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连环画节上一眼看到了顾炳鑫先生,我脑海中瞬间浮现一个人物:捷尔任斯基。
那是他笔下众多人物中的一个,顾先生和捷尔任斯基如此相像,也是精瘦,也是干练,也是铁骨铮铮。动人的神韵透过他们的笔溶入了纸上那一个个鲜活人物的形象里,使得你和他们初次相见就会觉得曾经相识。
顾先生握着笔,低头为热情的“连友”签名,冷静的神态让你察觉不出他走过多少平静的日子。
我和“连友”们一起暗自庆幸,老先生们重返画坛,又将迎来连环画复苏的第二个春天。
没有多久,从上海传来了顾先生病重的消息,我们还未从惊诧中缓过神来,又传来顾先生离去的噩耗……
连环画贵在连环,少了一位大师,我们的小人书世界如何连贯。
书痴(33)
有时候,你盯着小人书上的王侯相和风姿绰约的古代美女,不禁感叹画家们的想象力是如何了得。见到王弘力老先生,我径直提出这个问题。
王者笑了,他说,是有个仓库的。
1955年他在辽宁义县泰国寺前看见两个老者下棋,他悄悄回了下来,也就是说,两个形象入了库。不久,他在同—县城小饭铺中看到的一个小贩成了他笔下《十五贯》的尤葫芦。而《十五贯》中另一位人物况钟则是王老认识的一位学校老师,给长上了胡子。
现在,我已经进入他的“仓库”,前途未卜。
当然,成为大师,仅仅育个仓库还是不够的。还要有勤奋还要有刻苦,还要有忍辱负重,还要能宠辱不惊。这一切,王老全有。外语,老人家就会6门,全是自学的。
现在,你就是外行,也可以感受至小人书的厚重。
现在,你随我进入小人书世弄吧,咱们边走边说。
你可以收藏,也可以卖养藏,当然,你只想当贩子就另当别论。然后,你要结识—批“连友”,认识他们,你就会重新认识小人书,我来介绍几位吧。
张成德,公开身份是《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菩,实际上是小人书贩子的死敌。他爱小人书,恨有些人把小人书当赚钱手段,恨他们囤积居奇、哄抬书价。我和他逛过几个小人书市场,几个贩子见他牙恨咬得咯咯作响。
他正在于两件事,一是收集小人书画家们的国画作品,以此来证明,小人书画家都是大画家,都有真功夫。二是采访这些画家,写写他们传奇的经历,出一本书。这两件事占了他太多的时间,说出来你可能信,南采北去地采访画家,都是他自己掏钱。他已经采访了四十多名画家。
如果你刚入道。教你一个辨认的招数,说起小人书眉飞色舞的就是“连反”,说起小人书价钱眉飞色舞的就是贩子。
上海有个张奇明,经营房地产开发和小人书出版。张奇明也是从小就爱人书的,辛辛苦苦攒了几百册,家里着了一了把火,全烧光了。重新开始攒,又烧光了。“文革”时,他的母亲被打成反革命,张奇明身边的小伙伴一哄而散。受不得冷落的他发了毒誓,谁和他玩送谁一本小人书,哪里知道小人书可以冲破阶级的壁垒,居然有60个孩子愿意重新与他为伍。这下惨了,张奇明凑不齐那么多书,小朋友们又盯得紧,逼得他到天目山藏了两天。90年代,张奇明在深圳发了财,苦思冥想闲钱的去处,没说的,又攒起了小人书。
小人书不像佛像,买回家供着,没什么损耗。_本小人书过上几个人的手,翻上几遍,就折过卷角得不成样子。所以,去找几十年前出版的小人书,大多都青春不在,面目可惜。有的印数少,还难寻踪迹。
张奇明成立了大可堂文化公司,专门和出版社联手再版小人书精品。据说,重新创作也列入了议事日程。
在上海,我一头扎进张奇明的书房,翻看他的小入书藏品。一日就翻到了后半夜,几个老爷们对视一笑,说,这不比打半宿麻将强。第二天见面没别的,还谈小人书。
为梦想惜时(34)
张奇明约来了归琪,也是上海小人书一族中的强人。
归琪有绝活,一眼可以发现一堆书里的精品,有时连书的主人都没发现。归琪挣钱不多,付钱时却很公道,好东西就出好价钱,这让他在“连友”中口碑甚佳。
晚上,归琪席地而睡,因为小人书睡在床上。我把这事讲给局外人听;听者头晃得像拨浪鼓:“唉,说起来都是些大人,怎么不着四六的。”
