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等什么”
“是”那叫青成的少年瞥了无双一眼,见他面容不稳,像是极牵挂那个孩童,便轻轻一笑,已飞身而出,身形如电,那四五个回祁男人目瞪口呆之际,便遭人点了周身大|茓,动弹不得。
“耽搁了时辰,还不知何时才能到日穹山,带着他快行。”
青成拍了拍袍上的烟尘和碎雪,也不相看,仿佛浑然无关已身,从容的上了马车,聂无双抱起那孩童,见他气息尚微,只紧紧地拽着自己,心头一软,倒也放不开来,便环着上了马车。
马车上坐得四人,更难负荷,缓缓地往前而去,那四五个回祁男人面面相觑,发声不得,眼睁睁的看着车行至远。
风沙过,萧索凋零,若无几人伫立,仿佛这一切都未曾发生……
“水……水……”孩童渐渐转醒,伤痛袭来,难忍完全,禁不住呻吟了一声,只觉得鼻际散着清爽草木之气,让人心生安稳,仿佛陷入上好的棉絮,身软香甜。
扶起他的那双手,如此温软,似娘亲的手,唇边一凉,温热的水倾注而下,润湿了干涸,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好一双星眸,如此光华,好一面朗月,不带世俗之尘,记得是他,口中灼热发不来声,唯一可以表达的惟有伸开双臂,紧紧地环着他,紧紧地……
“早知道是个麻烦,义父又偏偏发了善心,你素来冷淡,今日可好,让这个小子给缠上了。”随着声音看去,脸颊贴在聂无双的胸膛之上,那心跳沉沉的,仿佛瑟鼓,他不害怕,这臂膀天生可依,他竟然不怕,那声音的来源是个少年,玄色的衣衫,立于一侧,气势天然,却冷冷咄人,他不敢多看,低下头,依然是好闻的草木之气。
“他年小胆怯,你又何必吓他”聂无双素白之手,抚过孩童的额际,像南来之风,让人心神舒悦。慎青成哼了一声,一闪身已欺到床前,手上施了力,抓过那孩童之足,银琅作响,只需抬眼已看得那刻字,清清楚楚。
“落琴”
那孩童吃痛,脚一缩,见青成不放,只回头看着无双,泪应而下,无双见他如此窘态,却也有楚楚之姿,伸手便拂去,那一拂洋洋洒洒,孩童便觉脚踝一暖,千斤力气尽数散去,不由看呆了。
“好一个轻风拂柳,义父早说,若你能全番心思用于习武,哪里只有此番境界。”面对青成的调侃,聂无双不言,只回手拂去那孩童面颊之泪,柔声道“落琴是你的名讳,你是楚人?”孩童面上一红,终难拒绝,点了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落琴,好,好,记得,现在起,你只管跟着我,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师傅聂无双。
落琴
光阴易过,转瞬十载。位于大楚边境衡骊山脉的落霞山,高入云霄,山仞挺拔,因行路艰难,少有人知,清旷空寂。
此时正值秋末冬初,山林浸染,被红枫所盖,偶有横风,落叶起舞,彤云生姿,青木相合。
从山腰往下望去,隐约可见峰底有一静湖,狭长似月,如镜如菱,映得美景天然,鬼斧神工。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草木无情物,何处惹绵绵……”清朗的声音响起,琴在拨动之间,清越难言。
林间置香案一席,琴呈而上,漆黑沉重,似是古物。一男子坐于其间,粗布宽衣,白巾束发,神采光华,无半分浊世之态。
“挑得沉香曲,素手误拂弦,欲得知音顾,岂能若等闲”铃声随着身动轻轻作响,一双纤手紧紧的捂住了那男子的眼睛,身后传来了柔美的声音。
那男子眼不能视,可操琴不止,可见这乐谱早已娴熟在心,无奈的笑道“月牙儿”
“师傅天纵之才,过耳不忘,清玄道长哪里知道,他那不传之曲,早已锦上添花,不同凡响了。”身后的女子放下手,转身与他对视。
那男子浅浅一笑,似玉流光,且说他不是旁人,正是十年前的楚国少年聂无双,今时他年华二十,身形俱长,神色兼备,古雅益以气骨,清淡益以风神。
那女子盈盈的走在他跟前,青丝如瀑,一身墨衣,细看去,脚踝上显有银琅。
无双停了琴音,侧目见她,阳光透过枫红而落在素白之面,鲜见的喜色,清丽似晓露,不由得说“他这一走,不觉五载春秋,月牙儿长大了。”
落琴面色一红,用手去拨那琴弦,不成曲调。
“看着你便知光阴如水,十年了,你我处深山,不理世事,天下形势大变,大楚荡平西莫,广袤疆土与回祈共有之,楚国之强,史所罕见呀。”无双索性停了琴,与落琴说话。
“师傅身处深山,心怀天下,常谈及的是天下太平,战乱不生,百姓安居,君主仁意,纵然四方来人,有茅庐三顾之意,也说不动师傅半分。”落琴低头见他,除了崇敬仰慕之外,更有几分难懂。
“我自随清流,不愿逆洪波”山间悠然,教授你琴棋书画,自然胜过世间污浊,你师傅我乃闲人也。”
“月牙儿当伴师傅左右,不离不弃”听她此言,无双自然的携着她的手,关怀的说“夏寒刚去,秋过半,你该添衣。”
落琴不语,点了点头,算是应允,只低头看着相握之手,暖意横生。正在征仲时,无双的手已带到她发髻边,触感炙热,令她为之一颤。
“别动”落琴一看,无双手上多了片红枫,原来是落叶摇曳,落在她发髻上罢了。
“先生,先生”远远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此时光景,只见两个童儿,一路而来,怀中揣着乌黑之物,似铜非铜,似铁非铁,看似极重,莫难搬就,便歪歪斜斜,步履维艰。
其中一人,既要揣怀中之物,身后更背着一个大篓子,顾此失彼,眼看便要摔了下去,十分狼狈。
落琴忍俊不禁,抢步而出,黑影一过,左臂一拂,那沉物已稳稳的落在那童儿手中,细看之下乃是一瓮。
那童儿轻“嘘”了一声,脸色微红言道“多谢姑姑搭救。”
落琴毕竟少女心境,见着好玩,伸足便踢,那童儿惊呼,扑身救瓮,可那瓮早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落入了聂无双的手中。
落琴回过头,与无双相视一笑,见那童儿懊丧追打,便莲步微移,轻巧的跨出数步,姿态之美,犹如踏水临风,一晃来到无双身后,那步虽简单,却暗合了乾坤八卦之变,妙不可言。
“姑姑,欺我。”那童儿还不肯作罢,奈何无双在前,不敢造次,便跺脚有声,面含不甘之色。
“良心让狗给吞了,我好心救你,怎么变成了欺你,好心无好报,白费了心思。”落琴占了上风,沾沾自喜。
“姑姑善言,三言说不过你……”叫三言的那个话未说完,后首的童儿已走上前,卸了重物,恭敬的朝无双、落琴施了个礼“两语见过先生,见过姑姑。”
“好了,好了,三言两语,莫说我以大欺小,你们拿的究竟是什么?”落琴问。
三言看着两语,两语看着无双,见无双点了点头,便微笑回道“姑姑有所不知,那瓮平常之物,但是瓮里的东西可稀罕的紧,除了瓮还有扁壶,香沏,争鸣等物。
三言指一件说一件,落琴细细打量,除了瓮她认识之外,其余各物都甚奇怪,倒也分不清什么是什么,明眸转向无双,尤带着七分不解。
无双视而不见,气定神闲,吩咐三言两语置案于枫林之间,古琴之旁,依数放置各物,对着落琴细说道“这二年来教你下棋,你已得几分精髓,连“对面千里”、“海底取明珠”之法稍加点拨皆可破,当世可谓少有敌手,博弈之道入则易,精则难,全靠天份和领悟,往后可多加琢磨,终有所成。而今起,为师教授的茶道,才是修心养性之善本,对你极有好处,需静心,静气,静神,三静说来容易,自古圣贤少有大成者,你要牢记。”
落琴点了点头,见无双起身,负手在后,静静说来“茶之圣贤有陆羽,陆羽一生得《茶经》一卷,乃不世之典籍,书斋中有,你好好的去读。
