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祸不单行。
随巢子与弟子宋趼尚在云梦山中时,随巢子的预感就已应验了。刚刚经历战火洗劫的卫国乡野未及重建,一场更加可怕的灾难已经悄无声息地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事发于平阳郊区一个名叫石碾子的村落。顾名思义,石碾子村人是做石碾的,村中一百多户人家,几乎每一家的男人都是石匠,都有采石、锻碾这门绝活,一到农闲,他们就会拿上工具,奔波列国,为人锻制石碾。
也是该有这场劫难。公子卬屠城之后,平阳基本上已是空城,城中凡能寻到的尸骸也都被墨家弟子组织远近青壮拉到郊野葬了。
石碾子村一个参与运尸的石匠无意中看到一家大户院中有只古碾,感觉甚是别致。石匠当时只顾运尸,顾不上此事儿。一月之后,该石匠得到空闲,想起此事,就于一日凌晨早早起床,拿了笔墨、木片等一应工具,打算好好研究一下上面的图案,琢磨古人的锻碾绝艺。
这位匠人刚一走进院中,就嗅到一股怪味。前一阵子忙于清运尸体,这种味儿他早已习惯,因而并未特别在意,径直走到古碾跟前,站在那里细细观察。半个时辰后,匠人已将石碾子上面的图案全都描在随身带来的木片上。就在准备离开时,他蹲下身子,打算观察一下石碾子的底端,看看古代匠人是否也在那里下过工夫。
就在此时,匠人突然惊叫一声,跌坐于地。古碾下面赫然蜷曲着两具腐尸,显然是受惊的卫人躲在碾下,被魏武卒乱枪捅死的。由于时间太久,两具尸体早已腐烂,怪味正是散发出来的尸毒。
许是惊吓过度,石匠欲翻身爬起,两腿却是发软,好不容易才挪后几步,挣扎着起身,掉头跑回家去。当天倒也无事,次日晨起,他陡然感觉身上发冷,急叫妻子熬来姜汤喝下,仍未见轻。妻子见他脸色泛青,青中泛紫,目现绿光,甚觉奇怪,问他怎么回事,他只是摇头。可能是怕吓到妻子,对于碾下的两具腐尸,他只字未提。
这日夜间,匠人未能熬到天亮,竟是死了。
好端端的丈夫深夜暴毙,年轻的妻子悲伤欲绝,哭得死去活来,邻居及匠人亲属全被惊动了,无不赶来奔丧。因见匠人全身铁青,众人皆不知他得的是何怪病,有说是叫小鬼抓了,有说是叫阎王抽了,里里外外没有一个好说辞。家人也觉得死相难看,赶忙弄来寿衣将他穿上。刚巧邻居一个老丈有副现成的桐木寿材,家人出钱买过,将他入殓了。
按照习俗,平民死后,入殓三日方能下葬。村人留他连过两夜,于第三日向晚时分,一路上敲敲打打,将他抬往村南的祖坟安葬。
送葬途中,一长溜人披麻戴孝,号哭声声。
因桐木寿材不重,村中石匠又都是力气人,因而只用了四人抬棺。四个抬棺者中,走在后面的是死者的两个邻居,也是一对叔侄。将要走到坟地时,侄儿小声对叔父说:“六叔,前日入殓时,我见里面的这人——”朝棺材努了一下,“脸色乌青,吓死我了!”
这位六叔额上虚汗直出,明显一副勉力支撑的样子,但还是瞪他一眼:“不要胡说,小心被他听见,抓了你的魂!”
说话间,六叔陡然打个趔趄,但又挺住了。侄儿做副鬼脸,正要嘲笑六叔胆小,突然呆了,怔怔盯住他道:“六叔,你脸上也——也泛青了!”