单说戴敦邦先生吧。“连友”们听说戴敦邦的大名,都会精神一振。虽说戴先生竭尽谦虚之能事,公开宣称自己无学历,自号民间艺人,可他画的《红楼梦》、《水浒传》、《西厢记》、《三国演义》等连环画,在“连友”们心中的位置至高无上。
他画的古人尤其好,身形中有股灵气这不是天分,是真功夫。这是多年临摹历代大师作品的结果。为了临摹,他钻泥洞、上吊架、爬栈道。他像一个“可爱的信徒”。你一定会喜欢戴先生的画,愿意称为他为大师,好,我来告诉你,他只在师范学校里上过两年的学生美术课。
我一次次端详自己书稿时,总觉得不够味,里面没有画儿。于是鼓足勇气,厚着脸皮向连环画大家们求画。戴先生居然给我画了两张。
后来,一位朋友到戴先生家拍摄,回家后告诉我,戴先生的书房里有座大钟,每小时报时一次,戴先生说,要提醒自己,年事已高,抓紧时间做事。他的书房中有块留言板,小磁铁压着一张张白纸条,提醒自己这周干什么。朋友眼尖,一眼看到一张白条上写着:给小崔画画,两张。这让我有说不出的惭愧。
朋友说,留言板上还有张红纸条。红纸条上写着:建好连环画博物馆。戴先生说,这是他十生的梦想,所以写在红纸上了。
我们,看小人书长大的一群人,是不是也该结自己写一些纸条,或许,我们也该给自己写一张红纸条。
江湖是什么?江湖是人情世故,能应对就不易,更别说什么懂全了。
——阿城《江湖》这次交流是在海边的—家电视台。近两年,经上级批准,我忙里偷闲去了3所大学和4家电视台,任务都是一个,和大家面对面交流。
这次出书,把它收起来,一是觉得即兴、口语。想到说到,也算是一种表述方式。二是为前边章节没有写到的拾遗缺。第三说出来不大好意思,即然是业务交流,这篇文章希望能算是我的业务论文,为今后的评职称添个砝码。
我非常高兴在这个海滨城市有这么一个机会和大家面对面交流。我刚才走进这个会场的时候,看见后面贴着4个大字“学术交流”,我仔细看了看,好像不是一个长期的设置,是临时贴上去的。太隆重了,有点受宠若惊了。因为我从来没有到哪儿进行过学术交流,学术这个事很庄重。
按照我的习惯,先介绍一下我的履历。我1981年考入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1985年毕业分配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一个小报,叫《中国广播报》。我去的时候叫《广播之友》,当时发行星有25万,我在那儿干了一年,把这个报纸干得剩3万份了。离开报纸,就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综合节目部,当时我们办了一个很有名的栏目叫《午间半小时》。我自认为在那儿干得非常精彩,我觉得我在广播电台的地位相当于中央电视台的赵忠祥吧。
人浮于事(35)
后来广播越来越衰落,我所在的这个单位也是人浮于事。比如,我们刚开始制作节目的是7个人;可以制作很优秀的节目。到后来有近20个人,节目的质量却在下降。这个时候开始出去干私活,一下子就干到中央电视台。
忽然说做主持人,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这已经是90年代初的事情了。到了1992年底的时候,中央电视台开始进行改革。改革之前的中央电视台让我感受非常深,因为那个地方人浮于事比电台还要厉害。我参加过很多剧组,剧组一建立,第一件事就是包宾馆,每人一个房间,然后吃饭,吃各种各样的饭。花钱如流水,也没有什么人心疼,也没有什么人在意。
1992年底我们开始筹办《东方时空》的时候,忽然经济开始紧张起来,大家出去采访都坐不起出租车,有的是骑自行车,有的是挤公共汽车。这个我觉得倒很像我做了十几年记者的感觉,所以对这个新节目比较钟情。当时新节目没有名字,《东方时空》是后来起的名字。当时叫《新太阳六十分》,每一个子栏目都在设想,比如《东方之子》当时叫《太阳之子》,我对这个题目非常赞赏,我说叫《太阳之子》好。如果要采访贪污犯,就叫《太阳黑于》。《生活空间》叫《太阳人家》,《时空报道》叫《太阳聚焦》。
