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瞅着那竹屋不放,既然有房子,必然有人居住,当下便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无双怕有变故,只能紧紧地相随。
打开竹舍的门,落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见里头尘灰满布,蛛网蔓生,心中失望,无双温柔的手落到了她脊背之上,轻轻地拍打“长久没有人住了,只不过是一间闲弃的屋子。”
“有琴”拂开灰尘,才觉得此屋布置甚雅,二人见藤架上放着一柄黄梨木的古琴,看上去沉厚精致,落琴不识,转头看向无双,见无双目光闪过异色,不由问道“莫非这还是大有来历的?”
无双走上前,抚去琴上覆盖的灰尘,信手一拨,清越之音,言语难述,竟然好过平日里自己珍爱的“沉墨”。
“《太古遗音》有载,怕是—响泉”纵然心中奇怪,他的面色声音依然和煦。
“响泉?”落琴不解。
“琴长三尺,中嵌有沉香木制的抚珠,最难得是声音清越,世所难求,比拟流水清泉之声。”无双赞道。
“这么稀罕?”
“古经记载失传已久,虽比不得梅花落琴,也可称得上是举世难求的宝物。三十年前听说有人在西莫见过,终究也是人云亦云罢了,可它竟然在此处出现”
无双转回头,打量室内陈设,眼眸停留在竹门疏离之上,那门扉紧闭,花架上一盆兰花,枯萎凋谢,残败至极,可细细打量竟是贵胜黄金的“泪珠”,心中惊骇,不由将之前种种串联起来,苦思不得其意。
“别动”无双见落琴要上前动手,忙喝住她,自己则走到花架边。
“这花也有来历?”落琴又问。
“黄金百两容易得,泪珠一株也难求,难种,难活,难得。”无双仍然赞叹。
说了琴,说了兰花,落琴这才觉得其中玄妙,秀眉紧蹙“依师傅所言,方才那琴难得,这花儿也难得,那主人怎么舍得就这样弃之而去?”
“进去看看”无双率先推开里门,霉晦之气比外间更盛,摆设倒也简单,竹格透过阳光如缕,床红绿难辨。
案几上沉木之笔,灰白之墨,落琴不识,无双却越看越惊心,一边说道“制笔之术,江南最好,一般取自青竹,无人会用如此好檀来制。”抚开灰尘,将口中说的笔拿来,一一细看惊道“竟是雪貂。”
“何为雪貂?”落琴睁大了眼睛,也看不出什么名头来。
“雪貂乃灵物,毛皮最好,最难猎杀,这笔竟然用雪貂毛所制,矜贵不在其价,而在其意,除了这个还有那砚。”
“那砚又如何?”
“看似沉,拿起却轻”落琴从无双手中接过砚来掂了掂,果然轻如竹器。
“别小看此物,是西域日穹山上的云石所制,没想到这小屋看似简单,却如此不凡。”
“师傅你看,那案卷。”八宝格上,尽是书卷,大多秽溃不堪,落琴见一张素笺夹于两书之间,便取来,交予无双,一同相看。
新樣梳妝巧畫眉,窄衣纖體最相宜;一時趨向多情逸,小閣幽窗靜弈棋。
“好,好字”无双边看边赞,笔触浑然大气,出自男子手笔,若说书法行笔之道,虽没有旁人比较,落琴也见过不少名人名作。
聂无双教她十年,她已是此间顶尖人物,可想无双之能,可双手作画,翩翩成舞,他能真心说好,可见这笔触世间少有。
“还有画像?”落琴抬头,招呼无双去看,床帏边悬着一幅画像,之前并没有注意,现在看来,仿佛只有这个角度才能看个分明清楚。
画卷成黄,笔墨虽淡,却栩栩如生,一个宽袍长襟的男子跃然纸上,神采如风,身姿如竹,那一双眼仿佛活了,看透世情,别有傲然,虽如此,笑却凝结在唇边嘴角,竟然大有温柔之色。
