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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追魂夺命

第二十章追魂夺命

就在万人杰上午受讯的那间堂屋中,虎皮交椅仍然四平八稳的摆在那儿,如今坐在椅上的人却不是“八幡会”首脑金光照,而是猴子充大王的崔寿。

崔寿手下的“四面超度”一边两个分立左右,还挺有那么点气派,就像真的一样;此刻,这位名列第四幡的“冥魂幡”幡立正在大发脾气:“他娘,勾小七也未免太随便了,这是什么光景?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跑出去喝酒,更连个招呼也不向我打一声,要是没事便罢,万一发生情况,叫我到哪里去找人?真正岂有此理,目无帮规,当家的回来,说不得要狠狠参他一本!”

“四面超度”垂手肃立,没有人敢搭腔,崔寿又恼火的道:“潘英,叫你派人去把勾小七叫回来,怎的直到如今尚未回报?”

那“银面超度”潘英清了清嗓门,低声道:“回报幡主,顿饭时光以前,属下业已派人去请七幡主返驾啦,约莫再候一阵七幡主即可到达……”哼了哼,崔寿犹在说话:“简直没大没小,痞赖成­性­,这个帮口再不整频是不行了……”堂屋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何敢满面堆笑的走了进来,先对着崔寿拱了拱手,再向分立两侧的“四面超度”做了个罗圈辑:“又是两日不曾相见啦,崔老兄,这一阵子过得变惬意吧?我何某人专程拜访,给各位请安来罗!”

在一刹的惊窒之后,崔寿像吃了火爆热栗子般猛然从虎皮椅上跳将起来,他独目凸突,面颊抽搐,指着何敢,嘴不关风的道:“你你你……何敢,你是怎么来的?你不是窝在‘凤凰坡’那边的一处石洞里么?”

摇摇头,何敢笑眯眯的道:

“我原是窝在那里,但人是活的不是?我生得有两条腿,总该可以移动移动吧?所以,我这一移动就移动到贵宝地来啦!”

喉管中响起一阵咕噜声,崔寿呻吟般叫着:“那——万人杰他告诉我们的消息,莫非、莫非……”何敢笑道:“莫非是假的?崔老兄,当然是假的,若是真情实报,我本人如何还能站在你面前同你谈笑风生?恐怕早就吃你们那四幡好汉瓮中抓了鳖啦!”

崔寿独目圆瞪,血光漓漓,他全身上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几乎发了狂般大吼:“来人呀,去把那杀子刀的万人杰给我宰了!”

不等“四面超度”有所行动,门外人一闪,万人杰已哈着腰走进屋来,表情带几分尴尬的­干­笑连声:“罪过罪过,崔幡主,并非我有意欺骗各位,实乃形势所迫,不得不出此下策;试想贵会兵多将广,占尽上风,若不分出点人手去,何敢他们如何得以公平对阵?我万某人冒死前来扯此一谎,为的只是求个双方力量均衡,这样一来,输赢之分方称允当……”崔寿气得不停哆嗦,脸­色­泛青:“闭上你那张鸟嘴……万人杰你胆敢以虚言妄语诳骗我们,叫我们上这种血淋淋的大当,你你你……你是死定了,你这天打雷劈的卑鄙恶丐……”何敢接口道;“这一计,有个名堂,叫做‘调虎离山’,好让崔老死你心里有数。”

“四面超度”已被眼前连连变化的形势弄得目眩神迷,满头雾水,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个因果循环,然而,有一点他们却十分明白,强敌突兀临头,那一番凶危只怕是避免不了啦。

崔寿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他暗里调匀呼吸,一面控制着嗓调不使走盲:“何敢,你以为我们大队空出,剩下的就只是老弱残兵了?你不要做得好梦,光凭我们留守的人马,已足够将你们围而歼杀,寸草不存!”

何敢望向万人杰两人不约而同的哧哧笑了,崔寿一望对方模样,没来由的心往下沉,只是火气却大大冒出:“笑?我让你们笑,到时却看是谁要号啕大哭!”

一指崔寿,何敢道:

“必是你要号啕大哭;崔老兄,各位是茅坑之上搭凉棚——业已是离死(屎)不远了,可叹你还在这里瞎吹大气,替自己壮胆,崔老兄,单靠你手里这点儿本钱,大概是充不起场面来啰!”

崔寿声声冷笑:

“你且叫嚣张狂吧,何敢,你的好时辰就快到了!”

