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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原振侠系列08-精怪 > 精怪

精怪

医院各处走廊上的扩音器都传出声音:“原振侠医生,请到院长室......原振侠医生,请到院长室......”

原振侠正从三楼的病房中走出来,医院的三楼是儿童病房,有许多年幼的病人,有的甚至是才出生不久的,原振侠和其他几个医生,刚才就对一个有先天­性­心脏缺陷、出生才三天的婴儿作了详细的检查。

那婴儿一切正常,就是左心瓣缺了一半,所以生存的机会只有百分之十,就算侥幸经过了手术校正,使他可以活下去,他一生也无法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所以,原振侠离开病房的时候,心情十分沉重。医院中每天都有各­色­各样、各种病人离开人世,原振侠断不是为了那婴儿可能夭折而难过。他是在思索一个问题。

他想的是:在­精­子和卵子结合之后,受­精­卵在母体的子­宮­之中,按程序发育长大,虽然在大多数的情形下,都会形成发育正常的胎儿,但是为何有那么多先天­性­有缺陷的胎儿形成?

有些时候,胎儿的形成是有因由可以追寻的,但是更多的却会全然原因不明!

像先天­性­心脏缺陷,是怎样形成的呢?好好的一个胎儿,为什么在身体组织那么重要的部分会忽然少了一点东西,以至于他的发育过程全是白费了的,因为他没有什么活的机会。

如果少了的是一只手指、一只耳朵,那全然不成问题,可是有先天­性­心脏缺陷的婴儿,好像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全世界的医生都致力在研究其中的原因,可是直到如今为止,还是一点结果都没有!

原振侠就是在这种心情沉重的思索之中,从病房走出来有,所以扩音器中传出来的声音虽然响亮,他也根本未曾注意,一直到有一个护士用惊讶的目光望定了他:“原医生,院长在找你!”

原振侠这才“啊”了一声,听到了广播,走到电梯口,电梯恰好来到,他走了进去,遇到了另一位医生,向他打了个招呼,道 :“五楼那个怪老头不行了?”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五楼的那个怪老头”是医院中著名的病人,由原振侠主治,患的是肺癌,超过七十岁的肺癌病人是完全没有治愈希望的,医生所能做到的,只是尽量减少病人的痛苦而已。而这个病人被称为“怪老头子”,也是有原因的。

怪老头子并不是模样怪,而是他的行为怪,他独住在五楼的一间头等病房之中,送他入院的是他三个女儿。入院那天的情形,原振侠记得很清楚,“怪老头子”是由救护车送来的,可是看来­精­神并不坏,坚持要自己走,非但不肯用担架、轮椅,而且也不要他三个女儿扶持。

怪老头子的年纪超过七十,他的三个女儿,由三十余岁至四十余岁不等。虽然是送亲人入院,可是,这三个中年­妇­女却还想在衣饰上表示她们是富贵人家,穿戴着许多俗气而不合时宜的珠宝首饰,而且,不顾医院之中要保持寂静的普通常识,用着类似女高音的啜子在作联珠炮的争论。

当怪老头入院之前,医院方面已决定了原振侠作他的主治医生,所以,当他坚持要自己走路之际,因为他知道,一个绝症病人的求生意志可以使他忍受晚期症状痛苦的能力增加,这老病人看来­精­神也不差,这是一个好现象。

原振侠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怪老头子显得相当不耐烦,走了几步,就向原振侠瞪眼睛:“小伙子,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医生的架子来,我在念医学院的时候,你这小子,当然还没出世!”

这句话,倒很出乎原振剑的意料之外,因为在病人未进院之前,作为主治医师的,自然需要熟悉病人的资料。

病人得了肺癌,已由种种检查证实了,是毫无疑问的;而在病人生活资料上,却绝未证明病人本身也是一个医生——通常,如果病人的职业是医生的话,是一定会特别指出的。原振侠还曾留意过,这个病人的职业栏上,填着“已退休”的字样。

所以,那时,原振侠廉就用略带惊讶的语气道:“原来是前悲,请多多指教!”

这原来是一句十分普通的客套话,当知道对方的身份也是一个医生而年纪又比自己大许多的时候,自然应该这样说法。

可是怪老头子却翻了翻眼睛:

“什么前辈,什么指教,指教什么,哼,电视剧看得太多了!”

这时,恰好有不少医院中的人在附近,都听到了原振侠和病人的对话,几乎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想:这老头子真怪!“怪老头子”的名字,在医院上下,不胫而走,就是从那次开始的。

原振侠当然并未介意,他不明白对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只好顺口道:“老先生,虽然你是医生,可是现在,你是......”

他本想讲“现在你是我的病人”,可是他的话才讲到一半,怪老头子大声道:“住口,谁告诉你,我是一个医生?”

原振侠不禁愕然了,他望着对方:“刚才你自己说,你在医学院的时候......”

老头子一副不屑的神情:“我上过医学院,难道就是医生了吗?哼,医生,现在被人称为医生的,算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一出自老头子的口,不但原振侠怔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在医院中骂医生是“什么东西”,这情形和在佛寺骂和尚是“秃驴”,也就没有什么大小分别了。其时可以听到那句话的医生,至少在五个以上,人人都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怪老头子还十分得意,在讲了那句话之后,还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他对自己那样讲,绝对没有后悔或表示歉意之意。

原振侠知道,若果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一定只有令得场面更加尴尬,所以他立时转向那三位女士:“三位是老先生的女儿吗?”

三位女士年纪最大的一位,用宏亮的嗓音道:“是!我们要头等病房!”

这时,争执又起来了,老头子立即抗议:“不,我不住头等病房!”

三位女士坚持坚持:“要头等病房!”

怪老头子的声音不低,三位女士的声音更高,这种情形的争执,在医院中发生,本来是十分惹人反感的,可是他们争是的病房等级,而且是小辈坚持要住头等病房,表示他们的孝心,这又令人起敬,所以周围的人虽然暗暗邹眉,但也并没有说什么。

原振侠在一旁,看着这样争下去,不是了局,就问:“老先生,头等病房,适宜静养,既然三位......”

怪老头子又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住头等病房,连和个人说话都没有!”

三位女士之中的一位一撇嘴:“没有喜欢听你说话的!”

这一句话,把怪老头子激怒了,他本来灰败的脸­色­居然一下子就涨红了,而且剧烈呛咳起来。

怪老头子在呛咳之际,神情显得十分痛苦,可是他还是挣扎着把他的话说了出来:“你懂得屁!人人都不喜欢听,有什么关系?怎知我不会恰好遇到一个天才,听得懂我的话?”

那位女士捱了骂,仍然是一副不服气的神情,可是也不敢再说下去了。怪老头连 连喘气,话都讲不出来,就在他无法表示反对的当儿,三位女士已作出决定:住头等病房。

于是,怪老头就在原振侠、两个护士、三个家人的簇拥之下,浩浩荡荡地进入了五楼的一间头等病房。

一直到了头等病房,怪老头子才喘定了气,他气吼吼地又讲了几句话,原振侠听了之后,就不禁呆了一呆,因为那几句话是用又纯又流利的德语讲出来的,讲的是“别以为全世界都没有人懂,就等于事实不存在!”

原振侠的讶异实在是有道理的,因为那怪老头子的外形,看起来绝不像是会说如此流利德语的人。对了,应该来说一下这个被称为怪老头子的老人的外形了。当然,这是说他进院那天的外形。至于后来,人人都知道癌细胞是如何在吞噬着人的健康,会使病人的外形起可怕的剧变,那就不必再形容了。

进院那天的怪老头子,身形高大,但是却已经相当瘦,额骨高耸;杂乱的短须和杂乱的头发全是花白班驳的;大手大脚,手上的指节骨都异常突出。他衣着随便,穿的是一套式样十分古怪的西装,那种样子的西装只有在那个时代作背景的电影之中,才能看得到。手中拄着一根手杖-如果没有那根手杖,他又没有人扶,只怕自己不能走动。

手杖是西式的,看来也十分残旧了,手杖上有一个半圆形的球,倒是金光灿烂,可能是纯金或是K金铸成的。这种神情的一个人,忽然说起流利的德语来,不是很值得惊讶么?而且,他这句话,分明不是存心向人家说的,而是在自言自语,由此可知他平时在思考的时候,也是习惯使用德语的。

原振侠所立即想到的:他自己曾念过医学院,可能不是假的。

所以,他顺口问了一句:“老先生曾在哪间医学院进修过?”怪老头只是闷哼了一声,当时并没有回答,一直到好几天后,原振侠才从和他的一番对话中,多少知道了一些他在什么医学院进修过的资料。

原振侠记不清是怪老头子入院之后多少天的事了,大抵不会超过一个星期。

怪老头子当然是有名字的,他有一个相当冷僻的姓:厉,名字是大遒。可是人人在背后都叫他怪老头子,当面,自然称他厉老先生。

几天信下来,怪老头子倒并没有什么怪行,可是他对医药方面知识之丰富、熟谂,凡是和接触过的医生或护士,都认为他是一位极其杰出的医生!可是他又曾当众否认过他是医生。

有一天,医院院长和原振侠一起从病房出来之后,就曾说过:“真奇怪,怪老头子应该是一位极其出­色­的医生,厉大遒,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只知道有一位杰出的数学家叫吴大遒。”

原振侠笑道:“叫大遒这个名字的人多得很,清朝就有一个词人叫钱大遒。或许他曾改过名字,所以你不知道有这个人。”

院长摇了摇头,原振侠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在道理上不是十分讲得通, 因为院长在医学界的资格相当老,一位杰出的医生,又是中国人,没有理由是他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

当时,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并没有深究下去。两三天之后,当原振侠替老头子检查了一下,发现他的病越来越恶化之际,勉强安慰他几句时,怪老头“哼”了一声:“你是在日本学医的吧!”

