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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室外,凌森坐在车上怔怔望着满室灯光。

“大哥,”小武将车熄火,拎了行李出来,“我先进去了。”

他在外一定很辛苦吧,否则,怎么会象刀削了般,整个人清减得从形到魂都不复再有曾经的丰盈?就这样直直地坐在车上,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直一处、斜一处地纷乱,再配上那张生冷得似是永远也不会再有笑容的脸,完完整整地不停放大着印入金凤的双眸,涨得她,似乎连泪水都快挤压了出来。

“森哥。”她张开嘴,鼓足力气唤了一声,却连一个音符都没听见。

凌森没有应她。眼光自灯火处回转到她身上,注视良久,默默下车,越过她,往房里走去。

金凤随后。

走到自己房间与金凤房间的中间楼梯口时,他略一顿足,身后的金凤不察,一头撞上去,身子在反作用力影响下眼看就要跌下楼梯,凌森敏锐地反身抱住她,将自己垫在她与木扶梯之间,抓稳了扶手。

那个怀抱,烫热得有些异常。她顾不得仍然弥漫在两人间的不尴不尬,抬起脸:“你在发烧?”

凌森仍旧没有说话。放开她,自行往自己房间走去。金凤想了想,紧步跟上。

迈入房的那一瞬,她才发现,自己,从来没进过他的房间。

和他相处了快两年,却从未踏入过他的房间!这个认知使得她有些惭愧,佯顾左右转开思绪,蓦然,更震惊地瞪大了眼:硕大的一面墙上,挂满了裱得漂漂亮亮的、她打发时间、画完便扔了的画。一幅幅甚至还有没作完便丢弃了的画,裱在比画还­精­致的框架里,错落有致,纤尘不染。而他的书桌上,一盏琉璃台式小洋灯盏外,俨然是她题画的一幅仕女图灯罩。西洋灯,古装画,再配上那阕“千万恨,恨极在天涯”的词,不伦不类不说,最令金凤震撼的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这灯罩本来是自己房里用着的,后来灯泡烧坏了,凌森着人给她新换了一盏。至于旧灯台,她以为早已被扔入大海,没想到,他罩在了自己房里。

“森……”她刚喊出一个字,便哽了声气。

“我该叫你,苏雨晴,还是,金凤?”

这是她渴盼了十二天的声音。他以前说话,要么,带着笑,粗了嗓门象吵架似地高声嚷嚷,要么,怒火里藏着疼到骨子里的昵柔。从没象今天这样,冷冷地、淡淡地,无愠无喜,就象对一个陌生人般。

金凤生生打了个寒战。见他屈了只手在腰背上揉捏,忽然想起刚才他护着她、却将自己的腰硌在了扶梯了,倒也顾不得答话。走过去,自然而然地伸手他背际:“怎么,刚才扭着腰了吗?让我看看。”

凌森推开她的手,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

“森哥!”那声音,可怜兮兮。她知道,只要端出这付怯怜模样,凌森就什么辙都没了。说着,她又将手伸到他背上。

“不用!”凌森有些粗暴地再次推开。

金凤愕然僵在那。

“我去了宁城。”凌森接下来的这句话,震得金凤的脑子嗡嗡作响。

“苏雨晴,宁城教育局苏红问副局长的独生女儿,两年前与香港新时报的驻外记者吴晓私奔。这事本闹得满城风雨,苏家颜面扫地。但是后来,吴晓托了新时报报社的副总编会同宁城三位名绅帮忙斡旋、赔罪,更携了四人具保,在报上发表声明,称与苏家小姐两心真爱,愿誓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凌森重复了一遍,苦苦笑开。这几日连续长途奔波,休息不好,加上一桩桩真相渐浮水面带来的打击,使他在回来的路上熊熊发起烧来,撑至现在,终于是有些抗不住了。他扶了床柱慢慢倒进去,身体烧得象块红炭般,心却冻得尤如千年寒冰。

“他骗了你、毁了你,你仍然爱他;你联手仇敬丹、冯文辉差点害死他,他仍然将你眷顾周全。你们原本才是一双人!是我笨。我明明感觉到你心里有人;明明猜到你和仇敬丹有不妥,否则,何以你那支来历不明的簪子里会刻着个‘仇’字?可我就是傻,不傻也装傻,把一线希望寄托在你的毒誓里,你说:‘金凤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揣着这句话,哄自己说,她发过毒誓的,她一定会与我,生死相随。

结果,我还是上了你的当!你是苏雨晴,不是金凤。发毒誓的,是金凤,不是你,苏雨晴!”

设想过很多次直面凌森的情形,以为他会吼她、拿鞭子抽她,或者,在她楚楚堪怜的模样下原谅她那些对他来说也许是模模糊糊的错误。所以,在他已然早就有所洞悉的坦白而又平淡的语气中,猝不及防的金凤被惊得怔怔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苏雨晴,”凌森又念了遍这名字,冷笑,“你借力仇敬丹,是想要他帮你杀青云吧?仇敬丹那人一向是无利不往,你拿了什么与他作交换呢?”

金凤急了,不自禁地走近,握住他的一只手,骇然于掌心里那异样的热度时,还是先行辩解说:“森哥,没有,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不过是骗他而已,只是……”

“就象,骗我一样?”凌森端着一双从未落在她身上的­精­练眼神望过来,打断她的话。

他已不屑于听她解释。金凤终于体味到了自己以前不屑于解释时,对方那种深浓得几欲抓狂的感受。

“你和青云纠结着相爱,又纠结着相互伤害,那是你们俩的事。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把我招惹进来?招惹也就罢了,为什么要那么决绝地以毒誓斩断我所有的犹豫,就这样完全、彻底地,把一颗心交了出来?现在,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是苏雨晴,是青云最爱的雨晴。一边是我的女人,一边是我的兄弟,我放不放?我若是成全了你们,那谁又来成全我?”

“森哥!”金凤的­唇­际,已然咬出了一排带血的牙印。凌森从未用这样透彻而又哀绝的口吻与她说话,然而却象最深重的惩罚,令到她有种天崩地裂般的恐惧,这种恐惧,完完全全压倒了对他所作决定的兴趣。她不假思索地扑上去抱住他,刚要表白什么,却又陷入他体热的担忧里。

“森哥,你,你烧着在,我还是先叫大夫来,有什么,等你病好了再说。”辗转心念,金凤还是咽回了本急于澄清的解释。扶着他平躺入床中,又拉过薄被子替他盖上。凌森也是乏极至有些迷糊了,闻着她身上依旧沁鼻的茉莉花香,头耷拉下去,由了她摆弄。

“凤!”金凤正要出房,凌森在后喃喃一声轻呼,她滞步。

“我是真的累了,好累,好累!”

窗外月光,清亮如水,照见金凤已近透明的面­色­,­唇­上斑驳的血印又见加浓几分。她垂头,扬起,轻轻走出门后,疾步冲向小武的房间:“小武,小武!睡了吗?快请大夫,森哥发高烧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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