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今儿起,三小姐在房里禁足一个月。”
凌森下的令,没有理由。玲珑只不过惊讶地嚷了句:“怎么会这样?”立刻便听见一只高脚玻璃杯摔落在身侧墙面上的脆响声,吓得她的眼泪当时就涌了出来,泣泣着被婢女送回房。凌森铁青着脸负手而立,边上,再没有人敢问一字。
换了是金凤,她不会有好奇心发问;即便问了、甚至被玻璃砸中了,她也不会哭。最多,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然后,叫干嘛就干嘛。就似,在玉红楼听见阿威传达禁足令时。
那当口,凌森在房里等着她推开阿威进来解释,等着她认错、讨饶,想,哪怕她只是进来软了声叫他去吃饭,能罢,便罢了。
可是,他等到的,是一声只有他才听见了的叹息,以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若是其他女子,他早就一脚踢下去,然后,扔给十一娘发落了。可她是金凤!所以,他可以冲着玲珑发火,可以在花苑坐望她房里的灯光亮了熄、熄了亮,却,什么也不敢再做,即便,当天他的确被惹火了。
已经过去三天了,金凤忠诚地执行着对她的惩罚,甚至连房间都不出。除了阿宝进进出出送饭、清洁,再无其他人敢去接近她。凌森看不着她,也不知道她每日在房里做什么、想什么,倒是有些后悔那日盛怒之下吓退了玲珑,否则,以她的圆滑,定然能在中间穿引着和解。而不用象现在这样,早早地回了府,却巴巴地围在她楼下踱来踱去。
“森哥,吃饭吧!今天陈嫂给你熬了鸡肉骨茶。”玲珑找过来,怯声道。
肉骨茶?凌森眉头皱起来,她迄今为止都还吃不惯那东西,厨房知道给她另做吗?一边想一边随了玲珑进屋走到餐桌旁。看见桌上的几盘荤菜,眼珠转转,眉头皱得更是厉害。
“阿宝!”他扬声唤道。
在厨房里正准备大快朵颐的阿宝赶紧放下筷子跑出来:“森爷?”
“你是不是把菜全留给了阿凤?就剩这么一些,叫大家怎么吃?”
一众人看着几大满盘菜面面相觑。阿宝更是郁闷:“没有哇!三小姐就没要我送晚膳去。”
“她没吃?”凌森的眉毛全拧在了一块。
“她着了凉,一直没胃口,中午也就只要了个馒头、一碗酸辣汤。”
“她病了?什么时候的事?”他的脸全黑了下来。
“您要她禁足的第二天。”阿宝已经瞧出了异样,回答得战战兢兢的,“我说过请大夫,三小姐却说她最怕是喝药,让熬两天看看,不行再说。”
禁足的第二天?也就是自玉红楼回来的次日!是的,那天她跟着他淋了些雨。沙槟天气虽热,总也是过了立秋,一场秋雨一场寒,湿热交替,不病才怪,病了还不吃药!凌森的拳头攥紧起来,他恶狠狠地剜了阿宝一眼,顾不得其他,虎步往楼上走去。
门没有上锁,一则是金凤自觉不出门,二则也是除了凌森,没人敢与她较真。他推开门,如旧墨香迎面袭来,拂湿心间荒芜了三日之久那处,于是,凌森忘记其他。
白纱床帐里,她半躺着斜倚在床头柱上已然入睡,手里拥着本书垂落于床,一袭薄毛毯没有盖在身上,而是折成块枕在背后。凌森看得有些心酸,家里不是没有靠垫,只是她傭懒得连去要的兴趣都没有。
轻轻自她手中取出书,一看,正是自己拿回来的那本《茶花女》,她喜欢?挺好。凌森蹑手蹑脚将书放到书桌上,乍眼却见桌上整齐地压着一沓写满了字的纸,练字打发时间?她倒蛮会自取其乐。凌森失笑,顺手拿起来,只见一沓纸上全是两句诗: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正正规规的小楷细秀地爬满了素白纸,看得凌森怔然失神。诗辞歌赋他虽不精通,但如此明显的闺怨却不用任何人指点。
他回望她有些蹙眉的睡容,胸腔处好似有个秋千在荡,忽上是柔情,忽下是苦涩。她的心里,是不是也有个秋千?渴望一处永恒的避风港的念头刚扬起来,各种试探、打击、误会、伤害便拖着所有的憧憬落了下去。
念及此,凌森口中一苦,想也不再想便抬手拥她入怀,她的额头抵在自己的下巴上,感觉一股潮热,这才想起阿宝说她病着。
“唔。”金凤惊醒,本能地挣扎。
“别怕,是我。”他想象得到她此刻会表露出来的惶恐,想象不到的是自己居然连看的勇气都没有。“要睡也不是你这样子睡啊。想吃点什么,我让厨房做给你吃了再睡吧!”
看到是他,小身子在怀里顿了顿,慢慢滑出来想向床里头缩去。“森……森爷,我不饿。”
她一被吓着,就立马改称他“森爷”;一听她称“森爷”,凌森攸地便软了下来。这会儿,他已经将禁足令抛到了九宵云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哄着她吃饭吃药、如何哄着她再改口叫“森哥”。
“那我叫阿宝请大夫来给你开剂退烧的药。”他紧了紧胳膊,不让她溜出去。
“不用不用”金凤打小就听不得谁提及那种黑乎乎的、苦苦的汤药,忙不迭地说,“我挺好的,没病。”
“没病?没病额头这么热?”
她还是想往外滑。
凌森恼了,索性一把抱起她往自己房间走去,边走边冲着厅里目瞪口呆的几人扬声唤道:“阿宝!熬剂退烧药,再叫厨房煮点白粥,炒盘青菜送我房里来。”他低头望向她:“你还想吃什么?”
金凤略微犹豫,终还是舔了舔舌头,说:“酸辣汤。”
“行!酸辣汤,给你煮牡蛎好不好?” 凌森大笑,没想到她来沙槟后别样不习惯,倒是爱上了酸辣汤。他久未有闻的笑声回荡在楼苑里,令得一众女眷呆呆傻傻,没人见过凌森这样细耐,更没人见过他眼底眉角的一派温情。
金凤皱眉未语。
“那就剁些个花蟹煮里?”
金凤连眼皮都耷拉下来了。
“嗯,”凌森沉吟,看着她脸色又问:“海带?紫菜?”
她怯怯地抬起头,小模样令凌森恨不得咬她一口,却又不得不软着声音唤道:“阿宝,酸辣汤用鲜虾蟹肉熬,除了海带、紫菜,别的什么都不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