他的话音刚刚落地,六叔再也支持不住,两腿一软,歪向一边。棺木陡然失去一角支撑,滑掉于地。
侄儿放下抬杠,哭叫道:“六叔!六叔——”
众人闻声,齐围过来。
侄儿一把抱住六叔,走到路边。六叔的脸色越来越青,一手紧抵喉咙,一手指着棺材,费尽气力说道:“是——是他——”
侄儿似乎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两眼发直,惨声惊叫:“鬼呀,鬼呀,鬼抓人喽!”疯了般撒丫子就跑。
众人皆吃一惊,正自面面相觑,披麻戴孝的人群中又有一人脸色乌青,歪倒于地。众人一看,是死去石匠的年轻妻子。
众人一下子傻了。又有人发一声喊,大家各自慌神,四散逃去。
此后没过几日,附近村里死者频频,路上、田边,处处可见全身青紫的尸体。活人都学乖了,各自躲在家中,没人去理死者。村头一棵大树下面,几个被鬼抓的村民佝偻在那儿等死,另有一人半跪在地上,似在向上天祈祷。
疫情迅速蔓延,几天之内,竟已波及楚丘。楚丘守丞栗平闻知详情,知是瘟神来了,使人飞报相府。
这日是大朝,老相国孙机由于连拉几日肚子,偏巧告假,在府中养病。收到急报,孙机匆匆阅过,脸色一下子变了,顾不上身体虚弱,急叫家宰驾上轺车,朝卫宫急驰。
轺车在卫宫门口戛然而止。孙机在家宰的搀扶下走下车子,手捧急报,跌跌撞撞地踏上大殿前面的台阶。由于慌不择路,加上身体疲弱,一只脚板未能及时抬起,被台阶上的青石结结实实地绊了一下。家宰眼疾手快,箭步冲上,一把扶住。
看到这种情况,家宰也就顾不上家臣不得上朝的礼数,扶起孙机,缓步走上宫前台阶。
正殿里,众臣正在向卫成公奏事,突然看到孙机进来,顿时一怔。孙机冲前几步叩拜于地,手捧急报:“启禀君上,楚丘栗将军快马急报,平阳、楚丘陡起瘟病,患者全身青紫,重则顷刻暴卒,轻则残喘数日而毙。眼下死者逾百,百姓闻风色变,民心惴惴——”
听到“瘟病”二字,满朝文武皆惊,面面相觑。
内臣急走过来,从孙机手中接过急报,双手呈与卫成公。卫成公颤着双手接过,目光扫视一遍,神情竟如呆了一般。
孙机小声奏道:“君上——”
卫成公醒过神来,长叹一声:“唉,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兵祸前脚刚走,瘟神后脚就到,难道是上天亡我卫室不成?”将头转向孙机,“老爱卿,可有除瘟之方?”
孙机摇头道:“按史书所载,禹时洪水泛滥,雍州闹瘟,历时三月,尸横遍野,死者逾十万计;武王伐纣之时,殷地闹瘟,死者不计其数,国都几无御敌之兵……君上,瘟祸不比兵祸。兵来尚有将挡,瘟祸……”
卫成公声音发颤,目光转向朝臣:“这——这可如何是好?”
太师眼中闪过一道冷光,眼珠子连转几转,趋前一步:“臣弟有奏!”
卫成公忙将目光转向太师,急切问道:“快,爱卿有何妙策?”
太师缓缓说道:“据臣弟所知,瘟病是天杀之祸,无方可治!”
卫成公一下子怔在那儿:“这——爱卿是说,寡人获罪于天了?”
太师瞥一眼孙机,别有用心道:“君兄是否获罪于天,臣弟不敢妄言。不过,眼下天降瘟神,却是实情!”
卫成公沉思有顷,目光缓缓落在太庙令身上:“爱卿主司祭祠,可否代寡人问问,寡人因何使上天震怒,降灾于卫?”
太庙令跨前一步:“回禀君上,恕微臣斗胆犯言,前番戾气上冲,彗尾扫庚,当是上天示警。微臣已将上天所示奏报朝廷,朝廷却置上天所示于不顾,不当战而战,招致平阳屠城、楚丘、帝丘被围之祸。战事完结,朝廷又未及时敬天事鬼,化散戾气,终酿此灾!”
太庙令振振有词,不言君上,只言朝廷,矛头显然是指向相国孙机的。卫成公听得明白,半晌无言,末了长叹一声:“唉,战后理当敬天事鬼,寡人只顾忙碌,竟是误了。瘟神适卫,罪在寡人哪!”又顿一下,抬头望向太庙令,“爱卿可否代寡人祈请上天,请上天召回此神,化解灾殃?”
太庙令奏道:“回禀君上,微臣并无此能。不过,据微臣所知,大巫祝可神游上天,沟通鬼神,君上何不召他试试?”
卫成公眼中亮光一闪:“快,有请大巫祝!”念头一转,“慢!摆驾太庙,寡人亲去恳请!”
卫国太庙位于宫城东南约三里处,从地势上讲,是帝丘城内制高点。太庙十分古老,始建于三百多年前,是卫成公东迁帝丘后盖起的首批建筑,无论是建筑规模,还是奢华程度,均高于后它而建的宫城。但宫城几经扩建,太庙自建成后一直沿用至今,因而早与宫城不可攀比。尽管如此,打眼望去,太庙仍旧不失其初建时的尊贵和典雅。
太庙自建成后,国家大小事项,从任免吏员到民事外交,凡不能立断的,历代卫公均要到太庙求大巫祝问卦。这也使太庙变了性质,名义上是卫室的祭祠场所,实际上却是卫国的权力中心,是决策卫国大政的终端裁判所。正因如此,掌管太庙的太庙令,在朝中一直炙手可热。而按照祖制,太庙历来由太师管辖,决定太庙令、大巫祝人选的自然是当朝太师,因而,太师在朝中可谓是一言九鼎,上至卿相,下至大夫,无不对他敬畏有加。
然而,卫成公即位不久就起用孙机为相,太庙的作用陡然降低,因为国家大事,无论多么棘手,孙机总有办法应对,且大多应对得还算得体。时间久了,卫成公遇事只找孙机商议,只在年节祭祠、婚丧嫁娶时才去太庙。太庙权力大大削弱,太师自也风光不再。前番魏人打来,太师看准情势,极力主和,不想孙机却一意抗战,使他猝不及防,在满朝文武面前灰头土脸,面子尽失。太师本寄厚望于战事的结局,不想又出意外,秦人突袭河西,魏人主动撤兵,孙机死命一战,竟然保全了社稷。太师、太庙令、大巫祝等甚是失落,正自苦无良策,偏瘟神下凡相助来了!