何敢好整以暇的道:

“崔老兄,我知道你拖延着迟迟不肯动手的原因,你是在等勾小七回来打算并肩于一齐上,对也不对?”

崔寿所怀鬼胎被对方识破,不禁恼羞成怒:“你当我就含糊你?姓何的,日前在卧虎岗上,要不是赵家那几个混帐东西突然出现放我的冷箭,你如今早就发臭发烂,还能站在这里人五八六?”

何敢一点也不生气,他笑吟吟的道:

“那并不表示你本事高、手段强,崔老兄,那只意味着你们‘八幡会’全是一群死不要脸的泼皮,以众凌寡之外又加上车轮大战,我何某人独力抗拒,好歹也活宰了你们几双,别说我如今尚留着一口气在,便当场死了人,亦算对本捞足了!”

牙齿猛挫,崔寿恶毒的道:

“只是今天,必叫你难逃公道!”

何敢一拱手:

“很好,咱们都别延宕,这就上场松散松散吧!”

崔寿迅速向一侧的“银面超度”潘英使了个眼­色­,潘英会意,立时转身抢步窗前,就这一跨之间,嘴里已含着一只银哨,没命的狂吹起来!

哨声又是匆促,又是尖锐,透窗传扬,宛如在空气中打起一连串的旋转。

何敢双臂环胸互抱,皮笑­肉­不动的斜睨着潘英在那里鼓着腮帮子猛吹银哨,而万人杰却沉木住气,几乎笑弯了腰……崔寿情知不妙,却不知不妙到何等地步,他僵麻着一张瘦脸,有些手足无措的呆立着,潘英的哨子,越吹越凄厉,崔寿的表情也越来越惊恐!

哨音持续在响,响了这一阵却不见任何反应,既无共鸣,也没有半个鸟人奔来查问,宛如“八幡会”其他的伙计们都挺了尸啦!

崔寿喜然吼叫:

“不用吹了!”

哨音立时中断,堂屋里一片死寂,一片空茫的,饰栗的,充满不祥征兆的死寂,隐隐似飘浮着血腥气息……一边面颊痉挛不停,崔寿形­色­狰狞的逼视何敢,声如泣啸:“人呢?何敢,你把我的人如何坑害了?”

何敢慢条斯理的道:

“有的杀了,有的跑了,除了这间屋里,你再没有人了,所以,我任由你的手下胡吹哨子,我知道吹也是白吹,崔老兄,你们没啥指望啦。”

崔寿惊窒片歇,忽的大笑出声:

“我两幡人马在此,就你一对毛人,便能毫无声息的将他们通通斩尽杀绝?何敢,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受你的唬?简直荒谬!”

何敢叹了口气,十分有耐心的解释着道:“崔老兄,你两幡人马在此是不错,问题是蛇无头不行,军缺将难兴,小七那一幡少了他勾幡主及焦有德、鲍可两员急先锋,其他的一­干­小弟兄济得甚事?你这一幡自从死了苏亥同李少雄,带头的又全窝在这间屋里,下面那些人失去指挥,试问如何拼战?这些可怜的二混子角­色­,一旦遇上赵氏剑门的三位顶尖高手,你说,他们不死的死、逃的逃,又能叫他们­干­什么?”

呆了一下,崔寿忍不住捶胸顿足:

“该死的勾小七,这次他可是误了大事,若非他好酒贪杯,在此紧要关头擅离职守,情形又怎会遭到这步田地?只要过去此关,我与他势不两立!”

何敢带着安慰的口气道:

“你也别埋怨勾幡主了,更用不着和他势不两立,他的遭遇比你更惨,你眼前好歹还算活着,勾幡主他——唉,却再也立不起来了!”

全身猛烈一震,崔寿的一只独眼几乎掉出了目眶,他不敢相信的噎着声问:“什么?你是说……你是说勾未还他?——”何敢颇为抱歉的道:“是的,说他仍然未还,只怕一辈子也未能回还啰……”大大晃动了几次,崔寿的脸­色­吓人:“何敢,你杀了勾未还——勾小七?”

何敢扳着指头数:

“不止勾小七,还有他左右的哼哈二将,焦有德、鲍可,一共是三员。”

崔寿狂叫:

“我不信,这是谎言,天大的谎言!”

何敢的表情相当的悲天悯人:

“顿饭功夫之前,你已经派人去召勾小七回来,这里距力向双的宅子往返不过三几里地,快马加鞭,此刻应该见到勾小七了,但勾小七人呢?怎的不曾出现?”

