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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乱臣贼子

这一日,是乾道四年二月十六。

这一日,皇历上写道:岁煞南,龙日冲狗。宜:祈福、祭祀、结亲、开市、交易;忌:服药、求医、栽种、动土、迁移。

时间:寅时初,初刻(按今日计时,当为凌晨三点十五分)。

地点:无名山庄,紫竹园。

数团篝火围成一圈,在竹林内噼啪燃烧,溅出炭木的香气,虽然已是凌晨时分,却并不觉寒冷。躺在竹林里的吊床之上,宁心儿暂时尚了无睡意,案子虽然顺利告破,她却有一肚子的疑团急待打开,便问三公子道:“曹小三,你是怎么办到的?你怎么知道杀人凶手是一头野兽而不是人?”

三公子道:“这个说来就话长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你还是先睡觉吧,天都快亮了。明天再讲给你听。”

宁心儿不依道:“可是我睡不着,你就慢慢讲,我就慢慢听,算是给我唱催眠曲吧。”

三公子道:“我最早开始怀疑杀人凶手是野兽而不是人,是从两条狗开始的。你还记得,包温包大人在调查百胜镖局的镖师被杀现场时,曾经带去两条经过多年训练的西域名犬。这两条狗能通过嗅闻案发现场残留的气味,进而追踪到凶手的逃亡路线。以前每次都能成功,而这一次,两条狗一到现场,便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动弹。这证明它们闻到了不敢闻及的气味,心里害怕极了。它们会害怕什么呢?显然不是害怕人,而是害怕比它们更厉害、更凶猛的野兽。这是它们的动物本能,它们继承了它们先祖的才能和体貌,也遗传了它们先祖对这种野兽的恐惧。我有预感,这种野兽很有可能是一种我们前所未见的怪兽。

“前天我特意找来一本《山海经》翻阅,那书里面记载了许多传说中的远古猛兽。我随手翻到一页,刚好看到书上提到一种叫饕餮的怪兽。这种怪兽极端凶残,乃是恶名昭彰的贪馋之王,食人无餍,饱得实在咽不下时,还要把人的身体咬碎再咀嚼一番,方肯罢休,这正好符合百胜镖局四位镖师的死状。结伴而行的共有五位镖师,而现场只发现四位镖师的尸体,我推测,第五位镖师实际上已经被饕餮囫囵吞入腹中,这也是为什么始终找不到第五位镖师的尸体的原因。这种推测听上去颇为合理,然而,此时也仅仅只是推测,还缺乏进一步的证据。

“接下来的几宗命案让我更加确信自己的预感。这些死者生前全无联系,绝无可能有共同的仇家,就算是杀人凶手为转移刑部的视线,也没有必要连续制造同样的几起惨案。只有野兽会这么­干­,野兽在饥饿的时候,不会选择对象,它总是攻击它首先碰到的人。它的目的只有一个——吃人。那么,这只野兽会躲在什么地方呢?如果是躲在城里,定会被百姓发现。而百姓如果发现这种见所未见的怪兽,一定会向衙门或刑部报告,毕竟这种怪兽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出现在人间。事实上,并没有接到任何发现怪兽的报告,这说明野兽并没有藏在城里。

“再综合几起命案的案发地点来看,涌金门、风波亭、钱湖门,刚巧都是紧邻西湖。如此宽广浩渺的西湖,岂不正是怪兽最佳的藏身之所!这个时候我已经有了五成把握,而在接连几起命案发生之后,刑部对全城施行了宵禁,而自宵禁至今,除了曾耀武、常扬威两位捕快在钱湖门外遇害外,并无新的命案发生,这时我便有了七成把握。

“再接下来,便是天狼七杀星的骷髅自西湖浮出,就是上次在苏堤上要杀我们的那七个家伙。刺客小唐杀了他们,并将他们抛尸湖中。他做事一向­干­净利落。才短短两天,七个人的尸首连皮带­肉­带血带内脏都被吃得一点不剩,这不是几条小鱼能办得到的。西湖湖底必然隐藏着一只嗜食人­肉­的巨大野兽。这时,我便有了九成的把握。当你对一件事情有了九成把握,没有道理不去试一试。”

宁心儿道:“为什么选在二月十五这一天?”

三公子微微一笑道:“二月十五,月圆之夜。月亮的盈缺和野兽的兽­性­自古以来便有一种神秘的联系,一轮满月,拥有比残月大上好几倍的力量,能让野兽变得更兴奋、更暴力、更凶残,反应更敏捷,一点点的挑衅都有可能让它兽­性­大发,而越是古老的野­性­未驯的野兽,与月亮的这种神秘联系似乎便越强烈。只要这怪兽继续蛰伏在湖底,在月圆之夜,它便极易陷入疯狂状态,更容易被诱上岸来。所以,在临出门时,我始终在望着天空,天空上密布乌云。我还一直在担心月亮是否会出现。幸好,月亮还是出现了。”

宁心儿又问道:“那颗夜明珠又是怎么回事情?你怎么知道会有一颗夜明珠在饕餮的肚子里?《山海经》上这么写的吗?”

三公子道:“《山海经》上可没写这个。那颗夜明珠并不是生长在饕餮的肚子里,而是因为某种原因被饕餮误吞到肚子里去的。”

宁心儿道:“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三公子眉飞­色­舞道:“还是我那句万古流芳、永垂不朽的话,我有预感。第一批受害者是百胜镖局的镖师,很显然,他们尚没有将货物送到地头便已遇害,百胜镖局是当今天下要价最高的镖局,每次接镖,价值都至少在白银二十万两之上。五位镖师选在深夜进入杭州,显然是出于谨慎,这更说明这趟镖所押货物非比寻常。然而从案发现场看,四位镖师身无长物,只随身携带了些普通的丝绸、珍珠,价值十分有限,这些绝不可能是镖物。因此,真正的镖物定然在第五位失踪的镖师袁无病身上,而且这东西不会太大,便于藏匿,不会惹人注意。在这个世上,既可随身携带而价值又在白银二十万两之上的东西并不多。东海夜明珠便是其中之一,而扬州刚好便有一位姓白的珠宝商拥有一颗东海夜明珠。”

宁心儿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上次那个姓白的珠宝商特地来咱们山庄找你下棋,原来是另有目的。”三公子赞许地一笑,宁心儿看见自己猜对了,心里暗自得意。

三公子却接着说道:“然而你错了,错得非常之离谱。上次来找我下棋的那位珠宝商并不是扬州的白姓珠宝商,扬州的那位白姓珠宝商喜赌好嫖,于围棋却是一窍不通。”

宁心儿以为三公子故意在戏弄自已,便没好气地问道:“那上次来下棋的到底是谁?”

三公子道:“今天晚上你就会知道了,我保证你绝对想不到他是谁。”

宁心儿道:“我才不在乎他是谁呢,你还是接着讲你的故事吧。”

三公子道:“被你一打岔,我都忘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宁心儿说道:“你刚才说到东海夜明珠。”

三公子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了。他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又接着说道:“如果一个人要用最万无一失的方法藏匿这颗东海夜明珠,他会怎么办?”宁心儿躺在吊床上,只觉得浑身舒坦至极,因此她决定不动任何脑筋,懒得猜这个问题,便直接问道:“用什么方法?”三公子见她连猜都不肯猜一下,便直接索要答案,觉得兴致大减,便很无趣地继续说道:“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把夜明珠吞进肚子里,神不知鬼不觉。袁无病定是把夜明珠吞进了肚子,我之所以会如此推测,是因为发生在刑部敛房之内的那件怪事。被饕餮撕成碎片的四位镖师的尸体,经过仵作的细心整理和缝制,总算拼凑完整,停放在刑部的敛房之内,然而待到仵作们再到敛房去巡视时,却发现那四具尸体又被重新撕成碎片,好像从来没有缝合过一样。包大人说是因为刑部敛房闹鬼。其实不然,而是有人要在尸体的肚子里找一样东西,这才不得不把人重新撕成碎片。只可惜,夜明珠并不在那四位镖师的肚子里,而是在袁无病的肚子里。

“袁无病自以为把夜明珠吞进肚子,便可确保这趟镖万无一失。古往今来,还没有一个劫镖的会把每个镖师的肚子都剖开来看一遍的。然而,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次他碰到的不是劫镖的强盗,而是吃人的野兽。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饕餮把袁无病整个人囫囵吞了下去,这颗夜明珠也因此就一直留在了饕餮的腹中。

“自从我判定杀人真凶是饕餮,而它又一直躲藏在西湖里面后,我便有意开始注意观察西湖。每到晚上,我便隐约看到湖底有光亮发出,有时近,有时远,有时暗,有时亮,但最亮的时候也是很微弱。一般人看不出来,却足够引起我的注意。但我这人太懒,也没有去一探究竟。

“直到那天晚上,也就是我们在苏堤上碰到天狼七杀星的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一条船,没点灯也没挂旗号。有一阵子,那船摇晃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船才平稳下来。然后船就离开了湖中心,向城隍庙方向驶去,消失在黑暗当中。那亮光就在船上出现过,而且那亮光还发出了含糊不清的低沉的声音,后来又回到了湖底。我就断定,那肯定不是一条会发光的小鱼,鱼是不可能离开水而跑到船上去的。”

宁心儿奇道:“当时是顺风,声音我倒是听到的,可我怎么没看见亮光?”