方才三言提到的瓮中所谓的稀罕物也并非言过其实,是取三年中大寒之雪、春分之露、惊蛰之雨,霜降之霜,用沉重易储之物,密封得当的水,埋葬于厚土之下,三年就这么一瓮。”
落琴看了看三言,见他看着自己,面色有异,想起方才种种,莞尔开颜。
无双见她心思妙转,不知听不听得进去,继续说道“平常饮茶,先要将饼茶研碎待用,然后开始煮水,以炭火烧开,但不能全沸,加入茶末。
茶与水交融,二沸时出现沫饽,沫为细小茶花,饽为大花,皆为茶之精华。
此时将沫饽杓出,置熟盂之中,以备用。继续烧煮,茶与水进一步融合,波滚浪涌,称为三沸。此时将二沸时盛出之沫饽浇烹茶的水与茶,视人数多寡而严格量入。茶汤煮好,均匀的斟入各人碗中,包含雨露均施,同分甘苦之意,可曾牢记。”
“落琴记得清楚”
“极好,那你试试。”落琴依无双所说,逐步而就,三言两语在旁帮忙,不过多时,便已泡得一壶,斟罢,第一个便递给无双,无双浅尝,微微皱眉,便让两童儿尽数倒尽“看着不错,喝起来就……重来”。
落琴无奈,起身重来,一遍又一遍,不觉消磨了午后光阴,直到黄昏夕阳斜照,这才收了众物,回庐而去。
用了饭,落琴收拾了碗筷,打开窗户,顿觉山间风清气凉,三言两语早耍得不知所踪,她笑了笑,走出草庐,到以往常去之处。
懒散散的靠在山石上,拣石粒往水中扔去,激起水花,惹一片涟漪,转眼平复如镜,月静美,倒映成双,天上的那个,深邃至远,水中的那个,迷蒙难言,浮现的影,散着发,小小的脸,蒙了星辉,看不得面貌。
落琴坐久了,动了动双足,发出清脆之声,四周极静,唯有那火堆发出的“噼啪”声,更显得空灵。
十年了,忘不了西域的那一幕,她这般绝望,走失了至亲的|乳娘,遭人虐打,天下间再也没有比她更落魄的人。
而如今,仿佛再世为人,隐居在山间林边,虽然简陋,但是对她来说却是再好没有的天堂。
微笑凝结在唇边,淡淡的,发至内心,满目的神采,如果这一世能够永远这般宁静,永远能够住在这里,那该有多好?
思久了,有点恍惚,忽然见水中多了一个倒影,颀长玉立,心中一喜,忙回过头去,见无双白衫微微,在风中摆动,一泓温暖的笑,言语温润好听“难得如此安静,今日不跟他们一起胡闹了?”
落琴自然的挪了位置给他,无双低首坐了下来,与她一般斜斜靠着,目光落在湖波之上。
落琴脸微微一热,想起当日和三言两语嬉闹差点纵火烧了草庐,狼狈的受罚抄写来,便局促不安。
“月牙儿”无双突然开口,落琴一怔,见他的神情转为凝重认真,看着她低声说“过往如烟云,别记着,忘了最好,别让它扰乱你的心。”
落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经年来,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依赖,那便是他,聂无双。
那个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抱过她的人,他的怀抱如此温暖,触动了她心中最柔软之处,从那一刻起她就决定,永远信任他,永远跟随他,他看她长大,陪了她十年,琴棋书画,医玄占卜,倾囊相授,彼此依赖,远胜亲人。
“我什么都教,却从不教你除轻功以外的招数,你知道是为什么?”无双问。
落琴疑而不答,只怔怔的看着他,无双学她,拿了石块向湖中掷去,涟漪圈圈,波波相连“江湖险恶,人心难测,纵然是天下第一又如何,终逃不开相争相夺的宿命,我只希望你能平安一生,远离阴谋算计,远离灾祸,固然平凡清淡,焉不知也是一种福份。”
“我懂”落琴第一次见他如此慎重,如此认真,不由自主回道。
“你懂,可真正懂得世人能有多少?梅花落琴重现江湖,真不知是福是祸。”无双叹气道。
“梅花落琴?”落琴侧头看向无双,他的侧影闪着清辉,凝重散去,恢复了神采,象那月光,晕撒开来。
“上古遗物—梅花落琴,凡人难窥其貌,只有有缘人才可以得到,得到了不仅可得绝世武功,还可平定天下,失落了百年,没想到它又出现了,这一来不知会惹来多少纷争,多少变故。”
“师傅”落琴开口唤他。
“世人都想得到它,没想到他也不能免俗。”落琴听无双言语,心中不解甚重,见惯了他的淡泊如水,温润如玉,不为任何人,任何事牵动情绪,今日这席话,却说的十分无奈。那个他又是谁?
落琴呆呆的看着无双,而无双却笑了,极雅,极淡,缓缓地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说“好了,不相干的我们不想,多日不试你轻功,不知进益了没有,思月崖上,赏月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
言语说完,无双身姿飘飘而去,落琴不敢迟疑,起身提气去追,奔跑间,心中漾过温暖,随风略动。
那白影越来越远,渐渐的看不清晰,落琴贝齿一咬,莲步生花,纤纤身影也隐没在黑暗中……
恩师
“你迟了”月辉清耀,撒落山巅,无双立于高处,回头见落琴奔来,衣阙翩翩,修身如竹。
“我比不过师傅,不算丢脸”落琴言语中没有沮丧,慢慢走近,站在无双身侧,与他并肩俯瞰美景。
“哦,那比不过青娘算不算丢脸?”无双趁她不备,突然伸手,袖袍成圈,将她一带,手中的潇湘笛劈落而来,落琴心中一紧,纤手作摆,青丝如雨,倾倒一侧,脚步随之而变。
才躲过,无双第二招又至,落琴俯身,背上一寒,缠至腰际,几个回旋,如舞生香。
无双三招袭来,潇湘绕至脚踝,银玲频频,落琴心中一畅,知他并非试她身法,再不迟疑,翻身而舞,在那月华皎皎,寒星之下……
他这厢,唇齿之间,清乐漫漫。
她那厢,腰臂轻柔,曳曳生姿。
曲终,舞尽。
落琴舞罢,脸上如匀了胭脂,星眸流转,无双心中一滞,一种奇异的感觉,直达心扉,摇了摇头将它忽略,收敛了神色说道“舞得好,没有丝毫生疏,看来是花了心思的。”
落琴莞尔一笑,奔了过来,仰着头对着无双说“青娘多年不来见我这个徒弟,不知道见了,会不会见笑。”无双见她天真质朴,忍不住伸出手去,抚着她的青丝柔声说“说实话,不是虚言,你已经青出于蓝,她不仅不会笑你,还会夸赞,月牙儿,真的长大了。”
“师傅你看,那星?”天际上,光亮一闪而过,落琴看着仔细,脱口而出。
“是启微,来也匆匆,去亦匆匆,可见世上的好东西,往往稍纵即逝。”无双也仰起头,望着天际。
“启微?”落琴仰头看他,眸光深远,比星更光华。
“是,一个美丽的传说,趁启微未落之时,许下心愿,可以美梦成真。”落琴听罢,虔诚的端了纤指,闭上了双目。
“许了什么”无双好笑的见她,传说而已,只有她才会那么当真。
“不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无双无奈的笑了笑,缓步往前而行。落琴不走,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默念“我无所求,只希望和师傅永不分离,永不分离。”
日光倾斜,读的是《淮南子》,晦涩难懂,三言昏昏欲睡,两语称职的在一边研墨。
落琴看的细,一卷读下,已到了正午时分,伸了伸懒腰,便想出去走走,那两语一笑,指了指外间,竹格窗外,无双正在舞剑,身姿飘动,回旋如风,潇洒至极。
“是回风流雪,这天下之大,还有谁能比得上,如果我也能学就好了。”落琴言语中的神往之意,无从掩饰,看得两语轻笑不止。
“什么,什么学”三言突然醒来,词不达意。落琴和两语再也忍不了,指着三言一头乱发,笑得吃力。