落琴看的目瞪口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书上所说果然城不欺我,今日方才知道,还有男子风姿如此,儒雅和凌厉浑然天成,尊贵和随意形而一体,连无双都输于那份成熟无拘的仪态。
落款上,纤纤几笔,蕴秀淡雅,书写“大成二十年五月暮春,赠二师兄聊以自娱。”题名为—桑。
奇遇
“大成二十年,还是先皇在世之时,四年前,新帝登基,改元为仁庆,如此看来,这画画于二十五年前。”无双略微一算,便得出这个结论。
“这画像上的人,应该就是这屋子的主人,那这个桑又是何人,依她所写,是这男子的师妹?”落琴自言自语,倒也没有询问无双的意思。
“还有一间,去看看”无双目光所及,落琴点了点头,随着他出去。
隔邻还有一间耳房,依然残败,区区一室,看得更加清楚,一梳妆铜镜,晃晃的照得人影。
周遭都是香粉,云膏,女子饰容之物,布摇,木錾,花钿,散落了一地,凌乱至极。妆台后,一把摇篮,旧木摇摇,黑灰难辨。
“原来如此”无双心中已有计较,看了看落琴说“那画中男子与师妹二人,乃是倾心相恋的爱侣,怕是隐居在此,恬淡度日,不久便有了孩子。”
铜镜清冷,画像旧容仍在,让人无限神往,二十多年前,如此佳偶,隐居此处,弹琴作画,饮酒弈棋,繁花为辅,流水润情,该是多么写意畅快,浓情并举。
可这些散乱的首饰,似在暗示后突生有变,这才凌乱不堪,荒败如此,那孩子呢?
疑问久久不散,落琴心性本来就没有无双这般曲折,称羡道“真乃神仙眷侣也。”
“真是这样就好,只怕好景不长,有了天大的变故,这才弃了这里。”无双没有她这般理想,凡事都想个后着。
落琴见无双沉吟,不由得想起方才那个画像中人的风采来,心头一黯,那男子仪容如此俊雅,那女子也是当世少有之才。
本该是绝世佳偶,可从屋中散乱的情形看来,却如无双所想,怕是慌忙中弃屋而去,不知是何人何事扰了此处清静。
无双知她心性纯善,林间练功连飞鸟都不愿惊动,安慰道“人生际遇无常,很多事从明处看,未必好就好就,坏就是坏,高人做派,我们不必在这里揣测,徒劳费心。”
落琴点了点头,见他有了隐约的笑意,继续说道“月牙儿可知,我们已脱险了,出去不过是时间的多寡罢了,还不随我去外面看看,找些食物来果腹才好。”
落琴经他点拨,茅塞顿开,双眸一亮,心中欢喜,掩饰不得,对呀!这里有屋居,有器物,有人曾住于此,自然可以出去,柳暗花明,他们居然可以出去。
二人走到屋后,另有一番天地,石桌石凳皆有,居然还有一局未下完的奕棋。白子乃钟|乳所制,那黑子,竟是上好的叶檀,所以才可以保存二十多年,不惧气候风化。
“呀”落琴突然惊呼,无双看见棋局,知她意思,棋面上,那白子先着,黑子后行,明路可见,暗机难寻,白子退而不攻,避开要害,转攻无伤大雅之处,正是犯了奕棋的禁忌。
别说略有所成,便是刚刚习棋的孩童,也知道此乃大败之相,看那两位前辈的词画笔墨,竟然不会下棋?
落琴一时技痒,忍不住伸手执子,连下几势,没有半分赢得可能,无双也坐下,打量了许久,嘴角含笑,执白先行,依着此前的阵势,连破黑子好几个简易之处,却对要害避而远之。
落琴执黑,见胜局在握,便只守不攻,下了几路,峰回路转,白子各各击破,黑子疲于应付,渐渐不支,落琴心中一惊,拿出平生所学,力挽狂澜,终不敌,只能收回了手,也不沮丧“输给师傅,我不丢脸,只是为什么黑子明明占了胜手,却还是输了?”