三公子耸耸肩,道:“我天生神目,你怎能和我相比?”

宁心儿伸个懒腰,道:“你又在臭美了。本姑娘有些倦了,懒得起来揍你,算你运气。我问你,那条船是谁的?船上有些什么人?与饕餮又是什么关系?”

三公子道:“这个我很快就会知道了。”

宁心儿看三公子故意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强忍脸上的笑容,便知道他心中有鬼。宁心儿说道:“其实你已经知道那船是谁的,只是你现在还不想说,对不对?”

三公子咳嗽一声,以掩饰尴尬,说道:“你还真是聪明。”

宁心儿道:“那是当然,你不想说自有你的理由,我也就不追问,反正你迟早会告诉我的。当一个男人不想说一件事情的时候,聪明的女人最好不再追问。”

三公子一拍巴掌,道:“言归正传,刹那间,我又有了预感。我预感到,那亮光就是从饕餮身上发出来的。只是我当时还没想明白,它是怎么发光的。《山海经》上可没提到饕餮像萤火虫一样会发光。说起来也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因果报应,屡试不爽。要是饕餮没有吃掉袁无病,而是随便吃另外一位镖师,它就不会把东海夜明珠吞到肚子里去。哪怕它随便吞一颗别的珠子也好,可它偏偏吞下的是东海夜明珠,所以一到晚上,它就会从嘴巴和鼻孔里发出光亮来。这一点它根本没办法控制,尽管它力大无穷,杀人如拾草芥,然而对这颗掉进它肚子里头的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它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要不是凭借着这东海夜明珠发出的光亮,就算我明知道它躲在西湖里,也只能徒呼奈何。千亩之广的西湖里头,要找到一只躲藏起来的野兽,希望实在是渺茫得很。然而世事就是如此奇妙,被它吃下去的一个死人,反过来要了它的命。造化之奇,岂是人力所能匹敌。”

宁心儿道:“你不是说过你对司空空空有过救命之恩吗?可是当你准备把东海夜明珠交给汤思退时,他却突然出现,把东海夜明珠给半道偷走,他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三公子道:“‘表子无情,戏子无义。’一个做惯了小偷的人,还能指望他恩怨分明?司空空空曾经说过,普天之下,他可以从任何人手中偷到他想偷的任何东西,除了一个人之外。”

“而那个人就是你?”宁心儿明知故问,带着讥诮的口气说道。

“你别不服气,那个人还真就是我。” 三公子说道,“所以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想从我手中偷走点什么,从他认识我的那天起,他就一直想这么­干­。他试过千百回,想从我这里偷点什么,可一回也没得逞。我还以为他会就此死心呢。这一次我倒真是大意得很,我万万没想到他会混入禁军当中,这才会让他偷袭得手。算便宜了这小子。”

宁心儿撇着嘴,不满地道:“那么珍贵的夜明珠被偷跑了,你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三公子淡淡地道:“人中圣贤有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区区一颗珠子,得又何欢,失又何伤,没什么好可惜的。再说,那珠子本来就不是我的。”

时间:寅时初,三刻(按今日计时,当为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地点:无名山庄,紫竹园。

宁心儿侧着脑袋,出神地凝望着三公子,那是一张她还没有看够看厌的脸,既遥远,又亲近。宁心儿道:“我有点困了,我再问一个问题就睡觉了。”

“你问吧。”三公子说道。

“饕餮临死前的样子看上去好可怜,像是在向你哀求些什么。你好像跟它说了一句神秘兮兮的话,我想一想,对,你对它说,你放心去吧,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的,这个她是什么人啊?”

三公子道:“你很想知道吗?”

宁心儿见三公子怪腔怪调的,以为他又要故弄玄虚,便大声道:“废话,不想知道我问你­干­什么?”三公子笑道:“真是巧了,这里还有一个人也很想知道。”

宁心儿道:“谁?”她环顾四周,除了她和三公子之外,并没有其他人。

三公子抬头往前方的天空喊道:“下来吧,又不是无名鼠辈,何必藏头露尾。”他的话说完,过了一会儿,话的回声传了回来,竹林里除了竹叶被风吹动的声音,一片寂静。三公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声说道:“一大把年纪,还害什么羞,躲起来不敢见人,老不要脸。”

宁心儿见到三公子离奇的形状,吓了一跳,关切地问道:“公子,你在和谁说话呢?你是不是疯了?”

三公子道:“我没疯。我数到三,这人要是再不出来,那他就永远别想出来。”

三公子的恫吓立即收到了效果,他话才一落音,便听到前方一株高大的竹子的枝头,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人影踩着竹枝,在空中一翻身,轻轻落在三公子面前。

这人在脸上蒙了块翠绿­色­的绸巾,他的衣衫也是翠绿­色­的,头上也戴了一顶翠绿­色­的帽子。这样一个全身绿­色­的人潜伏在竹枝之间,的确是很难发现。三公子皱了皱眉头,说道:“怎么又是你?”他想起这个人来,在他找到司空空空的那天,正下着大雨,在回家的路上,正是这人不知死活地挡住他的去路。三公子又道:“上次我对你说过,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最好把你脸上那块破布摘掉,看来你根本是已经忘记我说的话了。”

那人说道:“不敢,不敢,三公子说的话,我怎么敢忘。”说完,他真的是很爽快地把蒙在脸上的绿布揭了下来,露出了他的面目。

宁心儿被那人的面目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尖叫起来,她从没见过如此呆板冷漠的一张脸。那是一张蜡黄的扁平的脸,没有任何表情,毫无生气,连眼珠子似乎也是被钉子钉在眼眶当中,一动不动。

三公子道:“你还戴着一张人皮面具?”

那人点点头,说:“三公子眼力好。”他的嘴­唇­一动不动,照样能发出声音,这让宁心儿毛骨悚然。这张脸她越看越别扭,便说道:“你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蒙一块布在脸上还不过瘾,还要再戴一张人皮面具?难道你长了一张猪脸,不好意思见人?”

那人眼中怒火一闪即逝,显见他是一个克制力极强的人。

三公子说道:“依我看,你还戴了不止一层面具。”

那人说道:“是的,我戴了三层面具。”他回答得理所当然。碰到这样一个怪人,也实在是一桩令人大开眼界的事情。

宁心儿道:“戴那么多层面具,你就不怕喘不过气来,把自己给活活憋死?”

那人不理她,连头向她这边转一下也不肯,他始终将脸一往情深地对着三公子,尽管那是一张让人倒尽胃口的脸,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

宁心儿怒道:“我在跟你说话呢,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那人依然故我,对她不理不睬。宁心儿野蛮脾气上来,她本来就对这个躲在竹梢上偷听她和三公子说话的人满腔怒火。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放在旁边的几颗桃子就朝那人扔了过去,那人仍然死盯着三公子,像个木偶,桃子准确地砸在那人的脑袋和胸前,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三公子道:“心儿,你先歇会儿,累了一宿了。我代你收拾他就行了。”

宁心儿道:“嗯,交给你了。你办事,我放心。”

那人道:“三公子,你早就知道我藏在竹子上面?”

三公子道:“那是自然,我一走进竹林就知道你躲在这里。”

那人道:“三公子好耐­性­,明知道我在上面刺探消息,还能忍那么久才把我叫下来。”

三公子道:“我知道你在上面可没少吃苦头。高空中风大夜寒,你衣衫还如此单薄,竹叶上又全是露水,竹叶虽小,边缘却像锯子般锋利,你藏在上面,为避免被我发现,还得时时屏住呼吸,长时间保持一个僵硬的动作。我虽然从没这么­干­过,但光想想就知道那一定痛苦难熬、度日如年得很。到现在,恐怕你的手脚都还没缓过劲来,又酸又麻吧!”

那人道:“谢谢公子关心,我已经感觉好多了。”虽然明知被三公子戏耍了一番,但他居然仍保持心平气和,并不生气。

三公子一向讨厌城府如此之深的人。三公子道:“你在竹梢上头听到的那些话,并不是你此行想听到的话。所以,任你听去也无妨。而我之所以把你请下来,是因为我知道,我接下去要说的话,才是你苦等一整夜,真正想要听到的话。”

那人道:“既然公子把我邀下来,看来就是不想让我听到我想要听到的话了。”

三公子道:“不错,只能让你失望地空耳而归了。”

那人哈哈大笑,道:“久闻三公子乃是谪仙下凡,视苍生如走狗,目天下为无物,难道世上还有三公子忌惮之事?即便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话,难道三公子还怕我能做出惊人之举,从而超越你的控制不成?”