三言窘红了脸,挠了挠发说“笑什么,你们这些女子……先生自然了不起,若论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天下的确没什么人比得上,就是武功差点,不是一等一的,江湖上都是能人,武林盟主晏九环,玄天宗宗主季成伤,逍遥、玄机二子,都是绝代高手。”
“晏九环,季成伤,逍遥子,玄机子”落琴喃喃自语,这些人名听都没有听过。
三言见终于有她不知道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得意“姑姑若想知道,我就说出来给你听听,你可听好了,那武林盟主晏九环,可是声名赫赫的人物,武功卓绝不说,还人品贵重,乐善好施,是出了名的大善人,环月山庄本在商阳,财多势众,与成王爷还有姻亲之故,朝廷都给三分薄面。
“接着说”落琴颇有兴味的看着三言,他口中的武林盟主晏九环看来是个人物。
“与环月山庄抗衡的是玄天宗,并非名门正派,可门人广布天下,宗主季成伤,行踪成迷,无人听过他的声音,无人见过他的容貌,但成名已久,端看他首席的两个弟子,便可知他的武艺是多么出神入化。”
“弟子”落琴不解。
“就是方才姑姑口中念叨的玄机子和逍遥子”三言坐下来,身子前倾,说得眉飞色舞。
“哦,这两个人有什么厉害之处?”落琴颇有兴味的问。
“江湖上有句话说得好,玄机能文,博强善记,天下名章,尽数在胸,逍遥擅武,身形鬼魅,招招狠辣,决不落空。”
“哦”落琴的嘴抿起好看的弧度“我偏不信,比我师傅还强。”
“江湖传闻,虽说未必没有夸大的成分,但是空|茓不来风,应该不会有假。”两语稳重,可也忍不住在一边补充。
“师傅常说江湖险恶,你们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落琴撇了撇嘴,在她心中自然是无双第一,说有人比无双还要厉害许多,自然是不信。
两语停了墨,恭敬的说“姑姑与我们不同,从没有下过落霞山,自然不清楚,我们平时也出不去,这不也是给先生置办书卷,药材的时候在茶馆听说的。”
“什么是茶馆”落琴好奇。
三言见她年龄虽略长,但是一派天真无邪便说道“茶馆人人都可以去,就是喝茶的地方,还有说书的,讲的是天下奇闻,名人轶事,姑姑若是喜欢,可让先生带着去开开眼界。”
“你们这两个小猴儿,师傅是当世高人,你们莫要拿些旁人来比,我可不答应。”三言和两语知道她那胡闹的手段,只能不甘的闭了嘴,只见落琴星眸一闪,手已伸了过去,摊开那掌,如玉一般的手上托着一个瓷瓶笑说“这丸送你们了”。
“是……是清心丸”三言看着两语,眼中都是钦羡,两语退后了一步说“姑姑可是当真,真的送给我们?”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还不拿去。”两语还是戒备“姑姑,有事吩咐我们,不必客气。”
“不客气,今日难得你们肯告诉我这些,我高兴,还不拿去。”
“不可反悔”三言两语齐声说道。
“绝不反悔”三言快人一步,将那丸拿过,珍重的放入怀中。
“不过”两语听落琴话锋一转,脸立刻垮了下来唤道“姑姑”
“我也要去茶馆见识见识,你们带我去,算是回报。”落琴往后一仰,神色自得。
“姑姑”三言两语一同摇头。
“师傅说,拿人手短,清心丸配制不易你们是知道的,若不是要你们帮忙,我怎么舍得给你们两个小猴儿糟蹋。”
“姑姑,不是我们不答应,只是落霞山地处边郡,一日之内无法来回,万一被先生知道了,少不得要抄抄写写,我三言倒是宁可遭家法处置,打一顿爽利,好过那些磨人的文字功夫。”
落琴见他一副懊恼又不舍得模样,不禁笑逐颜开“你们莫要忘了下月初八,是师傅远行的日子,他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到了我这里却成了禁忌,这番我再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便央求他带上我,也好出去开开眼界。”
“既然姑姑有此等把握,那还要我和三言帮什么?”这回换两语不解。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把握,所以若师傅真不答应,就由你们两个带着我,出去走走。”落琴一乐,人已走到窗边。
“姑姑”三言两语齐声喝她,换来她嫣然一笑“放心吧,终归不会把祸落到你们头上,我只是好奇,想去看看,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也希望永远待在这里,永远。”
画丹青,首要的是安宁清静,无双慕古人先贤,所以但凡作画,必让三言焚好香,两语置好凳,准备好文房四宝,才能凝神静气。
落琴依样画葫芦,让两语看的好笑“前日画山,昨日画水,今日姑姑画什么?”
落琴斜目看着周遭美景,多年成长,再熟悉不过,横看成峰,侧看成岭,还有那云深雾锁,看得久了,少了新意,不免细细的打量起那两语来,只见她身姿轻盈,面目清秀,一脸乖觉之色,不由拍手道“有了”拿笔蘸了墨,挥洒而就,不多时,一个童儿,笑脸晏晏,跃然纸上。
“你们看,这丹青如何”两语停了手中活计,细细看来,面容与自己甚像,神色饱满,还辅以景致,便点了点头说“姑姑,才华出众,尽得先生的真传,画的好是画得好。”
“我的雕虫小技,怎么可以与师傅相提并论,能得其五分,我便知足了。”
“画好,可人不美,姑姑不如画画我,两语未免丑陋了些。”三言凑过头,看了看落琴,又看了看两语,一声长叹。
“该死的三言,你给我站住”两语面薄,岂忍三言调笑,便撒了墨去追,二人绕着竹林,如小鸟在林间嬉闹,叽叽喳喳好不欢乐。
落琴心中欢喜,顿觉风也柔,景也秀,人也美,视线对上了正练功回来的无双,他虽也在笑,却有淡淡的愁,微不可觉。
午后回了庐,无双正在小憩,落琴遣三言两语去做饭,自己则泡香茗来饮,学了数日,茶道自然有所进益,较之无双虽不能比,但是她心里早已知足。
夕阳无限,蔓延跳跃,透过竹格斑驳,无双素白的面上,淡淡的投影,他的眉舒展,神色安详静美。
落琴不禁看得痴了,她不谙世事,乃至纯至善之人,终日里见得无非就是无双和三言两语,没有美丑之心,可胸中诗篇无数,倒也可以从中揣测,师傅的容貌便是书中所说那风姿绝世,举世无双了吧。
十年前,他们一行四人从西域回中原,她依然那么惊惧,见了谁都存着几分胆怯,唯有他……
想到此处,落琴伸出手来偷偷与无双的手比划,若相握,刚好暗嵌其中,回忆那温暖的触感,脸面微微的泛红,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升腾泛滥。
“是不是又想了什么招数,来戏耍我”无双没有睁眼,听声辩位,手直落下来,目标不偏不倚,正好轻拍落琴的头,落琴一避,青丝滑过手掌,如丝如缎,触感绝好。
“呀”闪避之间,她一时不稳,人正好跌入无双怀中,无双睁开眼,见她如此窘态,正想发笑。突觉一股暗香袭来,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手不由一紧。
“我看师傅睡的好,我……“落琴解释。
无双别过头去,不敢再看,那昔日的黄口小儿,已亭亭玉立,身
姿袅袅,眼若秋水,面若彤云。
而他,是她的师傅,想到此节,他立时收了手说“胡闹,还不起来,难道还要师傅拉你不成。”
落琴起了身,拢了拢衣袖,见他神色肃然,不复方才温柔,一时心中忐忑,蹲下身子说“师傅不可恼我,落琴并无胡闹。”
这一番楚楚可怜,荡漾在她的脸面上,无双到底不忍,将手递了过去,齐整修长“起来,用饭去吧。”