现在《东方时空》这4个字,是当时的主任孙玉胜想出来的。这个主任最大的特点就是会起名字,后来我们的节目《实话实说》,还有《焦点访谈》前面“时事追踪报道,新闻背景分析,社会热点透视,大众话题评说”,也是孙玉胜想起来的。他现在已经是中央电视台的副总编了,专门给各栏目想名字。
栏目的名字有了,接着就是怎么做了。有一天我的同学时间来找我,时间是他的真名,不是艺名,他就叫时间,他们一家子都怪怪的,他叫时间,他的父亲叫时盘棋,你说怪不怪啊?当时咱们解放重庆的时候,他父亲是随解放军第一批冲进去的,后来大家看到的“渣滓洞”大屠杀以后的照片,包括杨虎城遗体的那些照片,都是他父亲拍摄的。
时间忽然来找我,他说你能不能做一个节目的主持人?我说什么节目,他说《东方之子》,都是采访中国很有名的人。然后我就很含糊,因为从1987年开始我做《午间半小时》,一直到1993年的时候,都是在艰苦的基层跑。现在忽然说做一个主持人,我心里没什么准备。
当时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大家知道除了有赵忠样老师、倪萍大姐,还有罗京、张宏民。那个时候他们的岁数还没有这么大,非常年轻,非常英俊。我们在家里打开电视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形象。这就意味着我要和他们并肩工作,这是一个很大的考验。那天回家以后,我就照镜子,因为一个人在镜子里的感觉和在电视屏幕里的感觉是差不多的,越照越没信心。如果有一天电视观众打开电视,忽然是崔永元出来了,他会不会觉得家里的电视坏了。但是作为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是很多年轻人的理想,我也不愿意轻易放弃这个机会。我想了想怎么办呢?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招。我说可以找一个更难看的人,把他推出去。加果观众接受他,我就有希望了,我就把白岩松推荐过去了。
白岩松最大的特点是自信,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长得不好。在那个地方一炮走红,大家一定记得白岩松红得程度有多快,没有多长时间——一个月就红了。
即兴节目(36)
一个月以后再见日岩松,我想沾点光、我说白岩松,是我把你推荐进来的,你还记得吗?白岩松说金子总是会闪光的(笑),看着白岩松大红大紫,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一个伯乐,相中了这么一匹野马。有时候觉得看着这个小子的傲劲,当时还不如我自己去呢。但是这个栏目就一个主持人,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
到1995年底,时间忽然灵机一动,又要办一个新节目,时间就给我打电话,你手里还有没有像白岩松这样的人?我说没有了,就剩下我了。当年我就去电视台报到,开始做节目,我说这次做什么?他说这次做的节目叫“脱口秀”,我还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就找来了很多录像带让我看,看的是美国的“温芙瑞”脱口秀,还有台湾赵少康的脱口秀。“温芙瑞”看不懂,因为它是英语的,我学的是俄语。
但是我觉得这个现场很有意思,很热闹,每一句话都会有人在笑,现场的观众很放松,坐得姿势也是七扭八歪,这在我们中国电视上是看不到的。赵少霞更精彩,他有辩论的味道,他总是不阴不阳地开一些玩笑,看上去也是很新鲜。当时我们看的是《妙论大卖场》的《飙车一族》。在台湾一些孩子爱开摩托车,开得飞快,还把消声器弄掉,马达轰鸣地在街上乱闯。他们晚上还会到酒吧去喝酒,喝醉了酒摔酒瓶子,这成了一个社会问题。赵少康就把这些人请到演播室,和他们的家长、老师、同学一起聊天。
