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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鬼谷子的局 > 第八章秦孝公驾崩,商鞅以身殉国

第八章秦孝公驾崩,商鞅以身殉国

陈轸起身拜道:“微臣竭尽全力,不负使命!”

怡情殿被惠文公改作孝公灵堂,堂中烛光四­射­,中间停放的是孝公灵柩。

一身孝服的惠文公独自跪于堂前,陪在身边的是公子华。

灵枢一侧挂着那只鸟笼,笼中是三只准备陪葬的黄鹂。

惠文公的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鸟笼,口中吟道:“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惠文公口中吟着,脑子里却如一团乱麻。改朝换代,万事待举,但何事为大,何事为小,何事为急,何事为缓,他必须理出一个头绪来。

眼下最大、最急之事,当是鸟笼里的三只黄鸟。先君只说带走它们,可它们是谁,如何带走,先君只字未提。第一只黄鸟他已心中有数,另外两只呢?难道是车英和景监?若是他们二人,就等于向国人昭示变法不对,从根本上动摇新法,不合先君之意。再说,这两个人配称黄鸟吗?一个是上大夫,一个是国尉,二人在级别上不过是商君属下,没有商君,也就没有他们。如果不是他们,另外二鸟又是何人呢?

惠文公凝视鸟笼,苦苦思索。

陡然,惠文公的脑海里灵光一现,眼前豁然开朗,转身叫道:“小华!”

公子华跪前一步:“君上,臣弟在此!”

“黑雕台之事,筹办得如何?”

“回禀君上,臣弟正在全力筹备,已有小雕三十六只!”

“全撒出去,习练翅膀的机缘到了!”

“臣弟遵旨!”

惠文公略顿一顿:“知道撒往哪儿吗?”

公子华点头道:“知道。臣弟吩咐过了,要他们日夜监督公孙鞅、车英、景监诸人!”

惠文公摇头。

“君上,还要监看何人?”

“太师他们!”

公子华惊道:“太师?”

“还有,”惠文公语气冷悛,“小雕的数量也少了些。赶明儿你从宫廷侍卫里筛选一批,待有闲暇时,从三军里再选一批,养他三五百只。也不能全是男人,女子也要。可到民间选一批­色­艺俱佳、愿意为国献身的。你要养好他们,将他们训练成一群耳聪目明、能斗善咬的小黑雕。”拿出金牌,“你可持此金牌前往国库,需要多少财物,支领多少!”

“臣弟领旨!”

公子华走出秦宫,隐入一幢极其隐秘的宅院,对一群黑衣人布置一番。不一会儿,众黑衣人分成几组,各自散去。

两个黑衣人左转右拐,不一会儿,就已潜至太师府前,看到门外停了许多车子,院中灯火辉煌,人来人往。二人略一点头,嗖嗖两声窜上房顶斜坡,沿屋脊行至最后一进院子,在­阴­暗处停下。正在此时,二人看到前面过来一盏灯笼,一个家奴照路,一个老人跟在后面,颤巍巍地走向最后一进院子。

二人定睛一看,正是老太师甘龙。

甘龙缓缓移近一处密室,早有人打开房门。太师闪进,提灯笼的走进另外一间房子,在那儿守候。

两个黑衣人看得真切,跳下屋顶,走近密室窗前,用刀尖戳破纱窗一角,偷眼望去,果见屋中坐有十几人,为首的是公孙贾和杜挚。此时,众人全都起身,弯腰朝甘龙揖礼。甘龙缓缓走至主位,盘腿坐下。众人见状,也都纷纷落座。

杜挚倾身禀道:“老太师,方才我等商议过了,事不宜迟,应趁大丧之际,除掉­奸­贼!”

“是要除掉!”甘龙点头道,“可军政大权皆在此人手中,你们如何去除?”

“下官思得一计,或可除去此贼!”

甘龙的目光缓缓移向杜挚。

“近些日来,下官收容敢死之士数十人,个个武功高强,只要太师一声令下,属下保管此贼人头落地!”

甘龙连连摇头:“公孙鞅身边卫士三千,高手如云,大良造府更是防护严密,你们如何刺杀?”

杜挚­阴­­阴­一笑:“太师放心,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如今他在明处,我们在暗处,若想杀他,何愁寻不到机会!”

甘龙又是一番摇头:“谁在明处,谁在暗处,不是由你们几个空口说的。公孙鞅处事极是­精­明,对我等必是早有戒备,说不定墙外就有他的耳目。若是轻举妄动,稍有不慎,非但刺杀不成,反倒坏去大事!”

见老太师如此坚持,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才是。

甘龙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唉,你们一天到晚只知道砍杀,就不能想想别的法子?”

公孙贾眉头一动:“老太师是否已有妙计?”

“诸位,”甘龙扫视众人一眼,“主宰君上的是上天,主宰臣子的是君上。公孙鞅能有今日,凭的不过是先君一人。我们欲除此人,自然也须借助君上之力!”

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甘龙。

杜挚迟疑一下,抬头说道:“自即位以来,君上非但对公孙鞅不加责难,反而将他拜为国父,处处优柔寡断,事事请教­奸­贼。请问太师,如此柔弱新君,我等如何借力?”