原振侠不敢怠慢,忙道:“是,日本轻见医学院!”

怪老头子“哼”了一声:“日本人最虚伪了,还要鼓励病人用意志活下去!”

原振侠道:“日本民族­性­有他们虚伪的一面,但是我不认为医生鼓励病人尽量运用求生的意志是一种虚伪的事情!”

怪老头子又“哼”了一声:“轻见这个人在德国的时候,我见过他,他的名字很怪,好像是小......小......”

原振侠道:“轻见小剑,轻见医学院,就是他所创办的,相当有地位。”

怪老头子嘲弄似地笑了起来:“日本的医学,先学荷兰,又学德国,现在,又唯美国是尚,一塌糊涂,从来也没有自己的创造!”

原振侠听得出对方的语气当中,对自己充满了轻视,他也不禁有点生气。

原振侠虽然生气,但当然不会在一个垂死的病人面前发作,他只是道:“厉老先生是在德国学医的?”

这一句普通的问题,怪老头子反应也是十分古怪,他双眼睁得极大,望着天花板,像是正在缅怀着遥远的往事。

过了好久,他才从回忆中醒了过来,忽然又激动了起来:“德国又怎么样?德国人自认为是医学先驱”在这里,他来了一句用德语讲的话,全然是模仿德国人的语气说的“现代医学从德国开始!”

然后,他又是“哼”地一声:“狗屁!德国人一点想象力都没有,没有想象力,怎样做得好一个医生?”

他在讲最后一句话时,向原振侠望来,像是征求原振侠的同意。

一般来说,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医学是一门脚踏实地的科学,注重实验的结果,不肓作想象,自然对怪老头子的意见不会同意。

可是原振侠本来是一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人,他又曾有过许多怪异奇幻的经历,所以他对老头子的说法,倒是同意的,他由衷地道:“是!”

怪老头子高兴了起来,忽然收剑了高兴的神情,长叹了一声,喃喃自语:“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原振侠见他忽然伤感起来,就不和他再说下去,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好好休息,就要离开,当原振侠要拉开门之际,忽然听到怪老头子讲了一句话:“我有一个儿子!”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老人,人一个儿子,那是普通之极的事情,原振侠听后,只是“嗯”了一声,连身子都没有过来。

可是,怪老头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原振侠像是当背心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一样!怪老子接着说:“可是我又杀死了他!”原振侠一怔之下,立时转过身来,发现怪老头子的双眼直视怪老头子的双眼,直视着天花板,神­色­惘然,看来刚才那句话,他根本不是对原振侠讲的,只是在自言自语!原振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接口好,怪老头子双手发颤,举了起来,掩住了脸,喉间发出了一阵抽噎来。

怪老头子的行动和他所发出的声音,足可以令人知道他的内心痛苦莫明。原振侠在震动之余,心中“啊”了一声!这老人,他曾经杀死过自己的儿子!

如果眼前的老人是一普通人,原振侠一定不会想到旁的方面,可是那怪老头子,夫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一个医生,那么他的话就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理解,譬如说,他的儿子生了病,由他来医治,而结果不治,那么也可说是他杀了自己的儿子;更有可能,在医治的过程中,他曾犯过错误,导致他的儿子死亡,在心理上,他会认为他杀死了自己的。另外还有可能的是,怪老头子在强烈的药物治疗之下,起了幻觉,把一件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当作发生过。

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原振侠在未曾确切知道之前,自然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而就在这时,怪老头子的双手抖得更厉害,他仍然用手掩着脸,呜咽的语声自他的指缝之中迸出来:“我不能不杀他,不能不杀他!”

这两句话,原振侠是听得清楚的,接下来,又有几句话,由于他一面抽噎,一面说着所以全然听不清楚。原振侠听了那两句话心中更是怵然。因为从这两句话听来,他不像是在什么医治过程中杀了人,而是故意的谋杀,只不过当时的情形是他“不能不杀他”而已!原振侠来到了床边,低声叫道:“厉老先生!厉老先生!”怪老头子停止了抽噎,刹那间静了下来,静得原振侠认为他几乎没有呼吸了,才听得他的声音:“刚才我在自言自语,你当作什么也没听到吧!”

原振侠又怔了一怔,在当时的情形下他实在不能做什么。

对方是一个垂死的病人,就算他真的杀死过自己的儿子,也是无法追究的事情,他只好答应着,走出了病房。虽然以后几天,再没有听得怪老头子提起过什么儿子的事来,但是原振侠心中,始终存着一个疑团。

这个疑团,也没存在多久,就解开了。那是两三天之后,那三位女士又一起来探访她们的父亲之后的事。

三位女士显然都已嫁了人,而且各有自己的家庭,可是他们每次来,都是一起来的,这次也不例外,当她们离开之际,原振侠在医院门口,遇见了她们,想起了怪老头子那天的话,就叫住了她们,问:“厉老先生有一个儿子你们的兄弟?”

原振侠才问了一句,那三位女士陡然之间嘻哈大笑了起来,那真令得原振侠莫名其妙, 问起她们的兄弟,而这个兄弟又有可能是给她们的父亲杀死的,那又有什么好笑的?

原振侠也不知道如何去制止那三位女士的狂笑,他只好等着,一直等到她们总算停住了笑声,其中一个才道:“老头子想儿子想疯了,他只有我们三个女儿,哪里来的儿子!”

原振侠“啊”地一声:“可是......可是......”

他在考虑,是不是要把那怪老头子的话讲出来,因为那毕竟是一件不寻常的事,可是就在他犹豫间,另一位女士已经道:“他还说,他杀死了他的儿子,是不是?”

还有两位道:“他终于对人讲了,那么多天才讲,真不容易!他不想住头等病房,就是好向别人讲他的这件事!天晓得,谁会听他的?”

原振侠不禁啼笑皆非:“ 三位的意思是,根本没这回事?”

三位女士道:“他也曾一本正经地对我们说过,那时我们母亲还在,母亲就骂他是神经病,想要儿子想疯了,胡说八道!”

原振侠大大地吁了一口气,疑团消散,他又问“厉老先生......曾是一位医生?”

三位女士又互相望着,现出了十分滑稽的神情来,用夸张的声音反问:“医生”

原振侠怔了一怔,看得出这三个女儿对她们的父亲的了解,连表面程度都不够,对于这一点,原振侠实在无法掩饰对她们的不满:“厉老先生是一位很有资格的医生,们曾在德国留学,攻读医学,你们应该知道这一点!”

三姐妹互相望着,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一样,纷纷道:“留学?”“在德国攻读?”“留学?”就像她们从来没有听过那些名词一样,接着,她们三人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原振侠的心中实在十分疑惑,做女儿的对父亲再不了解,也不可能到达这种程度,这其中,自然大有跷蹊在!他定了定神,问:“那么,厉老先生是­干­什么的?”

三位女士异口同声答:“他?什么也不­干­!”

原振侠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什么也不­干­,那么,何以为生?靠什么生活?”

三位女士又笑了起来,一个道:“医生,靠祖产,祖先有产业,你明白吗?”

原振侠摇着头:“不明白,我不明白何以你们对自己的父亲知道得那么少?”

三位女士一怔:“少?轮到我们不明白了,你说的关于他的一切,我们听来像是天方夜谭一样!”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至少,你们应该听他们讲过德语,就知道他到过德国!”

三人一起摇头:“他极少和我们讲话,小时候,我们对他的印象是,他只是躲在乡下那幢古老大屋的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角落中,你当然知道,乡下的大屋大起来,可以大得吓死人,哪像现在,有几间房间,就算是花园洋房了!而我们家的屋子又特别大,他躲在一角,谁也见不到他,还讲什么话?“

原振侠心想,原来,厉大遒不是到了年纪老了才怪的,年轻的时候,已经是怪人了!

他又问:”那么你们的母亲呢?难道令堂不向你们提及厉老先生的事?

三姐妹中的大姐摇着头:“我妈妈也很少见到他,她是乡下一个穷家女,忽然厉家少爷就是我爸爸,派人来提亲 ,那还有什么话说的,当然就千顺万顺地嫁了过去,厉家在乡下十分有钱,我祖父又故世得早,财产全由我爸爸掌管着,我母亲日子当然过得丰衣足食,可是我爸爸不怎么见她,母亲倒是经常对我们说......”

说到这里,另一位女士打断了她的话头:“这些家里的事,不必对人家说了!”

原振侠道:“不!不!知道病人的情形越多,对病人越有帮助!”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心中不禁暗暗骂自己一声“卑鄙”。虽然他说的话,是毋容反驳的。但是他自己心中雪亮,这时自己不断地追问,只是对这位看来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厉大遒先生有了好奇心,想知道更多一点有关他的事而已!