就在卫成公摆驾太庙之时,大巫祝正端坐于庙堂殿前,双目微闭,似已入定。小巫祝急走进来,在他耳边私语一番。大巫祝全身震颤,二目圆睁,光芒四射:“哦,瘟神降于平阳、楚丘,君上亲来恳请?嗯,太师何意?”
“太师吩咐,相国孙机从未敬天事鬼,力促君上以弱抗强,上天震怒,方使瘟神下凡,以惩戒卫人。太师要上仙作法祭天,沟通瘟神,莫使他犯境帝丘,殃及都城,同时要上仙秉承天意,借此契机迫使君上敬天事鬼,不再听那孙机蛊惑!”
大巫祝沉思有顷,冷光收拢,眼睛闭合,似又恢复入定状态,口中迸道:“转禀太师,就说小仙心中有数了!”
这日黄昏,就在卫成公摆驾太庙后不到两个时辰,十几个皂衣宫人手持令箭匆匆走出太庙,各乘快马,分驰全国各地。其中两匹快马径奔帝丘西门,一匹出城,如飞般朝楚丘驰去。另一匹在城门处停下,马上皂衣人勒住马头,朝城门尉宣旨:“城门尉听旨!”
城门尉叩拜接旨:“末将接旨!”
皂衣人朗声宣道:“平阳、楚丘瘟神肆虐。君上有旨,自今日始,举国事天,唯大巫祝之命是从!”
“末将遵旨!”
“传大巫祝令,自接令时起,关闭城门,许出不许入,违令者斩!”言讫,皂衣人将一只令箭抛落于地。
城门尉捡起令箭,朗声说道:“末将得令!”
皂衣人也不答话,打转马头,朝另一城门急驰而去。
望着皂衣人渐渐走远,城门尉朝众军士喝道:“还愣什么?快关城门!”
八名士兵“刷”地拉起吊桥,“吱呀”一声将城门重重关上。
因已天晚,外出办事或干活的市民正在陆续返回,排队入城。猛然看到城门关闭,众百姓急了,齐冲上来,拼命打门,顷刻间,悲哭声、怒骂声响成一片。
驰出西城门的皂衣人快马加鞭,不消三个时辰,就已赶到百里之外的楚丘,在守丞府前翻身下马。此时虽已深夜,因有瘟疫的事,府中仍是灯火通明,守丞栗平正在召集城中长老及属下众将商议治瘟大事,听闻君上使臣到,赶忙出府,将皂衣人迎入,叩拜于地,等候宣旨。
皂衣人在堂中站定,宣过诏书,朗声说道:“传大巫祝令,生者不可游走,死者就地葬埋。凡罹瘟之家,皆上天行罚,不可救赎。当封其门户,待瘟神行罚之后,焚其房屋,火送瘟神!违令者斩!”
栗平一怔,迟疑有顷,叩首道:“末将遵命!”
可能是惧怕瘟神,皂衣人匆匆留下诏书、令箭,不顾夜深路遥,竟又上马飞驰而回。
送走使臣,栗平独坐于堂前,凝思有顷,使人召来属下部将,转达君上旨意,安排他们执行大巫祝之令。
天刚蒙蒙亮,全身甲衣的将士兵分数路,在各处交通要塞设立关卡,限制臣民走动。早有人将卫成公的诏书和大巫祝的命令制成告示,四处张贴。对于罹瘟区域,则使人将告示内容通过鸣锣喊话,晓谕臣民。
一时间,平阳、楚丘就如一片死地,除去拿枪持戟的甲士之外,根本看不到走动的活人。无论是臣民还是兵士,人人都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没有人高声说话,连哭声也难听到。
一队兵士如临大敌般前往瘟病的始发地石碾子村,将各家各户围定,不管里面是死是活,只用木条、铁钉将门窗从外面钉死。
一家院落里,两名士兵闯进院子,不由分说,将人赶进屋中,关上房门,将门从外面锁上,叮叮咣咣地钉起封条来。房内传出拳头捶门的声音,一个女人声嘶力竭地哀求:“官爷爷,我们一家老小好端端的,奴家没有不事上天哪,求求官爷放我们出去,瘟神没到我们家,求求官爷,放我们出去吧……苍天哪,您睁开眼睛,救救我们吧!”