甘龙微微一笑:“你呀,看到的只是皮毛!老朽所见,才是真章!不瞒诸位,今日老朽奉旨进宫为先君守灵,陡然看到先君灵前挂着一只鸟笼,里面是三只活蹦乱跳的黄鹂!”

杜挚Сhā道:“三只小鸟有何稀奇?”

“嘘!”公孙贾摆手止住他,“听太师说!”

甘龙接道:“老朽一时兴起,打听左右,内臣告诉老朽,三只小鸟是先君所爱之物,君上欲使它们陪送先君!诸位大人,你们可知其中深意?”

公孙贾脱口吟道:“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茓­,惴惴其慄。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见公孙贾仍要吟下去,杜挚打断他道:“这不是《黄鸟》吗,有什么好吟的?秦国上下,人人都能诵出。”

“是的,”甘龙点头,“此诗的确人人皆能诵读,可明其真义的怕是没有几人。公孙大人,你能说说《黄鸟》的典出吗?”

公孙贾朗声说道:“昔日穆公驾崩,殉葬者一百七十七人,排在前面的是子车氏的三个儿子。子车氏三子皆从穆公戎马征战,立下大功无数。他们居功而殉死,秦人无不哀怜,作《黄鸟》歌对其追思!”

杜挚打了个激灵:“如此说来,先君灵前的三只小鸟,难道是——”

公孙贾晃晃脑袋:“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三鸟当是公孙鞅、景监和车英!”

甘龙的脸上现出­阴­笑:“嗯,明白就好。新主继位,旧臣功高而不退,当是大忌。公孙鞅­精­明一世,却在关键时刻糊涂起来,真是天佑我辈啊!”

“可——”杜挚Сhā道,“眼下不是穆公时代,公孙鞅若无二心,君上也不能无故戗杀功臣呀!”

“杜大人所言甚是,”甘龙点头道,“老朽特召诸位来,为的就是商议此事。”

就在此时,老家宰敲门进来,径直走到甘龙身边,耳语几句。甘龙一怔,旋即起身道:“诸位在此稍候,老朽去去就来。”

甘龙跟着老家宰急急出来,走进前面一进院中。这是太师府的正堂,大凡客人,一般都在此处候见。

堂中端坐一人,却是陈轸。

陈轸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知是太师来了,起身迎出门外,鞠躬候于一侧。

老家宰指着陈轸:“主公,就是此人!”

甘龙将陈轸上下打量一番,却未认出来者是谁,尴尬地笑笑:“先生是——”

陈轸微微一笑,深揖一礼:“魏国上大夫陈轸见过太师。”

听到“陈轸”二字,甘龙甚是震惊,愣了一会儿,方才想起还礼:“老朽不知上大夫光临,有失远迎!”指着客堂,“上大夫,请。”

陈轸伸手礼让:“太师,请。”

二人走进客堂,分宾主坐下。

甘龙再次拱手:“老朽虽未见过上大夫,可上大夫大名,老朽却是早有所闻,今日得见,实乃老朽之幸啊!”

陈轸笑道:“陈轸久慕老太师威名,早欲拜访,总也寻不到机缘。此番陈轸奉诏使秦,方才有缘登门造访,聆听太师教诲!”

“上大夫不顾贵体劳顿,深夜躬身寒舍,实让老朽过意不去!”

就在此时,侍女端着一只托盘上来,在几案上摆放茶水。甘龙亲自端起一杯,双手递与陈轸:“上大夫,请用茶!”

陈轸双手接过,细品一口,点头说道:“老太师之茶,的确迥异于大良造之茶!”

甘龙听他话入主题,接道:“听口气,上大夫喝过大良造之茶?”

陈轸笑道:“也算喝过几次!”

“哦,滋味如何?”

陈轸赞道:“苦甘酸辣咸五味俱全,每次饮之,总是让人荡气回肠啊!”

“真是好茶。敢问上大夫,老朽之茶又当如何?”

“太师之茶,清雅古朴,甚是上口,只是茶中滋味——单了点儿。”

甘龙沉思良久:“老朽愚钝,有心使其五味俱全,却不知该加何味,还请上大夫指点。”

“依陈轸浅见,老太师只需添加一味,就可镇过大良造之茶。”

甘龙沉思有顷,缓缓起身,朝陈轸揖一礼道:“请上大夫赐教。”

陈轸起身走至甘龙身边,甘龙附耳,陈轸低语有顷,甘龙连连点头,不无赞叹道:“上大夫所加之味,果是辛辣。若将此茶献于大良造,保管也让他荡气回肠!”

“只是这——让谁上茶,老太师可有考虑?”

“上大夫放心,老朽麾下,也还不缺敢死之士。”

陈轸微微笑道:“太师言过了。让谁上茶,只有合适不合适,没有敢死不敢死之说。”

甘龙点头说道:“嗯,上大夫所言甚是。”

“老太师若不嫌弃,陈轸倒是有个合适人选。”

“敢问何人?”

“公孙鞅的门客。”

甘龙惊道:“这——如何能成?”