崔寿喃喃的道:

“喝酒的人­性­习磨蹭,不会说走就走,多少还得延宕一时,而且派去的人亦不见得真个快马加鞭,说不定在路上消消停停——”蓦地一激灵;崔寿震骇的脱口问:“你,何敢,你怎么知道勾小七是到力向双家里去喝酒?”

嘿嘿一笑,何敢道:

“缘是我叫力向双请他去的,怎会不知道?”

崔寿痛苦的长嚎:

“完了,勾小七是跳进了陷坑,力向双啊,你觉也与何敢暗里串通好来算计我们,‘八幡会’断断不和你这匹夫­干­休……”门外突然传来赵大秦尖锐的声音,是不耐烦了:“何敢,你和妖花子在屋里粘缠什么?辰光不早,再不动手就来不及啦!”

不待何敢回答,崔寿暴叱如雷,大旋身,那面缀挂着闪闪倒钩的黑网已罩头扣向何敢,“四面超度”亦同时行动,四件家伙分别朝万人杰招呼上来!

何敢长鞭飞起,宛若蛇舞,人却溜地翻腾,万人杰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根木棍,权做青竹竿使唤,抖闪之间硬是将近身的四样兵刃磕击开去!

长鞭挥掠中,何敢大笑:

“万花子,果然是有两手哪!”

木棍横架开劈头的三尖两刃刀,万人杰身形暴进暴退,无可奈何的道:“总归是叫你拖下水了,唉……”这时,崔寿猛往上拔,手里黑网乌云般回扫,就在何敢疾速躲让里,回扫的黑网倏然震荡,缀挂其间的无数尖利倒钩猝而部份崩散飞泻,何敢投料到对方有这一着,手臂腰肋的部位已连中三记,痛得他一个踉跄,几乎撞到墙上!

崔寿一声狞笑,凌空倒翻,网落似电,左手早已暗中扣好一柄淬毒匕首!

何敢长鞭爆起连串密响,鞭梢子仿佛一条怒龙穿突矫腾,冲击得崔寿的黑网不住跳动弹扬,而崔寿蓦地弓背屈腰,淬毒匕首便自在肋下摔­射­激飞。

匕首的光华青中透绿,倏闪已到,在千钧一发的间隙里,何敢猛一咬牙,以左臂侧迎,鞭柄倒挑,­射­来的匕首“当”声脆响,仍然Сhā入何敢的左肋之内,可能由于受到碰撞,力道抵消不少,Сhā在何敌左肋上微微一颤,便自坠落!

匕首入­肉­的深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否已经破肌沾血——崔寿大喜过望,兴奋莫名,他当然清楚自己这柄匕首上所淬的毒­性­如何,虽未剧烈到见血封喉的地步,一旦刺入人体,也包管对方活不过一个对时!

“你死定了!”

崔寿振吭大叫,几有手舞足蹈之势,何政便在这瞬息间恍同野豹般跃起,快不可言的一头撞到崔寿胸前,崔寿闷哼一声,感觉到胸骨折裂的痛苦,他独目突瞪,黑网反扬,骤而兜住了何敢的下半身,何敢更不迟疑,手中“响尾鞭”又当绞索,面对面的猛然围绕住崔寿脖颈,用力扭转——一刹的挣扎之后,崔寿独限上翻,舌尖吐出,点点滴滴的粘稠鲜血从他舌尖淌下,一张瘦脸也顿时松搭起皱,整个人往地面缩滑……“紫面超度”饶上才半声不响,踏步抢上,一对峨嵋刺又急又快的狠戳何敢背心!

下半身还裹卷于黑网内的何敢,苦头可是吃足了,网上缀连着的细小倒钩,少说也有十数枚扣进­肉­中,稍一动弹,倒钩扯拉着人­肉­,那种痛法实在无言可喻,如今饶上才抽冷子又施狠招,他只好挫紧牙关,腰际以上骤移突闪,峨嵋刺扎空的须臾,他鞭柄隐藏的龙百短剑已石火般映炫,饶上才曝吼着扑向前面的虎皮交椅,又将椅子一起撞翻——这位“紫面超度”的喉管间业已血如喷泉!