落琴一扫阴霾,如春花初绽,拉着他的手,往外间而去,无双无奈的摇了摇头,只低低的言了一句,声不可闻。
“我只是你的师傅,师傅罢了。”
画像
暗夜,无双在前,落琴在后,从山顶下至山腰,不过一炷香光景,无双轻功出神入化,落琴不禁有点勉力,等停下,她已是娇喘吁吁,便挥了挥手,靠着大石滑坐了下来。
“照你这个样子,我们就是找到天亮都未必找得到。”无双言语没有责备,端着好笑,温柔的看她。
“什么稀罕东西,我就不信,今夜一定找到它。”落琴将长发挽起,用丝带缚好,看着无双说。
“七桑,如桑叶大小,一枝七叶,故而得名,茎为红,叶为绿,混入花草中,本来就难找到,稀罕的是它只在夜晚才开花,可治心虚气滞,乃安神补气之上品,用清水煎服,配以天麻,甘地,不可与黄鱼同食,你可记下了。”无双教她医术自然有自己的方法,边学边练,好过照本宣科。
落琴领会的点了点头,远见那星月蒙蒙,奇花烂漫,不禁拍手而起“师傅常说,别有洞天,原来夜间从这里看来,更是美不胜收,好漂亮。”
无双见寂静如庭,星辉朗月,确如她所说,便点了点头。
“师傅,你看,是不是这个?”落琴一色雀跃,无双顺着所指,见那陡壁边,果然草木繁盛,其中那几株红茎绿叶,不是七桑是什么。
“小心”话还没有说出口,落琴已急步奔去,一手摘下七桑,回眸一笑,朝无双摇了摇手。
无双见她无恙,心头一松,俊眉挑起“回来,太危险了。
落琴被他一说,才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脚已至山腰峭壁之上,往下看,清风空荡,镜湖一览无波,纵然美景,不免有些胆寒。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腿一软,心中大喊不妙,闭上了双目,暗自提气,可未曾料想,下一刻,自己已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无双借力将镰刀挂于山石上,一手紧紧抱着她,二人立时脚底生凉,飘飘欲坠。
“别松手”落琴听罢点了点头,紧紧地抱着无双,素面苍白,不敢轻易移动,可裙衫飞舞,让人心怀胆寒。
无双的手丝毫不敢松,看着落琴的面目,知道她胆怯,柔声安抚“闭上眼睛。”
他身上的草木清新之气无比熟悉,此时眼眸沉静如水,有一份看不分明的神采,落琴点了点,手拽的更紧,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从来都信他,一如当初。
无双脚步轻踮,借山石之力,施展纵云梯之功,鬓发轻舞,风急而不止,二人仿佛化羽成仙。
落琴心中欢喜,哪里顾得凶险,突然身形一震,脚下踏实,睁开眼,竟和无双一同站立在山腰的突兀之处。
“师傅”落琴低唤。
“别怕,虽然纵云梯力不可达,但总比方才要好些,看来我们要另辟蹊径,否则夜寒风冷,非生生冻死在这里不可。”
落琴向上看去,山势极高,耸入云霞,十年来,上思月崖赏月,不过寻常,可是在这样的处境下仰视于它,方觉得角度不同,可看也的绝然不同。
无双的手没有放开,观察崖壁走势低声说“山势高峻,两边无攀附之物,若冒险上去,怕你我师徒今天要把命丧在此处。”
落琴知他奇才,当世少有,虽身处险地,有他相伴,心中没有丝毫紧张之感,恰又见此处美景独特,更胜往日所见,不禁欢颜道“若上不去,就留在这儿好了,大不了与仙人为友,倒也自在。”
无双笑她孩子气一般的傻话,侧目相看,她此时光华,满天繁星,都比不过她耀眼,那心怀深处蠢蠢欲动的异样之感又起。
暗压了下来,和缓了心神,紧紧的拽了落琴的手说“浑话,我们必须要上去,你看这紫薇北斗,怕是三更已过,落霞山本在边郡,漠北之风若入中原,必须要从此处过,若等到天明,那时候便真的可以与神仙为伴,难在人间了。”
落琴身子一颤,方才惊心动魄尚不觉得,现下才知自己衣衫单薄,架不住这北去之风,人瑟瑟发抖。
无双见往上不行,便往下看,湖如明镜,心中有了计较,回头看落琴,怯怯的,便朝她一笑说“既然上不去,那我们就下去,拉着我,别放手,入了水,要屏住呼吸,若有幸,我们可无恙,我信天意,你呢?”
落琴似被那笑容蛊惑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坚定的说“我不信天意,我只信师傅。”
聂无双心中再无迟疑,屈身平稳,持住落琴的腰,双足踏出,一路借力而下,待到距镜湖不过十米之高,便纵身落水,湖面平静瞬间打破,惊起一片水花。
落琴蒙蒙的转醒,头疼欲裂,天色渐朗,她挣扎的站起身来,才想到自己身在何处?师傅呢?
“你醒了”落琴转过头去,见无双正靠在山石之上,潇湘的竹柄轻轻叩击手掌,发出单调的声响……
“这是哪?”落琴问。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在落霞山北,衡骊山脉谷底之中,这里不错,挺美。”落琴顺着无双指的方向,见镜湖呈铜镜之形,暗嵌在山谷之中,四周皆是高峻山石,红枫成影,如泼墨山水,不由一怔“师傅,我们脱险了。”
无双点了点头,眉头微皱,玉面寒霜“说是脱险了,也可说是没有脱险,我查看过了,四周没有出路,这谷天然形成,竟与世隔绝。”
落琴心中一沉,知他慎密,这里风景虽妙,却也不能当饭吃,虽如履平地,实和没有脱险一样,心中难过,喃喃的说道“若不是我,只顾着那药引,怎么会……”
无双收起竹笛潇湘别在腰间,一边安抚落琴 “天无绝人之路,怨天怨地怨自己,还不如事在人为。”落琴点了点头,不顾湿衣身重,跟着起来。
在这里说话,有天然形成的回声,一阵响亮过一阵,她见着有趣,不由得大喊,顿时,此音未消,彼音又长,响彻整个山谷。
“好玩,若能长久待在这里,有衣有食,和师傅二个人,自是最好。”无双见她拍了拍身上的衣衫,一派天真,心头不由的一松,随即而来淡淡的失落,带上眉梢。
此时朝阳正起,满满的匀金,山谷渐渐的大亮,落琴的发髻上,斜Сhā着几叶红枫,如此狼狈,却别样的妩媚。
落琴丝毫不觉异样,上前携着无双的手,师徒二人,借着光亮,沿着山谷走势细细的查看,一圈走罢,正如无双所说,山谷环绕,没有任何出口。
“看来,我们想出去,只能变成鸟,会飞才成。”玩笑话未免沮丧,落琴双手一摆,有点无奈。
无双双目一一掠过,无一处有踪迹可寻,心头一黯,难道真的要长困此处不可?可身边暗香涌动,不觉有个奇怪的念头,若真长久呆在这里,只有他和她,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日至正午,阳光顶头而照,落琴见二人身上的衣裳已大干,舒爽多了,就寻野果来食。无双依旧绕湖踱步,低头沉思。
落琴取来野果,身子往山石上一靠,突然一空,整个人陷落了下去,无双看得分明,飞身过来,欲紧拽落琴之手,无奈不敌下坠之力,被她一带,也跟着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二人紧紧的拉着彼此,感觉顺着水道而落,耳边都是哗哗之声,越来越大,可身上却还是干的。
落琴心中惊惧至极,此番遭遇可谓平生未经之事,一动也不敢动,还好有无双手上传来的温暖,生生不息。
突然间,水声更急,霎时光亮起来,随着一声惊呼,落琴无双,重重的摔在了青石板之上,抬眼看来,晴空如洗,繁花无尽,流水不息,还有两间一阁的竹房,隐没在绿茵深处。
“师傅,你看,七桑”落琴回过神来,惊讶的指着眼前的一片,绿叶如碧,红茎似火,数目之巨,令人啧舌。
无双起身,心中疑惑,这里景致如此美妙,比山谷更佳,难道他们得天庇佑,已出了谷外,侥幸得以生天?”