一个头发染得红红的孩子说,我看台湾“立法院”开会的时候,“立法委员”还仍鞋呢,还摔麦克风呢,为什么他们就可以呢?赵少康说他们是“立法委员”,所以他们可以。你要是“立法委员”,摔酒瓶子,就没有人说你了,底下观众就笑、我觉得他的玩笑开得很有意思,一直开到最顶层,很精彩。最后,赵少康就说,在节目结束之前,我们请到场的各位。每个人用一句话总结一下自己的内心感受。
大家看早期的《实话实说》,每次节目结束都有一个用一句话总结内心的感受,就是从这儿照搬过来的。看完以后,我和时间探讨,我说一个问题我不太明白,他们现场说的这些话,是彩排过的,还是有台本的,还是即兴的?他说他也不太清楚,然后我们就找人问,当时在这个方面,几乎没有什么明白人。我们看了看上下文的联系,包括现场大家的反映,可以看出确实是一个即兴节目,这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也要作,个即兴的节目。
从一开始时间就说,我们就照着这个即兴的色彩来做吧,我说我要做什么准备,他说你不用做什么准备,你平时说得不错,你上去说就行了。然后我们就开始录样片,样片叫《拾金不昧该不该回报》,后来这个节目播出了,录样片之前头一天晚上,我做了大量准备,摘抄了大概有20多张纸的名言警句,一直在背(笑)。
第二天准备开始了,现场坐了80多位观众,各个工程都就位了。那个时候我们导播就过来说,我就喜欢你这个状态,你这人一点也不紧张,然后我说你看我的睑不紧张,你再看看我的腿,一直在哆咳(笑)。我当时就想,我现在上去说一段,如果要是成,就接着说,如果不行,当时就回家,打包回家,再也不干这个。然后我就冲上去了,时间马上喊停。我说一句话没有说,就停。
地说这样上来不好,没气氛,你应该一上来就跟大家挥手,说大家好,然后全场观众鼓掌,谁离你近,你就跟谁握手。我说行,再来一遍。灯光大亮,我就跑了进来,说“你们好”,观众很给面子,都鼓掌,我就跟最近的握手,握完手往台上走,听身后有人说,这孙子是干什么的(大笑)。上去以后,很紧张,看着大家,结结巴巴就开始讲。
我说有一年美国大旱,有一个人家有很多孩子,没有吃的东西了,他的父亲笃信上帝,给上帝写了一封信。他说上帝啊,我们家没吃没喝,你能不能救助我一下,给我100美元。然后就把信寄出去了。在邮局公检的时候,工作人员一看是给上帝的信,没有地方投啊,他们就拆开看了,大家互相传阅,被父亲的一片真诚感动。您看他这么信上帝,我们应该帮助他,大家就开始凑钱,凑了80多块钱,就这么多钱了,给他寄过去了。
过了一个礼拜,这个父亲又寄来一封信,他说上帝,你真是我的上帝,我一到困难的时候。你就帮助我,你看我说需要钱,你就把钱给我寄来了。全是上帝,我提醒你一一下,以后你再寄钱的时候,千万别让邮局那帮孙子知道,他们扣了20美元(笑)。
关于幽默感(37)
讲完了以后,全场就笑了。这一笑我就觉得有信心了,因为在这之前,我在中央台做过《曲苑杂坛》。
《曲苑杂坛》大家都知道,就是相声、杂技、人品,当时我们最头疼的时候就是没人笑。有一次我的印象特深,两位著名相声演员合说了一段新相声。我问,这段怎么样?他说一点问题没有,你就等好吧,观众非得乐晕过去。
然后两个人就上去了,一片掌声,从头说到尾,底下鸦雀无声。下来他们就说,这些人一点幽默感也没有,你们哪里找的观众。当时我负责找观众,这以后就有了一些经验,再找观众不能找大学生、高中生,反正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人就不能找,这些人没有什么幽默感。相声、小品,一场一场就这么录,录得我非常伤心。到底是中国人没有幽默感,还是我们这帮腕没有幽默感?为什么人家会不笑呢?所以那天讲完一个笑话,大家都笑了,我一下子就找到自信了。那天在现场还有一个演员叫牛振华,也会说相声,现在在演电影电视剧,他也笑得前仰后合,他的笑也给了我自信。
稀里糊涂一场下来,我问他们用多长时间,过去大概有20多分钟吧?他们说己经两个半小时了,我还行呀,但是有一条没有成功,就是准备的名言警句全都没有用上,部是说的大白话,家常话。然后我们就拿去给领导看,领导看的时候,从头到尾部没有笑,绷着。