陈轸微微一笑:“老太师,天底下没有不成之事!”朝门外的­阴­影中击掌三声,一个人影“嗖”地窜进屋中。甘龙吃他一吓,惊倒于地。

陈轸起身扶起甘龙,朝来人喝道:“朱大侠,还不拜见太师?”

来人叩拜于地:“朱佗叩见太师!”

与此同时,公子华亲自引领一黑衣人潜入商君府上。商君府中护卫甚严,但二人俱是熟门熟路,不一会儿,竟就潜至公孙鞅处理政务的正厅。

公孙鞅、国尉车英、上大夫景监身着孝服,各坐几前,表情俱是静穆。

坐有一时,公孙鞅咳嗽一声,目光盯向景监:“景兄,先君入殡已有旬日,列国可有使臣前来吊唁?”

景监抬头说道:“已有数国使臣赶到,其他诸国使臣,想必也在路上。”

“哦,来的都是何人?”

“义渠君亲来,韩国、赵国是太子,齐、楚、燕、卫、鲁、宋等国,还有巴、蜀二国,由于路远,使臣尚在途中,至于是何人前来,下官尚且不知!”

“魏王没派使臣?”

“派了,是上大夫陈轸。此人黄昏之前方至,下官尚未收到他的帖子,是以未将他列入!”

公孙鞅语气断然:“先君驾崩,君上新立,举国人心惶惶,列国若要谋秦,治丧期间正是良机。我们必须加倍小心,谨慎邦交,不可留人口实,为君上添乱!”

景监点头。

公孙鞅转向车英:“国尉大人,你可派人速至河西、商於,传令河西郡守司马错、商於郡守樗里疾,要他们在治丧期间,兵不卸甲,马不离鞍,严防魏人、楚人!”

车英应道:“下官遵命!下官另有一事禀报!”

“请讲!”

“据下官探知,近日旧党频频出没于太师府,或将有所图谋!”

公孙鞅点头道:“知道了!”

景监接道:“商君,这帮旧党是新法大敌,眼下已经东山再起,我们须当有所准备才是!”

“下官以为,”车英亦道,“当务之急是商君安全。这帮人积怨太深,下官探知,杜挚在郊外收罗一批亡命之徒,日夜训练,下官担心他们铤而走险!”

公孙鞅摆摆手道:“你们劳累一天,也该安歇了。”

景监、车英怔了一下,躬身告辞。

公孙鞅目送他们走出府门,闭上眼睛,轻叹一声,在心里说道:“唉,你们哪里知道,真能翻起这潭水的,怎么会是几只青蛙呢?”

公孙鞅又坐一时,起身走向书房。

公子华似已摸准了公孙鞅的习­性­,知道是去处理公务,随即退走。

次日晨起,怡情殿里,三只黄鹂仍在秦孝公的灵前欢快地蹦跳。公子华走进殿来,在惠文公的身后轻声叫道:“君上!”

惠文公纹丝不动。

公子华略顿一下,跪于地上,叩拜:“君上,臣弟小华有要事禀报!”

惠文公慢慢转过身子。

“公孙贾、杜挚等一批旧党在太师府中商议如何陷害商君。臣弟探知,杜挚已经招募死士数十,正在咸阳城北的老林子里秘密训练。”

惠文公道:“知道了。”

“还有,昨夜人定时分,魏国上大夫陈轸秘访太师府!一个时辰之后,老太师亲自送他出来,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惠文公大感兴趣:“哦,他去何­干­?”

“起初谈些寻常之事,后来二人低语有顷,陈轸击掌,一黑衣人从门外窜进屋子,拜见太师。”

惠文公抬头急问:“此人是谁?”

“是商君府上的门客朱佗。”

惠文公陷入深思,有顷,似乎有所领悟,缓缓说道:“盯住他们。”

“臣弟遵旨!”

“商君府上有何异动?”

“商君府上一切正常,商君仍在一如既往地忙于国事。昨晚,车英、景监二人探出旧党活动频频,提醒商君戒备,商君似乎未为所动。”

惠文公似乎有点惊讶:“哦,他既已知道,竟然不为所动?”

“臣弟也觉奇怪。昨晚臣弟亲耳听到商君在向车英布置河西、商於防务,因他担心魏、楚两国可能趁我治丧良机,向我偷袭!”

惠文公点下头,缓缓说道:“知道了。”

公子华再拜道:“臣弟告退!”

公子华起身退出。惠文公看着公子华的背影,目光转向眼前的鸟笼,神­色­惶惑。

这日夜里,太傅府中,嬴虔正在伏案阅读,忽听窗外异响。

嬴虔惊问:“谁?”

话音未落,窗外“嗖”地飞进一支飞镖。嬴虔是习武之人,出于本能,低头闪过,见那飞镖飞过他的头顶,不偏不倚,钉在身后的红­色­木柱上。

嬴虔大吃一惊,急伏于地,抬眼望去,只见窗外有个人影一晃,接后是逃走的脚步声。嬴虔顾不了许多,忽地爬起,大声叫道:“有刺客!”一个箭步窜至墙边,取下宝剑,开门追出。

众家丁听到喊声,纷纷赶来,刺客像是迷了路,在院中转来转去,被众家丁团团围住。刺客眼见逃走无望,束手就擒。

嬴虔将刺客带至刑室,尚未上刑,刺客已称愿意招供。嬴虔仔细审过,见事关重大,赶忙带了刺客,连夜进宫。

惠文公正在守灵,见嬴虔匆匆进来,心头一怔:“公叔?这么晚了,您——”

“有人欲行刺微臣,被微臣拿住了!”