伴随着女人哭求的是一个男孩子稚嫩的叫声:“阿姐,我渴!”
接着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弟弟别哭,阿姐这就舀水去!”
正在敲钉的士兵心里一酸,犹豫一下,眼睛望向另一士兵:“这家好像没有生瘟,要不,给她们留条活路?”
另一士兵横他一眼:“找死啊你,快钉!”
敲钉声再次响起。
在都城帝丘,天刚迎黑,大街上就已空空荡荡。不远处,一个值勤的兵士一边敲锣,一边高喊:“大巫祝有令,全城宵禁,所有臣民不得走动,违令者斩!”
一队执勤的士兵持枪从大街上走过。一匹快马从这队兵士身边驰过,在不远处的相府门前停下,一身戎装的帝丘守尉孙宾翻身下马,走入大门,早有仆人迎出,将马牵走。
孙宾大步流星地走进客厅,女仆迎出:“少爷,您可回来了!”上前为他卸去甲衣。
孙宾走到衣架边,自己换上便服。女仆一边朝衣架上挂甲衣,一边说道:“少爷,老爷方才交待,要少爷去宗祠一趟!”
孙宾一怔,拔腿朝宗祠方向走去。
孙家宗祠设在相府后花园旁边,墙上挂着一排画像,排在最中间的一个身披重甲,面目慈祥,下面摆着一个牌位,上写“先祖孙武子之灵”。两边依次是仙去的列祖列宗,孙宾先父孙操、先叔父孙安的牌位排在最边上。孙安的牌位旁边又立了三个牌位,一个是孙安的妻子,另外两个是他们的一双儿女。
家宰摆上供品,燃好香烛,缓缓退出。孙机拄着杖,缓缓走到孙武子的牌位前面,放下拐杖,跪下,抬头凝视孙武子的画像。
孙机闭上眼去,两片嘴唇轻微嚅动,似在喃喃自语。烛光照在他的老脸上,下巴上的花白胡子随着他的嘴唇的嚅动而微微颤动。
门口,孙宾站在那儿,静静地望着爷爷。
孙机感觉出来,头也不抬:“是宾儿吗?”
孙宾走进来,在孙机身边跪下:“爷爷,是宾儿!”
“宾儿,来,跟爷爷一道,祈请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护佑卫人!”
二人朝列祖列宗的灵位连拜数拜,闭目祈祷。有顷,孙宾睁眼望着孙机:“爷爷,此番瘟祸,我们真的躲不过吗?”
孙机长叹一声:“唉,能否躲过,要看天意!”
孙宾眼中一亮:“天意?爷爷是说,我们尚有解救?”
“是的,”孙机点头道,“天无绝人之路!传闻墨家巨子随巢子有治瘟之方,若得他来,卫人就可有救了!”
孙宾忽一声起身:“宾儿这就动身寻访随巢子,请爷爷准允!”
“爷爷召你来,就是此意。只是随巢子居无定所,你可知去何处访他?”
“爷爷放心,无论他在天涯海角,宾儿定要请他过来!”
“宾儿,”孙机轻叹一声,“眼下十万火急,不是天涯海角的事儿。不久前,有人在洛阳见过随巢子,你可前往洛阳方向寻访。卫地闹瘟之事,必已沸扬于天下,依随巢子性情,若是知晓,也必前来。是否已在途中,或未可知!”
孙宾站起身子:“爷爷保重,宾儿走了!”
孙机也站起来,依依不舍:“宾儿,去吧,爷爷在楚丘守望你们!”
孙宾惊道:“爷爷,您——您要去楚丘?”
“是的。”孙机道,“这几日来,你都看到了。大巫祝如此治瘟,疫区百姓只怕是雪上加霜。有爷爷这把老胡子在那儿飘上一飘,他们心里会有一丝安慰。”
孙宾朝孙机跪下,缓缓说道:“爷爷,可——可您这还病着呢!”
孙机不无慈爱地抚摸一把孙宾:“去吧,爷爷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
孙宾又拜几拜,泣道:“爷爷,您——您多保重!”转身告退,返回厅中,将披挂穿了,到马厩牵出战马,径朝西门驰去。
石碾子村,家家户户的门窗都被兵士们由外面钉死,几处房舍已经燃火,远远望去,浓烟滚滚。
三名军卒手拿火把,走到一家被钉死的院落旁边,推开院门正欲进去,听到屋子里隐隐传出哭泣声。为首军卒侧耳细听一会儿,扭头说道:“是老头子在哭呢,看来,今天走的是他老伴!”
另一军卒接道:“这老头子也怪,昨日儿子死,只听到老伴哭,却没听到他哭;今儿老伴死,他却哭了。由此看来,老伴要比儿子重要!”