是不是我们做得不好?还是台领导没有幽默感?大家都拿不准。但是台长留了一条生路,他说你们再做两期吧。做完以后,又要去给领导审,我就把《曲苑杂坛》的经验拿出来,我说咱们组谁最爱笑,他们说关秀玲最爱笑,关秀玲一个笑话都讲不了,因为每次抖包袱之前,她自己先笑。
我们决定让她坐在领导的左边。还有一个叫乔艳琳的跟关秀玲有一拼,看着谁都可笑,整天笑容满面。我们决定让乔艳琳坐在领导的右边。审片的时候果然是这么安排,因为她们都看过,每当要抖包袱的地方,我还没有张嘴,那两个就笑成一片。领导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说倒回来我再看一遍(笑)。
倒回来看一遍说,有这么可笑吗?但是那天领导确实笑了,笑了几次,后来他说再做两期吧。然后我们又做两期,这期做了《谁来保护消费言》,是下海打假的,还有《孩子与游戏》,这样一共做了5期节目。做《孩子与游戏》的时候,中心主任、部主任全都来了,都坐在楼上。
录完了以后,我看所有的同事都阴沉着脸。我还觉得今天我发挥得不错,为什么他们阴沉着脸呢?我说出什么事了,他们说领导们看了3分钟就全都走了,拂袖而去。我说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说那肯定是不满意,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快就走了。我说你们就不能换一个角度想一想,他们看3分钟特别放心,这个节目做得这么好,不用我们盯着看吧。
然后就拿去找评论部主任孙玉胜,孙玉胜决定放一集,听听观众的看法。第一集播出后,两种反应部很极端。这时刚好是1996年的3月16日,我们推出了第一集叫《谁来保护消费者》,就是王海打假这期。孙玉胜非常重视,在这个节目播出那天,他自己专门到热线电话前去接听电话,看着观众的反应怎么样。后来他把我叫过去,他说今天电话很多,有一部分是谈你的主持,他说反应分成两种,有一种是非常激动,拿起电话他们就哭,说中国电视有希望了,终于出现了一个这样的主持人。
我说另一部分观众呢?他说另一部分观众也早拿起电话就哭(笑),他们说你们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人,咱中华就真没人了(笑)。孙玉胜说观众反应很极端,两种看法都很极端,我说那怎么办?他说再录几期试试吧。这样节目一口气播出了10期,应该说反应还不错。
10期以后,因为一个非常具体的原因,这个节目就停播了,停播了两个半月。有一天我正在家里,突然台里派人来找我,说,你赶紧回去,归队报到,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脱离电视台了,回去后,一直做到今天。我是《曲苑杂坛》出来的,我们编导更惨,显《综艺大观》出来的(笑),据说早年还干过春节晚会,所以脑子里有很多文艺节目的框框,当时他说出场我们应该出得千变万化,主持人出场有握着手出场的,还有藏在高台上,等到节目一开始,灯光一亮,从台阶上疯子似地跑下来(笑),这也是一种,还有坐在观众席里,大家也不知道是谁,节目一开始,你忽然从观众席站起来,你往台上去,大家就鼓掌。还有一种,你躲在景片后面,节目一开始,你从景片后面突然出来,给观众一个惊喜,反正都不是正常人干的事(笑)。
有时候在开场之前,我还在想今天要谈什么,今天怎么谈,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件事。所以等到灯一大亮;我就从高处跑下来,跑到观众面前鞠了躬,说各位好,就忘了今天要讨论什么了,然后重来。慢慢地我适应了,每次不管用哪种出场的方式,我都适应了。我发现新的问题来了,现场的观众非常紧张,嘉宾更紧张,一个个笑跟哭似的(大笑)。
放松情绪(38)
节目做到快半年的时候,有一次开会我就提出这个问题,我说我们做的节目不像真正的谈话,当时我看温芙瑞和赵少康的节目,所有的人非常自然,像日常的状态一样,我们是不是也要让观众揣着平常心,用日常的状态到电视台演播室来说话?