“黑子平滑,白子棱角仍存,从手势长短来看,黑子乃男子所执,白子乃女子所执,她能着眼于大处,不理那唾手可得的小小胜机,可见心性不拘,坦坦大气,是个奇女子,这输棋是她自己愿意的。”无双心思巧妙,洞悉一切。
“师傅教我,下棋可看人品,那黑子咄咄,霸气横生,下棋者自然非池中之物,可我却觉得那执白棋的女子,更可贵难得。”落琴支额细想,说得一句。
“哦,说来听听。”无双说。
“若论人品丘壑,那女子一点都不逊于那男子,但是她却视输赢若等闲,怕是心中爱重夫君,示弱于他,用来激励他长居避世之心,这番心思和人品,怎么能不让我辈感叹呢。”
无双抬头,见她微扬的下巴,光洁秀美,心中似喜似叹,自言自语的说道“好,说得好,月牙儿……真的长大了。”
研究了半日,里外都看得彻底,落琴不耐翻阅书卷,便出来透气,随手摘些果子来食,倒也别有风味。
此间奇花烂漫,果实繁盛,可循了一个下午,依然没有找到出路,溪水流淌,鱼虾倒可以自由的来去,可是人却……落琴差不多翻遍了树下石底,依然无获。
无双倒也不急着出去,静下心来,翻阅前辈留下的典籍文字,一看就是一个午后。
“师傅以为,前辈会把出路写在这里头。”落琴进来,见他勤勉,笑着问。
“不会”无双也不抬头。
“那……”
“书画,琴曲,棋道来看,他们是避世的高人,这些留下来的东西,自然值得一看。”
“那我去做饭,与师傅共食”少了三言两语,自然不能让无双动手,落琴自溪中取鱼,虾各半,配以野菜,凡菇,不多时便欣喜的跑了进来,手中拿有一沉黑小瓮笑道“师傅你看,竟然是酒,就埋于竹木之下。”无双拿过,掀开木藜,醇香浓厚,透罐而出,说不上名字。
“我取木碗来,给师傅饮。”无双点了点头,目光仍然在书卷之上,论史言谈,这男子已登峰造极,可隐隐有厌世激昂之语,可见他的诸多不满,只能发泄于此,笔记风流,有描述景致的,自然胜过眼前所看见的,想必他夫妻二人所在的时候,这里更是美不胜收。
无双看了几个时辰,心中叹为观止,如此才华,当世难寻,可出路依然不得要领,自然如他初时所想,但凡涉及隐秘,绝不会写出来,让人轻易见到。
“师傅,备好了,外间比不得自家,只能将就了。”无双放下书卷,被落琴拉了出去,见厅前桌椅擦拭得十分干净,木碗中盛着鱼,野庐,虾鲜,香气散开来,才想起自己饥肠辘辘,已近一日不食人间烟火了。
落琴注了美酒一杯,不先给他,却朝着东面,匀匀的散了一地,口中念念有词“我段落琴与师父聂无双,因机缘巧合,才来到前辈的居所,自取自食,乃是无奈之下,变通所为,如果这次侥幸能够出去,他日定来此间,打扫干净,奉上美酒美食,希望终有一日,前辈可以回来,与我们见上一面。”无双好笑的坐下,拉她共食。
落琴注了第二杯,这才递到无双手上 “师父看了几个时辰,可有所获,我们如何出去?”