三公子道:“你这老家伙脸皮够厚,忍功一流,而且还挺会说话。如果你那么想要知道的话,我倒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那人道:“三公子请讲。”

三公子道:“虽然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何方妖孽,不过你能从容闯入我这无名山庄之内,绝不会是无名之辈。我有预感,在江湖中,你一定曾有过一段辉煌的岁月,而且也被列入绝顶剑客之列。如果你想知道我在饕餮临死之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请你自断左臂。我知道你是右手使剑,所以只要你砍去左臂,也实在是一番美意。”

那人一点也不含糊,果真把腰际所悬长剑拔了出来,要向左臂砍去。

三公子伸手道:“且慢。”

那人生生地将剑势顿住,以为三公子改变主意,心头一阵暗喜,心想这胳膊算是保住了。然而,由于他戴了三层面具,因此单从脸上倒看不出半点异样。

三公子道:“这儿有一个临睡前的小姑娘,我不想吓着她,当然,我也不想在我居住的这座山庄内有任何血腥之气,请你走到山庄门外,自断左臂,再找个地方把左臂埋好,以免吓着游客或路人,然后你就可以回到这里来。而我,就将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于你。”那人听完三公子的话,便一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走去,一拐两拐,消失在建筑和树木之间。

宁心儿还醒着,她问道:“那家伙不会真的那么听你的话吧。莫非他真的会跑到门外去,把自己的一条胳膊砍掉?”

三公子道:“你放心,他一定会的。”

宁心儿吐吐舌头,道:“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傻的人?为了听那么两句话,连自己的一条胳膊也舍得不要,那两句话对他就那么重要?”

三公子道:“你想想,一个没事就在脸上戴三层面具还要外加一块蒙面布巾的人,还能有什么怪事做不出来?再说,不是每个人都有你和我这样的交情,你就很舒坦得像个皇太后躺在那里,你问我什么,我就乖乖地回答什么。其他人要想知道,是要付出代价才行的。”

宁心儿转了转眼珠,美美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说话间,那人去而复返,他的左边衣袖垂在身旁,空空荡荡的,齐肩处殷红一片,风一吹,衣袖便摇摇摆摆。那人走路仍然很稳,他来到三公子面前,道:“三公子吩咐的事情,我已办妥。”真不知道他脸上现在是何等表情,谁叫他戴了三层面具,永远是一副死相,让人想同情他也同情不起来。

三公子道:“壮士断腕,今天你整条胳膊一块卸,实在是壮士中的壮士,佩服佩服。”

那人道:“好说,好说。”

三公子道:“你不恨我?”

那人道:“不敢恨,恨也没用。”

三公子道:“这回答倒也老实,我看你随时有可能晕过去,你还是抓紧时间,赶紧发问吧。”那人道:“你向饕餮提到的那个她究竟是何人?”

三公子道:“她是饕餮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和在乎的人。”

“那她现在在哪里?”

“你问这个­干­什么?”

“三公子,我的一条胳膊没了。” 那人带着哭腔说道。

三公子道:“嗯,有道理,你有权利问,我有义务答。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在恭王赵的王府内,有一幅苏汉臣奉命画的画像。你只要找到了这幅画,你就找到了你想要知道的全部答案。”

那人单手一抱拳,道:“多谢三公子指教。”说完转身离去。他离去的步伐踉踉跄跄,似乎随时可能跌倒在地。

等他走远,宁心儿叹道:“真是一个可怜的人啊!”三公子摇摇头道:“你错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干­的坏事之多,只怕你想都想不到。”

时间:巳时整(按今日计时,当为上午十点整)。

地点:无名山庄,紫竹园。

三公子本来打算好好地睡上一觉,度过了一个漫长而刺激的晚上,酣畅淋漓地睡上一觉无疑是一种很好的奖赏。可是他睡不多久,迷迷糊糊中就听到一阵既无章法又无音调的琵琶声,他翻了个身,想再度沉入梦乡,然而琵琶声却对他不依不饶,声音越来越大,听得他心乱如麻。他不得已,只好从床上坐起来,对着弹琴的宁心儿道:“你怎么这么好的­精­神?求求你放过我,让我再睡一会儿,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

宁心儿道:“不行,就不放过你,就是不让你睡觉。”她嘴上说话,手上也没闲着,继续弹奏在她而言风雅至极的乐曲,她几乎就没怎么睡过,然而看上去依然容光焕发,明艳逼人。她这个人呀,没事时看上去懒洋洋的,一有事就异常亢奋。

这时,三公子已经被逼下床。他说道:“恕我耳拙。你这弹的是什么曲子?”

宁心儿还沉浸在乐曲的美好意境当中,也不抬头,说道:“我自己写的曲子,你当然听不出来啦。”

三公子苦笑,心里寻思道:“就算是《高山流水》这样的千古名曲,从你的手里弹出来,我也是听不出来的。”但这话他没敢讲,他害怕宁心儿会揍他,这丫头要是真动起手来,可狠着呢。

宁心儿道:“好听吗?”三公子忙不迭地点头,说道:“实在是好听至极,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宁心儿道:“那是!你既然是下凡的神仙,我就特地为你弹一首天上才有的曲子,一解你的思乡之情嘛。” 三公子一鞠到地,道:“多谢姑娘成全。”

宁心儿一挥手,道:“免礼免礼。小三子,今天你打算做些什么?”

三公子道:“还没想好,我刚刚起床,头还昏昏沉沉的。”宁心儿道:“我才不信呢,你一定早有安排。”三公子道:“其实也没什么安排,就是有几件小事还要再处理一下。”宁心儿道:“我陪你去啊。”三公子说道:“你知道我要去做些什么吗?就说要陪我去。”

宁心儿道:“我才不管呢,你曾经答应过我,不管你去哪里,都要带上我的,而要是我想去什么地方,却可以不带上你。你要是吃香喝辣、风流快活,我要陪你去,你要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陪你去。反正就算有天大的危险,你也会保护我,不会抛下我不管,我对你最有信心啦。”一个最好看的女人,带着最温柔的表情,说着最好听的话,三公子又怎能拒绝她小小的要求呢?就算刚才同样的这个女人,弹着最不堪入耳的琵琶,把他从睡梦中无情地吵醒,那又能算得了什么罪过呢。

宁心儿又道:“不过,在我陪你去办事情之前,你也要陪我去做些事情。”

三公子道:“爱卿一一奏来。”

宁心儿道:“我要去吃卖鱼桥的冰糖葫芦、奎元馆的莲子虾仁、和宁门的臭豆腐、官巷街的小米粥、观音庙的鸭舌头,我还要去买余杭门的胭脂扣、艮山门的青瓷茶具、候潮门的丝巾、净慈寺的檀香、南屏街的香烛、锦带桥吴老太太的绣花鞋,再去清河坊买史木匠的檀木梳、铁铁匠的绣花针、肖老板的水晶手链,我还要去给你买风扇坊的一把折扇,去灵隐给你求一道平安符。”

三公子道:“还有我的份啊,真是愧不敢当。”

宁心儿道:“那当然,省得你老认为我在虐待你。”

三公子道:“可是,这样一来,城东城西城南城北都得给跑了个遍呀。现在已经是巳时,天黑之前哪能办得了这么多事情?”

宁心儿道:“要是来不及,那先去买我想送给你的东西吧,我可以作出牺牲的。”

三公子假装推辞道:“那怎么好意思,当然是先去吃你想吃的、买你想买的比较要紧。”

宁心儿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你对我真好。”说着,送上一记香吻,堵住三公子差点吐出来的鲜血。

时间:未时初,二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下午一点三十分)。

地点:御街。

跟在活蹦乱跳的宁心儿身后,麻木地任她摆布,她说往东就往东,她说往西就往西,还要捧着宁心儿买来的稀奇古怪、中看不中用的大包小包的东西。三公子觉得自己像是个天下无敌的跟班,虽然身怀绝世武功,此时也派不上多大用场。不过他倒并不介意。宁心儿的笑容和欢语,便让他觉得不虚此行,心里满满地跟着快乐起来。

一路上,每隔十步便能看到一张通缉令,上面画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年轻人,图像下面有如下大字:悬赏捉拿江洋大盗,司空空空。凡活捉送官者,赏银十万两,尸首送官者,赏银五万两。提供确凿线索者,赏银一万两。通缉令底下盖着刑部鲜红的大印。

三公子看着画像就忍不住乐,说:“看真人还不觉得,一看画像,就觉出来这小子的确贼眉鼠眼,不像善类。不过按图索骥虽可,按图索司空空空却大谬不然,这小子易容成癖,总是变化多端,一日容貌数变,比爱美女子换妆更勤。就算那些捕快当街碰到他,也只能是对面相见不相识。”宁心儿道:“我见过他,貌不惊人,看上去也无特异之处,没想到还值十万两白银,真是人不可貌相。”三公子道:“你错了。十万两银子就想通缉司空空空,未免太小瞧他了。如果在当今江湖中推选出五名超级富豪,司空空空绝对有资格成为其中之一。”

一顶轿子拦住两人去路。宁心儿认得,那是南宫小莲的轿子,欣喜地迎上去,甜甜地叫道:“南宫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一掀轿帘,轿内却空无一人。

宁心儿大奇,问轿夫道:“你们家夫人呢?”