大家说这可能不容易,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电视节目,也没有这样的办法。我说,我们应该想办法,消除观众的紧张感。我决定第一件事改变主持人的出场方式,我们不要从高处走出来,也不要从观众席里冒出来,也不要从景片后面突然闪出来。大家说那怎么出来?
我说一开始就在沙发上坐着等着,嘉宾当时也是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我说嘉宾也让他们坐在沙友上,而且最好在节目开始之前就让他们坐上去,这样慢慢就会熟悉场地。观众在现场也非常紧张,到电视台的演播室,手不知道往哪里放,不敢动。我们怎么让他们放松呢?我就想起过去我们拍《曲苑杂坛》的时候,为了让观众支持,有一个人上来给大家鞠躬敬礼,说一些注意事项,讲一些笑话,这时候观众会放松。
我说像这种方式,我们可以借鉴,采用热场方式,试一试。后来我准备很多笑话到那里去讲。比如,我说,前一段我和我一个朋友,到野外宿营,半夜醒来的时候,朋友突然问我,你现在有什么感想?我说你看满天的繁星,宇宙是多么浩渺啊,而我们作为一个人,是多么渺小啊。我那位朋友不说话,我问你现在有什么想法?他沉默一会儿说我们的帐篷好像被人偷走了。
讲完了观众也放松了,我们就决定开始录像。编导说,现在很好,切换导演在上面喊,准备,开始,“5、4、3、2、1”,奏乐,这的候我一看刚才还在笑的观众全都哆嗦起来了。录完下来,我说你看我费那么大的劲给大家讲笑话,好不容易情绪放松下来了,你—个5、4、3、2、1又回去了。他说那怎么办,我不喊,各工种也不知道开始了。我说各工种没那么傻,就不能用别的方式让他们开始。那用什么方式呢?后来我说这样咱们俩约定一个方式,在开始之前,我就冲你挤眼睛,反正你在监视器里也能看见我挤眼睛。开始之前我就挤眼睛,挤着挤着眼睛他就说,你都挤多长时间了,还不开始,我说今天眼睛不是特别舒服,所以一直在挤。我说我们多设立几种方式,比如我手扶着椅子,就证明要开始了,或者我挠挠头证明要开始了,慢慢我们就确定下来了。现在如果大家到《实话实说》现场,我相信即便你是内行,你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拍摄的,因为我们已经有几十种方式,就是让拍摄顺利开始,在观众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开始。
这个工作怎么做呢?就是用那种叫热场的方式,让观众放松,比如我先鞠躬,然后问大家为什么鞠得这么深,有人说真诚,我说,对,是真诚,但是真诚还不够,还有3条,你们接着猜。他们说你在日本留过学,我说你才在日本留过学,第二条不对。然后有一个愣头愣脑的举手,他说你可能是头重,我说你才头重。大家猜半天都猜不出来,我就告诉他们,我是因为代表很多人到这里来给你鞠躬,所以才会鞠这么深。我现在让大家猜猜,我今天代表多少人给你们鞠躬,也就是说,今天晚上为了《实话实说》这台录像,有多少人在忙着。然后他们开始猜,有的人说100,有的人说500,有的人说2000,有的人说12,有的人说34.然后我告诉大家,我告诉你们正确的答案,我代表多少人。我也不知道代表多少人,因为我们电视台的人数不好统计,你像一般干活各个岗位大概有25个人,但是吃盒饭的有140多个人,发奖金的时候有2200人,有一次台里说,有一个出国名额,谁想去,填一个表吧,填了1多张表,你说有多少人,别管有多少人,反正都欢迎各位到来,今天就鞠这么深的躬。
然后请大家关掉手机、BP机、股票机、电子宠物,凡是出声的都关掉,然后告诉大家,今天可以在这里自由发言,《实话实说》的现场是开放的,谁想发言的时候,就举手示意我,一举手我就会跑到你的身边为你举话筒,话筒我为你举着,大家不要抢,因为抢话筒拍出来不好看。