他这样讲了之后,三姐妹沉默了半刻,大姐才问:“老人家的病已经没有希望了,是不是?”

原振侠叹了一声,又摊了摊手:“是的,只不过在拖时间而已!”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三姐妹并没有什么悲戚的表示,只是互相望了一眼,原振侠又想追问,可是又觉得这有点故意在打听人家的隐私,所以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幸而那三位女士的发表欲相当强,不等原振侠再问,大姐说道:“我们母亲在我们小时候,常形容她见老头子的次数少,说是有三年,寒天特别冷,她替父亲送被子去,就有了我们三姐妹!”原振侠听了, 不知道是笑好,还是惊愕好,夫­妇­之间见面少到这种程度,也算是罕见的了。自然,在以前乡下的富豪家庭之中,可能有这种情形发生,但通常都是男方另外有了堪眷念的女人,才会这样,但是听来,厉大遒的情形却又不是这样!原振侠再问:“令尊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大屋的一角?”

大姐道:“是啊,我们母亲去世很早,他也没有续娶,后来离开了乡间,来到了大城市,那时我们三姐妹,还要人照顾,他就雇了人来照顾我们,造了一间大屋子,他就躲在屋子的三楼,也不让我们上去,连吃饭,一家人都是不在一起吃的!”

这种情形,除了说明厉大遒是一个­性­情孤僻的人之外,似乎没有别的解释。

可是从这十来天,原振侠和他接触的情形看来,厉大遒怪是有点怪,但决不是如此孤僻的人!

厉大遒不但满头满脸全是青筋,而且,手还剧烈地发着抖,指着他的三个女儿,双眼睁得极大,看他的情形,分明是在盛怒的状态之中,有什么话要责问他的三个女儿,可是他的身体又实在太虚弱,所以除了用发颤的手指指着和不住地喘气之外,什么都不能做!那时候,在他身旁的一个护士也吓坏了,连忙去扶他,想把他颤动的身子按下去,但是厉大遒却挣扎着,坚决要坐起来,护士没有法子,只好扶着他坐了起来,当他勉强坐起来时,他全身的骨节都在发出“格格”的声音来,那种发自一个垂死的老人体内的异音,听了,真叫人感到死亡之神已经直逼而来!

原振侠也忙到了病床旁,在他的背上敲着,示意护士也都那样做。

三姐妹互相望着,神情既是惊愕又是惶然,她们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时,原振侠也只认为,老人听到了三个女儿在他的病床之前,公然计论他的遗产而生气--这是垂死老人的通常反应。

过了一两分钟,厉大遒才缓过了一口气来,颤声道:“你......怎么知道......有......一个大保险箱?

三女儿指着自己的心口,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厉大遒的声音听来短促而凄厉,简直象是用哨子吹出来的一样:“说!”

三女儿忙道:“是......我说,我说!有一次,我上三楼去......你在午睡......我当然看到了那个......放在你床边的大保险箱!”

厉大遒的神情更加恐怖:“你......你......我不准你们上三楼......你上去......­干­什么?”

三女儿被她父亲逼问得几乎哭了出来:“爸,那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我早忘记忘记为什么要到三楼去了!”

厉大遒急速地喘气,喘了好一会儿才停止,原振侠示意护士让他躺下来,可是他却不肯,指着原振侠,一面喘气,一面道:“你们听着,在这里的人......全都听着......全都......”

原振侠道:“有什么话,慢慢再说!”

在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接下来厉大遒所说的话,真令他目瞪口呆!

那保险箱中有什么东西,他似乎十分难以说出口来,“的”了很久,身子猛烈发抖,一口气缓不过来,看来像是就此要咽气一样。这时,三位女士紧张之极,一起在床前,望着她们的父亲。

原振侠知道,这三位女士对父亲根本没有什么感情,这时她们这样望着老人家,绝不是关心老人,而是关心那口大保险箱中有什么金银财宝和他准备如何处理而已!正当原振侠这样想的时候,老人一口气又缓了过来,说了一句人绝不能相信自己耳朵的话来。

老人还是没有说出保险箱中的是什么,他只是努力把一直指着原振侠的手指,离原振更近了些,尖声道:“我把那保险箱......送给你!一切归你全权处理!”

接着他又道:“你们听到了没有,那口大保险箱和箱中的......的......全都属于他所有!”

这两句话一出口,不但原振侠错愕之极,三位女士更是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原振侠陡然一震之后,用力摇了摇头,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卷入厉大遒的遗产纠纷之中,他在几秒钟之后就定下神来,忙道:“厉老先生,我不会要你任何东西的!”

厉大遒的喉际,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声音来,颤抖的瘦得只剩骨头的大手,一下子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腕,手是冰冷的,在那一刹那间,原振侠在感觉上就像是被什么鬼怪抓住了一样。

厉大遒抓住了原振侠的手,又道:“我那口大保险箱是属于你的,这是我的遗嘱,现在有证人......听到我这术说,......我还会通知律师......正式......”

原振侠心中,已再也没有法子说下去,只是喘着气,原振侠向那三位女士望去,只见那三位女士都对他怒目而视。

原振侠心中,真是既好气又好笑,心想自己真可以说是无辜之极了,他忙道:“三位,你们放心,令尊的东西我绝不会要,当然归你们所有!”

在三位女士还在回味着原振侠的话、考究是真是假之际,厉大遒再次尖叫:“不,那是你的,是......你的......是我......”

厉大遒叫到这里,显然已超过了他体力所能支持的极限,身子一阵抽搐,双眼向上一翻,原振侠忙道:“快,准备注­射­器!”

急需应用的药品,就放在病房中,护士立即准备好,原振侠提起注­射­器,将药物注­射­进了老人的手臂之中,老人总算不算再翻眼,眼皮垂了下来,护士将他的身子慢慢放了下来。

原振侠看看病情暂时不会有什么恶化,才吁了一口气,向三位女士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们离开病房,走到了走廊的一端,虽然他心中觉得事情荒唐可笑,但他还是十分正­色­地道:“什么大保险箱、小保险箱,我绝对不会要的,你们请放心!”

三位女士直到此际,才算心头落了一块大石关,不约而同地一起松了一口气。原振侠又道:“从此以后,请你们也别在老人家面前,提起遗嘱遗产的事了!”

三姐妹一起苦笑,大姐道:“原医生,你不知道,爸爸......初到这里时,还有不少祖产,可是......坐吃山空,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我们三姐妹替他东挪西借,垫进去不少,这大保险箱是我们唯一的指望......”

原振侠听到这里,几乎想要呕吐反胃了,忙一挥手:“行了,还是你们的指望,别再多说了!”

大姐这才讪讪地住了口,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可是却又掩不住心中的高兴。

在那次之后,厉大遒的情形更坏,很少讲话,即使他在勉强有­精­神可以讲话的时候,他也绝口不再提那口保险箱的事,原振侠自然更不会提,因为他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当真和放在心上。

又隔了若­干­天,原振侠和另外两个医生会诊厉大遒,三位医生心中都在摇头,可是厉大遒那天,­精­神又特别好。三位医生偶然地提到了一个医学上的问题,有屯一些争执。

他们偶然提到的问题,是“试管婴儿”。一个医生不知是怎么开始的,闷闷地便说了一句:“现在的所谓试管婴儿, 这一个名称其实是不对的,其实还是母体婴儿!”

那医生道:“把卵子自母体中取出来,使­精­子和卵子在试管之中,然后,又把受了­精­的卵子,移植回母体的子­宮­去让受­精­的卵子仍然在母体的子­宮­内发育成长,再通过正常的生产程序生产出来,这难道就可以把婴儿称为试管婴儿了?”

原振侠也参加了讨论:“这名称的确值得商榷。可是,生命最初形成却又实在是在试管之中完成的,似乎也可以这样称呼。”

那首先提出问题的医生道:“如果婴儿一直到发育成长到成为正式的生命,我的意思是,到他可以用他自己的器官呼吸空气,就像胎儿离开了母体之后的情形那样之前,全是在试管中度过的,那这个名称才正确!”

另一个医生笑了起来:“这是人类的理想之一,将来,生命,下一代的生命全从培养器中培养出来,女人可以不必怀孕,不必再受分娩的痛苦,不会因为怀孕分娩而影响女­性­美妙的线条,哈哈哈,这多美妙,只不过,这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将来的事了!”

当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听到躺在病床上的厉大遒发出了“哼”的一下冷笑声来。

那刚才打着哈哈的医生还笑着问:“厉老先生,我说得不对吗?”

这些日子来,医院中的医生都知道“怪老头子”医学知识之丰富绝不在专业医生之下,所以对他都相当尊重。但当时那医生这样问,自然也不会有真正向厉大遒请教的意思在内,只不过是顺口说说而已。因为所谓“试管婴儿”这种医学上的突破,还是近几年来的事,就算厉大遒曾攻过医学院,那也是很多年之前有事了,在三四十年之前,那种情形,是想也不会有人去想及的,厉大遒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发表。

可是,在那位医生一问之后,厉大遒却道:“哼,只是将来的事吗?”

他这句话,自然是针对那医生刚才的那番话而说的,那医生立即笑道:“不是将来的事,难道是过去的事了?”