“好一处幽静的所在”落琴不顾无双心中暗涌,只瞅着那竹屋不放,既然有房子,必然有人居住,当下便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无双怕有变故,只能紧紧地相随。
打开竹舍的门,落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见里头尘灰满布,蛛网蔓生,心中失望,无双温柔的手落到了她脊背之上,轻轻地拍打“长久没有人住了,只不过是一间闲弃的屋子。”
“有琴”拂开灰尘,才觉得此屋布置甚雅,二人见藤架上放着一柄黄梨木的古琴,看上去沉厚精致,落琴不识,转头看向无双,见无双目光闪过异色,不由问道“莫非这还是大有来历的?”
无双走上前,抚去琴上覆盖的灰尘,信手一拨,清越之音,言语难述,竟然好过平日里自己珍爱的“沉墨”。
“《太古遗音》有载,怕是—响泉”纵然心中奇怪,他的面色声音依然和煦。
“响泉?”落琴不解。
“琴长三尺,中嵌有沉香木制的抚珠,最难得是声音清越,世所难求,比拟流水清泉之声。”无双赞道。
“这么稀罕?”
“古经记载失传已久,虽比不得梅花落琴,也可称得上是举世难求的宝物。三十年前听说有人在西莫见过,终究也是人云亦云罢了,可它竟然在此处出现”
无双转回头,打量室内陈设,眼眸停留在竹门疏离之上,那门扉紧闭,花架上一盆兰花,枯萎凋谢,残败至极,可细细打量竟是贵胜黄金的“泪珠”,心中惊骇,不由将之前种种串联起来,苦思不得其意。
“别动”无双见落琴要上前动手,忙喝住她,自己则走到花架边。
“这花也有来历?”落琴又问。
“黄金百两容易得,泪珠一株也难求,难种,难活,难得。”无双仍然赞叹。
说了琴,说了兰花,落琴这才觉得其中玄妙,秀眉紧蹙“依师傅所言,方才那琴难得,这花儿也难得,那主人怎么舍得就这样弃之而去?”
“进去看看”无双率先推开里门,霉晦之气比外间更盛,摆设倒也简单,竹格透过阳光如缕,床红绿难辨。
案几上沉木之笔,灰白之墨,落琴不识,无双却越看越惊心,一边说道“制笔之术,江南最好,一般取自青竹,无人会用如此好檀来制。”抚开灰尘,将口中说的笔拿来,一一细看惊道“竟是雪貂。”
“何为雪貂?”落琴睁大了眼睛,也看不出什么名头来。
“雪貂乃灵物,毛皮最好,最难猎杀,这笔竟然用雪貂毛所制,矜贵不在其价,而在其意,除了这个还有那砚。”
“那砚又如何?”
“看似沉,拿起却轻”落琴从无双手中接过砚来掂了掂,果然轻如竹器。
“别小看此物,是西域日穹山上的云石所制,没想到这小屋看似简单,却如此不凡。”
“师傅你看,那案卷。”八宝格上,尽是书卷,大多秽溃不堪,落琴见一张素笺夹于两书之间,便取来,交予无双,一同相看。
新樣梳妝巧畫眉,窄衣纖體最相宜;一時趨向多情逸,小閣幽窗靜弈棋。
“好,好字”无双边看边赞,笔触浑然大气,出自男子手笔,若说书法行笔之道,虽没有旁人比较,落琴也见过不少名人名作。
聂无双教她十年,她已是此间顶尖人物,可想无双之能,可双手作画,翩翩成舞,他能真心说好,可见这笔触世间少有。
“还有画像?”落琴抬头,招呼无双去看,床帏边悬着一幅画像,之前并没有注意,现在看来,仿佛只有这个角度才能看个分明清楚。
画卷成黄,笔墨虽淡,却栩栩如生,一个宽袍长襟的男子跃然纸上,神采如风,身姿如竹,那一双眼仿佛活了,看透世情,别有傲然,虽如此,笑却凝结在唇边嘴角,竟然大有温柔之色。
落琴看的目瞪口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书上所说果然城不欺我,今日方才知道,还有男子风姿如此,儒雅和凌厉浑然天成,尊贵和随意形而一体,连无双都输于那份成熟无拘的仪态。
落款上,纤纤几笔,蕴秀淡雅,书写“大成二十年五月暮春,赠二师兄聊以自娱。”题名为—桑。
奇遇
“大成二十年,还是先皇在世之时,四年前,新帝登基,改元为仁庆,如此看来,这画画于二十五年前。”无双略微一算,便得出这个结论。
“这画像上的人,应该就是这屋子的主人,那这个桑又是何人,依她所写,是这男子的师妹?”落琴自言自语,倒也没有询问无双的意思。
“还有一间,去看看”无双目光所及,落琴点了点头,随着他出去。
隔邻还有一间耳房,依然残败,区区一室,看得更加清楚,一梳妆铜镜,晃晃的照得人影。
周遭都是香粉,云膏,女子饰容之物,布摇,木錾,花钿,散落了一地,凌乱至极。妆台后,一把摇篮,旧木摇摇,黑灰难辨。
“原来如此”无双心中已有计较,看了看落琴说“那画中男子与师妹二人,乃是倾心相恋的爱侣,怕是隐居在此,恬淡度日,不久便有了孩子。”
铜镜清冷,画像旧容仍在,让人无限神往,二十多年前,如此佳偶,隐居此处,弹琴作画,饮酒弈棋,繁花为辅,流水润情,该是多么写意畅快,浓情并举。
可这些散乱的首饰,似在暗示后突生有变,这才凌乱不堪,荒败如此,那孩子呢?
疑问久久不散,落琴心性本来就没有无双这般曲折,称羡道“真乃神仙眷侣也。”
“真是这样就好,只怕好景不长,有了天大的变故,这才弃了这里。”无双没有她这般理想,凡事都想个后着。
落琴见无双沉吟,不由得想起方才那个画像中人的风采来,心头一黯,那男子仪容如此俊雅,那女子也是当世少有之才。
本该是绝世佳偶,可从屋中散乱的情形看来,却如无双所想,怕是慌忙中弃屋而去,不知是何人何事扰了此处清静。
无双知她心性纯善,林间练功连飞鸟都不愿惊动,安慰道“人生际遇无常,很多事从明处看,未必好就好就,坏就是坏,高人做派,我们不必在这里揣测,徒劳费心。”
落琴点了点头,见他有了隐约的笑意,继续说道“月牙儿可知,我们已脱险了,出去不过是时间的多寡罢了,还不随我去外面看看,找些食物来果腹才好。”
落琴经他点拨,茅塞顿开,双眸一亮,心中欢喜,掩饰不得,对呀!这里有屋居,有器物,有人曾住于此,自然可以出去,柳暗花明,他们居然可以出去。
二人走到屋后,另有一番天地,石桌石凳皆有,居然还有一局未下完的奕棋。白子乃钟|乳所制,那黑子,竟是上好的叶檀,所以才可以保存二十多年,不惧气候风化。
“呀”落琴突然惊呼,无双看见棋局,知她意思,棋面上,那白子先着,黑子后行,明路可见,暗机难寻,白子退而不攻,避开要害,转攻无伤大雅之处,正是犯了奕棋的禁忌。
别说略有所成,便是刚刚习棋的孩童,也知道此乃大败之相,看那两位前辈的词画笔墨,竟然不会下棋?