可是这样还不够,我还找一些不说话的,比如大家都笑,他没有笑。我就会走到他身边问他,为什么大家都笑,你不笑?他说我还有点紧张,你为什么紧张?因为我第一次到中央电视台来,我是从贵州来的,一边说一边哆嗦。我说我特别理解你的心情,第一次去什么地方都会紧张,而且有这么多生人。然后我就开始给大家介绍,我把这些生人都介绍一遍,熟悉了就是你的朋友,这会儿你就不紧张了,挨个介绍我们的摄像,包括我们的摇臂。比如说拍摇臂的摄像,我会让他用机器给大家表演点头、鞠躬,还会移到观众的头顶,移准了砸下来,吓得观众到处跑。然后再介绍我们的乐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跟他们开玩笑,调节现场气氛。然后我问现在还有没有人紧张,他们说没有人紧张了,我说现在就我紧张了。
人文关怀(39)
你们都不紧张,我就紧张了,现在大家陪着我再放松一次,我放松的方式非常特别,就是听音乐,我只要一听音乐就可以放松。这时候我们乐队就开始演奏音乐,这时候我们现场所有摄像、灯光、录音,包括切换都知道节目开始了。节目录像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现场的观众根本察觉不了,包括嘉宾,他们也觉察不到节目是这个时候进行的。有一次录像录到大概快40分钟了,我站在观众席前,觉得有人拉我的衣服,回头一看是个大娘,大娘指着表,我说什么意思?她说快点开始,我们呆会儿还要回去呢。我说好好好,我们抓紧,实际上当时已经录了40多分钟,都快录完了。观众在这种自然的状态里,所以表现出来就不一样。我今天说完,大家找机会再看一下《实话实说》,看一下现场的观众,还有嘉宾,他们的那种表现,我觉得你就能体会出来。当然也有特别紧张的人,你怎么调整他也不放松。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从四川请来—对嘉宾,谈的是关于足球和家庭的话题。坐着飞机来。花了很多钱,来以后马上要开始录像了,突然妻子不行了,紧张得浑身发抖。我们看场地的大妈说,看这个嘉宾紧张了、她当机立断,拿两片安定给她吃了。原来这个女的是紧张,吃完药比较好,又紧张又困(笑)。当嘉宾肯定是不行了,当时她紧张得直掉眼泪,吃完药,头还难受,我说你不用这么难受,没什么了不起。
我说这样吧,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个选择你到天安门去玩,我们专门有一个人陪你、开着车,你去看天安门。去看纪念碑。缅怀一下先烈。第二个选择,你现在坐在观众席里,你来看我们怎么录节目。如果你觉得非常放松,你想说话,你就举手示意我,如果你不想说话,我用我的人格担保,今天晚上我不会叫你。我说你想一想,她说我不想了,我有点点困、我就坐在观众席里。我说行,你就坐在观众席里。
她的丈夫非常沮丧,他说真对不起你们,我们花了你们这么多钱,到这里还不能帮你们录节目,我说没关系,这没有什么了不起,这样的事我们经常见到,然后我就说,现场观众有没有喜欢看足球的,请举起手来。我说有没有夫妻两个一起来的,这时候举手的人就少了,大概有十几个人。我说有没有因为这个事闹矛盾的,举得更少了,大概有三四对,于是选了一对出来坐到台上。节目开始录制。最后大家说,这二对挺精彩。
录完以后。在观众席里昏昏欲睡的妻子说。我觉得今天挺好、我说是不是很放松,她说是,我说以后你就不要这么紧张,也欢迎你下次和你丈夫再来参加我们的节目。然后他丈夫就一直垂着脸,老跟妻子说,你等着,回家咱们再说。后来丈夫还跟我们制片说,这样吧,我们自己出一个人往返的机票,就算你们这次访了一个人。我说,你不用这么在意,没关系,就送他们走了。回去以后,据说妻子把丈夫揍了一顿(大笑)。