无双浅浅喝了一口,甘醇滑落,远胜过江南名酒—桃花酿,抬眼瞧她“不曾记载,但必有出路,饭后,我们再细看,或许这屋也有玄机。”
有酒有肴,本不过平常,可夕阳如此之好,如血似火,映照脸面之上,他二人相视一笑,不免遥想,二十多年前的一对神仙眷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围炉饮食,花前月下,是何等的光景。
聂无双吃态甚雅,更擅饮酒,玉面无暇,微一抬头,看见落琴的脸颊酡红如枫,明眸流转,心中一沉,不禁别过头去,盯着窗外的青竹,默然不语。
一顿饭下来,言语甚少,可此时的温馨,却也胜过了在草庐之时,落琴收拾了碗筷,不觉有点头晕,侧立在屋外看景,昼夜更替,星初光华,不禁缩了缩身子,忽略微凉之感。
清幽的笛声响起,分外熟稔,是无双的那柄潇湘,今日听来多了几分悱恻之意,她广袖一挥,应声而舞,腰肢婉转,回旋如风,静夜无人,恣意最好。
收拢时,步态微斜,跌坐在竹木下,靠着石倥,听着此时好曲,依然没有停顿之意,笑凝结在唇边,喃喃低语“若能如前辈高人一般,在此隐居避世,那该多好。”
无双停了曲,觉得此处静寂,听不到落琴的声响,便缓步而出,看见她皎面微红,双目紧闭,竟然睡过去了,不禁摇了摇头,将她打横抱起,身软如绵,沁香悠长,自觉心中一紧,目光停驻不移。
“师傅,别丢下我,师傅”
“我讨厌师叔,他冷冰冰的,仿佛和人人皆有仇,我不喜欢他。”
“师公爷爷长得怪吓人的,我要师傅。”
“我此生想随着师傅,永远永远。”
那些童言童语,他每一句都记得,十年来,若说是她依赖着他,那他又何尝不是依赖于她呢?
当年救她,出于一片善心,除此之外,更是这个小小的人儿,让他别样揪心,牵动的情愫如此强烈,始料未及。
她敏感且善良,不染俗世,一日日的长大,褪去青涩,更加秀美端雅,才华横溢,不输男子,必然可得天下英豪倾慕。
可他?他是她的师傅,教引,授业,她不想与他分开,但必然有分开的一日。
无双越想越苦,那奇怪的感觉袭来,有三分甜蜜,五分惆怅,二分患得患失,他竟是怎么了……
落琴睡的正香,嘤咛了一声,手置在他的腰间,有些炙热,他深吸了口气,急步而入,将她放在那早已整理干净的床上。
人还未放稳,突然那床一陷,他不由自主地倾倒床帏,眼前一黑,直跌入一方斗室。
凶险还是奇遇,他顾不得许多,只紧紧的拥着落琴,不愿她伤及分毫,等抬起头,一片漆黑,暗夜无尽,她微微的喘息“师傅。
“有我在,月牙儿不用害怕,这里玄机甚多,不晓得这次是出去,还是连那竹舍都回不去了。”无双低头与她说话。
落琴只需略略抬头,便可抵着无双的下巴,手被他抱的生紧,可见他内心深处的紧张与不安,她心中欢畅,哪管此时祸福。
无双微微的移动身子,侧耳去听,除了落琴与自己的鼻息,再无其他声音,摸索的从怀中取来一枚火石,打了几番,全无用处,这才想起落入镜湖,沾了水,心中一叹,只得作罢。
无双见怀中的人动了一动,秀发摩挲在手中,微微有些痒,才想起有多么不妥,想立刻放她下来,但怕地下阴冷,也怕她心生惊惧,犹豫片刻,竟然放不开去。
落琴不知他心中纠结,只觉从前日三更至今日,变故突发,终架不得乏,缓缓的睡去。
沉香在怀,无双一动也不敢动,未有恐惧与揣测,看不清她的睡颜,却温香不断,胸怀中跳动的那颗心,如擂鼓般振动。
他满腹甘美且怅然若失,却也觉得有生之年,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此。
不知过了多久,无双睁开眼来,便看见落琴的脸,仿佛做了一场梦,忽明忽暗,一重光亮,一重暗色。
瞬间想起什么,抬头看去,阳光透过一个一个小孔,密密而下,耳边隐约有鸟叫虫鸣的声音,心中大喜,侧目看着那斗室,四周围壁,中间有一案座,供奉着一尊牌位,透过光斑,隐约可见写着几个大字。
“吾父戚不凡之位”
果品供奉,早已残毁,香火多年不增,没想到他们连番际遇,竟然闯到人家供神位之所在。
“戚不凡”他隐约想起一桩旧事,《游祈散记》有载,戚不凡原是回祈人士,是赫赫有名的日穹老人,武功卓绝,深入简出,没想到他的牌位竟然在此处,与上头竹舍的主人究竟有何关联?莫非那男子就是戚不凡,但为什么又写着吾父之位。
怀中的人动了动,惊醒过来,见他二人交缠拥抱,心中一窘,虽不通男女之事,然年华渐长,朦胧之中欢喜也有,羞涩也有,轻轻地挣了开来。
无双不敢相看,别过脸去,空气微甜,气氛尴尬。落琴舒展了身子,不免看到牌位上的字,有点吃惊,不由柔声问道
“戚不凡,是谁?”