第三名军卒哂道:“你懂个屁!没听说过‘大音希声’吗?人若过分伤心了,反倒会哭不出来!儿子走时不哭,老伴走时哭,这恰恰证实,儿子比老伴重要!”
为首军卒横他们一眼:“这是争执的地方吗?前面还有十几家呢,要是耽搁久了,小心瘟神把你们也搁下来!听说没,就这几日,光咱这个百人队就搁倒十几个!你们难道也想——”搁住不说,退出柴扉,朝旁边一家院落走去。
两名军卒打个惊愣,再也不敢说话,悄然无声地跟在身后。三人推开柴扉,走进院里。为首军卒大声朝屋子里喊道:“喂,有人吗?”
没有应声。
为首军卒又喊几声,听到仍无反应,转对两个军卒道:“这一家没了,烧吧!”
两名军卒二话不说,跑到院中柴垛,抱来柴草,分别堆放于大门、前后窗子及屋椽下面,拿火把点上。不一会儿,浓烟四起,整座房子熊熊燃烧起来。
村南,一辆马车缓缓爬上高坡,在坡顶停下。坐在车前驾位的家宰扭头说道:“主公,石碾子村到了,听说瘟病就是从此地散播出去的!”
孙机缓缓跳下马车,站在坡顶,望着村中正在冒出的股股浓烟,两道浓眉拧到一起。有顷,孙机长叹一声:“唉,生灵涂炭哪!”
家宰擦把泪水,转对孙机道:“主公,上车走吧,前面就到楚丘了!”
孙机没有接话,迈开大步竟朝村里走去。家宰急道:“主公?”
孙机顿住步子,回头说道:“你先在此处候着,我去村里看看!”
家宰急道:“主公,要看就在这儿看好了。待会儿见到栗守丞,您就啥都知道了!”
“不打紧的,我去去就来!”孙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下坡去。
村中,方才的三名军卒又烧两处院落,开始走向那户曾有妇人呼救的院子。为首军卒照例推开柴扉,站在院中大声喊道:“喂,屋里还有人吗?”
没有声音。
为首军卒迟疑一下,趋至门口,连敲几敲:“喂,屋中还有人吗?”
仍是没有声音。
为首军卒退回院中,呶下嘴道:“抱柴去吧!”
另外两名军卒到柴房抱柴,分别堆放妥当。就要点火时,窗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接着,一只小手从封死的窗子漏洞里伸出。
小手微微晃动几下,传出一个女孩子几近嘶哑的哀求:“叔叔——叔叔——”
几个军卒皆吃一惊,面面相觑。
女孩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水——叔叔,水——水——”
一名军卒望一眼为首军卒:“还烧吗?”
为首军卒瞪他一眼:“烧烧烧,烧个屁,人还活着呢!快走,赶明儿再来!”
几个军卒转过身子,正欲离开,却见门口赫然站着孙机,一时呆了。孙机看到了那只仍在绝望晃动的小手,顾不上责怪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走窗前,取过身上水囊,递给小姑娘。
然而,由于窗口封得太牢,漏洞过小,水囊塞不进去。孙机一急,用力将钉着的一根木条扳断,弄出一个大洞。
小姑娘颤抖的小手接过水囊,拧开,先喝一小口,沙着嗓子道:“谢——谢爷爷!”
“孩子,”孙机泣泪道,“就你一人吗?”
小姑娘哑着嗓子,泣不成声:“还有娘和弟弟。爷爷,救救我们吧,救救我娘,救救我弟弟,爷爷,我们几天没吃东西,水也喝光了……”
孙机声音颤抖了:“孩子,爷爷马上救你们出来!”转过身子,冲几个军卒大声嚷道,“这孩子好端端的,为何关她进去?”
众军卒互望一眼,为首军卒欺上一步,两眼盯住孙机:“还没问你呢,你倒反过来训起人来!告诉你吧,大巫祝有令,凡私拆官封者,一律治以死罪!念你年过花甲,也还出于好心,军爷暂不与你计较,也不问你是何人,来自何处了。老先生,少管闲事,快快走路吧!”
孙机非但不动,反而指着门上的封条:“拆掉!”
为首军卒一愣,上下左右打量孙机,眼睛一横:“嗨,你个怪老头,军爷有意放你一条生路,你却不走!这叫什么?这叫不识相!弟兄们,拿下他,关他柴房里去!”
两名军卒齐围上来,左右拿住孙机,眼见就要扭入柴房,院外传来车马声,家宰急步走入,朝众军卒朗声喝道:“住手!”
三名军卒面面相觑,正待问话,家宰喝道:“还不放开相国大人!”
三人一下子愣了。
为首军卒怔道:“相国大人?什么相国大人?”
家宰斥道:“还能有什么相国大人?他就是孙相国,你们这群瞎眼狼!”