我们提出一个理念,在节目里体现人文关怀。
我每次说到这儿,都觉得我们做得确实挺好,很有人情味,体现了人文关怀。每次听到这儿,观众也会心存疑虑,你们是怎么做到这样的?因为说句不好听的话,早年间电视台并不是这样,那时是毫无人情味。
我记得有一次我帮助做一个晚会的策划,时间特别长,大概做了将近4个月的时间。等到播出那天,我就很高兴,把我的父亲、母亲、哥哥、嫂子、姐姐、邻居全叫到电视前,我说你们看,这就是我做的晚会。然后他们就看,看看说,这个晚会不错呀,怎么证明这是你做的呢,我说别着急,等最后出字幕,你就知道。字幕上写着策划“崔永元”。等节目到最后时我心里怦怦在跳,一看上面写着策划“佚名”(笑)。我就赶紧打电话,导演说,我们上字幕给上错了、我觉得电视台怎么会是这样,太伤人心。
第二天他主动给我打电话、一说你来领一下稿费吧,我一想可能是这样,他们因为疏忽,连名字都没有打,可能在金钱上做补偿。我就背一个空书包去领稿费了(笑)。到那里以后、他们说,你干了4个月,扣完税一共是197块钱,你点点吧,点点别少了,我说不用点了,我走了。
后来我打听了一下,我这还算好的。很多策划,包括北大的教授、社科院的学者、知名的作家,在他们给电视台做策划,或者出点子的时候,经常早晨9点钟来,说到11点半,主持会议的人就看看表说,“现在到中午,就不留大家了,谢谢你们,希望你们下次还支持我们工作”,就把大家都打发走了,就是这样。所以一段时间里,大家都知道干电视的人是一群没有文化的人,没有人文关怀的人,不知道尊重别人的人。
敞开心扉(40)
在1995军底、1996年初,开始筹备这个节目。我和时间几个人最早创办这个节目的时候,我们就提出一个理念,要在这个节目里实现真正的人文关怀,要让大家在这个地方感到平等,我们要为电视台争回一点面子。
当时我们请了很多重量级的学者来参加这个节目的策划,有杨东平、郑也夫、周孝正、邝阳、陆建华,这些学者在文化界口碑都非常好,当时我们租一个四合院,院子里有葫芦架,阳光透过葫芦架,照在每个人身上,暖洋洋的,非常舒服。然后我们会挨个问,你喜欢喝什么茶?
我们专门请来一个保姆,每次保姆都会拿来一张纸,一支笔,问每个学者,你今天想吃点什么,然后记下来,照这样去采购,去给他们做,先在生活上让他们满足了、安逸了。第一次付他们酬劳的时候,我们拿一个信封,里面装厚厚一沓钱,漫不经心地说,这是“第一笔”。这些文化人因为受到尊重。有了极高的热情,觉得我们这帮人可交。那个时候,他们就开始跟我们敞开心扉谈起来。
我记得当时他们提了很多要求。郑也夫说,小崔我给你提一个要求,不要轻易接受采访,主持人不是明星,用不着包装,你就陆踏实实做你的节目,如果大家认可你,就是认可你的节目。而不是看你见报的频率有多高。
你记住了没有?我说记住了,一定不要接受采访,我说肯定不接受,现在还没有人来采访我(笑)。因为那时候节目刚刚开始,后来做了大概两个月以后,有一天有一个人到这里敲我们的门,进来以后他就说,崔永元在吗?我说我就是。我星《人民日报》属下《大地》杂志的记者,我来采访你。我说不,你休想采访我。后来我看了看郑也夫没在,说咱们到旁边那个屋去谈吧(笑)。
都是凡人,普通人,一般的人好像很难抵御这个诱惑。但我觉得在电视白的主持人里,我是曝光率比较低的,见报比较少的,接受采访比较少的,参加活动比较少的。到现在为止,没商参加过一次商业活动。有一些商业活动很挣钱,有一次有一个商场开业,希望我能够去主持剪彩仪式,8无钱,大概15分钟,我当时说,绝对不会去的。
我们有纪律再说我们主持人怎么能参加这种商业活动,还有,你们是给现款吗?(大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