落琴一时技痒,忍不住伸手执子,连下几势,没有半分赢得可能,无双也坐下,打量了许久,嘴角含笑,执白先行,依着此前的阵势,连破黑子好几个简易之处,却对要害避而远之。
落琴执黑,见胜局在握,便只守不攻,下了几路,峰回路转,白子各各击破,黑子疲于应付,渐渐不支,落琴心中一惊,拿出平生所学,力挽狂澜,终不敌,只能收回了手,也不沮丧“输给师傅,我不丢脸,只是为什么黑子明明占了胜手,却还是输了?”
“黑子平滑,白子棱角仍存,从手势长短来看,黑子乃男子所执,白子乃女子所执,她能着眼于大处,不理那唾手可得的小小胜机,可见心性不拘,坦坦大气,是个奇女子,这输棋是她自己愿意的。”无双心思巧妙,洞悉一切。
“师傅教我,下棋可看人品,那黑子咄咄,霸气横生,下棋者自然非池中之物,可我却觉得那执白棋的女子,更可贵难得。”落琴支额细想,说得一句。
“哦,说来听听。”无双说。
“若论人品丘壑,那女子一点都不逊于那男子,但是她却视输赢若等闲,怕是心中爱重夫君,示弱于他,用来激励他长居避世之心,这番心思和人品,怎么能不让我辈感叹呢。”
无双抬头,见她微扬的下巴,光洁秀美,心中似喜似叹,自言自语的说道“好,说得好,月牙儿……真的长大了。”
研究了半日,里外都看得彻底,落琴不耐翻阅书卷,便出来透气,随手摘些果子来食,倒也别有风味。
此间奇花烂漫,果实繁盛,可循了一个下午,依然没有找到出路,溪水流淌,鱼虾倒可以自由的来去,可是人却……落琴差不多翻遍了树下石底,依然无获。
无双倒也不急着出去,静下心来,翻阅前辈留下的典籍文字,一看就是一个午后。
“师傅以为,前辈会把出路写在这里头。”落琴进来,见他勤勉,笑着问。
“不会”无双也不抬头。
“那……”
“书画,琴曲,棋道来看,他们是避世的高人,这些留下来的东西,自然值得一看。”
“那我去做饭,与师傅共食”少了三言两语,自然不能让无双动手,落琴自溪中取鱼,虾各半,配以野菜,凡菇,不多时便欣喜的跑了进来,手中拿有一沉黑小瓮笑道“师傅你看,竟然是酒,就埋于竹木之下。”无双拿过,掀开木藜,醇香浓厚,透罐而出,说不上名字。
“我取木碗来,给师傅饮。”无双点了点头,目光仍然在书卷之上,论史言谈,这男子已登峰造极,可隐隐有厌世激昂之语,可见他的诸多不满,只能发泄于此,笔记风流,有描述景致的,自然胜过眼前所看见的,想必他夫妻二人所在的时候,这里更是美不胜收。
无双看了几个时辰,心中叹为观止,如此才华,当世难寻,可出路依然不得要领,自然如他初时所想,但凡涉及隐秘,绝不会写出来,让人轻易见到。
“师傅,备好了,外间比不得自家,只能将就了。”无双放下书卷,被落琴拉了出去,见厅前桌椅擦拭得十分干净,木碗中盛着鱼,野庐,虾鲜,香气散开来,才想起自己饥肠辘辘,已近一日不食人间烟火了。
落琴注了美酒一杯,不先给他,却朝着东面,匀匀的散了一地,口中念念有词“我段落琴与师父聂无双,因机缘巧合,才来到前辈的居所,自取自食,乃是无奈之下,变通所为,如果这次侥幸能够出去,他日定来此间,打扫干净,奉上美酒美食,希望终有一日,前辈可以回来,与我们见上一面。”无双好笑的坐下,拉她共食。
落琴注了第二杯,这才递到无双手上 “师父看了几个时辰,可有所获,我们如何出去?”
无双浅浅喝了一口,甘醇滑落,远胜过江南名酒—桃花酿,抬眼瞧她“不曾记载,但必有出路,饭后,我们再细看,或许这屋也有玄机。”
有酒有肴,本不过平常,可夕阳如此之好,如血似火,映照脸面之上,他二人相视一笑,不免遥想,二十多年前的一对神仙眷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围炉饮食,花前月下,是何等的光景。
聂无双吃态甚雅,更擅饮酒,玉面无暇,微一抬头,看见落琴的脸颊酡红如枫,明眸流转,心中一沉,不禁别过头去,盯着窗外的青竹,默然不语。
一顿饭下来,言语甚少,可此时的温馨,却也胜过了在草庐之时,落琴收拾了碗筷,不觉有点头晕,侧立在屋外看景,昼夜更替,星初光华,不禁缩了缩身子,忽略微凉之感。
清幽的笛声响起,分外熟稔,是无双的那柄潇湘,今日听来多了几分悱恻之意,她广袖一挥,应声而舞,腰肢婉转,回旋如风,静夜无人,恣意最好。
收拢时,步态微斜,跌坐在竹木下,靠着石倥,听着此时好曲,依然没有停顿之意,笑凝结在唇边,喃喃低语“若能如前辈高人一般,在此隐居避世,那该多好。”
无双停了曲,觉得此处静寂,听不到落琴的声响,便缓步而出,看见她皎面微红,双目紧闭,竟然睡过去了,不禁摇了摇头,将她打横抱起,身软如绵,沁香悠长,自觉心中一紧,目光停驻不移。
“师傅,别丢下我,师傅”
“我讨厌师叔,他冷冰冰的,仿佛和人人皆有仇,我不喜欢他。”
“师公爷爷长得怪吓人的,我要师傅。”
“我此生想随着师傅,永远永远。”
那些童言童语,他每一句都记得,十年来,若说是她依赖着他,那他又何尝不是依赖于她呢?
当年救她,出于一片善心,除此之外,更是这个小小的人儿,让他别样揪心,牵动的情愫如此强烈,始料未及。
她敏感且善良,不染俗世,一日日的长大,褪去青涩,更加秀美端雅,才华横溢,不输男子,必然可得天下英豪倾慕。
可他?他是她的师傅,教引,授业,她不想与他分开,但必然有分开的一日。
无双越想越苦,那奇怪的感觉袭来,有三分甜蜜,五分惆怅,二分患得患失,他竟是怎么了……
落琴睡的正香,嘤咛了一声,手置在他的腰间,有些炙热,他深吸了口气,急步而入,将她放在那早已整理干净的床上。
人还未放稳,突然那床一陷,他不由自主地倾倒床帏,眼前一黑,直跌入一方斗室。
凶险还是奇遇,他顾不得许多,只紧紧的拥着落琴,不愿她伤及分毫,等抬起头,一片漆黑,暗夜无尽,她微微的喘息“师傅。
“有我在,月牙儿不用害怕,这里玄机甚多,不晓得这次是出去,还是连那竹舍都回不去了。”无双低头与她说话。
落琴只需略略抬头,便可抵着无双的下巴,手被他抱的生紧,可见他内心深处的紧张与不安,她心中欢畅,哪管此时祸福。
无双微微的移动身子,侧耳去听,除了落琴与自己的鼻息,再无其他声音,摸索的从怀中取来一枚火石,打了几番,全无用处,这才想起落入镜湖,沾了水,心中一叹,只得作罢。
无双见怀中的人动了一动,秀发摩挲在手中,微微有些痒,才想起有多么不妥,想立刻放她下来,但怕地下阴冷,也怕她心生惊惧,犹豫片刻,竟然放不开去。
落琴不知他心中纠结,只觉从前日三更至今日,变故突发,终架不得乏,缓缓的睡去。
沉香在怀,无双一动也不敢动,未有恐惧与揣测,看不清她的睡颜,却温香不断,胸怀中跳动的那颗心,如擂鼓般振动。
他满腹甘美且怅然若失,却也觉得有生之年,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此。
不知过了多久,无双睁开眼来,便看见落琴的脸,仿佛做了一场梦,忽明忽暗,一重光亮,一重暗色。
瞬间想起什么,抬头看去,阳光透过一个一个小孔,密密而下,耳边隐约有鸟叫虫鸣的声音,心中大喜,侧目看着那斗室,四周围壁,中间有一案座,供奉着一尊牌位,透过光斑,隐约可见写着几个大字。
“吾父戚不凡之位”
果品供奉,早已残毁,香火多年不增,没想到他们连番际遇,竟然闯到人家供神位之所在。
“戚不凡”他隐约想起一桩旧事,《游祈散记》有载,戚不凡原是回祈人士,是赫赫有名的日穹老人,武功卓绝,深入简出,没想到他的牌位竟然在此处,与上头竹舍的主人究竟有何关联?莫非那男子就是戚不凡,但为什么又写着吾父之位。
怀中的人动了动,惊醒过来,见他二人交缠拥抱,心中一窘,虽不通男女之事,然年华渐长,朦胧之中欢喜也有,羞涩也有,轻轻地挣了开来。
无双不敢相看,别过脸去,空气微甜,气氛尴尬。落琴舒展了身子,不免看到牌位上的字,有点吃惊,不由柔声问道
“戚不凡,是谁?”