惠文公惊道:“哦,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行刺公叔?”

“臣已查明,刺客名叫朱佗,是个剑客,眼下寄食于公孙鞅门下,奉公孙鞅之命行刺微臣。臣还查明,列入公孙鞅行刺名单的共有一十四人,微臣首当其冲。这是朱佗的供词,这是公孙鞅所列的名单,其中有太师甘龙、公孙贾、杜挚等,皆是旧党!”嬴虔说着,将一个写在羊皮纸上的名单和一份供词双手呈上。

惠文公想起公子华晨时禀过的朱佗一事,心中已然有数,面上却不露声­色­,接过名单仔细看过,微微点头道:“嗯,这些都是世族,当是商君的仇人。可公叔后来已经赞成变法,商君为何也要对您下手?”

“微臣也不明白。想是此人担心微臣报当年刑鼻之恨,抢先下手了!”

惠文公思忖有顷:“朱佗可在?”

“带朱佗!”

两名侍卫押着朱佗走进宫中。

惠文公审视他一眼,见他两腿发颤,已知是贪生怕死之徒,问也不问,厉声喝道:“拉下去,打入天牢!”

侍卫将朱佗押出门外,打入大牢。

惠文公想了想道:“公叔,商君是秦国功臣,更是托孤首辅,先君临终之时,要寡人以国父之礼事之。眼下寡人立足未稳,此事不宜追查,到此为止吧!”

嬴虔急道:“公孙鞅有功于秦不假,可他恃功倨傲,佩剑上朝,近年又私养门客数百,行则三千甲士,居则呼朋招友,更在朝中不容异己,朝臣中但有不合,均以反对新法之名问罪。如此飞扬跋扈之人,何能甘居人下?先君在日,此人或有忌惮。今先君已去,微臣担心此人滋生二心。俗云,防患于未然,君上应当机立断,趁此良机去除此患!”

“公叔且回,容寡人查明此案后再作定论。”

话音刚落,宫中忽然人声鼎沸,哭声一片。

内臣急至:“君上,老太师、杜大人、公孙大人等皆来宫中,又哭又闹,定要面见君上!”

惠文公道:“宣!”

这日晚间,刚好是景监在宫中守值,得知细情,急急赶至商君府,见公孙鞅未睡,仍在审看各地公文。车英也在,名义上是禀报军务,实则担心公孙鞅安全,特来护卫。

看到景监面­色­惊慌,公孙鞅吃一惊道:“景兄,何事匆忙?”

景监气喘吁吁:“太傅、太师告您谋逆,眼下正在宫中闹呢!”

公孙鞅惊道:“谋逆?”

“太傅抓到一个刺客,说是您的门人朱佗。太傅从他身上搜出一个名单,上面全是旧党。朱佗说,名单是您交与他的。甘龙等旧党得到音讯,到宫中又哭又闹,说是您铲除异己,欲将他们斩尽杀绝!”

车英将拳头擂在几案上:“什么谋逆?这些世族元老栽赃陷害,分明是想变天!商君,下令吧,车英这就去将他们全部捉来,是真是假,一审便知!”

公孙鞅眉头紧皱,目光转向景监:“君上怎么说?”

景监摇头道:“下官出宫时,他们仍在哭闹。君上一向偏袒世族,此番必会对您不利。依下官之见,您不妨出去躲一阵,待真相大白之日,君上自有裁处。”

公孙鞅思忖有顷:“躲于何处?”

“商於。那儿是您的封地,且山高路险,郡守又是樗里疾,绝对安全。下官以为,您就以巡察军务为名,连夜起程。君上若是问及,自有下官应对!”

公孙鞅思索良久,轻轻摇头:“不必了。”

景监急道:“这——再不走怕——怕就晚了!”

“真正要取公孙鞅­性­命的不是世族元老,而是上天。天欲亡我,何处可躲?”

景监陡然一惊:“您是说——”

公孙鞅黯然神伤,无奈地摇头:“再说,在下不走,倒还坦荡,若是一走,反倒真是谋反了!”

听公孙鞅这么一说,景监这也感到事态严重,大张着口,竟是说不出话来。

在天牢的审讯室里,惠文公一脸黑沉,端坐于位,公子华与几名黑衣人站在两侧。不一会儿,两名黑衣人押着朱佗走进刑室。

公子华喝道:“朱佗,知道是谁审问你吗?”

朱佗抬头一看,叩拜于地:“朱佗叩见君上!”

惠文公冷冷说道:“朱佗,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

“你知何罪?”

“小人不该听信逆贼公孙鞅之言,为虎作伥,谋害朝廷重臣!”

惠文公冷冷一笑:“你可真是活腻味了。小华,按照新法,欺君之罪作何论处?”

“回禀君上,凌迟处死,诛灭九族!”