老僧
“戚不凡是成名已久的日穹老人,回祁人士,当年西莫与楚国大战,成王爷兵临城下,西莫苦无应对之策,才派出谋士,前往回祁,游说回祁王合纵抗楚,楚国如此之强,那回祁王自然不肯答应。”无双说起往事,思虑渐深。
“那与这戚不凡有何关系?”落琴不得要领。
“戚不凡身在日穹山,为一派掌门,却也是回祁王族,受皇室世代雨露之恩,听闻西莫谋士之事,便上请回祁王,言明三国分立,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本就德高望重,回祁王敬重三分,也因他说的言之有理,回祁王应允,派出大军援救西莫之危。”
“那后来呢?”落琴跟着问。
“戚不凡亲率大军,挥师前往西莫,席下一干弟子,均是先锋,成王兵勇虽胜,只有一身硬朗而已,哪比得武林人士,百万军中游刃有余,成王立时写书,至中原武林盟主夏止儒之手,要他前来商议大事,可那夏止儒却不答应。”
“换了是我,也不会答应,成王做的是侵略杀伐之事,并不是拯救天下苍生。”落琴撇了撇嘴,善恶在心中自然有一番看法。
无双点了点头,仿佛被旧事所扰,唇角微动“和你说的一般,夏止儒不肯答应,并言武林中人不理朝廷大事,若应允了出征之事,那又与朝廷军士有何分别。”
“好,那夏止儒到也是个真真明理之人,大丈夫,大豪杰。”落琴赞叹道。
“大英雄,大豪杰,可不得善终,今日不说他,只说那戚不凡,节节胜利,所向无敌,要不是突然暴死,那今日西莫也不会亡国。”
“他死了”落琴不免有些惋惜,看那牌位周正,还以为这位前辈是寿终正寝,却不料死于军中。
“是,死于军中,无疾而终。”听无双言罢,落琴心中漾起浓浓的遗憾和不舍,只叹气说“原来在竹舍的前辈,是戚不凡的后人。”
无双一边与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向上望去,那壁虽高,却布满了星罗密布的孔,昨日无月,这才感觉漆黑,到了白天,光自然可从一个又一个的孔中透落。
他轻敲四壁,沉沉厚厚的,断然没有玄机可循,不免一叹,莫非还是出不去?思及竹舍虽然隔世,却有食有书,可此处,除了这方牌位,便什么都没有了。
说起牌位,无双心中一动,四方斗室,自有供奉,绝对不会进得来,出不去,这牌位是这里唯一的物件,想到这里他便走上前去,低语道”前辈,失礼了。”
用双手按住牌位,四下转动,浑然不动,上下动之,还是沉物,难道自己错了,竟然不是这样。
落琴见无双此举,知他意思,虽然急着要出去,但是心中不忍,终究是冒犯了前辈高人,便跪下身子,深深作了个揖念道:“前辈莫怪,但愿前辈地下有知,给我师徒二人指点明路,让我们好出得谷去,大恩大德,落琴没齿不忘。”随手拿起案边的香,直直的Сhā入焚炉之上。
突地一声巨响,壁门重重开启,光亮陡增,一条台阶赫然而出,显现在二人面前。