老僧
“戚不凡是成名已久的日穹老人,回祁人士,当年西莫与楚国大战,成王爷兵临城下,西莫苦无应对之策,才派出谋士,前往回祁,游说回祁王合纵抗楚,楚国如此之强,那回祁王自然不肯答应。”无双说起往事,思虑渐深。
“那与这戚不凡有何关系?”落琴不得要领。
“戚不凡身在日穹山,为一派掌门,却也是回祁王族,受皇室世代雨露之恩,听闻西莫谋士之事,便上请回祁王,言明三国分立,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本就德高望重,回祁王敬重三分,也因他说的言之有理,回祁王应允,派出大军援救西莫之危。”
“那后来呢?”落琴跟着问。
“戚不凡亲率大军,挥师前往西莫,席下一干弟子,均是先锋,成王兵勇虽胜,只有一身硬朗而已,哪比得武林人士,百万军中游刃有余,成王立时写书,至中原武林盟主夏止儒之手,要他前来商议大事,可那夏止儒却不答应。”
“换了是我,也不会答应,成王做的是侵略杀伐之事,并不是拯救天下苍生。”落琴撇了撇嘴,善恶在心中自然有一番看法。
无双点了点头,仿佛被旧事所扰,唇角微动“和你说的一般,夏止儒不肯答应,并言武林中人不理朝廷大事,若应允了出征之事,那又与朝廷军士有何分别。”
“好,那夏止儒到也是个真真明理之人,大丈夫,大豪杰。”落琴赞叹道。
“大英雄,大豪杰,可不得善终,今日不说他,只说那戚不凡,节节胜利,所向无敌,要不是突然暴死,那今日西莫也不会亡国。”
“他死了”落琴不免有些惋惜,看那牌位周正,还以为这位前辈是寿终正寝,却不料死于军中。
“是,死于军中,无疾而终。”听无双言罢,落琴心中漾起浓浓的遗憾和不舍,只叹气说“原来在竹舍的前辈,是戚不凡的后人。”
无双一边与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向上望去,那壁虽高,却布满了星罗密布的孔,昨日无月,这才感觉漆黑,到了白天,光自然可从一个又一个的孔中透落。
他轻敲四壁,沉沉厚厚的,断然没有玄机可循,不免一叹,莫非还是出不去?思及竹舍虽然隔世,却有食有书,可此处,除了这方牌位,便什么都没有了。
说起牌位,无双心中一动,四方斗室,自有供奉,绝对不会进得来,出不去,这牌位是这里唯一的物件,想到这里他便走上前去,低语道”前辈,失礼了。”
用双手按住牌位,四下转动,浑然不动,上下动之,还是沉物,难道自己错了,竟然不是这样。
落琴见无双此举,知他意思,虽然急着要出去,但是心中不忍,终究是冒犯了前辈高人,便跪下身子,深深作了个揖念道:“前辈莫怪,但愿前辈地下有知,给我师徒二人指点明路,让我们好出得谷去,大恩大德,落琴没齿不忘。”随手拿起案边的香,直直的Сhā入焚炉之上。
突地一声巨响,壁门重重开启,光亮陡增,一条台阶赫然而出,显现在二人面前。
落琴大喜,见无双也面上含笑着说“原来如此,只有上了香烛供奉,主人家方可让你出去。”
二人欢喜之余,惊叹这心思之妙,若有奸佞之人误闯,断然是不肯上香供奉的,自然就永世困在此处,生生饿死。
无双走在落琴前,将她掩在身后,脚步微探,恐有机关算计。
落琴从后望去,见他背脊宽阔挺拔,泛着无比可靠的温厚之意,心中欢喜,一步一步也不觉还有危险一说。
走着走着,光亮更盛,路曲蜿蜒,前隐有水声,越来越大,不觉到了分岭。
这处分岭,与别处不同,有山石作挡,仅容一人游过倒是平常,奇的是,那水压甚大,撞击山石后,寻空隙而入,渐而分流,成为两路,一路是他们走来之路,干涸温暖,一路则是水路,水声汤汤,如此自然,鬼斧神工,乃大自然之杰作。
无双沉思不语,这一秘道,显是前辈高人所建,如此巧思,辅以对此山了解甚细,可比当世绝顶的能工巧匠。
这一番奇遇来,每一处细节,无处不见风范超然,自越常人,无双心中不免敬重,引两位前辈为平生知己,方惭愧他十几年的苦学,不过尔尔。
落琴知道,那水帘之后就可以出去,当下跃跃欲试,无双无奈一笑,让她游在前,自己紧随其后,一路屏息,游了少许,便探头而出。
湖波激流,山青松郁,落琴深深的吸了口气,空气甜美,肺腑清新,回头去见无双,发色更重,眉目至清,衣湿湿的贴在背脊之上,身姿颀长,水顺着下巴缓缓流下,落入波面,泛起小小的涟漪,她脸面一红,心扑扑的跳,久久都不能止。
“我们终于出来了。”落琴喃喃自语,用来化解心中的那份异样,确也不由感叹,这一日一夜的奇遇,仿佛做了一场梦,其间有惊,无险,除此另有搅乱心湖之感,不可忽略。
二人上了岸,见衣衫湿重,便稍事休息,一同依树而坐,说起这段奇遇来。
“一日一夜不回,那三言两语两个小猴,不知急成什么模样了。”落琴记挂三言两语,却也舍不得那个神秘的竹舍。
“你无事就好”无双不关心自身,对落琴倒是至诚。“从此处看,竟然是我们平时所走的上山之路,等衣裳干透了,我们便回去。”
落琴点了点头,望着水波如镜,不禁出神,那竹舍屋房,那高人前辈,桑是何人?画像中的男子又是何人?戚不凡究竟是怎么死的?那隐没在烽烟之后的往事,究竟是什么?
而她与无双若能互相依赖,他读卷作画,她洗手羹汤,一同吃饭,一同畅游山水,就如那双前辈高人一般,再无旁人,该有多好。
午正,虽秋意正浓,然日光却盛,衣衫裙摆尽数干透,无双与落琴,相伴依山而上,他气息绵长,内力深厚,她步法精妙,裙衫翩翩。
不久那枫林草庐,便隐约可见。
落琴一喜,急步上前,耳际却传来吵闹之声,让人不禁止步。
“你这大师,好不烦人,先生采药未归,我等说得数遍了,你纵然等着也无济于事。”粗莽率直的是三言。
“大师,我兄弟说话直来直去,你莫见怪,倒也不是我们推托,先生与姑姑,真是采药未归,您还是请回吧。”两语自来好脾气,可隐隐听得也有几分不耐,落琴不禁好奇,来人莫非痴缠麻烦?