惠文公望着朱佗:“朱佗,你可听清楚了?你的九族虽然不在这儿,凌迟的滋味却不好受!依你之罪,当剐三千六百刀!”

朱佗吓得浑身打战,连连叩头道:“君——君上,小人知——知罪。”

“只要你说出实情,将功折罪,寡人或可从轻发落。若有半句隐瞒,寡人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朱佗叩头道:“小人愿说。商君并未指使小人,是太师甘龙让小人­干­的。太师要小人假刺太傅大人,栽赃商君,告他谋逆。太师答应,事成之后,他保小人平安无事,并许诺小人黄金一百。也是小人一时财迷心窍,这才恩将仇报,陷害商君了!”

“你一个小小门人,何能认识太师?”

朱佗迟疑一下:“是魏国上大夫陈轸的举荐!”

“陈轸远在魏国,你如何与他相识?”

“小人与陈轸的家宰戚光颇有交情。赴秦之前,小人曾去投靠戚光,在上大夫府中做过门人,得遇上大夫。”

“你既在魏国做门人,为何又到秦国来?”

“小人并不想来,是上大夫安排小人来的。上大夫要小人到商君府中求个差事,说有大用。小人感念上大夫知遇之恩,就到秦国来了。”

惠文公倒吸一口冷气,眉头冷凝:“上大夫与商君并无怨恨,为何要助太师陷害商君?”

“回君上的话,小人也曾问过上大夫,上大夫说,商君欲除去太师、太傅他们,在秦国一手遮天,上大夫与太师私交甚善,这才出此主意,助太师除掉商君!”

“这么说,你刺杀太傅,栽赃商君,原是陈轸之谋?”

“正是。”

惠文公点头道:“你讲得甚好。除陈轸、太师之外,还有何人知晓此事?”

“公孙大人和杜大人。”

惠文公示意,公子华递过供词:“朱佗,画押吧!”

“小人这都说了实话,君上,您——可要从轻发落啊!”

“知道了。”惠文公点头应道,“你先签字画押,待寡人验实你所言不虚,才能量罪发落!”

朱佗听了,觉得在理,即在供词上签完字,画过押。惠文公接过供状,验看一遍,纳入袖中,使人将朱佗押入死牢。

一个时辰过后,有狱卒到天牢送饭。朱佗吃过几口,感觉不对,抠嗓眼欲吐,却是迟了。不消半个时辰,他就手捧肚子,滚成一团,一边在地上滚,一边大声叫道:“君上,君——君上——”

朱佗真还冤枉了惠文公,因为下毒害他的不是惠文公,而是甘太师。杜挚在确证朱佗的死讯之后,迅即赶至太师府中。

甘龙急不可待地问:“事儿办妥了吗?”

杜挚点头。

甘龙捋须道:“嗯,公孙鞅杀人灭口,罪加一等!我们再奏!”

翌日,甘龙、杜挚、公孙贾等又是十几道奏折上来,再次弹劾公孙鞅铲除异己,杀人灭口,要求君上惩办。

惠文公看过奏折,召来嬴虔、公子华,望着嬴虔道:“公叔,老太师等弹劾公孙鞅谋逆,定要寡人拿他问罪。寡人思来想去,公孙鞅既是先君托孤重臣,又是寡人刚拜的国父,这这这——叫寡人如何是好?”

嬴虔跨前一步:“君上,按照先君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孙鞅图谋不轨,证据确凿,自当交由秦法处置!”

惠文公抿紧嘴­唇­,沉思一时,道:“好吧,就依公叔。小华!”

“臣弟在。”

“你去一趟国尉府,传达寡人口谕,就说有人弹劾公孙鞅欲借先君治丧之机谋逆作乱,谋杀朝廷重臣,且事败之后,又杀人灭口,触犯大秦律法,令车国尉缉拿公孙鞅,查实此事。”

“臣弟遵旨!”

嬴虔急道:“君上——”

惠文公转对赢虔:“公叔,有何不妥吗?”

嬴虔应道:“按照秦律,百姓犯法,当由司徒府缉拿;士大夫犯法,当由太庙缉拿。公孙鞅谋逆,君上却让国尉府缉拿,有违秦法。再说,车英是公孙鞅属下,让他缉拿,难免不会为虎作伥,微臣以为有失公正!”

“公叔,不要再说了。小华,传旨去吧!”

车英接到君上口谕,大惊失­色­,叩首领过旨,当下点了五百兵卒,径至商君府中。

车英下令围住府门,只他一人匆匆走进府中。

正厅里,公孙鞅已经脱去官服,双目微闭,席坐于地。他的对面坐着眼中含泪的景监。

车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道:“商君——”

公孙鞅睁开眼睛,望着车英:“车大人,你来这儿,是奉旨缉拿在下的吧!”

车英泣道:“商君——”

公孙鞅缓缓起身:“走吧,在下早已准备好了!”

车英急道:“商君,您——您快走吧!就照景兄之言,从后门走吧!”

景监亦道:“商君,车马都已齐备,下官与您一起走!”

公孙鞅轻叹一声:“唉,你们跟随在下多年,竟是不知在下!车大人,走吧!”