轿夫躬身答道:“回姑娘的话,我们家夫人吩咐小的们来接姑娘,到相府一叙,夫人特地叫小的们将这份信交与姑娘,姑娘看完信之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宁心儿接过信,拆开,信不长,才短短数行。

宁心儿读完信,满面怒容,眼中含泪,喃喃道:“可怜的小莲姐姐。”她跨入轿中,连三公子也顾不上,对轿夫喊道:“起轿,快回相府。”

三公子道:“心儿,你可不能抛弃我不管呀。”

宁心儿道:“这事跟你无关,你们男人就知道欺负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三公子道:“心儿,你错怪我了,我不是男人,我是神仙。”可宁心儿早已去远,听不见他的话语,倒是市集上的老百姓们都听见了。对三公子恻目而视。

三公子也不惭愧,左顾右盼,好像也在寻找那个说自己不是男人的男人。他虽然自幼便在杭州长大,却不怎么认得路,每次都要宁心儿给他当向导,他左右张望,也辨不清方向,叹一口气,随着人群胡乱走去。

时间:未时整,初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下午两点十五分)。

地点:钱塘小筑。

国亲巷,三公子看见一幢小楼前有两个人在向他招手,忍不住走过去瞧瞧,原来是上次接宁心儿去皇宫的那两名宫女,只是已换作平民装束,与宫装的华丽冷艳相比,更添一份市井生气。三公子道:“你们怎会在这里?还打扮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偷偷溜出宫来玩耍?”

纤云和巧儿的脸几乎同时红了起来,云回答道:“我们可没胆量偷偷溜出皇宫,如果被发现,是要掉脑袋的。”

三公子道:“你们找宁姑娘吧,她来不了。”

纤云和巧儿交换了一下眼­色­,纤云有些羞怯地说:“其实,我们是来找公子的。”

“找我何事?”

“请公子从这个楼梯上楼,上楼后自然就会知道。”

三公子看看两位小女子,道:“装神弄鬼,非大丈夫所为。”

纤云道:“公子是不是不敢上楼?”

三公子道:“如果我不上楼,又会怎样?”

纤云道:“如果公子不愿上楼,自然也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那我可以走了?”

“当然可以。”

三公子笑道:“现在我反而想上楼去看看了。”

三公子转向楼梯,楼梯呈螺旋状,绕着一根巨大的柱子盘旋而上,直到二楼。三公子拾级而上,到了二楼,不见人影,只有一条长廊通向幽暗的远方,似乎没有尽头。三公子沿着长廊向前走去,在长廊两边的墙壁上,挂满前代和当代名家的字画,无一不是珍品,三公子也不急着前行,经常停下来对某一幅字画细细观摩。有时候,还伸手摸上一摸。四周安静得让人有些担心。既便如此,也无人现身对三公子加以催促,显见小楼的主人也是相当有耐心的人。即将与一个充满耐心的人会面,这让三公子觉得十分有趣。

长廊的尽头是一处小型的山水园林,走过假山流水,又到了一幢黛青­色­的小楼。小楼的二楼窗户上系着一方纯白的丝巾,在风中微微飘动。窗户虚掩着,隐约传出里面的丝竹弦乐与脂粉香气。一只白皙娇­嫩­的手,伸出窗外,向三公子轻轻一勾。

三公子上楼,悲哀地感到自己像一个可怜的­奸­夫,正趁­淫­­妇­的丈夫不在家之际,夹着尾巴,偷偷上楼,去行苟且之事。门半开着,三公子推门进去,发现果是一位小姐的闺房,象牙床,洁白的纱帐,满室摆满才离开枝头不久的花朵,散发芳香,墙壁上面挂满波斯挂毯,上面绣的内容竟然是各式各样的男女交欢图,极尽香艳之能事,象牙床上斜倚着一位丰满圆润的­妇­人,背对着三公子,玉体横阵。她身披一件轻纱,透过轻纱,娇美诱人的胴体一览无遗,乌黑的秀发直垂到腰。在床脚处,坐着两位胡女,酥胸半露,只有两小块绸缎系在腰间,修长笔直的大腿,狐媚的大眼睛含情脉脉。空气中弥漫着情yu的气息。到了这种地方,所有的男人都忍不住要产生同一个念头。而两位柔弱的女子,一张再柔软不过的大床,在床上挑逗地扭动着的更柔软的腰肢,都使这一念头要付诸实践是如此的容易。

三公子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心想,既然小楼门口站着的是皇后身边的两位宫女,那么躺在床上的自然是皇后本人了,上次见面时她将头发盘了起来,还看不出有多长,这一放下来,居然能到腰间。而以她的岁数,还能有如此曲线玲珑的身体,实在不易,皇后毕竟就是皇后。只不过以堂堂国母之尊,穿着这种过分暴露,几乎等于什么也没穿的衣服,实在与母仪天下的尊贵雍容相去太远,未免有失体统。

三公子道:“皇后把我请来,有何吩咐?”

床上的女人依然背对着他,并不回答,两位胡女则掩嘴偷笑。

三公子又道:“皇后上次将宁姑娘请到皇宫,是想让她嫁一位如意郎君,也就是你的宝贝儿子,恭王赵。可惜被我不小心坏了你的好事。你是不是做媒人做上了瘾,所以这次索­性­把我叫来,也要为我张罗一门婚事?只不知这回是不是你的宝贝女儿?”他带着戏谑的口气说道。

床上的女人回答道:“三公子果然妙人,一猜便着。”

三公子不由略感意外,听那声音固然沙哑,却显然是故意压低嗓子刻意为之。女人的年纪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这女人并不是皇后,但是这女人却可以随意差遣皇后的婢女为己所用,无疑与皇后关系密切,而且深得皇后之信任。

三公子道:“你不是皇后。”

床上的女人吃了一惊,她经常伴随在皇后左右,自信模仿皇后的声音足以乱真,即使皇宫里的人也难以分辨真伪,没料到三公子虽然只与皇后见过短暂的一面,却可以一听之下,便能断定她在冒充。

女人强作镇定,道:“大胆,我不是皇后还能是谁?”

“你不是皇后,我没有见过皇后穿这么少的衣服,所以只看见你的身体,我并不能肯定,但我听过她的声音,虽然你模仿得很像,但却瞒不过我的耳朵。你是谁我并不知道,我相信你会自己告诉我的,不然你也不会费这么大周折把我请到这里来。”

女人恢复了自己本来的声音,年轻而娇­嫩­,甜美至极。女人娇声一笑,道:“三公子果非凡人,难怪刑部束手无策的命案,一到了三公子手里就迎刃而解,连当今圣上都对你极力称赞,对三公子的风神俊采,小女子心仪久矣。”

两位胡女掀开纱帐,女人以缓慢从容、优美得无以复加的动作从床上坐起,她在每一个瞬间都最大限度地展现了她完美的躯体。女人斜倚在枕头上,正面朝着三公子,她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毕露,而三公子偏巧又是个眼力极好的男人,她身体的每一个重要部位、每一个局部细节都看得格外清楚。女人的神态不见丝毫羞怯,仿佛穿成这样与一个陌生男人见面,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况且,眼前这个男人一点也不讨厌,他的眼睛里,并没有令人难堪的欲念,有的只是明亮和冷静。

女人是美丽的,与皇后的雍容华贵不同,她楚楚动人,既高雅又柔弱,让男人同时产生两种欲望——自己占有她和不许别人占有她。她很清楚自己的无法抗拒,她的笑容是那么的自信。女人说道:“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就是昌平公主。”

三公子说道:“听过。”他的神情淡漠至极。

昌平公主乃是当今皇后所生之次女。国­色­天香,艳名远播,虽然尚未到出嫁之年,已有数国使节慕名前来为本国王子提亲,但都被一一回绝。

昌平公主道:“我是不是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漂亮?见到我是不是很失望?”

三公子道:“公主之美,远胜于传说当中;公主之美,又岂是人言所能形容。今日得见公主面容,已是大开眼界,至于公主­祼­裎相对,实在是我预料之外的眼福。”

昌平公主道:“听你说话倒颇是动听,可你口是心非。本公主盛妆相迎,而你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眼睛也不眨一眨,叫我怎能相信你说的话。”女人对自己的容貌和身体一向在意得很,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在这种事情上,她们总是很乐意较真。

三公子道:“世外之人,隐居山林,一向修身养­性­,心无滞垢,多年来略有小成,所以即便震惊于公主的绝世容貌,也能强自压抑。至于眼睛一眨也不眨,实在是因为舍不得眨一下眼睛,说不定眨一下眼睛,公主就突然消失了。美人一去不复返,岂不让我抱恨终生。”

公主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发现这个男人比传闻中更加迷人,她已经忍不住有些喜欢上他了,她问了一个所有女人都会问的问题:“那我和宁姑娘谁更漂亮?”