万人杰招架着“银面超度”潘英的日月环,又得防范着“青面超度”姚其壮的三尖两刃刀,“金面超度”范伟的链子斧,早已是在支右细,有心无力,若非凭着他的轻身功夫超人一等,这会恐怕已经难看了;他一边拼命挪扬回转,边嘶声喊叫:“老何,老何,我这里撑不住啦,你别闲着看光景呀,赶紧来帮我一把……”何敢痛得龇牙咧嘴,差点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他吸着气,尽量把嗓调放得平静稳定:“万花子,你人朝我这边移动,靠近来我才好帮你宰杀。”

险极的躲过那对锃亮炫目的日月环,万人杰一棍捣开姚其壮的三尖两刃,显得中气不足的鬼嚎着:“我的亲祖宗……老何啊,你生着一双人腿,­干­嘛不劳驾来我旁边相助一臂?我他娘要是冲突得出,早走活人啦……”何敢是哭笑不得,有冤难诉,现在休说叫他移动,便是稍稍呼吸重了些,那入内的十多枚倒钩也刺得他痛彻心脾,扯得他五脏收缩,但他却不能把这种状况据实告诉万人杰,否则,他自己暴露弱点之外,姓万的就更无斗志了!

万人杰又在叫嚷,何敢再度吸了口气,“响尾鞭”飞挥而出,虽未够上攻击位置,却也将那三位超度惊得后退,于是鞭梢子急扬猛弹,一阵劈啪暴响不绝,总算暂时令万人杰减少了些许压力!

木棍上下舞动着,万人杰复又开叫:

“你倒是人过来才着得上力哇,老何,隔了这么一截,连人家汗毛都够不着,不是白他娘的忙活着?”

何敢心里在­操­万人杰的舅子,却气得怒吼如啸,龙舌短剑抛空而起,长鞭直指“青面超度”姚其壮,姓姚的明知鞭梢够不上距离,仍本能的急往侧闪——指来的长鞭便在此刻突然回卷,卷住空中短剑猛­射­倏甩,剑如流星的曳尾,只是映掠寒光一溜,姚其壮已倒撞墙上,透胸被剑钉死!

“金面超度”范伟睹状之下,不由心胆俱丧,稍一失神,万人杰已乘虚扑进,兜头一棍打得范伟脑袋破裂,浆血齐涌!

“我同你们拼了!”

“银面超度”播英惨烈呼吼,日月环合并分翻,冲着万人杰居中切入,分明是打算玉石俱焚,同归于荆惊慌中的万人杰,一时尚未确定自己该怎么办,但闻“哗啦”震响,窗碎框裂里一条人影飞穿进来,剑芒赛雪,颤炫千波,那播英已连连打着旋转滚跌出去,更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下不动了。

来人正是赵大泰。

心跳气喘的万人杰,一面手抚胸口,边余悸犹存的嚷嚷着:“我的老天爷,这算拼的哪门于命?差一点就到阎罗殿应卯去啦……”长剑回鞘,赵大泰目光巡视,却迷感的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先前还打得挺有声­色­的么?我只到附近去搜寻一遍,看看还有无残敌,场面怎的就全变了?”

万人杰吁吁叹息着道:

“赵老大,你们早该进来帮上一把,窝在外头放风安卡乃属次要,这里只有我与老何在以二拼五,该是何等吃累?你们舍本逐本的一旁闲散,我与老何几乎便转世投胎去啰……”赵大秦赶忙来到何敢身边,仔细验看之下不由惊呼出声:“我的乖,这份罪可受大了,何敢,倒钩全反扣进­肉­里,已拉扯得血糊淋漓,皮开肌裂,你,不觉痛么?”

没好气的瞪了赵大泰一眼,何敢冷汗直淌,悻悻然道:“不觉得痛?赵老大,我他娘也是人­肉­做的,又非银烧铁铸,这一根根尖利倒钩刺在身上,翻扯刮拉,怎会不痛?不但痛,而且痛得要命!”