言讫,公孙鞅空了两手,缓缓走出大厅,走向府门。

太师府中,公孙贾捋着胡须,解气地说:“哼,想不到他公孙鞅也有今天!”

杜挚咬牙道:“­奸­贼一日不死,我等一日不宁。何不趁热打铁,一齐上书,往死里参他?”

“对,”公孙贾接道,“我等分头发动,众口一辞,君上想不杀都不行!”

甘龙捋下长胡,道:“单靠我们几个怕是不行。我们最好说服太傅,让他搬出老太后。从老太后口中喷出一个唾沫星子,可抵你们十个奏章!”

众人纷纷点头。

甘龙缓缓转向公孙贾:“你是太庙令,公族、大夫以上重臣当由太庙审案。新法是公孙鞅定的,按照新法,谋逆之罪该受何刑?”

“下官查过了,按照新法,此贼当受车裂之刑!”

“嗯,”甘龙微微一笑,“此刑倒是适合公孙鞅。诸位大人,你们可在奏章上注明这两个字,让他尝一尝什么叫车裂!太傅那儿,老朽自去求他。”

御书房中,几案上堆满了弹劾公孙鞅的奏章,几乎每一道上都写着“车裂逆贼”四字。

惠文公随手翻看,“车裂”二字越变越大。

惠文公双眉拧起,一丝冷笑现于嘴角。

天牢的单人间里,司刑亲提一盒饭菜,摆在公孙鞅面前。接着,司刑又拿出一坛老酒,斟好,放在公孙鞅面前:“商君,请慢用!”

公孙鞅扫一眼摆在面前的美味佳肴,缓缓问道:“司刑大人,按照新法,待罪之人都有此等好酒好菜侍候吗?”

“回禀商君,在此天牢里,唯有您受此待遇。”

公孙鞅站起来:“司刑大人,公孙鞅既是带罪之身,就该按带罪之身对待!”

司刑跪下:“回商君的话,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不敢违抗秦法。这些饭菜皆是君上特别恩赐的。听君上话音,下官斗胆断言,商君您在此处不过是做做样子,不会久留的!”

“按照秦法,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何况是我公孙鞅?请司刑大人撤下酒菜,公孙鞅该吃什么,你就送来什么,否则,公孙鞅难以下咽!”

“恕下官不敢。如果撤下酒菜,下官就是抗旨!”

“我且问你,是法大,还是旨大?”

“这——下官——法大,旨也大。两个都大,下官哪一个也不敢违抗啊!”

惠文公突然出现在门口:“说得不错。法大,旨也大!”

司刑回头一看,赶忙叩拜:“微臣叩见君上!”

公孙鞅叩拜于地:“带罪之身公孙鞅叩见君上!”

惠文公对司刑:“退下吧。”

司刑退下,掩上牢门。惠文公伸手道:“商君,请。”

公孙鞅应道:“君上请。”

两人席地而坐。

惠文公倒酒,双手端起一爵,递与公孙鞅,自己斟满一爵。

惠文公眼中盈起泪花:“商君,嬴驷敬您一爵!”一饮而尽。

公孙鞅看到了惠文公眼中的泪花,举爵道:“罪臣公孙鞅谢君上恩赐!”亦一饮而尽。

惠文公掏出丝绢拭去泪水,望着公孙鞅:“商君,嬴驷将您关入此地,着实委屈您了。嬴驷知您没有谋逆,也不会谋逆。在嬴驷心目中,您永远是国父。只是——”略顿一下,脸上现出无奈的表情,“眼下嬴驷新立,许多事情不能自专。况且他们——您都知道了,有人证,有物证,其势汹汹,其言凿凿。这些人都是世族贵胄,与公室血脉相连,无不压着嬴驷一头,有嬴驷的恩师、公叔,有嬴驷的舅父、姑母,今儿个连太后也——唉,商君,嬴驷稚­嫩­呐!”说着,泪水又涌出来。

公孙鞅望着惠文公,有顷,将酒倒满,举爵道:“罪臣公孙鞅敬君上一爵!”

两人各自饮尽。

惠文公又抹一把泪水,望着公孙鞅道:“商君,您不是不知道他们在害您,可——嬴驷不明白,您为何不走?”

公孙鞅微微一笑:“走?哪儿走?怎么走?”

“您可以先到商郡暂避风头,那儿是您的封地。您要出行,秦国之内,谁敢拦您?”

“君上您呀!”公孙鞅笑道,“罪臣尚未动身,君上就全料到了,叫罪臣如何敢动呢?”

惠文公急道:“寡人是不会拦您的。寡人叫车国尉前去拿您,就是予您机会,让您一走了之。商君,只要您不在这儿,寡人就好说话。待眼前风头吹过,寡人必会细查此案,那时,就可还商君一个清白!”

公孙鞅跪下,再拜道:“君上宽仁之恩,公孙鞅谢过!看来,君上虽说万事圣明,却是不知罪臣呐。”

想到孝公的临终之语,惠文公心中陡地一沉:“哦,此言何解?”

“罪臣不走,是罪臣自己不想活了。”

惠文公陡吃一惊:“蝼蚁尚且偷走,商君此言从何说起?”