“先生不在,老纳便等着,一日不见等一日,一年不见等一年,相信终能与先生相遇。”来人声音响亮,震得落琴耳际嗡嗡作响。
“你这和尚好不知羞,若不快快下山,等我先生回来,必定不会罢休。”
“哦,那更要等着先生回来,看看是如何的不罢休法。”
落琴回头看着无双,见他面色微变,知是那老僧内力深厚,却又难辨善恶之故,心中好奇,自己从树丛中走了出来,目光一瞥,见那老僧,面目平常,袈裟灰败,可目光灼灼,精神易显。
“姑姑,姑姑”三言两语见她极为亲近,均奔了上来。
那老僧纹丝不动,只看了她一眼,笑意渐深,开口道“老衲圆音,与这位姑娘见礼了。”他双掌微合,立时劈掌而来,凌厉无匹,落琴一惊,情急之下,脚步微踏,掌风顺颊而过,脚环而踢出,裙摆一荡,心中却惊,若不小心,那力袭来,脚骨关节非生生踢断不可。
这里还未回神,他那里第二招横扫又来,落琴心叫“不好”,颊边一片温风,一双有力的手拽着她,将其纳入身后,是无双。
“小徒礼数不周,大师见谅。”他洵洵儒雅,抬手相抵那圆音的掌风,劲力绵绵不绝,面上不惊,风姿不凡。
那圆音面色微变,立刻收了掌力,施礼道“今日终于得见先生,实乃老纳平生之幸。”
“先生他……他”三言两言欲上前说话,却被无双所阻,目光正色看着那圆音言道“看大师掌法,乃是城郭华清古刹一宗,听大师言谈,操的却是京都彭城口音,不管何地据此落霞山都有百里之遥,如此劳师动众,只为见区区在下一面,不知何故?”
圆音不答,目光瞥过落琴,既而正视无双 “先生果然名动天下,老衲的确是城郭华清寺的落座弟子,方才说了,法号上圆下音,方才不见先生一时情急,只能与先生高徒交手,只盼着先生能够现身一见,我有疑难,要先生不吝赐教才好。”
此时落琴再也按捺不住,走上前对着那圆音说“求教于人,必恭谨顺严,以显挚诚谦和,大师求人,便出如此狠招,倒也闻所未闻,莫非佛法无边,竟是这样渡人。”
这些讽刺挖苦的话听到圆音耳朵里倒也不恼,此时他笑意更浓,看着落琴说“有名师必有高徒,姑娘言辞咄咄,以为可以气得老衲出手,只怕我要让姑娘失望了。”
落琴心中一动,继续说道“大师出手在先,毫无礼数,自然也没有真心求教之意,难道我师傅还会乐意听你说话。”
“老衲正有把握,我想说的,自然是先生想要听的”
无双气韵自若泰山,丝毫不为他二人言语所扰,只谦和的说“既然大师有这样的把握,那我愿闻其详,大师请。”
“先生请”
“姑姑,那和尚……”
见无双与圆音走入草庐,落琴便召来三言两语,细细问了情况,也说了谷中的奇遇,隐去画像、牌位、机关之事不谈,着实让两个小童听得目瞪口呆,感叹之余,三个人怀抱一处,叹老天见怜,终有相见的一日。
圆音与无双谈了两个时辰,两语去倒茶,见二人面色肃然,丝毫无玩笑悠闲之心,也不敢讪笑玩闹,走出来朝落琴点了点头,落琴不免好奇,也不敢去门扉偷听,只得先去换了那身衣裳,再作计较。
“圆音拜见玄机先生,方才多有得罪,请先生海涵。”圆音才一落座,便语出惊人。
“大师怕是认错人了,玄机子乃玄宗中人,不在落霞山。”无双丝毫不惊,淡淡回应。
圆音一笑,不露痕迹“玄机子天下闻名,可从来不曾露面,先生之才不亚于他,老纳我斗胆猜测,不知对否。”
“大师高人,只怕也有错的时候,无双不才,不敢污了玄机先生之名,大师来意如何,现在可说了吧。”
“好,言归正传,只望先生能救我古寺之危。”
面具
圆音正襟危坐,神色肃然,不复来时轻慢,先施礼后开言“华清寺千年古刹,虽称不上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却也是颇具盛名。一个月前,不知道是何人散布谣言,说失传已久的上古遗物——梅花落琴,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藏在我寺经阁之内,一时之间,人云亦云,更是传得煞有其事。”
无双听而不答,只提壶注了茶,圆音继续说“之后,一些不入流的江湖宵小,便每天上门滋事,说要查看经阁,先生知道,经阁乃我寺重地,平日里只有掌门方丈才可入内,我们自然不能答应。”
无双点了点头,这是武林规矩,也是华清寺的寺规,江湖上无人不知。
“我师兄为人耿介,放话说今日为了这些流言便要查看,若是明日,人人都要来看上一看,那我寺之名,岂不是荡然无存,为他此言,我寺上下纷纷叫好,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出去大战一番。”
“可掌门方丈有令,须按武林规矩,不可造次,一月来,上门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方丈迫于无奈,只能择了日子,破例打开经阁,亲自澄清。”
“方丈此法是最简单,最实在的,甚好。”无双将茶递给圆音,可那圆音无心饮茶,却也不能不接,长叹一声继续说道“那些所谓的武林人士,无人肯信眼前所见,只说我们惺惺作态,早将梅花落琴私下藏匿起来。
方丈见打开经阁尚不能了事,实无良策,便亲自下山请德高望重的晏九环晏盟主前来调解,众人均惧晏盟主威名,这才肯散去。
这一来一去,热闹了一月有余,终于换得了宁静,寺内众人均松了一口气,以为一切就可如此了结,却没有想到……”
圆音话未说完,无双已接了他的口“却没有想到,他们只是暂时作罢,随后又卷土重来,这次不再声势浩大,咄咄逼人,而是谨慎秘密,行鸡鸣狗盗之事。”无双立起身来,负手在后,与圆音对视。
那圆音一喜,神色中大有钦佩之意,只说道“先生真乃神人也,的确如此,寺内各院均遭了夜袭,人心惶惶之下,食不安,寝不稳。
我寺才觉事态严重,看来这谣言不仅仅是胡乱玩笑之言,怕是针对本寺而来,立时预布了各弟子,严加防范,这一来,倒也平静了一些时日。
直到半个月前的一夜,我大师兄圆恒当值,却闯进了一个黑衣人,那人翻遍经阁,还潜入掌门师叔内室,正欲离去,被我师兄撞见,激战一番,可怜我那师兄……待寺中众人发觉,大师兄气息全无,那黑衣人也不知所踪了。”圆音说得泪意纵横,久不能止。
无双眼神一暗,心中称奇,开口道“如此说来,那黑衣人不难想到。”
“先生何出此言?”圆音不解。
“我听闻圆恒大师,外号空空妙手,成名绝学修的是外家功夫,走刚猛一路,可那黑衣人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入寺查看,且能将大师杀害,单论这点,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江湖上成名人物数得上来的就这几人而已。”
无双用手拨弄竹窗,眼神落在窗外一处,淡淡一笑。
“先生说得不错,当时我们也这样想,可查看我师兄伤势,竟无一处外伤,更没有中毒的表象。”
“哦”无双回过头来,只看着圆音不语,那圆音从怀中揣出一物,用黑布包裹,待打开,银光熠熠,华盖满室,竟然是个精美绝伦的面具。“先生,请看,那黑衣人虽然厉害,可百密一疏,却也留下了东西,怕是与我师兄交手时,无意之中跌落,为怕师兄认得他,这才杀了我师兄灭口。”
无双拿过那面具,细细看来,它呈半面形,色泽溢美,本因沉重,可拿在手中,却轻如丝帛。
“都闻玄机先生精通天下利器之造,才特来此地,求教先生,大师兄死后,寺中更是慌乱,方丈实在不愿为了那些无稽之谈,让本寺成为风声鹤唳之地,这才让老纳走这一遭,希望玄机先生可救本寺一难。”圆音说来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