孙机大名无人不晓,三名军卒一下子傻了,尽皆叩拜于地,为首军卒语不成句:“小——小人冒——冒犯相国大人,请相国大人治——治罪!”
孙机轻叹一声,指着大门缓缓说道:“拆掉封条!”
三名军卒赶忙起身,三五下拆掉封条。孙机率先走进屋去,将饿晕在炕上的男孩子抱出院门。三名军卒见相国都不怕死,哪里还敢说话,纷纷走进去,两人抬了中年女人,另一个抱出那个小姑娘,放在院中。
孙机望一眼家宰:“快,拿干粮来!”
家宰走回车上,拿出几块干粮。孙机将一块嚼碎,喂在小男孩口中。几个军卒看到,赶忙寻来一只大碗,拿水将干粮泡在碗中,喂给中年女人。
小姑娘最是清醒,跪在孙机前面一边喝水,一边大口嚼咬干粮,两只大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孙机。
孙机看着她:“孩子,你叫什么?”
“俺叫阿花!”
“你家阿大呢?”
“阿大出远门为人做碾子去了,家中只有我们娘仨,听说传病,娘不让出门,又将屋子用火烤了。我们三人好端端地在这屋里,突然冲来几个军爷,不由分说,把我们关入屋子,在外面钉了。我们没的吃的,没的喝的,后来,娘和弟弟又渴又饿,昏过去了。爷爷,要不是您,我们就得活活死在屋子里。”阿花说得伤心,哽咽起来。
孙机拍拍她的小脑袋:“孩子,莫哭,莫哭,有爷爷在,一切都会好的!”转对为首军卒,“还有多少人家钉在屋里?”
“回相国大人,大巫祝说,这个村子犯下大罪,瘟神行罚,家家户户都让钉了!”
“荒唐!”孙机斥道,“你去查看一下,仍旧活着的,全都放出来,予水喝,予东西吃!”
为首军卒迟疑一下:“这——”
“这个什么?”家宰怒道,“相国大人叫你去放,还不快去!”
“小人遵命!”
为首军卒应过,与两名军卒急走出去。
帝丘城中,孙机刚走,就有人告知太庙令。太庙令急到太师府中,将孙机、孙宾爷孙二人相继出城之事细细禀报。
太师凝眉沉思有顷,缓缓说道:“依孙机性情,眼下出城,必是投疫区去了!”
“他去疫区,岂不是找死?”
“嗯,”太师捋着胡须,“这样也好。倘若真的死了,倒也省心!”略顿一下,“这两日见过大巫祝了吗?”
“下官就是打上仙那儿来的。”
“他说没说过瘟神何时能够送走?”
“回禀太师,上仙已经神游天宫,面奏天帝了。天帝谕旨说,卫人当有百日瘟灾,待瘟神行罚期满,方好收回!”
“百日?”太师震惊了,“行罚如此之久,要死多少人哪?再说,万一君上失去耐心,事情岂不更糟?”
太庙令稍作迟疑,小声应道:“回禀太师,上仙说,瘟神一旦行罚,非达百日不可,急切不得。至于会死多少人,上仙说了,只要封死道路,莫使罪人流窜,就等于锁住瘟神两腿,将他限死在平阳、楚丘两地,由他胡来一阵,想也闹不出大乱。再说,孙机蛊惑君上不事鬼神,死他几人,也是应得!”
太师低下头去,许久,点头说道:“既有此说,就依他吧!”眉头又是一紧,“说起孙机,老朽倒也想起一事,爷孙二人既然出城,为何没有一道走呢?”
“这——下官也是不知!”
“派人盯上!此番机会难得,万不可再让这对老小坏下大事!”
“下官明白!”
太庙令告辞之后,太师凝眉有顷,叫上车马,径去宫中叩见成公。听闻太师求见,卫成公一反往常,不仅迎出宫门,且又亲手携他入宫,免去跪拜,让他率先落座。
太师受宠若惊:“君兄如此大礼,叫臣弟如何承当?”
“爱卿此来,必有大事说与寡人!”
“是哩,”太师拱手道,“启禀君上,臣弟方才得知,相国昨日出城去了!”
“出城?”卫成公失色道,“这个时候,他为何出城?”
“听说前去楚丘、平阳探访瘟神去了!”
卫成公惊得呆了,急站起来,在殿中连走几个来回,转对内臣:“真是个老糊涂,快,追他回来,就说寡人有急事商议!”
内臣正欲安排,太师摆手止住他,转对成公道:“启禀君上,老臣得知相国出城,已使人前往寻访了。”
“这就好。”卫成公松下一气,“若有相国音讯,速禀寡人!”
“老臣遵旨!”
小巫祝领着几个巫人径至楚丘守丞府,经过查问,见大巫祝的命令已经得到全面贯彻,甚是满意,当即褒奖几句,话入正题:“栗将军,听说孙相国已来楚丘,怎么不见他呢?”