“蝼蚁偷生,所以才是蝼蚁。罪臣不想活,所以才是罪臣。罪臣早有死志,这一日,罪臣候有十几年了。”

“您是说,从变法时起,您就——”

公孙鞅轻轻摇头:“不瞒君上,变法初行时,罪臣倒是真怕死,早晚出行必带三千护卫,事事处处,谨小慎微,唯恐发生不测。如今则不同了,秦国新法已行,罪臣心愿已遂,仍旧苟活于世,有何趣味呢?”

公孙鞅此言无异是在向他表明心迹:一是自己并未谋反,二是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一日,因而并不惧怕。

惠文公见他将问题又抛了回来,沉思有顷,缓缓说道:“商君万不可动此念头。没有商君,就没有新法;没有新法,就没有秦国今日之盛。所有这些,国人有目共睹。商君为图痛快,一走了之,岂不是陷嬴驷于不仁不义之地吗?商君试想,您有大功于国,嬴驷初立,竟是不问青红皂白,在先君尸骨未寒之际就戗杀功臣,这——”

公孙鞅叩道:“君上赦罪之恩,罪臣领了。罪臣有一言,也望君上垂听!”

“嬴驷洗耳恭闻。”

“罪臣本为一介寒生,幸遇先君,方展一生抱负。蒙先君鼎力推动,罪臣以强力推动变法,使秦国大治。然而,事有两面,物极必反。秦国虽有大治,秦人之心却受伤了。常言道,至刚则折,至强则弱。今君上新立,正是疗伤的大好时机,不妨以鞅为众矢之的,疗治秦人心中之伤。”

公孙鞅之言又深一层,这倒是惠文公此前未曾想过的。沉思有顷,惠文公说道:“商君,这——如何使得?”

“君上,”公孙鞅应道,“没有使得使不得。有所得,必有所弃。君上欲成大事,就要狠心舍弃。不瞒君上,罪臣之智,竭矣;罪臣之力,尽矣。罪臣就如枯油之灯,在秦只能是尸位素餐,一无用处不说,反而有碍君上施展宏图。若是罪臣之死能够抚慰秦人受伤之心,公孙鞅枯蒿之躯,有何惜哉?”

公孙鞅说出这些话,无疑是在对惠文公说,真正要杀他的不是太师他们,而是他惠文公。惠文公越听心里越是发寒,口中却是哽咽:“商君——”

“君上,公孙鞅不死,民心不稳;民心不稳,君心不定;君心不定,秦国大业何日可成?”

公孙鞅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等于将他的内中关节看了个透彻,惠文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沉思有顷,惠文公决心下定,起身拜道:“商君大义,嬴驷铭心刻骨。商君,您有什么交待嬴驷的,嬴驷一定照办!”

“公孙鞅别无他求,唯求君上不可废除新法!”

惠文公对天连拜三拜,起誓道:“苍天在上,嬴驷起誓,只要在位一日,断不废除新法!”

公孙鞅亦拜几拜:“君上有此誓言,公孙鞅可含笑九泉了!”

惠文公迟疑有顷,问道:“商君之后,嬴驷该向何方行走?”

“终南山中有一得道高人,叫寒泉子,君上可去求他指路!”

惠文公点头道:“寡人也曾听说此人。”有顷又问,“以商君之见,朝臣之中,何人可堪大任?”

“文可用樗里疾,武可用司马错。至于代鞅之人,君上自有慧眼。”

“魏人公孙衍如何?”

“就河西之战观之,此人才具不在公孙鞅之下。”

惠文公拱手道:“谢商君指点。”

公孙鞅举爵:“为秦再得明君,为君上再得能臣,尽饮此爵!”

惠文公缓缓跪下,连拜三拜,哽咽道:“国父在上,请受嬴驷一拜!”

翌日晨起,秦宫大朝。正殿里,两班朝臣齐集朝堂。

惠文公环视众臣,朗声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奏本?”

甘龙跨前一步:“老臣有奏!”

“爱卿请讲!”

“公孙鞅以推行新法为名,结党营私,铲除异己,早有不臣之心,今又趁先君驾崩之时,使刺客谋杀朝廷重臣,谋逆篡上。为正大秦法纪,老臣奏请君上严惩公孙鞅,以安民心!”

公孙贾亦出列奏道:“启奏君上,老太师所奏实为民意。公孙鞅自恃有功于国,骄横日甚,以力服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致使大秦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车英出列奏道:“启奏君上,微臣以为,刺客一事疑点甚多,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商君,图谋复辟旧制,望君上明察!”

惠文公不睬车英,将目光落在公孙贾身上:“公孙爱卿!”

公孙贾出列拜道:“微臣在!”

“公孙鞅一案关系重大,爱卿执掌太庙,就由爱卿主审。望爱卿以事实为重,秉公审理,还天下人一个公正!”

“微臣领旨!”

甘龙、杜挚相视一笑。

车英急了,正欲再奏,景监扯了扯他的衣襟。

这日夜间,怡情殿里,那只鸟笼依然挂在秦孝公的灵柩前面,笼中仍是三只小鸟,但其中一只已跌下架子,倒卧于笼底。

内臣走进,递上公孙贾的奏章。惠文公翻开,上面赫然写道:“经微臣查实,公孙鞅谋逆之罪成立,依律当处车裂之刑,奏请君上!”