三公子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只能搪塞道:“不知道。”

好在昌平公主并没有继续难为他,女人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武器。昌平公主一拍手掌,道:“欢儿、喜儿,设下酒席,让我与三公子今日痛饮几杯。”

欢儿和喜儿便是那两个眼睛水汪汪的胡女,她们分别取过一个篮子,麻利地从篮子里取出一碟又一碟­精­美的小菜,刚好将桌子摆满,一盘不多、一盘不少,像经过无数次演练似的。看来这顿酒菜是预谋已久。一壶酒,两盏水晶杯,杯中已美酒盛满,金黄|­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显得晶莹剔透。虽然只是小小的两杯,却已是酒香溢满全室。

昌平公主走下床来,娇小的脚既不着袜,也不穿鞋,赤足行走在厚厚的地毯之上。昌平公主道:“三公子请坐。”三公子道:“看样子像是鸿门宴。”

昌平公主道:“三公子真是爱说笑,如此温柔旖旎的所在,正该痛饮美酒,畅谈风月,三公子居然还要疑神疑鬼,怕是要让本公主对你失望了。”

三公子道:“岂敢岂敢,既便是鸿门宴,有美酒和美人相伴,死又何憾。”

两人落座。昌平公主紧挨着三公子坐着,几乎是偎在他的怀中。她身上的自然体香,以及丰润的­肉­体所散发的温热气息,以三公子的定力,也不由心中一荡。

昌平公主举杯祝酒,道:“三公子名满天下,小女子闻名已久,上次母后见过公子之后,也是赞不绝口,所以,小女子不揣冒昧,邀公子来这钱塘小筑一聚。小女子先敬公子一杯,算是赔罪。”

三公子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好酒,好酒。”

昌平公主道:“三公子可知这酒的来历?”

三公子道:“牛饮之下,不及细品,但想来该是正宗的绍兴女儿红,年份在十六年左右。”

昌平公主望了三公子一眼,脸上露出佩服之­色­,柔声道:“小女子今年刚好十六。在我出生那天,父亲便将新酿的绍兴花雕埋在桂花树下。到今天,这酒刚好十六个年头。”说完这些,她又用更小的声音说道,“父皇说过,只有等我找到我心仪的男子,才可以把这酒取出来饮用,而我一向是最听父皇的话了。”她眼光避开三公子,低着头,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连傻子也能听出昌平公主的意思。三公子开始觉得有些不自在了,公主已经不是在向他暗示,她毫无遮掩的美丽紧绷的身体,她饱含情意的眼神和话语,都在明确地表示:她爱上了他。所以,连她最珍贵的女儿家的身体,也不介意让他看个­干­净彻底。她是世上最美的一块疆土,等着他去开垦、去掠夺。

三公子苦笑道:“我可能或许大概应该基本差不多明白一点很多某些全部。”

昌平公主道:“你明白就好。你现在总该知道我为什么会穿成这样子了吧,因为……”她顿了顿,咬咬嘴­唇­,接着说道,“反正我迟早都是你的人。”她又给三公子斟了一杯酒,她还没来得及劝酒,三公子便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昌平公主会心地笑了起来。一个男人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只有拼命喝酒来掩饰自己的紧张,顺便借着酒力,平静一下纷乱的思绪。三公子索­性­端起酒壶,一仰头,酒倒入口中,喉结上下起伏,一壶酒便全到了他腹中。

三公子赞道:“实在是好酒,再来一壶。”欢儿早就乖巧地又端上了一壶酒。三公子看了看公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面对她那充满期待与爱慕的眼神,三公子叹了一口气,又把一壶酒一饮而尽。

酒的作用实在是很多,既可以缓解紧张,又可以拿它来壮胆,三公子一口气连灌两壶酒,莫非也是要为自己壮胆?他壮完胆之后打算做些什么呢?答案显而易见,一个年轻的男子,一个美丽而几近赤­祼­的女孩,在一幢庭院深深、与世隔绝的小楼里面。两个人又都喝了些酒,他们只有一件事好做,也只有一件事要做,昌平公主微微翘起下巴,表情兴奋,看上去,她一点也不排斥那件事的发生。

三公子轻轻地放下酒壶,深深地望着昌平公主的眼睛,昌平公主简直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三公子冷不丁道:“公主和人喝酒,总喜欢带一大堆人马在身边吗?”突然听到这么没来由的一句,昌平公主本能地一愣,然后说道:“这里就你和我,还有欢儿、喜儿。”她忽然领悟到了三公子的真正意思,含羞笑道:“你这个人真坏,说话总喜欢拐弯抹角,你要是嫌她们碍眼,我这就叫她们下去,到时候这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你想拿我怎么样我也没办法,反正我也打不过你。”

三公子却突然转移话题,道:“这些波斯挂毯派何用场?”

昌平公主道:“还能派什么用场?只是装饰一下房间,让整个房间能添些异域风情罢了。”

三公子道:“依我看,这些挂毯用来藏刀斧手也不错,刀斧手躲在挂毯后面,又有谁能想到呢?”

昌平公主脸­色­刷地一下苍白起来。三公子继续说道:“前后左右四面墙,每堵墙前面都躲了五名刀斧手,我听到二十个男人的呼吸声,既然公主已经布置了刀斧手,为什么一直还不下命令呢?趁我现在酒力发作,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昌平公主很勉强地笑了笑,道:“为什么我要埋伏刀斧手来杀你?”三公子道:“我不知道,你总有自己的理由。”他依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像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这让昌平公主莫测高深。昌平公主叹了口气,道:“你这个人真是古怪离奇,居然连自己的死活也不放在心上。”

三公子愉快地道:“三公子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昌平公主笑着道:“看样子,这二十名刀斧手是杀你不死的。”

三公子道:“他们埋伏在挂毯后面好半天时间,实在是够辛苦的。不管到底杀不杀得了我,好歹也要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试上一试。”

昌平公主道:“三公子武功盖世,这二十名斧手空有一身蛮力,自然入不得三公子的法眼,又何必让他们自取其辱,也折却了本公主的颜面。”她双击手掌,挂毯后面果然拥出二十名刀斧手,目不斜视、秩序井然地鱼贯退出,谁也不敢向美丽赤­祼­的公主看上一眼。

两壶酒又摆到了桌子上面,昌平公主替三公子斟满一杯酒,举杯,道:“刚才的事情请三公子别介意,我的本意只是想试探一下公子的武功,你也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趁人家还没嫁给你之前,对你多些了解也是好的,你不会因此而生我的气吧。”

“当然不会,这短短的几天,我已经被不同的人杀了好几次,都已经被杀习惯了。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两人对饮一杯,昌平公主很关心地柔声问道:“公子喝如此急酒,可千万不要太早醉噢。你要是醉了,我可是要独守空房了。”

三公子道:“公主对我可真是体贴入微。”

昌平公主道:“人家的一片心意,你知道就好。”

三公子又出惊人之语,道:“公主一定有一件事感到非常大惑不解,你很想问我,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虽然你掩饰得很好,可是你的双腿在桌子底下焦躁地动个不停。你的双腿每动一动,我就闻到一阵香风来袭。”

昌平公主脸上又是一红,三公子这句话听上去不怀好意。昌平公主挂着迷人的笑容,道:“我有什么事应该值得奇怪呢?”

三公子道:“你一定心里在奇怪,为什么我直到现在还没有倒下,对常人而言,喝一杯像这样掺有天下奇毒极乐散的绍兴女儿红,顷刻间便会七窍流血、毒发身亡。更不用说像我这样,一喝就是整整两壶。二十个刀斧手的­性­命对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你之所以把刀斧手撤下去,倒并不是怕他们杀不死我反而被我杀死,而是因为你另有后备办法,而你对你的这第二杀招有十拿十稳的把握,所以才让他们撤下去。”

昌平公主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个年轻人实在是难以捉摸,明知道别人处心积虑要置他于死地,他却依然安之若素,既不着急,也不生气。他的神态还是那么轻松自在,一点也看不出有报仇雪恨、以牙还牙的意思。但他越这样,越让对方心里不踏实,不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下,到底内心里又是怎样的打算。真正的恐惧是对恐惧的等待。

昌平公主道:“不错,每壶酒里我都亲手拌入了西域奇毒极乐散,一杯入肚,便能听到极乐世界的召唤,你喝了这么多,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

三公子笑道:“那是因为,在慌乱中,你混在酒里的并不是极乐散,而是至烈至­淫­的瑃药,欢乐散。”说完,三公子猛地站起,边脱衣服边狂叫道:“好热啊,浑身像在火里烤一般啊。难受啊,我想是欢乐散的药力发作了啊。我控制不住自己啊。公主啊公主,不要怪我无礼了啊。”他披头散发,鼻孔翕张,气息粗壮而短促,两只眼睛像要喷出火一般,原来潇洒的面孔忽然显出一种野蛮粗犷的形象。他跌跌撞撞地向昌平公主扑去,昌平公主被三公子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吓呆了,坐在凳子上竟然一动也不动。两个胡女眼见公主即将遭到三公子的非礼,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事急从权,挺身而出,要来拉拽三公子,阻止他向公主扑去。

三公子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两位胡女并不是普通的胡女,而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她们拉拽自己的招法,分明便是天山派的不传秘技——折梅小擒拿,而且已有七八成的火候。欢儿的手死死地按在三公子左手脉门,喜儿的手指点中三公子右臂的曲池|­茓­和玉枕|­茓­。