栗平惊道:“哦?相国大人几时来的?栗平未曾见到!”
小巫祝也是一怔:“那——孙宾呢?”
“也未见到!”
小巫祝将眼凝视栗平,忖知他不是说谎,闷头自语:“这就怪了。他们爷孙二人既已出城,未至此处,却到何地呢?”
栗平沉思有顷:“请问上仙,你敢断定相国大人、孙将军是到楚丘来了?”
小巫祝顺口反问:“不到此地,他们出城干什么?”
想想也是,国难当头,朝中真正关心百姓疾苦的,也就是相国了。栗平朗声叫道:“来人!”
一名参将急急走进。
“搜查附近村寨,寻访相国大人和孙将军!”
“末将得令!”
参将当即引人挨村查去,果见孙机正在石碾子村中。依旧活着的村人已被孙机责令放到院中,几名军卒正在按照孙机吩咐为他们送水送粮。
参将大惊,顾不上叩见,迅即勒转马头,径回楚丘,将情况备细说明了。
栗平、小巫祝闻听相国拆了封条,急忙赶至石碾子村,得知孙机正在一户院中救助村民,急急求见。孙机见是栗平赶到,正欲起身迎接,陡然一阵眩晕,差一点歪倒于地。
栗平看得真切,跨前一步扶住:“相国大人,相国大人,您——您怎么了?”
孙机额上虚汗直出,在栗将军的搀扶下,勉强走到一棵树下,靠在树干上:“水!”
早有人递来水囊。孙机连饮几口,喘会儿气,笑对栗平道:“看老朽这身子,前几日拉肚子,竟是虚了!”
栗平跪地叩道:“相国大人,您到楚丘来,末将刚刚得知,迎得迟了!”
孙机指了指院子里的村民:“这些村民中,有的患病了,有的却是无病,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封门,如何能成?”
栗平看一眼小巫祝:“这……回禀相国大人,末将也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
小巫祝看到孙机的目光向他射来,知无躲处,只好跨前一步,略略一揖:“小仙见过相国大人!”手指院中的村民和拆掉的封条,“相国大人,您在此地私拆封条,擅放罪民,这是违抗君命!小仙奉劝相国大人,万不可一意孤行,毁掉大人一世清名!”
孙机哪里将他放在眼里,又喘几声粗气,沉声斥道:“都是百姓,何来罪民?你回去转告大巫祝,让他转呈太师,就说本相说的,这样治瘟,莫说赶不走瘟神,纵使赶走,也是伤民。天下至贵者,莫过于生命,若是只为一己之私,就这么草菅人命,实非智者所为!”
孙机义正辞严,小巫祝嘴巴张了几张,竟是一句也回不上来,面红耳赤道:“相国大人,您——您且候着,小仙这就回去奏知上仙!”
小巫祝一个转身,走出院门,骑上快马,一溜烟尘径奔帝丘而去。
栗平看一眼气喘吁吁的孙机,不无关切地说:“相国大人,您——身子骨要紧,要不,先到末将府上,好好将息一晚如何?”
孙机又喘一时,摆手道:“你们去吧,老朽只想待在村里,跟百姓唠唠嗑儿!”
栗平急道:“这——这如何能成?”
孙机想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栗将军,本相问你,罹瘟百姓究竟有多少?”
栗平应道:“从平阳到楚丘,方圆百里瘟病肆虐。就末将所知,迄今为止,像石碾子这样整村封门的共是八个村寨,千二百户,零星封门的有三百余户。百姓听闻罹瘟就要封门,纵有病人,也不上报,谁家有死人,更是悄悄葬掉,连哭都不敢,因而眼下究竟有多少人罹瘟,又死去多少,末将实在说不清楚!”
孙机的两道浓眉锁在一处,许久,长叹一声:“唉,天灾是大,人祸却甚于天灾!前番魏人屠城,平阳百姓已剩无几,再此下去,楚丘也将成为空城,人丁兴旺、鸡犬之声相闻的百里沃野,就会成为无人区了!”
栗平也是不无忧虑:“可——君上旨意如此,如何是好?”
孙机再叹一声:“唉,君上全让瘟病吓糊涂了。没有百姓,何来国家?没有国家,何来社稷?栗将军——”
“末将在!”
“国家昏乱,方见忠臣!眼下君上糊涂,奸人当道,你是此地父母官,万不可乱了方寸哪!”
栗平再叩,泣道:“末将知罪!可——可如何治瘟,末将真也不知。相国大人若有良方,末将但听吩咐!”
“听闻墨者有治瘟之方,若得巨子前来,此瘟或可有治!老朽已使孙宾寻访墨者去了。你可使人打探,守望孙宾他们!若是他们赶到,叫他们先来此村!擒贼擒首,治病治本。瘟病既从此始,亦当由此治起!”