惠文公拿起朱笔,在上面缓缓写下“准奏”二字,掷笔于地。

内臣看到笼中的死鸟,小心说道:“君上,小鸟死掉一只!”

惠文公抬头看看鸟笼:“取出去吧。拿冰块镇上,为它做口棺椁!”

内臣领旨,走到笼子边,小心翼翼地取出死鸟。

渭水河滩的刑场上,北风呼啸,大雪飘飞。

监刑台上,公孙贾、甘龙、杜挚等新法宿敌端坐于位,群情激奋。陈轸及列国使臣坐在第二排。

一通鼓毕,行刑官公孙贾喝道:“带逆贼公孙鞅!”

刽子手将公孙鞅带到受刑地点,将其四肢、头颅分别绑缚,接连在驰往不同方向的五辆战车上。公孙鞅双眼微闭,表情甚是平静。

第二通鼓声响起,陈轸要来酒壶,倒满一爵酒,端起来,离开座位,缓缓走到公孙鞅跟前,朗声叫道:“公孙兄!”

公孙鞅睁开眼睛,见是陈轸,淡淡说道:“陈兄!”

陈轸端起酒爵,话中有话:“公孙兄,恐怕您不会想到,在下此番使秦,就是冲着您公孙兄来的!”

公孙鞅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公孙鞅早料到了!”

陈轸吃一惊道:“那——您是否想过,您之所以站在这儿,也是因为在下?”

公孙鞅扑哧一笑:“原来陈兄总是这样高抬自己。”

陈轸一怔:“此话怎解?”

“公孙鞅站在这儿,是公孙鞅自己想站,与陈兄无关。陈兄此来,不过是凑趣而已。”

陈轸爆出一笑:“这么说来,是公孙兄厌恶尘世,活得腻味了?”

“不是活得腻味,而是活个趣味!陈兄可知伯牙、子期之事否?子期不在侧,伯牙不鼓琴。先君既没,公孙鞅若再苟活于世,岂非无趣?”

陈轸微微点头:“公孙兄不惜殉死以报知遇之恩,陈轸敬服。不过,死有万种,以公孙兄之智,总不至于选择此种死法吧?”

公孙鞅朗声笑道:“人生在世,最难得轰轰烈烈。试问陈兄,何种死法能有今日之盛?”

陈轸递上酒爵:“公孙兄豪迈之情,陈轸敬服!请公孙兄满饮此爵,就算在下为公孙兄饯行!”

公孙鞅接过,尽数倾于地上。

陈轸脸­色­微变:“公孙兄——”

“人本泥土,复归于泥土。公孙鞅今日归家,权借陈兄这爵美酒,向泥土致谢了。”

陈轸一怔,勉强挤出一笑,朝公孙鞅抱拳说道:“公孙兄,一路保重!”悻悻回到观刑台。

第三通鼓响。

杜挚催道:“公孙大人,鼓声已毕,该行刑了!”

公孙贾正欲扔出令箭,上大夫景监一马飞至,高叫道:“慢!”

公孙贾­阴­­阴­说道:“哦,上大夫也有闲情,来此观赏逆贼受刑吗?”

景监冷冷说道:“公孙大人,景监奉君上之命,特来为商君饯行。”

公孙贾一惊:“君上之命?”

景监拿出金牌令箭和一壶御酒:“此为君上金牌令箭,此为君上亲赐御酒,请大人验看!”

公孙贾验过,点头道:“好,就请上大夫送逆贼上路。”

景监端酒,一步一步走到公孙鞅面前,伏拜于地,捧酒于头顶:“商君,下官奉君上之命,为大人饯行来了。”

公孙鞅点头道:“景兄,请转奏君上,罪臣身不由己,无法叩谢了。”

“下官一定转奏。”

公孙鞅接过御酒:“另外,你再转呈君上,就说罪臣公孙鞅送他一句:立威于军,立信于民,欲成大业,强国固本!”

景监泣拜:“商君——”

“唉,”公孙鞅长叹一声,“想我公孙鞅,一生鞠躬尽瘁,换来的却是个四分五裂之身!老聃曰,‘功遂身退!’在下功成名就,却不识进退,也是该呀!景兄,你可转告车将军,你们二人,当以鞅为鉴,好自珍重!”

景监泣道:“下官听到了!”

“景兄,鞅走之后,君上若要复查此案,你可推与太傅!”

景监点头。

公孙鞅双手捧碗,一饮而尽,然后将碗一摔,对景监微微抱拳:“在下先走一步,景兄保重!”

景监连拜三拜,泣不成声:“商君,一路走好哇!”

景监话音刚落,公孙鞅已是两眼一黑,一个踉跄,栽倒于地,嘴角流出污血。

刽子手急走过来,见公孙鞅倒在地上,拭探鼻孔,已无气息,忙至公孙贾处:“禀报大人,酒中有剧毒,逆贼公孙鞅已经中毒身亡!”

甘龙惊道:“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公孙贾气急败坏,匆匆扔出令箭,吼道:“快,行刑!”

(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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