没击成齑粉,化成火焰变成浪花!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狂风中的海涛重重拍击巨岩,浪涌花飞,坚硬与剧烈,冲撞与挺立!

追与逃的急迫!争与夺的激烈!

像是要毁灭一切,一丝不留。让人不能呼吸,血液全部冲向头脸!

忽然穹顶上的灯灭了。所有的声响像是人的错觉,一瞬间全归于寂静。死一样的寂静。甚至没有呼吸声。

犹如在拼命攀爬奔逃的时刻,一脚踏空,像是极细的钢丝勒进了皮­肉­,掐住了喉咙。剧烈的心跳无处可归,紧迫的心弦无处可靠。

死一样沉寂,让人不安的沉寂。

飞天缓缓举起短笛,轻轻吹响。

笛声幽咽涩然,荡气回肠。像是一线幽光,被重重竹影松波折叠阻隔,像是一缕游丝,漫舞不定。

一阵大风就能吹熄的烛光一样的,细弱而空灵的笛声。盘旋低回,千折百转。

汉青空灵的声音,在人丛中轻轻吟咏出声。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激激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线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语音袅袅,笛声袅袅

黑暗空远的殿堂中,只有汉青的声音和笛声。

语声停歇,笛子却是愈吹愈回肠荡气。

远远地,又亮了一盏灯。

灯下的人,缓缓地退去。

那低而轻的步声,渐渐地远去。

一线光,一缕音。

终归于寂。

不知道哪处角落忽然吹起了一阵风,将遮掩飞天身形的纱吹得飘飞开去。

飞天火红的衣带和披散的头发,一起飞扬,他甚至没来得及放下­唇­边的短笛。

殿中灯盏明灭有致,黑白灰,浓浓浅浅的涂抹,有一抹嫣红,鲜明得让人触目惊心。

红衣黑发,短笛如玉。

明月千里,余香满身。

恍如隔世一般,令所有人的,驻足侧耳,定定凝望的一抹鲜红­色­。

汉青的声音重又响起,清亮的少年声音,连同那二百个舞者,齐齐地说:“飞天殿恭贺辉月殿下生辰。”

“殿下……”汉青替飞天把那繁复的礼服一层层穿上身。

内衫,衬衣,薄服,长袍,短袂,华甲……一件又一件,把人像粽子一样包了又包、捆了又捆。

飞天动了一下,觉得真是举步维艰。身后有华丽繁复,迤逦一地的长长衣摆。

“太重了……”飞天费力的仰头吸气,任他给扣上宝石的系颈纽绊:“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殿下,正服就得这么穿。幸好这是辉月殿下过生辰,不是大礼服。要是天帝陛下过生辰,那件正装光头冠就是……”他比划了一下:“这么高。”

吓,吓死人了,飞天差点咬到舌头。那脖子还不得压断!

“殿下,我身份低微……”汉青终于最后理好了飞天腰间的佩饰:“不能陪您上去。您自己……多留神。”

“嗯。”

汉青目光中水光盈盈。

汉青……

把那个遮盖半边脸孔的面具,轻轻覆在了额上。深吸一口气,飞天迈步向前。

长长的回廓,高高的,看不到顶的石阶。

飞天从侧面的梯阶处慢慢的向上登。

环佩叮铛,衣摆窸窸窣窣作响。好高的石阶,这身份地位的象征,让人觉得脚步越发地沉重。

天人的身上,究竟有多少重的枷锁?看似高贵地生活,到底有几分快乐?

远远听到殿中有人歌唱,歌喉细腻宛转,如珠落玉盘。不知道是谁在歌唱?

长长的石阶,终于也走到了尽头。飞天没有抬头,就远远的站着,按照舟总管数次教过了的,躬身曲起一膝行礼:“陛下。”

平阔地石阶上,几人地目光都在飞天身上。

“飞天何须多礼?”那威严流转的声音十分柔和:“刚才一曲笛声,教人心驰神往。想不到你还有如此巧思。诗词字字扣在辉月地月字上,确是好词。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只是不大喜庆。”

“陛下过誉,还是陛下与辉月不嫌弃,我才敢献丑一次。”飞天规规矩矩的把话说完。

“快入席吧,等你这半天了。”

这个声音很陌生。

不是天帝,不是辉月,那么是星华了。

飞天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颔首:“更衣延误了些时候,请勿见怪。”

“怎么会?”那声音听来爽朗,有些豪迈之气:“别跟我客气了,快坐吧你。”

飞天在那张空案前站定,拂衣,盘膝,缓缓坐下。侍立的人斟上香气四溢的茶。

在那袅袅升腾的热气中抬起头,飞天缓缓看向坐在对面案上的辉月。

他也把目光投向了飞天,缓缓举杯:“多谢你的歌舞,费心了。”

飞天有片刻的怔忡,“不用客气。”

辉月那双眼睛,会让人觉得被注视的刹那即是永恒。

他垂下了眼帘,那美丽如梦的眼睛不复见。

飞天缓缓转过头。难怪,难怪。辉月殿下,果然如月辉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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