落琴大喜,见无双也面上含笑着说“原来如此,只有上了香烛供奉,主人家方可让你出去。”
二人欢喜之余,惊叹这心思之妙,若有奸佞之人误闯,断然是不肯上香供奉的,自然就永世困在此处,生生饿死。
无双走在落琴前,将她掩在身后,脚步微探,恐有机关算计。
落琴从后望去,见他背脊宽阔挺拔,泛着无比可靠的温厚之意,心中欢喜,一步一步也不觉还有危险一说。
走着走着,光亮更盛,路曲蜿蜒,前隐有水声,越来越大,不觉到了分岭。
这处分岭,与别处不同,有山石作挡,仅容一人游过倒是平常,奇的是,那水压甚大,撞击山石后,寻空隙而入,渐而分流,成为两路,一路是他们走来之路,干涸温暖,一路则是水路,水声汤汤,如此自然,鬼斧神工,乃大自然之杰作。
无双沉思不语,这一秘道,显是前辈高人所建,如此巧思,辅以对此山了解甚细,可比当世绝顶的能工巧匠。
这一番奇遇来,每一处细节,无处不见风范超然,自越常人,无双心中不免敬重,引两位前辈为平生知己,方惭愧他十几年的苦学,不过尔尔。
落琴知道,那水帘之后就可以出去,当下跃跃欲试,无双无奈一笑,让她游在前,自己紧随其后,一路屏息,游了少许,便探头而出。
湖波激流,山青松郁,落琴深深的吸了口气,空气甜美,肺腑清新,回头去见无双,发色更重,眉目至清,衣湿湿的贴在背脊之上,身姿颀长,水顺着下巴缓缓流下,落入波面,泛起小小的涟漪,她脸面一红,心扑扑的跳,久久都不能止。
“我们终于出来了。”落琴喃喃自语,用来化解心中的那份异样,确也不由感叹,这一日一夜的奇遇,仿佛做了一场梦,其间有惊,无险,除此另有搅乱心湖之感,不可忽略。
二人上了岸,见衣衫湿重,便稍事休息,一同依树而坐,说起这段奇遇来。
“一日一夜不回,那三言两语两个小猴,不知急成什么模样了。”落琴记挂三言两语,却也舍不得那个神秘的竹舍。
“你无事就好”无双不关心自身,对落琴倒是至诚。“从此处看,竟然是我们平时所走的上山之路,等衣裳干透了,我们便回去。”
落琴点了点头,望着水波如镜,不禁出神,那竹舍屋房,那高人前辈,桑是何人?画像中的男子又是何人?戚不凡究竟是怎么死的?那隐没在烽烟之后的往事,究竟是什么?
而她与无双若能互相依赖,他读卷作画,她洗手羹汤,一同吃饭,一同畅游山水,就如那双前辈高人一般,再无旁人,该有多好。
午正,虽秋意正浓,然日光却盛,衣衫裙摆尽数干透,无双与落琴,相伴依山而上,他气息绵长,内力深厚,她步法精妙,裙衫翩翩。
不久那枫林草庐,便隐约可见。
落琴一喜,急步上前,耳际却传来吵闹之声,让人不禁止步。
“你这大师,好不烦人,先生采药未归,我等说得数遍了,你纵然等着也无济于事。”粗莽率直的是三言。
“大师,我兄弟说话直来直去,你莫见怪,倒也不是我们推托,先生与姑姑,真是采药未归,您还是请回吧。”两语自来好脾气,可隐隐听得也有几分不耐,落琴不禁好奇,来人莫非痴缠麻烦?