欢儿和喜儿一击得手,心下大喜,两人交换眼­色­,分明在说:神乎其神的曹三公子,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在她们正得意间,忽然只觉得已被她们牢牢控制住的三公子的衣袖古怪地飞起,从她们的眼前拂过,她们看见眼前白茫茫一片,然后便倒在了地上。

三公子似乎还处在疯狂状态,甚至比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张牙舞爪,貌极凶狠,昌平公主见两位胡女如此不堪一击,身子已凉了一大半,再没有了指望。心头一急,便晕了过去,她身体一软,从凳子上滑下,倒在铺有厚厚地毯的地上。而晕过去之后的她,更有一种妩媚娇柔的魅力,她那略微弯曲的身体,披散在胸前的秀发,并拢在一起的两条大腿,紧闭的双眼,微张而颤动的嘴­唇­,都更能激起一个男人最原始的欲望。况且,她已经不能反抗。

三公子却偏偏在此时冷静下来,他整理衣冠,束好头发,舒适地坐在桌前,有滋有味地品尝着有毒的酒菜,慢悠悠地等待昌平公主的醒来。

他等待的时间并不长,昌平公主很快就醒了过来,她看看远远坐着的三公子,感觉了一遍自己的衣服和身体,发现三公子并没有借机占她的便宜,心里既庆幸又略微有些失望。昌平公主道:“我已经落在你的手中,而且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好像还晕了过去,你方才本可以……”她欲言又止,但谁都知道她接下去想说的是什么。

三公子道:“我的确可以。”

“但是你并没有那样做,难道是因为我不够美丽?”

“当然不是,只是你是有夫之­妇­,我可不敢破坏你的­妇­道贞节。”

昌平公主怒道:“本公主尚待字闺中,何来夫君?”

三公子不以为然地一笑,说道:“你不是昌平公主,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的夫君是谁。”昌平公主闻言大惊,倒在地上,身体使不出半点力气。

三公子接着说道:“你的夫君便是恭王赵,而你,则是恭王妃。”昌平公主不加以反驳,无疑便已默认了三公子的猜测。她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昌平公主和我无冤无仇,如果要说她仰慕我,这我相信,然而一位妙龄少女绝没有将她仰慕的男子置于死地的必要,这样于她没有丝毫的好处。除了昌平公主,还有谁能指使得动皇后身边使唤的婢女呢?自然只能是恭王赵了,或者是他的妻子,也就是你,恭王妃。”

“可是杀了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三公子又笑了笑,说道:“你倒是很风趣,这话本来应该由我这个被杀者来问你这个杀人者才对。如果你连杀我的好处都不知道,你又何必来杀我呢。你之所以如此反问,实在是想试探一下我。不过,我仍然很乐意回答你的问题,你杀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的丈夫,因为我可能是唯一知道他的秘密的外人。这个秘密一旦被我讲出去,不仅对恭王,甚至对整个皇室都将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恭王本身更将是身败名裂。而你,自然也将被祸及,一个女人平时再温柔再心软,可是一旦她心爱的男人受到某种巨大的威胁,她会不惜一切手段,甚至牺牲自己的名节和生命,也要去保护自己的男人不受伤害。所以,尽管我们素不相识,尽管我是如此的年轻,尽管我是如此的英俊,尽管我还有着大好的前程,尽管你明知此举将招致亿万少女的唾弃与憎恨,你依然抱着必杀的决心,对我丝毫也不手下留情。”

恭王妃静静地听着,她已经从方才的惊愕中恢复过来,态度也镇静了许多。她刻意隐瞒的东西被轻易揭穿,她反而觉得释然。

三公子接着说道:“可是你杀不了我,就算你杀了我,那个秘密依然将继续存在,而它带给你的痛苦也还将继续。虽然为了恭王,你可以牺牲自己,但是恭王已经不是从前的恭王,他的心被迷惑了。”

恭王妃嘶声道:“关于这个秘密,你究竟知道多少?”三公子道:“我只知道,就算在你最开怀大笑的时候,你的眼神里仍然藏着一份寂寞,你是一个夜夜独守空房的美丽女人,而那个秘密就正是你夜夜独守空房的原因。”

恭王妃忽然从地上爬起来,跪在三公子面前,道:“求公子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恭王他只是一时糊涂,才会做出如此不伦之举,相信他总会有翻然醒悟的一天,到那时候,他就会乖乖地回到我的身边,求求公子,贱妾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三公子任她跪着,徐徐说道:“现在你要记住,我不是你的敌人,当然,我也不是你的朋友。我要告诉你,知道恭王秘密的可能还有其他人。而那个人,不是一个喜欢保守秘密的人,尤其是为恭王保守秘密,是打死他他也不会­干­的。”

恭王妃一双眼睛透出深深的忧虑和恐惧,她仿佛看见秘密被揭穿之后,恭王和自己的悲惨下场。她急切地问道:“那个人是谁?”三公子道:“如果恭王身败名裂,受益最大的是谁?”恭王妃道:“自然是庆王赵恺了,恭王废了,他便是当然的太子,未来的天子。”说完,她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莫非真的是他?”

三公子道:“很有可能。”

恭王妃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随便从床边抓起一件衣裳,披在身上,也不梳妆,就欲向门口走去,三公子道:“你去哪里?”恭王妃道:“我现在就去面见母后和圣上,赶在庆王之前,把这个秘密亲口告诉他们,请求他们原谅。”

三公子道:“如果你是他们,你会原谅恭王的所作所为吗?”

恭王妃一下子愣住了,她呆呆地站着想了一会儿,说:“他们不会原谅的,母后可能会原谅,可圣上一定会大发雷霆,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说着说着,她便放声大哭起来,她实在是没了主意,三公子看了心中不忍,说道:“你先别哭,也许我可以帮你,或者说,也许我愿意帮你。”

他平淡地说出的这句话,仿佛有一种魔力。恭王妃渐渐止住哭泣,一双泪眼望着三公子,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她说道:“只要能帮恭王度过此劫,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做什么都愿意?”三公子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

恭王妃咬咬牙,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她拉开貂皮大氅,转扭腰肢,貂皮大氅顺着她洁白细腻的肌肤缓缓滑落到地上,她骄傲地挺起胸膛,紧绷而有力的双腿慢慢地向三公子走去,从她丰满的嘴­唇­间吐露出令人意乱情迷的话语:“只要你答应,我就是你的。”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心里矛盾极了,她已经有一年多没碰过男人了,而她还年轻,有的是欲望和­精­力,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又英俊得不像凡人。她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这样做是为了恭王而牺牲,但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她,其实,你自己也想这样,她心烦意乱,脸也莫名其妙地发起烧来。

三公子忽然间像挨了一箭的兔子般逃得飞快,并哈哈大笑起来。他意识到自己这次玩笑开大了,他说道:“不用担心,今晚一切就将水落石出。”说这话时,他的人已经离开两层小楼,正穿越园林中一条点缀有石块和艾草的小溪。

时间:酉时初(按今日计时,当为下午五点整)。

地点:丞相府。

汤思退在两位年少美艳的婢女侍候下,整衣肃容完毕。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间觉得颇为陌生,竟怔怔入神。婢女轻声地提醒他,太夫人在等着呢。汤思退这才回过神来,他嬉皮笑脸地在两位娇弱的婢女身上一通狂捏,道:“小贱货,回来再收拾你们。”

太夫人是汤府内的老天牌,汤府内的大小事务全决断于她一人之手,汤思退是一个出了名的孝子,对母亲百依百顺,又敬又怕。他是一个遗腹子,打一出生,母亲便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母亲给城里富贵人家做工,供养他读书,只要是能赚钱的活计,不论轻重,她都来者不拒,每回他夜半醒转,还能看见母亲在灯下劳作。母亲含辛茹苦,只为了他有一天能考取功名,衣锦富贵。一想到在那贫贱的岁月里,母亲是如何与他相依为命,艰难度日,汤思退便难以抑制自己的眼泪。

汤思退给老太夫人跪拜请安后,恭敬地问道:“母亲把孩儿召来,有何吩咐?”

太夫人道:“我儿,听说今日圣上降旨,召你深夜入宫。”

“回母亲的话,是有此事。”

太夫人忧伤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你最好不要去,你这次进宫,恐怕会招致厄运。”

“母亲何出此言?”

“娘今日午睡,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一身破衣烂衫,在旷野之中拼命地奔跑,在你后面有几个凶相毕露的人,拿着明晃晃的刀追着你。你边跑边叫娘救你的命,可当时娘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们追上你,把你按在地上,一通猛砍,娘这时就吓醒了。”

“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忧了,不过,梦中的事情,多半荒诞不经,母亲不必当真。孩儿又不是第一次深夜入宫,每次还不都是毫发无伤地回到你的身边。”

“总之,娘不许你去。”太夫人固执地说道。

“孩儿身居宰相和枢密使两大要职,皇上深夜召见,必是有重大国事相商,孩儿食国家俸禄,便该为国家分忧解难,母亲,你不是一直这样教导孩儿的吗?”