赵大泰蹲下身子,开始小心翼翼的绷开网线,替何敢拔除刺在­肉­中的倒钩,他虽然动作非常仔细轻柔,每在拨弄之间,仍把何敢痛得连连抽搐,面­色­发青。

来在一边观看的万人杰不住摇头:

“这玩意一旦弄进­肉­里最是麻烦,拿不好拿,取不易取,­性­命虽是无碍,却能痛得人发狂,稍一触动,便似锥骨绞心,那等折磨,唉,不说也罢……”何敢咬着牙,脸颊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说话吐字都在打结:“你……你也知道有这么痛法?方才……却为何非嚷着叫我移到你那边不可?我移一步像是过刀山……你老小子三不管,只一个劲鬼哭狼嚎……­肉­里的倒钩尚未令我发狂,你那不停的叫嚷却差点逼疯了我……”万人杰­干­笑着,颇为窘迫的道:“老何,我是不晓得你被这些零碎钩住了,当时­性­命交关,你站那里半步不动,我如何不急?要早明白你的处境,打死我也不会哼一声……”大概是又一次触动,何敢痛得直吸气,汗水业已侵透了衣衫。

万人杰细声道:

“忍着点,我说老何,想当年关夫子刮骨疗毒,一面还能饮酒奕棋,那是何等的定力?你就比不上关夫子,也该自充一条好汉,超然于物外,将这副臭皮囊视同无质无相,如此一来,再大的煎熬亦不算什么了。”

何敢闭着眼,鼻翅龛动甚急:

“说得好,……然则这副臭皮囊既是无质无相,先前你却吆喝什么?­干­脆叫那几个大汉将你超度了,岂不大解脱?”

万人杰怔了怔,词穷的支吾着道:

“这……老何,我是我,你是你,两码子事嘛……”门外微风拂处,赵小蓉翩然而入,她一见何敢的情形,不由玉容剧变,快步走近前来,惊慌的问道:“哥,何敢怎么又伤了?伤得重不重?”

也是满头大汗的赵大泰双手不停,口中应着:“重是不算重,就是人受罪,这些倒钩扯­肉­刮肌,一朝扎入人身,可是相当够看……”赵小蓉取出一条丝巾,温柔的替何敢试抹额头汗水,又是疼借,又是埋怨:“你看你,何敢,这些日子简直就没囫囵过,不是这里破就是那里裂,自己遭蹋自己,也不怕人家心里难受?莫非你每一次同人交手都必须这么豁命去排?”

何敢龇牙咧嘴的道:

“我也不愿吃这种苦头呀,形势所逼,不豁上点皮­肉­去拼又如何保命?”

斜眼望了望地下崔寿的尸体,赵小蓉却蓦然发现了那柄淬毒匕首,匕首仍眨着青绿暗彩,尖端却微沾血迹,她忐忑的问:“何敢,这柄匕首淬有奇毒,而刀尖带血,可曾沾到你的肌肤?”

何敢道:

“我用左肋相迎,由­干­鞭柄倒挑横截及时,化消了不少来劲,只是刚刚浅入,即已坠落,姓雀的手法也称得上歹毒了!”

赵小蓉身子一抖,面庞立刻转为惨白:

“什么?何敢,你是说这柄匕首已经沾过你的血了?你,你知不知道这柄匕首上的毒­性­剧烈,足可致命?”

何敢忙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别急,匕首不错是浅入左肋,只是不曾破肤染血,我哪里原就有伤,赵老大日前已用净布替我厚厚包扎了三道,匕首尖刃仅仅刺进市带的第二层就掉了下去,决不关紧,你放一千一万个心……”赵小蓉凝重的道:“何敢,这是­性­命交关的事,你可不能骗我!”

何敢用力扮出笑脸:

“绝对没有骗你,我还想朝下活,怎会充这等毫无意义的英雄?”

一旁,万人杰嘿笑着招腔:

“错不了,赵姑娘,老何便不为他自己设想,也不能不替你打算,估量着早死早投生,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赵小蓉正在啼笑皆非,屋外已传来赵素素的急叫。

“蓉丫头,蓉丫头,要你来递口信让大家立即撤走,你却在屋里磨蹭什么呀?‘八幡会’的大队离此不出三里,人站在九槐口上已经能望见马匹扬起的烟尘啦!”

赵小蓉这才想起来自己所负的任务来,她赧然道:“二站一直淌祥在前路六七里处,监视着可能发生的情况,方才敌踪已现,是叫我回来通报大伙一声赶紧撤离,我,我一下子竟忘了……”万人杰神­色­微变,急促的道:“不好,金光照他们一定发觉形势不对,兼程赶回来了,各位,快快快,三十六计,走为上招哇!”

站直身子,赵大泰将满手的血污镶在裤管上:“我们这就离开,何敢身上的倒钩已全部取出,只是来不及上药了,且先躲过这一阵再说;妖花子,你轻功好,又身大力不亏,背着何敢上路!”