栗平朗声应道:“末将遵命!”
小巫祝一溜烟似的回到帝丘,将石碾子村发生之事细细禀过,末了说道:“孙机还让小人特别传话与太师!”
太师趋身问道:“哦,他说什么了?”
“孙机说,‘这样治瘟,莫说赶不走瘟神,纵使赶走,也是伤民。天下至贵者,莫过于生命,若是只为一己之私,就这么草菅人命,实非智者所为!’”
太师闻听此言,半晌无语。
太庙令急Сhā一句:“孙机是狗急跳墙,大人莫听他的胡言!”
“唉,”太师轻叹一声,“你懂什么?孙机说出此话,算是明白人。他只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孙机忙来忙去,虽不为利,却是为名。为名也好,为利也罢,不都是一己之私吗?”
“太师所言甚是!”太庙令附和道,“前番魏人伐我,孙氏一门出尽风头,名噪天下,不想却是害苦了卫人,平阳城里血流成河,满城尽屠啊!”
太师复叹一声,转向小巫祝:“老相国身体可好?”
小巫祝急前一步,低语数声,末了说道:“若不是栗将军搀扶及时,他就倒在地上了!”
老太师眉头立动,转向大巫祝:“请问上仙,观此症候,难道老相国惹怒了瘟神?”
大巫祝转向小巫祝,问道:“老相国是否额头汗出?”
小巫祝应道:“正是!”
“相国是否气喘吁吁?”
“正是!”
“相国是否面呈青气,全身发颤?”
“正是!”
大巫祝转对太师:“回禀太师,孙相国私拆封条,擅放罪民,已获罪于瘟神,观此症候,想是瘟神在行罚了!”
太师思忖有顷,一语双关地吩咐大巫祝:“老相国是卫国大宝,不可缺失,麻烦上仙去跟瘟神商议一下,让老人家手下留情,放回老相国。老朽禀报君上去!”
大巫祝心神神会:“太师放心,小仙这就去求瘟神!”
太师吩咐家宰,备车前往宫城。成公一见他来,急急问道:“可有孙爱卿下落?”
太师的眼里挤出几滴泪水:“回——回禀君上,臣弟正为此事而来!”
成公心里咯噔一声:“爱卿快说,孙爱卿他——他怎么了?”
太师长叹一声:“唉,孙相国爱民心切,竟是瞒了上下,视君上诏命于不顾,与其家臣一道径至石碾子村,逼令兵士打开封条,放出瘟神属民。此举果然惹恼瘟神,瘟神——”似是说不下去,泪水再出。
卫成公一下子怔了,好半天,方才说道:“老爱卿是说,孙爱卿他——得了瘟病?”
太师郑重点头。
卫成公跌坐于地,又怔半晌,方才转对太师:“老爱卿,可——可有救治?”
“臣弟得知音讯,即去恳请大巫祝,请他赶赴上天求请瘟神,或有救治!”
卫成公急道:“快,快请大巫祝!”
不一会儿,大巫祝进宫叩道:“小仙叩见君上!”
“上仙免礼!”
大巫祝谢过,起身坐下。
卫成公拱手揖道:“孙相国爱民心切,无意中得罪瘟神,招致瘟神行罚。方才听太师说,上仙已去求请瘟神,寡人甚想知道瘟神旨意?”
“回禀君上,小仙方才神游天宫,叩见瘟神,瘟神说,相国大人违抗君命,私侵他的领地,放走他的属民,已犯死罪!”
卫成公惊道:“这——寡人身边,不可没有孙爱卿!还请上仙再去恳请瘟神,求他无论如何,务必放回孙爱卿!”
“回禀君上,方才小仙正是这么恳请的。小仙好说歹说,瘟神终于开恩,说是唯有一方,或可救赎相国大人!”
“是何妙方,上仙快说!”
“瘟神说,君上须将瘟神的属民还与瘟神,对擅拆封条、违抗君命的军卒明刑正法,警示国人!”
“好,寡人答应!”
“瘟神还说,相国大人从他齿下夺走童男、童女各一名,须此二人献祭!”
卫成公思忖有顷,摆手道:“好吧,好吧,都依瘟神所请!寡人烦请上仙亲劳一趟,速速献祭,早日从瘟神手里赎回孙爱卿!”
大巫祝拱手应道:“小仙领旨!”
大巫祝奉了君命,引领小巫祝及巫女十余名,与内臣、太庙令等一行人敲锣打鼓,焚烟点火,径奔楚丘。内臣宣过君上诏书,栗平接旨,引领众人赶赴石碾子村。
孙机年过七旬,本就年老体弱,抗魏以来,更是未曾休息过一时。前些时连拉数日肚子,今又带病奔走疫区,受到戾气,纵使铁打的身子,此时也禁受不住,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家宰将他扶入轺车,赶至村南高坡,使他远离村中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