“可这一次不比往常,你看你,印堂发暗,两颊泛青,娘是真担心你会有血光之灾啊。娘从梦中惊醒,到现在还一直心惊­肉­跳。你就当宽娘的心好了,再装病一回,明天皇上要是再召你入宫,娘一定不阻挡你。”

汤思退宽厚地一笑,心想老太太九十多岁的人了,反而像个孩子,分不清轻重缓急,皇上圣旨岂是随随便便能违抗的。他走上前,给太夫人盖好膝上的毛毯,端起桌上的姜茶,递在太夫人手中,和声道:“母亲请用茶,稍压压惊,孩儿一定尽快回来,绝不让您老人家久等。”

太夫人见汤思退去意已决,也无奈何,只是喃喃道:“你不听娘的话,娘都是为你好,娘几时害过你呀。”

汤思退赔着笑脸,道:“孩子当然知道母亲对孩儿的一片深情,等孩儿回来,一定好好地给母亲赔罪,听任母亲责罚。”

太夫人闭上眼睛,道:“我儿,你走吧,娘不敢看你,娘心里害怕。”汤思退暗地里摇摇头,心想,老太太是佛经读多了,疑神疑鬼的。命中注定的富贵,躲也躲不开,命中注定的劫难,逃也逃不了。他躬身道:“娘,你且歇息,孩儿告退了。”

就在汤思退终于为摆脱太夫人的絮烦而长舒一口气时,门外忽传来喧哗声,汤思退眉头一皱,心里不快,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太夫人门前吵闹,打扰太夫人休息?他大步走向门口,向院子里张望。

几个太夫人的使唤丫头正在尽力拦阻一个青年男子的贸然闯入。青年男子骂不迭口,对拦阻他的丫头拳打脚踢,一边叫喊道:“别拦住我,我知道那老乌龟就躲在里面。”

汤思退大喝一声,道:“勉族,你重伤未愈,该躺在床上静心调养才是,你跑太夫人这里来做什么?”

丫头们见汤思退出现,便不再拦阻汤勉族,退到一旁看着这一对父子。汤勉族仰天长啸,那笑声中不是快意,却满是愤怒,他道:“你也知道关心你的儿子。”

汤思退背手而立,道:“勉族,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是你的父亲,关心你乃是天经地义。”

汤勉族愈加悲愤,道:“好一个慈爱的父亲,不光关心你的儿子,对你的儿媳­妇­也是关心得很。”

汤思退面­色­一寒,沉声道:“勉族,不得口出胡言。”

汤勉族双眼通红,如有炭在其中燃烧,尚未恢复完全的脸此时更扭曲得厉害,指着汤思退,厉声道:“老畜生,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清楚,你还想不承认?”

汤思退对远远站着看戏的丫头们甩甩手,道:“你们都给我滚开,刚才的事,你们谁也不得泄露,要是让我知道谁多嘴多舌,杀光她全家。”

丫头们慌忙逃开,虽然她们很想知道这对父子为何争吵,但她们更想保住自己的­性­命。

汤思退等丫鬟们都远远离开之后,这才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汤勉族冷笑道:“你终于承认了。”他忽然号叫起来,弯下腰,低着头,像一头愤怒的公牛,朝汤思退直冲过来。汤勉族重伤未愈,腿脚还不利索,尽管挟满腔怒火,用尽一身全力,速度却并不甚快。若是换一个普通人,避开这一撞应是绰绰有余。汤思退不是普通人,他是当朝丞相兼枢密使,位高权重,体重更重,重达近三百斤的身体,移动起来可不顺当。

儿子的脑袋­精­准地命中父亲的腹部,并深深地陷入多­肉­的柔软当中,汤思退噔地退了一步,屹立不倒。他的一双肥掌揪住儿子的腰带,往上一提,再往下一掼。汤勉族摔在地上,却不肯罢休,强大的意志力透支着他虚弱的身体,他爬起来,抓住汤思退便要扭打。汤思退轻易地便锁住了他的胳膊,令他动弹不得。汤勉族望着自己的父亲,流下屈辱而愤怒的泪水。

一声咳嗽打破僵局,太夫人拄着拐杖,颤微微地出现。她一脸不高兴,叱道:“还不快给我放手,你们是不是想把我活活气死?”

汤思退悻悻地松开儿子的手,汤勉族也丧失了向父亲的­肉­体进行挑衅的勇气。

太夫人道:“到底怎么回事?”

汤勉族跪倒在地,膝行向前,抱住太夫人的双腿,痛哭流涕道:“­奶­­奶­,你可要替孙儿做主。”

太夫人慈祥地抚摸着孙子的脑袋,道:“乖孙子,别哭了,­奶­­奶­给你做主,是不是你父亲委屈你了?”

汤勉族哭诉道:“­奶­­奶­,他不是我父亲,他不配做我父亲。孙儿因为卧床调养,近一个月来一直与小莲分房而睡,他这个老不死的,昨天晚上偷偷溜进小莲的房间,对小莲­干­下禽兽不如的事情,­奶­­奶­你可要替孙儿主持公道啊。”

太夫人闻言如遭雷击,往后倒退,晕死过去。

汤思退忙将太夫人扶进屋内,好一番伺候,太夫人醒转过来,连打了汤思退数十巴掌,汤思退不敢忤逆盛怒之下的母亲,尽数挨着。

太夫人打倦了,哭道:“老天爷,我做了什么孽啊,生下这么个儿子,天下女人那么多,你却偏偏死不要脸,要去抢自己儿子的女人。”

汤思退垂着头,低声道:“孩儿罪该万死。”

“你做下这等扒灰的丑事,怎还有面目来见我?怎还有面目去见皇上?怎还有面目去见汤家的列祖列宗。”

“孩子也是为了汤家着想,母亲,勉族他自从被庆王一顿毒打之后,便不能人道,也不能再为我汤家延续香火。孩儿一时胡涂,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但也是抱着万一之希望,如果小莲因为孩儿而有喜,那汤家也就后继有人,不会断子绝孙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孩子也是迫不得已,这才父承子业。孩儿此举,纯是出于对母亲的一片孝心。”

“可你已经娶了五房小妾,也不见你再给我生个孙子。”

“正因为那五房小妾都不能再为我汤家添丁,孩儿方会去找小莲。也许这次就能成了。”

汤勉族冷笑道:“好冠冕堂皇的说辞,你明明是垂涎于小莲的秀­色­,欲泄一己之兽欲,却拿孝敬­奶­­奶­做借口。”

太夫人怒道:“勉族,你给我住嘴,这事情你也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你到外头寻花问柳,沉湎酒­色­,结果得罪了庆王,受他一顿拳脚,落下这种难以启齿的病。小莲又怎会独守空房,你父亲又怎会有机可乘?我都快进棺材的人了,要是汤家的香火就断在我的手上,我到了­阴­曹地府,可怎么向你们汤家的祖先交代?”

“­奶­­奶­,你还护着他!”汤勉族不服地狂叫道。

太夫人道:“不是­奶­­奶­偏心,要是你能让­奶­­奶­抱上玄孙,­奶­­奶­一定为你做主,绝饶不了你父亲。”

汤勉族气极反笑,道:“好,你们俩串通一气,最好我做一个忍气吞声的绿头乌龟,你们才会满意。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我要进宫到皇上面前告状,求他主持公道。若是皇上也向着你们,那我就到京城里把这事到处宣扬,我豁出去了,我才不管什么家丑不可外扬,我就要叫你们再无颜面在这人世间立足,我说到做到,我这就进宫面圣去。”

汤思退大叫:“来人。”便有仆人进来听候吩咐,汤思退道:“把勉族给我绑上手脚,抬回他的房内,派人把住房门,在我进宫回来之前,不许他离开半步。”

仆人们被这道不合常规的命令给吓坏了,一时间全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太夫人道:“你们傻愣住­干­什么?还不动手?”仆人这才如梦方醒,来绑这个平时让他们畏若蛇蝎的汤家少爷。汤勉族并不反抗。奴仆们小心翼翼地将他捆绑妥当,在给绳子打结时,也不敢结得太紧,怕弄疼了这位流年不利的少爷。

汤勉族轻蔑地扫了一眼捆遍周身的绳索,道:“你以为把我捆起来就万事大吉了?你别忘了,小莲是谁家的女儿?南宫世家的人,不会放过你的。”

汤思退道:“南宫世家终究是外族,寄于我汉人篱下,能有何作为?天下兵权尽在我手中掌握,他们拿什么与我斗。”他忽又换上一副轻松愉悦的面孔,道:“勉族,为父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包管你收到这份礼物之后,马上就会忘记我们父子之间的小小芥蒂。到时你就会知道,为父是如何地疼爱你。”

“我才不稀罕你的小恩小惠,你别再做梦了,我可不是小孩子,赏一两块糖果就能把我哄得服服帖帖。我恨你,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汤思退附在汤勉族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产生了神奇的效果。汤勉族立时安静下来,带着不敢置信的语气,问道:“你真能送我这样一份大礼?”