踏前一步,将何敢斜背上背,万人杰心浮气躁的催促:“只要赶快逃命,别说背着何敢,一座山我也恁情扛了!”

何敢叹了口气:

“看看这德­性­,唉。”

外面赵素素又在呼喊:

“你们动作快点行不行?又不是大姑娘上花娇,还作兴打扮舒齐?”

赵小蓉一声“来啦”,与赵大秦、何敢、万人杰等急步离去,没有人往屋中再留一瞥。

这间堂屋里,横七竖八的躺着那五具尸首,血腥气息非常浓厚,类似铁锈的这种特异味道仿若凝形,仿若再也化不开了。

阳光已经偏西,偏西的阳光,却更透着那等的猩赤……拂晓刺杀--第二十一章拂晓之血第二十一章拂晓之血本来是何敢保着金铃两人两骑往关外走,如今却加上赵氏剑门三位,以及不得不跟着趟着浑水的万人杰;万人杰表面上是自告奋勇,慨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的豪义,骨子里却有其说不出的苦衷,乃因他这趟立了功劳,而那“吃喝不尽的辰光”尚未到来,既不便开口提,更不甘半途废弃,只有硬着头皮挺下去再说。

晚上,一行人在一处背风的山坡下扎营,这片山坡附近,全是密密的杂木林,还有一个地泉涌聚的小湖,湖水泛着微蓝,却是清澈得很。

万人杰是荒郊露宿野游的老经验,他先升起一堆熊熊柴火,又在柴火两端各做了一只木叉架,然后,从他那件破烂罩衫的夹层里摸出一根粗粗的摺叠铁杆来,铁杆拉直,便是一件可以烤炙食物的工具了。

大家团团围坐在火难四周,倒不是想要获得温暖——天气仍然热着呢,只是一入了黑,火光的明亮闪耀,总会予人一种亲切安全的感觉。

升起了火,万人杰就神秘兮兮的钻到林子里去了,赵小蓉从行囊中取出­干­粮,一样一样子摆在铺地的油布上,无非是些锅饼、馒头、火烧,外加风­鸡­、蜡肠什么的,尚未进口,便叫人觉得嘴巴发­干­,喉咙泛涩,怎么也引不起食欲来。

赵素素叹了口气:

“又是这些粗食冷­肉­,看了都怕,要不是为了填饥充腹,我宁可一口不吃。”

赵大泰也是愁眉苦脸:

“二姑说得是,我恁情吃上一碗阳春面或羊­肉­泡馍,总还热呼的有汤有水,强似­干­啃那又冷又硬的锅饼火烧,就连风­鸡­腌肠吧,也都韧如老牛皮,除了死威,啥的味道都不带,唉……”半坐半蹲的何敢——他下身处处在痛,不能完全盘坐——只有陪着笑,心里转着念头到哪儿去弄些适口适胃的东西来补偿补偿人家。

这时,赵小蓉说话了:

“二姑,哥哥,我们出门在外,又是身处险境,当然比不得家里舒服安逸,好在时间也不会太久,二姑和哥哥就忍耐几天吧。”

金铃接口道:

“是呀,其实真要饿极了,能啃两口冷饼­干­馍还挺香的呢,就怕什么吃的都没有,那才要命!”

赵素素回头朝夜暗中的树林子望了望,无­精­打采的道:“那妖花子跑到什么地方去啦?他在火堆上支起木叉铁杆,莫不成能找到东西炙烤?”

一拍手,赵大泰吞着口水道:

“说不准呢,二姑,这妖花子过惯了荒山野地餐风饮露的生活,获取猎物的经验自要较我们丰富得多,而且看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很有可能弄点野味回来给大伙换换胃口,滋补滋补!”

赵素素也觉得嘴里透酸,她笑笑道:

“如果妖花子能弄到好东西回来,大泰,要赏,不作兴叫人家白辛苦!”

连连点头,赵大泰道:

“当然,勤劳且会运用脑筋的人必将获致代价,妖花子有福了。”

正说着,万人杰可不回来啦?左右两手上各提着一只肥大的野兔,肩头串扛着三四只山­鸡­,摇摇晃晃的倒似兜售山产野味的猎户!

赵大泰一跃而起,伸出大拇指:

“好老小子,硬是有你的,乌天黑地,你居然还能获得如此丰美的猫物,这份本领确实不是一眼眼!”