厉大遒没有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只是在他脸上流露出来的那种神情,却是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那医生年纪轻,有点不服气,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原振侠却作了一个手势,阻拦了他。那两个医生离去之后不久,原振侠还留在病房之中,却听得厉大遒已经进入神智不清的状态之中了,在医院扩音器召唤原振侠到院长室去的时候,在电梯中,一个医生提起“五楼怪老头子不行了”,倒使原振侠想起怪老头子入院后的种种神情来。

在这些日子来,原振侠对厉大遒倒是有相当程度的好感,至少,他是一个十分神秘的病人,不但被称为“怪老头子”,而且,使人感到一些神秘的事环绕着他,可是他自己的话,又令人莫名其妙,什么他有一个儿子,又被他杀死了云云。

原振侠一面想着,一面来到了院长室的门口,他敲了敲门,听到院长室中有个相当洪亮的陌生笑声传出来,当他推门进去时,看见了一个身形壮硕的西方老人,一头银发,配着一件鲜红­色­的衬衫,正一面笑着,一面和院长说着话,原振侠虽然从来也没曾见过他,可是这时,却也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立时叫出了他的名字:“冯森乐博士,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东方的?”

那个壮硕的西方老人,若是有现役医生而不知道他的大名和未曾见过他的相片的,那情形就像是现役的职业围棋手不知道林海峰一样的不可思议。

冯森乐博士是德国人,当他以最优秀的成绩在德国最著名的医学院毕业之后,几十年来,在人类医学的发展上,不知作出了多少贡献,赢得了举世的崇仰和尊敬,是医学界的巨人,难怪原振侠一看到他,就由衷地表示着自己的敬佩和高兴。

冯森乐博士的地位虽然高,但是人却十分随和,呵呵笑着:“纯粹是私人旅行___”他指着院长:“同时,也到处看看老朋友!”

原振侠陪着笑,搓着手:“能不能替我们作一个短短的讲话呢?”

原振侠是医院中医生同乐会的­干­事,他想趁此机会,请冯森乐博士对医院的医生讲一次话,那肯定可以获益匪浅。但是冯森乐博士却摇头:“小伙子,让我好好度一次假,好不好?”

原振侠当然不便勉强,院长已经道:“别打扰他,他也需要休息的。振侠,刚才接到报告,五楼的厉大遒已经在弥留阶段了?”

这时,多半是为了礼貌,所以院长和原振侠之间的对话,也是用德语进行的。原振侠点头:“是,就是今天的事情了!”

院长道:“应该通知厉大遒的家人!”

他们的对话之中,提到两次“厉大遒”的名字,冯森乐博士现出了讶异和沉思的神情来,问:“厉大遒?那是一个中国人的名字?”

原振侠和院长都想不出何以冯森乐博士会对一个垂死的病人的名字感到兴趣,所以听了他的问题之后,只是顺口答应了一句:“是”

原振侠在回答之后,本来已不必再留在院长室了,可是他觉得,能够看到冯森乐博士,是一种难得的荣幸,所以依恋着不想就走。冯森乐博士想了一想,拿起纸和笔,在纸上相当困难地写起中国字来。

他虽然是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科学家,可是要一个西方人写中国的汉字,其困难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原振侠和院长都知道他想写什么,都用有趣的神情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看见他写出了三个字来,除了中间一个“大”字,一下子就可以看得出来之外,另外一上一下两个字,真认不出是什么字来。

可是冯森乐博士却一本正经地问:“厉大遒,中国字是这样写的?”

他这样一问,原振侠和院长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一声,这实在是很令人 惊讶的事,那另外两个字本来是无法认得出是什么字来的,可是这时,经冯森乐博士一问,看起来,一个真像是“厉”字,而另一个,也恰拟“遒”字!

原振侠和院长互望了一眼,心中大是疑惑,因为即使是中国人,在听到了“厉大遒”三个字之后,也未必能肯定写出这三个字来,何况是冯森乐博士!

原振侠首先觉得奇怪道:“博士,你怎么会写出这三个汉字来的?”

博士“啊”了一声:“真是他,他快死了?我要去看看他!”能够使冯森乐博士这样震动这样急于相见的人,绝不会是一个普通人,这一点,绝对可以肯定。可是厉大遒,他却不过是一个怪老头子而已!在原振侠和院长还未曾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博士已经是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原振侠忙道:“请跟我来!”

他带着冯森乐博士,向外走去。院长急急跟在后面。博士一经过医院的走廊,立时被人认了出来,造成了极大的轰动,不论是年长的还是年轻的医生,都像被磁石吸引了一样,跟在他们的后面,以致进电梯时,电梯中因为人太多而发出了过重的警告!院长千劝万劝,才劝得几个人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电梯,升向五楼。在电梯中。博士道:“这位厉大遒先生,是我求学时期最要好的同学!”

原振侠是听厉大遒自己说过,曾在德国读过医学院的,虽然这件事连他的三个女儿都不知道。所以这时原振侠听了,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博士继续以感慨万千的语气道:“那时,大家都是那么年轻!他是那么出­色­......”

博士一面说着,一面摇头:“有一次,他和一位老教授发生了争执,他坚持说,作为一名医生,如果没有想像力,就不配,而教授斥责他的那句话。啊!就是那句话,使我对医学的观念起了极大的改变,我受了他的影响,才在医学上有了成就!”

博士的那一番话,更是听得人人目定口呆,没有人想得到怪老头子竟然有那么大的来头,连世界公认的当代最伟大的医学家,都是因为在观念上受了他一句话的影响,而才有今日的成就的!

博士继续说着:“尽管他和教授之间经常有争执,但他是如此出­色­,学校方面十分器重他,授权他可以单独随时使用学校实验室的任何设备,对于一个还未曾读毕课程的学生来说,这是开校以来,从未有过的殊荣,当时所有学生,谁不羡慕!”

博士说到这里,电梯已到五楼,所有的人,又跟着原振侠走向厉大遒的病房。

那三位女士,这时正在病房的门外,忽然看到那么多人汹涌而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有点不知所措。原振侠来到了近前,她们齐声叫道:“原医生!我爸爸......”

原振侠一面推开病房的门,一面示意她们三人跟进来,冯森乐博士一下子就来到病床前,先是呆了一呆,那是自然而然的反应,他们两人当年再亲密,这时,已分开了几十年,而且厉大遒又垂死,样子自然完全改变了,但在一呆之后,他已叫着:“大遒!大遒!看看是谁来看你?冯森乐!汉斯.冯森乐!

然而,躺在床上的厉大遒,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冯森乐博士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一眼,神情苦涩:

“我......来迟了!”

就在这时,厉大遒的喉间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声音,博士叹了一声,拉起了床单,慢慢地盖上了厉大遒的脸,这表示,病房已与世长辞了。博士难过地摇着头,转身走了出去,原振侠忙道:“博士,我希望在你那多了解一下厉先生当年在德国的事情!”

博士想了一想:“可以,我在院长室等你!”

原振侠本来还有点怀疑博士口中的那个厉大遒,是不是就是这个厉大遒,但是听得博士提到了想像力和医生之后,原振侠再无法怀疑,因为同样的话,他不止听厉大遒说过一次了!

博士和院长离去,当病人死了之后,医生需要做的事,只是签发死亡证而已,原振侠在病床前站了一会,叹息了一下,耳中传来那三姐妹毫无感情的哭声,觉得很不是味道。吩咐了几句,准备离去时,三姐妹中的大姐叫住了他:“原医生,宣读遗嘱那天,律师说你必须在场!”

原振侠怔了一怔:“我什么都不要,何必在场?”

大姐叹了一声:“爸那天在当众宣布之后,后来又把律师找来,把......那保险箱的事,正式写进了遗嘱之中,所以律师说你必须在场!”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好,我到一到就走!”

三姐妹的神情像是还不是很相信原振侠真的肯放弃那只可能有着巨大财富的保险箱,可是又不敢叫原振侠再下次保证,那种患得患失的尴尬神情,使原振侠绝不愿再看下去,转身就走出了病房。

当原振侠来到了院长室的时候,院长室中挤满了人,博士正在说:“看样子,我再在贵院,贵院的正常工作完全没有办法展开了,我还是快离开吧!”

挤在院长室中的人,一起发出了反对的声音,可是博士已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向原振侠眨了眨眼,原振侠会意,忙跟在博士的身后。跟在博士身后的人很多,可是原振侠一直是最贴近他的一个,所以当博士上了他自己的车子之后,原振侠立即跟了上去,车子立即发动,其余的人,就只好顿足。

车子驶出了一会儿,博士才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奇怪,厉大遒这个名字,应该是举世皆知才是,何以竟然完全没有人知道?你可知道他在­干­什么?放弃了医生的职业了?”

原振侠道:“据我所知,他根本没有当医生,而这些年来,他什么也没做过!”

冯森乐博士用断然的语气道:“不可能,当年在医学院中,他曾有过三天三夜在实验室工作不眠不休的记录,这个人,医学院上下,都称他对医学有狂热,他则自称只是对生命有狂热,因为医学是最接近生命的科学。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放弃医学?放弃行医、放弃进一步观察生命奥秘的机会?不可能!”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听你这样说,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事实却是,他的三个女甚至不知道他曾留学德国,更不知道他学过医!”