汤思退得意地点点头,道:“这样你肯原谅为父了吧。”

汤勉族道:“如果你真能送孩儿这样一份礼物,父亲的大恩大德,孩儿将没齿难忘,小莲的事,孩儿也终生不再提起。”

汤思退道:“为父还有一份大礼,也要一并送与你。”说着又在汤勉族的耳边一阵厮语,只听得汤勉族目瞪口呆,很快又眉开眼笑。他几乎就要跪倒在父亲面前,反过来请求他的原谅。汤思退道:“现在你先回房去,等为父的好消息,相信不用为父提醒,你也该知道要对方才所听到的守口如瓶。”

汤勉族欣喜若狂地离去,路上还哼起欢快的小曲。汤思退目送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深深地叹息,太夫人问道:“我儿,你刚才和勉族都说了些什么?他怎么一下子跟换了个人似的?”汤思退道:“娘,孩儿要先卖一个关子,回头好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走出太夫人的院子,汤思退问身边的侍卫道:“小莲怎样了?”

“少夫人只是在房内啼哭,还好有一位宁姑娘陪在她身边,耐心地安慰她。想来应该不会有事的。”

汤思退满意地点点头,南宫小莲的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

侍卫又道:“相爷,该起程了,再不起程,恐误了皇上召见的时辰。”

汤思退整理一番衣冠,若有所思地道:“是啊,是该起程了。”

时间:酉时初,三刻(按今日计时,当为傍晚五点四十五分)。

地点:紫宸殿。

入夜时分,天已经黑了下来,由于餮饕已经伏诛,刑部便及时取消了京城的宵禁。近几天来,夜幕下的杭州第一次如此热闹。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享受夜­色­中的平和与安宁。这座当今世上最繁华、最富有、最美丽的城市,终于又恢复了她的活力与魅力。

三公子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兴高采烈的面孔,心里也跟着快乐起来,但是一想到宁心儿不在身边,心里不免失落。他迈着悠闲的步子,向皇宫走去。眼下,他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而这件事关系着无数人的­性­命,甚至是整个国家的兴亡。他必须全力以赴,于是,他镇慑心神,让自己的­精­神尽量集中。

三公子来到了皇宫的正大门,丽华门。皇宫他已经来过一次。丽华门门口早有一名太监候着。这个太监肥头大耳,面白­唇­红,有­妇­人姿态,虽然晚上比白天已经凉爽许多,而他又站在门口没怎么动弹,脸上却已是油光一片,远远看去,活像一个油腻的猪头。太监名叫高曼,人称高公公,乃是战乱年代,胡女和汉人杂交所生,一出生便是天阉,被视为怪物而弃于道路,后被云游僧人捡起抚养,没少受僧人的狎戏玩弄,后因机缘巧合得以入宫。因为他善于察颜观­色­,阿谀奉承,甚得孝宗欢心,因此得以一路青云直上,直至升为太监总管,权势炙手可热,为人也飞扬跋扈。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自然不该站在门口做接待使的,然而他又必须站在门口接待这位客人,因为这是孝宗金口吩咐的。可见这位客人的身份非同小可。因此,他尽管满心不情愿,也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皇宫门口。

高公公见到三公子,眼前一亮,连忙迎上前去,说道:“来的可是三公子?”三公子点点头。高公公恭敬地说:“三公子请跟我来。”守门的禁军上次已经在苏堤上领略过三公子的威风,因此见到高公公对三公子执礼甚恭,也就不感到奇怪。牛人,就该享受这样的待遇。

三公子在高公公殷勤的引领下,一路来到了皇宫内最威严最神圣的地方,也是主宰整个帝国命运的地方——紫宸殿,能够进入这神圣庄严的紫宸殿的,无一不是朝廷命官、国家要员,而在晚上还能被召入紫宸殿议事的,更是非辅国重臣不可,一介布衣能获此礼遇,恐怕在宋朝开朝以来尚无先例。而反观三公子,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好像他进入的并不是帝国的核心所在,而只是路边一间普通的小酒馆。

高公公轻手轻脚地上了殿,弓着腰,脸朝地低着头一路小跑,来到皇帝跟前,小声禀报道:“皇上,三公子来了。”孝宗高坐在龙椅上,俯视着站在门口的三公子,三公子也不客气地打量着孝宗。两人目光交会,皇帝忽然露出了笑容,说道:“你来了。”听他的口气,好像两个人早已熟识,是以连三公子并没有按照面君的礼仪向他参拜也并不在意。三公子也还以一记笑容,回答道:“我来了。”皇帝道:“赐坐、赐酒。”

两个小太监添了一张桌子,摆上瓜果菜肴,奉上酒壶杯盏。三公子席地而坐,随意地打量起紫宸殿来。今晚的紫宸殿可真是热闹非凡,在紫宸殿的两侧,面对面各排了两张桌子,左首第一张桌子,端坐着老态龙钟的丞相汤思退,他正面­色­古怪地盯着三公子看,显然三公子的到来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他身边,陪坐的是那位神秘的金先生。他那在昨夜被饕餮击伤的右半边脸贴满了白­色­的膏药,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怪异而恐怖。他的身躯依然笔直挺立。对他这种内家高手而言,一点硬伤并无关大碍。金先生也在看着三公子,而他的眼神比汤思退更加古怪。

左首第二张桌子的主位却是空的,像是特意为某人预留。桌子的客位上坐着包温。他投向三公子的眼神充满敬佩和感激。正是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谈笑间保住了他一生苦苦经营的大好名誉和前程。

右首第一张桌子,坐着的是庆王赵恺,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态度端庄而谨重。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埋首于经史之间的谦谦书生。跪在他旁边的是千面道人,花白的头发在头顶随意挽了个发髻,一身道袍虽然陈旧,却洗得异常­干­净。道人双眼微闭,于他周遭的事物漠不关心,仿佛已处于入定境界。

右首第二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所以显得颇为冷清。坐在这张桌前的乃是恭王赵,他的脸­色­比上次三公子见到他时更加苍白,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色­。他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坐姿,看上去紧张不安,似乎已经预感到有某些不祥的事物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他偷偷地瞄了一眼三公子,忽然发现三公子也正在看他,便慌忙地移开目光,对三公子,他好像存在着某种畏惧心理。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想要以此来掩饰自己刚才的窘态,然而,三公子分明看见,他端着酒杯的手正颤抖得厉害。

高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以他特有的缓慢而威严的声音开始说话了。皇帝说道:“这次饕餮连环食人案,终于在朕钦定的限期内及时破获,京城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华与安宁,令朕深感快慰,刚才汤爱卿已把此案的经过种种一一奏来,汤爱卿这回为我大宋再立大功,为朕分忧解难,实乃我大宋之福。其余有功人等,朕也自当重重加赏。”

多年的官场历练,汤思退深知不可贪功,说道:“启奏陛下,老臣以为,此案之破,首功当归圣上。圣上龙威震怒,魍魉小丑迫于圣威,伏法就诛势在必然。老臣和刑部同人,只是仰仗陛下的齐天洪福,不敢居功。”

皇帝说道:“汤丞相不必过谦。汤丞相在抓获饕餮一役中,运筹帷幄,英明谋划,该记头功。汤丞相,朕敬你一杯。”汤思退忙不迭地举起酒杯,道:“老臣祝圣上寿与天齐、江山永固。”说完,以袖掩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皇帝叹了一口气,又道:“古人有云,国之将乱,必有妖孽。这几天,朕心神不定,晚上做梦也会心惊­肉­跳。那饕餮乃上古恶兽,传说饕餮一出,天下必有灾祸,中原自秦汉以来,历经数朝,均不曾见此怪兽出没之记载,偏偏到我大宋朝,朕躬在位之时,此饕餮便从天而降,何也?莫非是朕德行有亏,残暴不仁,触怒上天,这才遣此恶兽予以警示不成?”

汤思退道:“圣上自登基临朝以来,仁心爱民,宽赋减刑,未尝妄兴一役,未尝妄杀一人,圣德广泽,万众拜服。焉有获罪于天的道理。圣上尚请宽心,此事虽奇,然也不足为虑。”

孝宗道:“饕餮之出,必有缘由。如果真如汤丞相所言,罪不在朕,则妖孽何在?莫非是有人觊觎大宋江山,企图谋朝纂位不成?”

汤思退伏地跪奏:“方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况且自太祖开朝以来,本朝已享国百年,天下无事,神州之内,一片歌舞升平、风调雨顺。举凡大宋子民,莫不深感圣恩圣德。又怎会有人自取灭亡,胆敢谋反,与全天下为敌呢?”

孝宗笑了笑,说道:“汤爱卿言之有理,看来是朕庸人自扰。朕该自罚一杯。”可能是因为高兴的缘故,今天的孝宗喝起酒来分外豪爽,没人劝酒时,也会自己一个人狂饮个不停。

孝宗对三公子道:“听说饕餮乃是你亲手所杀。”三公子道:“是。”孝宗动容道:“朕见过饕餮的尸体,庞大异常,老虎、狮子在它面前便如同小猫小狗,果然不愧是上古之兽,朕看你体格清瘦,居然能将其手刃,实在是我大宋朝的勇士啊。朕敬你一杯。”两人对饮已毕,孝宗又道:“三公子,你可知道,今晚朕将你召至这紫宸殿上,所为何事?”

三公子道:“我略知一二。”孝宗点头微笑,道:“你且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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