丢下手中肩上的野味,万人杰呵呵笑道:“雕虫小技,没什么大不了,别说是几只山雉野兔,便有雄狮猛虎,我万某人也可将之擒来烹之,为各位下酒!”

牛皮固然吹过了火,可是现在的雉免却是不假,若无几分能耐,亦委实难以擒获;何敢扬着眉梢道:“万花子,今晚你便显显身手,先做只‘叫花­鸡­’给我们尝尝如何?”

万人杰得意的道:

“不但‘叫花­鸡­’,火烤兔­肉­,另外我再敬各位每人一只油焖兔腿,包管又香又­嫩­,别具风味;不用锅,不使灶,且看我手下功夫!”

赵大泰兴致勃勃的道:

“我来帮你打杂提水,顺便也学上两手,妖花子,你真叫行!”

山郊夜­色­中,一伙人情趣颇浓,忙得十分快活,光景哪像是在避敌逃难?

营火已熄,只剩下一堆余烬尚在冒烟,黑暗中仍有微微闪动的残红,约模已是三更天了吧?大家都已合衣席地的睡熟,只有何敢与赵小蓉没有睡,何敢恰好轮到这一班守夜,赵小蓉是甘愿陪着他。

两个人并肩坐在一棵树下,赵小蓉的一只柔美被何敢紧紧握着合在手心,他们在说话,声音却极低,低到只有彼此才听得见,何敢似乎轻轻笑着:“……万花子是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不跟着来,怕许他的好处泡了汤,跟在一起又提心吊胆,唯恐被对方堵住,陪我们一齐遭殃;不过他跟着也好,至少有人给我们做‘叫花­鸡­’和油焖兔腿吃……”赵小蓉也有些忍俊不住笑道:“二姑同哥哥对姓万的印象越来越不错,他挺会巴结奉承,几句话逗得人直乐,一路往前,还不知要骗去二姑多少赏银呢……”何敢突然低喟一声:“小蓉,但愿此去不再遇上凶险,能躲过‘八幡会’的追截,平平安安特金铃送到地头,一朝回转,就该办我们两人的事了……”赵小蓉微低下头,有些地羞涩却十分坦率的道:“盼了三年多,总算听到了你这句话,何敢,我不用讳言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付托的情感!只要你时时记得有个我,就不冤我这一番苦等……”合拢的双手更紧,何敢的语气里透着愧疚:“回想以前那段日子,自己也真不识好歹,放着的幸福不知道把握,现成的一颗心却任由人家悬挂着,尽编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来糟蹋人家的好意,说穿了,是他娘自卑感作祟,害怕担不起一个家的责任,小蓉,有时我越思越恨,越忖度便越窝囊,这些可恶的念头,几乎使我辜负了你的一片真挚,你可得原谅我。”

赵小蓉柔柔的一笑,低声道:

“我木怪你,何敢,我明白你的矛盾,我更清楚你的心­性­本质,你是个粗豪的男子汉,却也是一个内在腼腆的男人,不管怎么说,你的每一样优点和缺点我都喜欢,怎么看你都顺眼!”

两眼发亮,何敢在编织着未来的美景:

“赶转回来之后,我就上你家去求亲,小蓉,将来我也不打算于这一行了,咱们积攒点银子,开爿店或买块地,做生意种田都行,我要你替我生一大堆孩子,我要天天同你及孩子们守在一起,你洗衣煮饭,我挑水砍柴,­干­完了活,我爬在地下当马给小仔子们骑,逗着他们又疯又闹……”赵小蓉不觉眼眶湿润,微微便咽:“何敢,我相信你一定会是个好父亲、好丈夫……”何敢叹息着道:“怎么直到如今才算想通?过去那段辰光,我他娘却是混混僵僵的做些什么迷糊梦去啦?”

枝丫的­阴­影投­射­下,赵小蓉的神情多么妩媚又多么满足:“还不晚,何敢,现在想通,一点也不晚……”轻吁一声,何敢道:“最是患难见真情,小蓉,人家姑娘是过了门才为夫家有担当,你尚未过门,已经在替我卖命了,这份挚诚,这份心意,只怕我一辈子也补报不完。”

赵小蓉十分宽慰的道:

“别这么说,何敢,以前你虽然没提娶我,我却自己认定了迟早是你何家的人,而你能体悟我用在你身上的一片心,就比什么补报都令我高兴……”何敢笑道:“这会儿我可是真有点急了!”

怔了怔,赵小蓉道:

“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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