正在驾车的博士,一听得这样说,惊讶得目定口呆,车子几乎撞上路边的电灯柱!

原振侠接着,把他所知的有关厉大遒的一切,都简略地叙述了一下。

博士道:“他一定是在暗中研究什么,只可惜没有成功而已!”

原振侠摇头:“虽然他长时间独居,可是看情形也不像是他拥有一间私人研究室!”

博士仍然惊讶不已:“为什么,真怪,他的行为一直是十分怪异的,就像当时,还差几个月就可以取得正式文凭时,他突然走了一样!”

原振侠扬了扬眉,没有Сhā言,博士又续道:“虽然,人人都公认,连学院的考试委员会也认为,对厉大遒的天才来说,有没有正式的文凭是绝不重要的,凭他的研究,迟早,全世界医学院都会乐意授给他任何荣衔,可是一声不响就走了......唉,我一直以为那是由于战争的缘故,现在看来......不是很像!”

原振侠反问:“因为战争?”

博士道:“是,那时,中国正受到日本的侵略,而他又是一个热情洋溢的人,我们都猜他一定是回国去贡献他的所长了!”

原振侠喃喃地道:“热情洋溢?”

他对这四个字的评语,实在无法不表示怀疑,因为就他所知,厉大遒完全不属于那一类型的人物!

博士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疑惑:“当然是,他和女同学之间的浪漫史,多得数不完,而在离开之前大半年,他和一位金发美女公然同居!”

原振侠“啊”地一声,急忙问:“在他的众多女友之中,或者是那位和他同居了半年的金发美女,是不是曾怀过孕的?”

博士半转过头,奇怪地望了原振侠一眼,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十分突兀。

原振侠解释了一下,厉大遒曾提及过他有一个儿子而他又杀死了儿子的话。博士皱着眉,停了片刻,道:

“我知道,他曾经利用学院的实验设备,替女同学做过几次人工流产手术,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有几次,不怕你笑,我们争着做他的助手!”

原振侠听博士讲得那么坦白,他不禁会心地笑了起来,谁不曾年轻过呢?年轻人总有点胡闹荒唐事的。冯森乐博士一直到现在都那么开朗活泼,年轻时自然是学院中出名的捣蛋人物之一了!

原振侠忍不住问:“那么,会不会是......在他进行的人工流产手术中,有的是他......的孩子?所以到了晚年,他因为没有儿子,而形成了一种幻觉?”

博士迟疑了一下:“不能抹煞这个可能,可是......可是他是一个看得开的人,或许,人到了年纪大了,想法会改变?”

原振侠摊了摊手,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他又问:“厉大遒的主修科目是......”

博士立即道:“产科,他主修产科的原因是,生命是从­精­子与卵子的结合开始的,他......有一次,对我说过一项他的幻想......”

博士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他说,­妇­女在怀孕、生育的过程之中,要忍受长时期的痛苦,这是男女不能平等的主要原因,他还说,将来,人类生育下一代,一定是在人体以外进行,胎儿在人造子­宮­之中发育成长,到一定时候,从人造子­宮­中取出来就是一个新生命!”

原振侠不禁听得呆了,博士感叹道:“这种想法,在现在听来,当然不算是什么,可是想想 ,他是在半个世纪之前,已经有这样的想法的,而且,他不但想,还着手研究过!他得到学院的允许,可以自由使用学院的一切实验研究设备,他向我提到过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可是详情如何,却不知道!”

原振侠想起有一次,在厉大遒面前,他和另外两位医生谈及关于“试管婴儿”的事情时,厉大遒曾发表过一点意见,当时一位年轻医生还大大不以为然的那件事,背脊上不禁有点冒汗。

博士感叹道:“如果他突然放弃了医学,那一定是他曾遭到了极重大的打击之故。”

原振侠道:“他一从德国回来 ,就回到乡下老家,从此不再提他在德国留学的事,由此可知,如果他曾受到重大打击的话,一定是在德国发生的。博士,你好好地想一下,他曾受到过什么打击?”

博士双眉紧锁:“我和他十他熟谂,他的一切,我就算不是全部知道,也知道大半,真想不起他曾受过什么特别严重的打击来.....只是在他离去前的大半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喝大量的酒!”

原振侠忙道:“一个人心中若不是有心事或愁绪,是不会每晚都惯­性­地需要酒­精­的麻醉的!”博士点头,表示对原振侠的意见同意:“是,当时我们几个和他熟稔的同学,都曾问过他......对了,现在想起来,他那时的神情,真像是有着十分重大的心事......可是当年年纪轻,只当他多半是为了失恋什么的事,借酒浇愁!”

原振侠追问:“他当时的情形是......”

博士想了一会儿:“好几次,他欲言又止,好像有着难言之隐。有一次,对了,那是他唯一的喝醉了酒之后肯讲话的一次,那次,我们好几个人在,他忽然问:‘人有没有权利,取代上帝的职权?’”

原振侠愕然:“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博士苦笑:“当时我们的反应就和你一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整个医学院中的宗教气氛并不是十分浓厚,但绝大多数同学都来自德国家庭,大都自幼受过宗教的熏陶,又素知他的为人,一听到提出了这样的问题,都唯恐他会发表亵渎上帝的言论,所以完全没有回答他!”

原振侠喃喃地把厉大遒当年的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仍然无法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博士的神情在拚命思索,想了片刻,又道:“他没有得到回答,又挥着手,像是演讲一样,叫着:‘人,真是那么伟大?人,只不过是灵长类的一种生物而已,连自己究竟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直是上帝造的吗?为什么把人造得这样脆弱’?他叫了之后,忽然又悲哀起来,十分哀伤地道:“‘人总是人,人要替代上帝的职权,是没有可能的事!’他当时所讲的就是这些,我几乎每一字都记下来了!”

原振侠仍然愕然:“还是很不明白,听起来......好像是......在某些方面,他和上帝起了冲突,而他.....感到自己终究敌不过上帝,所以才难过!”

博士笑道:“好像是这样。但是他再有天才,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怎会和上帝起冲突呢?”

原振侠只好跟着笑:“是么,那可能只是他情绪上的事情。”博士叹了一声:“这次叙会之后的第三天,就不见了他,后来,才知道他是不辞而别了。从那次之后,直到今天,才见到他......他的外形......没有半分似上,可是,他为什么要放弃了医学呢?”

博士还在为厉大遒放弃医学而可惜,原振侠感 到,在厉大遒的生命历程之中,一定有一件十分重大的事发生过!当然也是由于这件事,他才会回到乡下去隐居起来,再也不提医学的事!

在原振侠沉思中,博士已停了车:“我必须请你下车了!要是有答案的话,请写信通知了!”

原振侠立即答应,打开车门下了车, 博士又开动了车子,向前驶去。那时候。原振侠的­精­神恍惚,许多疑问在他脑中打着转,所以对周遭的情形,并不是太注意,他只是感到博士的车一开动,另外一辆车立即也跟着发动,追了上去,像是在跟踪博士的车子一样。

可是,当他感到有这个可能时,博士的车子早已驶得看不见了。原振侠自然也没有在意。沿着马路,慢慢向前走着。

厉大遒竟然会是冯森乐博士这样敬仰的一个人物,这是原振侠绝对未想到过的事,也使他充满了好奇心,可惜厉大遒已经死了,不然,原振侠一定会向他追问何以忽然放弃了医学的理由!

一直到回到医院,原振侠­精­神仍然是十分恍惚,同事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因为他曾和医学界的一个伟人同车离去。

原振侠才走到医院的建筑物,就遇到院长,院长拉着他进了办公室,神神秘秘地道:“如果博士对你说他这次东来的目的,你也千万别对任何人说!”

原振侠一呆,博士半句也未曾对他提起过这次到东方的目的,要不是院长神秘兮兮地提醒他,他对博士是来度假的说法毫不怀疑!所以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一不出声,院长却会错了意,以为博士真的对他说过了,就先行感叹地道:“谁都知道,冯森乐博士近十年来,集中在研究如何防止人体细胞衷老,而且在理论和实践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他这次来是要替一个大人物进行防止衷老的一种手术!”

原振侠“啊”地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听到了一个大秘密,他只好道:“我不会说,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

院长有掩不住的得意之情:“他在行事之前,居然还来征询我的意见,那真可以说是看得起我了!”

原振侠恭维了一句:“院长不必太客气了,现在已相当普遍的羊素注­射­来维持老人健康的方法,你是首先提出理论上可行的医生之一!”

院长的神情更是高兴:“那不算什么,在理论上肯定人体细胞可以接受某种激素而延长寿命,这并不是困难的事!”

原振侠笑道:“那也是不起的突破了!”

院长用力拍着他的肩头:“老了,更多的新突破、发展现 、要你们年轻人来担任了!”

原振侠道:“谢谢院长的鼓励!”

他离开了院长的办公室,又去忙着发死亡证,替厉大遒的尸体作最后清理的一些琐事去了。

三天之后,他得到了通知,明天下午三时,他必须到厉大遒的那幢屋子去,听律师在那里宣读厉大遒的遗嘱。那屋子是在郊外的一处相当僻静的地方。

原振侠本来不是很情愿去,但既然曾答应过人家,自然也非去一次不可,所以第二天下午三时,他准时按址前往,到了那幢房子之前。

屋子外形相当古旧,但却也是西式的,并不是中国式的旧屋子,墙上攀满了“爬山虎”,显得十分气派的样子。

已经有好几辆车子停在门口,原振侠下了车之后,一按铃,就有人来开门,他才一进去,那三姐妹就把他包围了起来。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放心,我不会改变我的主意!”

