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嫂,给我盛碗荷叶粥送房里来吧。”她扬声吩咐。
陈嫂犹豫一下,还是实说道:“那荷叶粥不能入口咧。”
“嗯?”她亲自煮的荷叶粥,荷叶鲜净,粳米饱满,不能吃?
“鲜荷叶得先用清水渌去涩苦,再和米煮,否则,熬出来的粥就是苦的。那一锅……在这呢。”陈嫂抬了抬手中准备拿去倒掉的一钵鲜粥,恰然就是金凤所煮的荷叶粥。
呃?原来,清香爽口的荷叶粥并不是将荷叶与粥合在一块就行了的,金凤愣住。可是,刚刚才盛了满满一碗给凌森,他不仅吃完了,而且,什么都没有说呀!
不信!金凤就着陈嫂手中的锅勺尝了一口粥。嗯,哎!真的,又苦又涩!她眉毛、眼睛全皱在一块地看向陈嫂。后者忍着笑,勉强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都怪我忘了给您说。”
呆立片刻,金凤拨足往凌森房里奔去,推开虚掩的门,听见阿月正在问他:“……我去请二太太过来照应您吧?”
“不用。你去看看金凤,她还没吃饭。出去后先把那锅荷叶粥倒掉,就说是你不小心打翻了。另给她温一碗酸辣汤,什么都别放,揪点馒头搁里就行……”
站在门当口,金凤的小身子慢慢抖开,甚至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是激动还是忧伤,反正,就是,抖得向来自恃深沉的她无以为控。
知道她的饮食一贯素淡不足奇,但是,要怎样一份“情愿”,才能令他即便走到今时今日,依旧把她的饱暖牵挂在心深深处?同样,医院里还躺着的、尚未全愈的付青云,又是怎样一种“心甘”,让他迎着子弹的威胁,脉脉然伫立她的身际?
一份相思,两处情愁,端端是无计可消除,便只唯有,悄然隐匿吧?
趁他们没发觉她,金凤瑟瑟退出。
第二天中午,又服了两剂药,感觉烧已退下大半的凌森吃过午饭,正准备去医院看付青云。尚未出门,脸色苍白的付青云已在十一娘和方利生的搀扶下,虚弱不堪地站在了他眼前。
两两相望,曾经亲如一人的异姓兄弟,逾越生死界沟后,不得不,直面红尘爱恨。
“十一妹说你回来的当天晚上,连家都没回,就先来医院看我。只是,我当时睡着了。”付青云伤未全愈,说话仍有些气喘。
“我让她不要惊动你的。”凌森替下方利生扶着他进房,躺入榻椅。
付青云挥挥手,十一娘垂头退出去。
“大哥!”
“老二!”
两人不约而唤,闻对方话而成噎,空气中流动着令人郁结的悲情。静默良久,付青云勉力浮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我是为‘她’来的。”
“我也正想为‘她’去找你。”
“大哥……”舍得、不舍得说的话,在付青云唇齿间辗转匍伏难以涌出。
凌森作手势止住他,艰涩成言:“你什么也别说了,等你伤好之后,你们……你们去宁城、去上海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人生有所得,便有所失,以后,再不要回沙槟了。”
“不!”付青云大呼,激动的想自榻椅上起身,撑着胸前裹着的层层纱布上隐现几丝鲜红。他吞下几大口空气,说:“大……大哥,你别误会,我和她之间,什么事都没有。此等……此等不忠不义之事,付青云,也断不会做。大哥,之前瞒着你,是我不对,不过,我也只是不想多惹是非……”
“老二,你不用解释,”凌森打断他的话,摁他入椅,用思虑已久的平静口吻说:“这么多天,我一直呆在宁城,佯装是你俩的朋友,听她的父母、同学、朋友谈她。你说得对,她是个读书人,读书人的世界,与我凌森是两重天。她爱你,当初才肯舍生忘情地随你私奔,或许,你当时不爱她,但是,当我知道你携乡绅名流为她恢复名誉时,即便你不承认,我也知道,你已经爱上了她,否则,你不会为她做那么多。
我想不承认,可我必须承认,你们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说‘举案齐眉’,我不懂;你暗吟‘东边日出西边雨,倒是无情却有情’,我听了无数遍,迄今才知,那里面嵌着的,是雨晴二字。”
凌森的语气既无愤怒,也无指责,淡淡倦倦宛如述说他人的故事。听在付青云耳里,却是字字椎心。
“不要以为你们伤害到我了,没有,”他重重地摇头,“就算没有你,她也不会爱上我。她,怎么会爱上我?所以,你们走吧,离开沙槟,虽然她没说,但是,我知道,她从没有喜欢过这个地方,甚至,她应该很厌恶这里。你们去宁城、去上海,去成就你们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帮里、十一妹那,我自会解释。”
“我不会跟他走!”
“我不会带她走!”
付青云的回答带着坚定的女声回旋在房里。他与凌森齐齐愕然地望去,金凤倚着虚掩的门,目光沉静地投射在付青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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