三姐妹大大松了一口气,又介绍着她们的丈夫,原振侠也没有留意他们的名字,只是客套了几句,看起来,那三个男人都属于没有什么特­色­的商人。

然后,由三姐妹带头,一行人等一起向楼上走去,屋中陈饰和屋子的外形相当配合,古旧而有气派。一直到了三楼,才看到了另外两个男人,一个五十出头,另外一个则是年轻人,一介绍,才知道是关律师和他的助手,然后,就进入了一间宽大的书房中。一进入那书房,原振侠就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叹,忍不住向那三姐妹瞪了一眼,因为在她们的叙述中,只说她们的父亲一个人住在大屋子的三楼,不许她们上去,从来也未曾提到过,在三楼有一间那么大的书房。

而且四面全是重叠的可以移动的书架,而在那些书架上都放满了书!而那三姐妹注意的,只是她们父亲卧中的那个大保险箱!

原振侠立即走近书架,粗粗看了一下,发现大部分的全是医学上的书籍。

那些书籍,有的是十分古老的了,也有的十分新,有一个书架上全是各国的医学杂志,收集齐全,只怕连医院的图书馆也不如,在一张大书桌上,还有好几包各地寄来、未曾开拆的书籍和杂志,那自然是在厉大遒入院之后寄来的了!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几乎想去找冯森乐博士,告诉他:“厉大遒并没有放弃医学!他对医学仍然有着狂热的爱好,如果不是那样,决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医学书本在他的周围。”

原振侠心中在想:那只保险箱,自己倒一点不想要,也没理由去要他的,转赠小图书馆,倒可以令小宝图书馆增­色­不少!

原振侠一进入书房之后,就到了书架前,书房中另外又发生了什么事,他全然未曾注意,直到他身后猛然传来了一个人的说话声:

“全是医学上的书籍杂志,真不少,是不是!”

原振侠一面由衷地答应着,一面转过身来,看到说话的是一个­精­神奕奕的中年人,约莫五十出头,可能还不止,但由于他的健康情况十分好,所以正确的年纪,十分难以估计。

这个中年人有着一种相当优雅的气质,这种气质是高级知识分子所应有的,原振侠才向他看了一眼,就对他有了十分好感,他和那三姐妹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的人!

原振侠伸出手去要和那人相握,可 人却十分有礼地后退了半步,然后向原振侠微微弯腰鞠躬:“我是厉先生的管家,姓陈。”

他行动十分有礼,但是言谈汗举止之间,仍然不亢不卑,维持着他本人的气度。

管家,一般来说,是仆人的代名词,原振侠没想到厉大遒有这样出­色­的一个管家,他也客气地道:“陈管家,幸会!幸会!”

他语气中的真诚,对方显然也听了出来,所以也伸出手来,和原振侠握着手。

原振侠还想和他多说几话,那边厢三姐妹已叫了起来:“人全到齐了,关律师,请你开读遗嘱吧!”

原振侠一听,只好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这时,所有的人都坐着,只有陈管家站着。

关律师向他看了一眼:“厉先生已经去世,陈先生,从此你不再是管家,你也坐下吧!”

陈管家的神情有些感伤,可是,声音十分坚定:“不,在宣读厉先生遗嘱之际,我还是站着好,这等于是在听他最后说话一样!”

原振侠心想:从他的态度看来,他对厉大遒是有着极度的尊重。

那三姐妹却不约而同地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来,显然她们对这位管家没有什么好感 。

原振侠心中又不禁觉得奇怪:“这位看来像是一个学者一样的管家,在厉大遒的生活之中,所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这时,关律师已打开一只大信封,抽出了一大叠文件来。厉大遒的遗嘱竟然有那么多张纸,所有的人都现出惊讶的神­色­来。

关律师一页一页地读着,开始的几页全是厉大遒把财产分配给他的三个女儿,看来,他有那么多财产,他的三个女儿根本不知道,听到一半,三姐妹已经忍不住发出了欢呼声来。

厉大遒留给他的三个女儿的财产,真的不少,包括每人有一家营业状况极佳的集团公司在内。

等到读完,原振侠已给一连串的数字弄得头昏脑涨,三姐妹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大姐尖声道:“爸也真是,十几年来我们一直以为他没有什么钱了,谁知道有那么多!还好我们一直孝心不减,不然......”

她说到这里,吐了吐舌头,没有再说下去。

关律师喝了一口水,继续读着:

“我所有的藏书和我生前居住的屋子,都留给陈阿牛先生 。另外,我百城银行户口中的那笔存款,也全部归陈阿牛先生所有,数字是.....”

原振侠听到了数字,不多不少,大约是一百多万美金左右,可是看陈管家的样子,却像是全然未曾留意数字多少,他双眼润湿,喃喃自言自语:“厉先生称我‘先生 ’!他称我‘先生’!”一副激动的样子。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陈管家的名字叫陈阿牛。

那三姐妹刚才眉开眼笑,十分满足,但一听到陈管家得到的东西,又变得不满意,低声批评她们的父亲太过慷慨。

虽然实际上,陈管家的所得,比起她们每人所得来,不过是十分之一而已!

关律师又喝了一口水,原振侠知道接下来,要读出和自己有关的部分了。

关律师突然向原振侠望来:“我卧床之侧,有一具大型保险箱,这具保险箱和保险箱中的一切,我赠给原振侠医生......”

关律师才读到这里,三姐妹已急不可待地叫道:“原医生 !”振侠笑了一下:“关律师,那大保险箱和箱中的一切,我不要,请分给厉先生的三位女儿。”

原振侠话一说完,向陈管家挥了挥手,陈管家的神情相当钦佩。原振侠已准备挥手告辞了,可是关律师道:“原,等一等,我还没有念完。”

原振侠只好在门口停了下来,关律师继续念道:“如果原振侠医生坚决拒绝接受,那么 ,保险箱和保险箱中的一切,归陈阿牛先生所有,不能随原医生的意志而转移!”

这几句话一念出来,所有的人,都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来。

这实在是意料不到的事!

关律师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各人安静下来,可是那三姐妹一起站了起来,尖声道:“不行,不行!这保险箱中的一切,可能比全部财产还要值钱,怎么能给外姓人?”

陈管家走前一步,大声道:“三位小姐,我不要,厉先生给我的已经太多了,我不会要!”

关律师有点恼怒:“我还没念完。请先别争吵好不好?”

三姐妹静了下来,原振侠对陈家也不禁十分钦佩。正如那三姐妹所说,保险箱中的东西,可能比全部财产更多也说不定,而陈管家居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关律师等各人都静了,才又读了下去:“如果陈阿牛先生也拒绝接受,那么,就由关律师监视,把整个保险箱,运到海水深处___超过五百公尺处,将之沉于海底,一要费用由我三个女儿分摊之,而不能由陈阿牛先生的意志而转移!”

关律师说到这里,把手中的文件合了起来:“遗嘱全部宣读完毕了!”

在书房中的各人,你望我,我望你,都不知如何才好。

本来,以为是十分简单的一件事,竟然会有如此意料不到的曲折,厉大遒在他的遗嘱之中,竟然对那只保险箱作了如此的安排!

不过,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三姐妹中的大姐首先叫了起来:“那不行!那保险箱,说什么也不能沉到海中去!”

关律师冷冷地道:“厉大遒先生的遗嘱上,说得十分明白____”

他一副律师的口吻:“在辞意上绝没有含糊之处,也不致达成任何误解,请快作决定!”

大姐尖声道:“就算是沉进海中,我也不出任何费用,哼!”

关律师又笑道:“你也不必出,我们会在你应得的项下扣除!”

大姐张大了口,气得说不出话来,二姐道:“爸一定是老糊涂了,怎么会立下这种遗嘱!”

关律师不理会她们三姐妹,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立即摇头:“我拒绝接受。”

他心中虽然觉得十分奇怪,何以厉大遒要作那样的安排,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早已作下的决定,所以他回答得十分快而坚决。

关律师立时又向陈管家望去,陈管家的神情十分犹豫而难以决定。

如果他也拒绝,那么保险箱就要沉进大海之中去了!

可是看他的神 情,他又绝没有贪心多得的意思。所以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而在他沉默时,三姐妹都以十分不友善的目光望着他,更令得他有点局促不安。

就在这时,关律师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对不起,我到洗手间去下!”

他说着,慢慢地走出了书房,并且把门带上,一直没有出声的律师助手,这时突然开口:“其实,事情也很容易解决,陈阿牛先生可以接受那保险箱。”

三姐妹一起叫了起来:“不行,那太便宜他了!”

陈管家的脸红了起来,显然他的心中,相当恼怒, 可是却隐忍着,一句话也不说。

律师助手笑了笑:“陈先生,显然不想要那保险箱,那么,把保险箱打开,把里面所藏的东西取出来,就可以随便他处置,那是遗嘱范围之外的事。遗嘱并没有说取出里面所藏的东西之后,陈先生不能处置。”

三姐妹一起“啊”了一声,叫了起来,原振侠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看来这主意根本是关律师想出来的,但那多少有点狡猾,所以他借故走开,由他的助手把这个方法提出来。

陈管家连考虑也未曾,就道:“好,把保险箱中的一切取出来之后,我会全部分给三位小姐,我什么也不要!”

那三姐妹对陈管家的话大表满意,连连点头,这时,关律师又推门进来,助手已经又在公事包中取出了一大叠文件来,请有关各人在文件中签字。

原振侠看到没有自己的事情了,又要告辞。可是陈管家却来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道:“原先生 ,看三位小姐的情形,十分急于得到保险箱中的东西,你是不是也留下来看一看?”

原振侠对这位陈管家很有好感,可是对他的提议却没有什么兴趣,他摇了摇头:“既然不关我事,我想也不必留下来了。”

陈管家道:“厉先生特意要把那只保险箱留给你,可能有含意在,反正花不了多少时间,你说是不是?”

原振侠怔了一怔,心想陈管家的话也有道理。厉大遒为什么明知自己不要,还要把保险箱留给自己呢?说不定他另有道理在!

他想了一想,无可无不可地道:“也好!”

关律师提高了声音道:“陈先生 ,你应得的屋子,还要请你到办公室来办手续,现金和保险箱的锁匙,请你收下。”

他把一只相当­精­美的盒子,交给陈管家,陈管家在接过盒子的时候,神情十分激动,双手甚至在剧烈在发着抖。

原振侠注意到他的双眼又润湿了,由此可知,他和厉大遒之间的主仆感情十分深。

接过盒子之后,陈管家定了定神,才道:“三位小姐请跟我来!”

关律师和他的助手先离开,三姐妹看原振侠还在,很感到有点惊讶,原振侠可不像陈管家那样,对这三位女士需要维持一定的礼貌,他不客气地道:“陈先生邀我留下来看看,保险箱中究竟有什么,厉老先生为什么坚持要给我!”

他略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到现在为止,保险箱中的一切,还要属于陈先生所有的,他完全有权利这样做!”

三姐妹虽然有点不满意,但是也无可奈何。陈管家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那只盒 子,走出了书房,三姐妹和她们的丈夫、原振侠都跟在后面。

那三姐妹所得到的遗产,数字十分巨大,已经可以说是一辈子可以过上佳的生活了,可是她们和她们的丈夫那种贪婪之情,还是掩不住。看她们的神情, 最好希望那保险箱中装满了钻石!

出了书房,在走廊里走了十来步,陈管家打开了一扇门,那是一间卧房。卧房的陈设十分简单,在床边有一个可以推动的书架,上面放着许多书籍杂志,那自然是供厉大遒在床上阅读的。

而整个卧室之中,最碍眼的一件东西,自然就是那具大保险箱了。这的确是一具非常大的保险箱,是十分老式的那种,比人还高,就放在离床不远处,而且保险箱的门,是对着床的。

这样大的一具保险箱,又放在卧室之中,里面所放置的东西一定十分重要,那是可以肯定的了。那三姐妹和她们的丈夫不但神情紧张,连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了起来。

陈管家把那只盒子放在一张小圆桌上,打开了盒盖,盒子中有着丝绒的衬垫,入着七柄锁匙。

陈管家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锁匙 ,他呆了一呆,原振侠也一呆,只有一只保险箱,为什么有七柄不同的锁匙呢?

那保险箱是十分老式的那种,有一个数码转盘,只要对准了号码,再用一柄锁匙一开就可以把门打开来了,那么,另外六柄,要来何用?

这时,三姐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大姐“啊”的一声:“怎么有七柄?是不是另外还有六只保险箱?”

她一面说,一面盯着陈管家。

陈管家镇定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一只,在我开始服侍厉先生的时候,它就一直在了!”

那保险箱,原振侠早就看出,至少是四五十年以前的东西了,这时陈管家那样说法,可知保险箱真有那么多年的历史!

三姐妹互望着,神情还是十分疑惑,陈管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盒子,盒子中除了七柄锁匙之外,在盒盖部分,有自一到七的号码编着,在每一个大号码之后,又有一组较小的号码。

大姐又指着盒子,尖声道:“看,明明是有七只保险箱,还有六只,还有六只......”

陈管家叹了一声:“大小姐要是不信我不知道,可以在屋子中找一找!”

三姐妹又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一定要找一找,打开了这只再说!”

陈管家叹了一声,略想了一想,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知道他决不定用哪一柄锁匙和密码,就道:“从第一号开始试,总有一柄是合式的!”

陈管家点了点头,取起了第一号锁匙 ,先Сhā进了锁孔之中,再去转动数字键盘,那键盘显然已有许久未曾转动了,转起来相当吃力,每转了一个号码之后,所发出的“格”的一声,也相当响。

原振侠知道,第一号锁匙,已经对了,这种旧式保险箱,要打开它,并不是什么难事,原振侠估计自己就算不知道密码,也很容易打得开它的。

陈管家很快就转妥了密码,他扭动锁匙 ,锁孔之中,传来了锁已被打开的声音,那三姐妹在那时,一起向前挤来,你推我拥,几乎怒目相向。

陈管家叹了一声,握住了把柄,用力一按,再向外一拉,已把门打了开来。

那保险箱比人还高,原振侠和陈管家站在一起,那三姐妹挤在保险箱的面前,所以当陈管家拉开门来之际,他和原振侠两人是在保险箱的门后面,比人还高的门,遮住了视线,使他们看不到保箱内有着什么东西。

可是他们却可以看到那挤在保险箱前的三姐妹,盯保险箱,现出了借愕之极的神情来,无法想象她们看到了什么民政部情景,才会现出这种古怪的神情来的。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好奇心大增,连忙跨出了一步,一下子就看到保险箱中的情形,一看之下,他也不禁呆住了。

那大保险箱之中,是另一具保险箱,恰好填满了大保险箱的全部可容空间,几乎是严丝合缝,在最上面,略有空隙,可是不见得可以Сhā进一支火柴去,大保险箱之中,是一具较小的保险箱,这本来也是不成问题的,试用第二号锁匙去打开它就是了,可是问题却是, 那蛤较小的保险箱,并不面向着外面,而是背向着外面的!

在较小的保险箱背后刻着保险箱制造工厂的招牌,和它的出厂日期,如果不是有这些文字,还不容易知道那是另一具较小的保险箱!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打开这第二号保险箱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它自第一号保险箱中取出来,不然,不会再有别的办法!

这时,陈管家也看到了这种情形,他指着第二号保险箱:“三位小姐,你们要找的另外六只保险箱,可能全在这里面!”

大姐皱着眉:“这不是开玩笑?”

二姐道:“如果是这样,在七重保险箱之中的东西,一定......一定......”

她没有说下去,可是人人都知道,如果什么东西用这样方法保存的话,其珍贵无匹,是绝对可以肯定的了!

原振侠摇着头:“看来,先得把这第二号保险箱弄出来再说,看起来,这不是容易的事。”

要把第二号保险箱弄出来,谁都可以看得出不容易,因为完全没有可供使力之处!

大姐忽然道:“陈管家,你到保险箱后面去推,把它推斜了,里面的保险箱就会滑出来!”

原振侠一听到她这样吩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陈先生如果是超人,那就差不多!”

这种保险箱重量在一吨以上,如果有七只,至少有三四吨重,陈先生怎么推得动?

大姐涨红了脸:“一个人推不动,我们一起来推!”

她说着,转到了保险箱后面,用力推着,又叫旁人也来帮忙。原振侠心想,这倒也不答是一个办法,所以他也去推,可是一共八个人,用尽了力气,那大保险箱连晃也未曾晃一下!

原振侠首先放弃道:“看来,不动用机械的力量,是不可能的!”

各人也都住了手,那二姐急得团团乱转,大姐问:“管家,这保险箱当年是怎样搬进来的?”

陈管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厉先生派人到这里来造屋子,造好屋子,他在离开家乡时,派我去办一件事,一个多月之后,我在外地接到他的通知,叫我不必回家乡了,直接到这里来,我来的时候,保险箱已在这个位置,未见移动过!”

三姐妹商量了一阵,陈管家道:“三位小姐,总有办法的,要是信得过我,交给我去办!”

三姐妹一听,视线不约而同,一起投在那合锁匙上,陈管家立时道:“随便哪一位小姐,拿去保险箱好了!”

三人又一齐伸出手去,原振侠忍不住道:“要打开这种旧式的保险箱,除了用锁匙之外,还可以有超过一百万种方法,不必抢了!”

那三姐妹犹豫了一下,缩回了手来,大姐道:“陈管家,在移动保险箱的时候,我们要在场!”

陈管家点头答应,三姐妹一副心痒难熬的样子,但是也无可奈何,原振侠估计了一下,要移动那只大保险箱,决不是容易的事,不但要劳动到大型的工程机械,而且看起来,至少还得拆去一堵外墙才成,他知道这一切,陈管家自然会去安排的,他看来是一个十分能­干­的人。

他和陈管家互望了一下:“现在我可以走了!”

陈管家道:“自然,我送原先生出去!”

原振侠和陈管家一起向外走去,到了大门口,原振侠又和他握手:“陈先生,我十分欣赏你的为人!”

陈管家苦涩地笑了一下:“一切全是厉先生教我的。他对我太好了,我进厉家的时候,才十二岁,什么也不懂,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些年来,他从教我识字起,不知教了我多少!”

原振侠“哦”了一声,心想厉大遒独居寂寞,能把一个乡下小孩子教育成一个知识分子,倒也是排遣时间的好方法。

可是,陈管家在继续说着,原振侠却是越听越惊讶:“厉先生不但教我中文,也教德文、日文和英文,他要我从最基本的医学看起,教我怎样去认识人体内各种组织,一直到教我最高深的医学理论......”

原振侠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你是......说.....厉先生是有意把你训练成一个医生?”

陈管家摇头道:“我想不是,开始他多半只是为了好玩,可是后来看到我肯学就越教越多,几十年下来,我和他空中楼阁,有时研究一项大医院公布的病例,就可研究好几天,倒也是其乐无穷!”原振侠又吞了一口口水,感觉奇妙之极,望着眼前这个叫陈阿牛的中年人,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医学知识之丰富,无与伦比,可是一切全是从文字上学来的,他甚至未曾有过最初级的解剖实验!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像武侠小说中常见的,少林寺中的一个老和尚,一生与武林秘籍为伍,学了一身武功在身,可是却从来也未曾和任何人动过手!

这不就是这样的情景么?可是事情又和医学有关,这真是令人难以想像的事情!原振侠忍不住道:“你知道,你的情形,就像是身怀绝技而自己又不知道的武林高手一样!”

陈管家笑了一下,欲语又止。

他在停了一下之后,才道:“厉先生说过,我可以应付世界上任何医学院的最高级考试,但我却连替人听诊都没有试过,只是......理论,尤其是厉先生,启发了我的想像力,在理论上我自己也有突破!”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摇着头,和陈管家一起走前了几步,来到了车旁,在他打开车门的同时,他问:“那保险箱中究竟是什么,厉先生没有对你提起过?”

陈管家皱着眉:“没有,厉先生好几次,尤其是在他知道自己发生了肺癌恶疾之后,有好几次,他对我说:‘阿牛,你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最亲近的人了,我什么都对你说了,只有一件事没有对你说!’我太了解厉先生了,我没有问是什么事,只是道:‘厉先生,不方便对我说的话,还是别说吧。’”

陈管家讲到这里,神情惘然,叹了一声,又道:“厉先生在听了我几次用同样的话回答他之后,都没有说什么,也不提起,只有最近两次,他在了我的回答之后,喃喃自语道:‘阿牛,其实你是世界唯一能和我讨论这件事的我了!’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他曾伸手向保险箱,指了一指,像是他说的那件事,和保险的有关。”

原振侠更奇怪,不知如何说才好,陈管家又道:“所以我想,保险箱中可能不如三位小姐所想的,有什么宝物,所以......我才想开启的时候,有你在场!”

原振侠再度摇摇头,因为事情怪异之极,他在紊乱的思绪之中,陡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来:“陈先生,你和厉先生的感情非同泛泛,在他住院期间,你怎么一次也没去探访过他?”

原振侠是厉大遒的主治医生,陈阿牛去望过厉大遒的话,原振侠是没理由不知道的,而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如此密切,陈阿牛在刚才表现出来的悲伤和激动,又绝不是假装的,那么,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中,他不去探望厉大遒,实在是不合情理之极的事!

陈阿牛一听得原振侠这么问,长叹了一声,怔怔了半天不出声。然后,他才道:“那是厉先生吩咐的。”

原振侠摇摇头:“厉先生没有理由作这 不近人情的吩咐,那太不合情理!”

陈阿牛道:“当时,我也和他激烈地争辨过,这是我一生之中,唯 一的一次,和他在学术之外的事,发生争执,可是,最后我却不得不听他的话,非但人不去,连电话也不打给他。”

原振侠惊讶万分:“为什么?”

陈阿牛欲言又止,原振侠看出他神情很为难,虽然好奇心强,但也决不会因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去强迫他人说什么,所以,他在了一句之后,已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如果不想说的话,千万不要免强。

陈阿牛吸了一口气:“厉先生的理由很怪,可是,却也很合理。”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他说,有一件事,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好几次,想对我说,结果还是没有说。我知道他指的,就是那件事。他说,他知道这次自己一进医院,绝对没有再出来的机会了,一个人心中有一件事,从来未曾对人说过,我又是他唯一的诉说对象,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在他临死之前见到了我,就会对我说出来,所以不准我去见他!”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那更不合理,他如果觉得要说出来,那就说出来好了!”

陈阿牛叹了一声:“问题就在这里,厉先生说,他经过几百次详细考虑,结果还是不把这件事就出来的好,所以他绝不让我去看他。”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心头的纳闷,自然也达到了顶点,心中暗骂厉大遒这个人,婆妈得过了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想说,又不想说!

他想了片刻,自然茫无头绪,又问:“厉先生说,他有一个儿子,他又杀死了犹儿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阿牛皱起了眉:“是,我也听他提起过几次,多半是在心情极差的时候提起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能是他心理上”

接下来,陈阿牛讲了一连串心理学上的名词和形成这种情形的因素,其流利和纯熟的程度,决不在任何一流心理医生之下。

陈阿牛的结论是:“可能那是由于他没有儿子,觉得是人生中一大缺陷,所以在晚年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幻觉。可能是!”

原振侠虽然是医生,但不是心理专家,自然只好接受陈阿牛的医见,他想了一想,道:“前几天,我见到了冯森乐博士”陈阿牛“啊”的一,现出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神情来,原振侠觉得他的神情有点奇特,但却没有追究下去,他想到的是,陈阿牛既然不断在学着新的医学,自然知道博士的名字,觉得惊奇,也就是很平常的事了。

原振侠继续道:“原来,在德国医学院的时候,冯森乐博士和厉先生是同学。”

陈阿牛“嗯嗯”地应着,有点心不在焉,看来他早已知道那么一回事,自然,当厉大遒开始向他灌输医学界知识时,陈阿牛经过一定的教育,已经是一个相当有识见的人了,厉大遒在德国学医一事,,自然不必瞒他。

本来,原振侠想告诉陈阿牛,厉大遒当年,曾有突然辍学之举,但陈阿牛忽然现出一种相当古怪、看来像是热切想知道答案的神情来,问:“冯森乐......他到本地来­干­什么?”

原振侠怔了一怔,未曾料到陈阿牛会对冯森乐博士来本地的目的那么有兴趣,他在院长那里,知道博士东来,有着替某国政要改善健康的责任,但院长又告诉他,这是秘密,不能对别人说,所以他一怔之后,立即道:“纯粹是度假!”

原振侠总觉得这时陈牛的神态,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可是却又想不出是由于什么来,他只好道:“是,我和博士,说及了许多有关厉先生的事。”

陈阿牛又急急地道:“他有没有说起......”

可是,他无头无脑地讲了半句之后,又不再讲下去 了,顿了一顿,才道:“他......不准备在本地找一个人?”

这句话,更加莫名其妙,一时之间,原振侠连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回答了,只好睁大了眼望定了他。

陈阿牛用力挥了一下手:“算了,别理它。”

原振侠有点不高兴,陈阿牛的神态,明明说明了他有什么话,不肯爽直地说出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所以他闷哼了一声:“陈先生,我以为我们可以成为很谈得来的朋友!”原振侠这样讲,当然是讽刺他有话不直说,陈阿牛也分明听懂了,可是他立即岔开了话题:“厉先生在德国的时候,学业一定是很杰出的了?”

原振侠“唔”了一声:“是,不过,他忽然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德国,你知道原因?”

陈阿牛立时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才报歉地一笑:“原医生,我是有些事瞒着你,但因为那是有关于另外一个人的名誉,所以我才不说的。”

原振侠的心中,本来确已有相当程度的不满,但这时陈阿牛既然已向他这么说,而且说得如此坦诚,他心中的不快自然一扫而空。他伸手在陈阿牛的肓头上拍了两下,表示他并不在意。

陈阿牛道:“开保险箱的时候,我再和你联络!”

原振侠答应着,上了车,他看到直到自己驶远了,陈阿牛才走回那幢屋子去。

一路上,原振侠想起陈阿牛这个人,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本来是一个乡下孩子,如果不是遇到了厉大遒的话,现在当然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农民 ,可是如今......如今说他是什么好呢?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伟大的医学家,虽然他一点临床的经验都没有。

原振侠自然也作了种种设想,设想厉大遒在那保险箱中放了些什么,可是全然不得要领,当他的车子驶进医院的范围中时,看到院长驾车直冲了出来。

院长平时很少自己驾车,而且他最反对开快车,可是这时,他的车子横冲直撞而来,原振侠连忙扭转驾驶盘,两辆车子交错而过时,车身已经互擦了一下,发出了一下刺耳难听的摩擦声来。

这一下意外,已经是意外之极了,可是接下来,院长的行动更怪,他陡然地停了车跳下来,又伸手拉开了原振侠的车门。

原振侠想分辨几句,刚才的意外全不是自己,可是院长打开了车门之后,竟然一下子就进了车厢,急急道:“快......快开车!”

原振侠愕然:“开车到什么地方去啊?”

院长这才连连喘着气,他看到已有很多人围了上来,挥手:“先开出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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