“先生不在,老纳便等着,一日不见等一日,一年不见等一年,相信终能与先生相遇。”来人声音响亮,震得落琴耳际嗡嗡作响。
“你这和尚好不知羞,若不快快下山,等我先生回来,必定不会罢休。”
“哦,那更要等着先生回来,看看是如何的不罢休法。”
落琴回头看着无双,见他面色微变,知是那老僧内力深厚,却又难辨善恶之故,心中好奇,自己从树丛中走了出来,目光一瞥,见那老僧,面目平常,袈裟灰败,可目光灼灼,精神易显。
“姑姑,姑姑”三言两语见她极为亲近,均奔了上来。
那老僧纹丝不动,只看了她一眼,笑意渐深,开口道“老衲圆音,与这位姑娘见礼了。”他双掌微合,立时劈掌而来,凌厉无匹,落琴一惊,情急之下,脚步微踏,掌风顺颊而过,脚环而踢出,裙摆一荡,心中却惊,若不小心,那力袭来,脚骨关节非生生踢断不可。
这里还未回神,他那里第二招横扫又来,落琴心叫“不好”,颊边一片温风,一双有力的手拽着她,将其纳入身后,是无双。
“小徒礼数不周,大师见谅。”他洵洵儒雅,抬手相抵那圆音的掌风,劲力绵绵不绝,面上不惊,风姿不凡。
那圆音面色微变,立刻收了掌力,施礼道“今日终于得见先生,实乃老纳平生之幸。”
“先生他……他”三言两言欲上前说话,却被无双所阻,目光正色看着那圆音言道“看大师掌法,乃是城郭华清古刹一宗,听大师言谈,操的却是京都彭城口音,不管何地据此落霞山都有百里之遥,如此劳师动众,只为见区区在下一面,不知何故?”
圆音不答,目光瞥过落琴,既而正视无双 “先生果然名动天下,老衲的确是城郭华清寺的落座弟子,方才说了,法号上圆下音,方才不见先生一时情急,只能与先生高徒交手,只盼着先生能够现身一见,我有疑难,要先生不吝赐教才好。”
此时落琴再也按捺不住,走上前对着那圆音说“求教于人,必恭谨顺严,以显挚诚谦和,大师求人,便出如此狠招,倒也闻所未闻,莫非佛法无边,竟是这样渡人。”
这些讽刺挖苦的话听到圆音耳朵里倒也不恼,此时他笑意更浓,看着落琴说“有名师必有高徒,姑娘言辞咄咄,以为可以气得老衲出手,只怕我要让姑娘失望了。”
落琴心中一动,继续说道“大师出手在先,毫无礼数,自然也没有真心求教之意,难道我师傅还会乐意听你说话。”
“老衲正有把握,我想说的,自然是先生想要听的”
无双气韵自若泰山,丝毫不为他二人言语所扰,只谦和的说“既然大师有这样的把握,那我愿闻其详,大师请。”
“先生请”
“姑姑,那和尚……”
见无双与圆音走入草庐,落琴便召来三言两语,细细问了情况,也说了谷中的奇遇,隐去画像、牌位、机关之事不谈,着实让两个小童听得目瞪口呆,感叹之余,三个人怀抱一处,叹老天见怜,终有相见的一日。
圆音与无双谈了两个时辰,两语去倒茶,见二人面色肃然,丝毫无玩笑悠闲之心,也不敢讪笑玩闹,走出来朝落琴点了点头,落琴不免好奇,也不敢去门扉偷听,只得先去换了那身衣裳,再作计较。
“圆音拜见玄机先生,方才多有得罪,请先生海涵。”圆音才一落座,便语出惊人。
“大师怕是认错人了,玄机子乃玄宗中人,不在落霞山。”无双丝毫不惊,淡淡回应。
圆音一笑,不露痕迹“玄机子天下闻名,可从来不曾露面,先生之才不亚于他,老纳我斗胆猜测,不知对否。”
“大师高人,只怕也有错的时候,无双不才,不敢污了玄机先生之名,大师来意如何,现在可说了吧。”
“好,言归正传,只望先生能救我古寺之危。”
面具
圆音正襟危坐,神色肃然,不复来时轻慢,先施礼后开言“华清寺千年古刹,虽称不上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却也是颇具盛名。一个月前,不知道是何人散布谣言,说失传已久的上古遗物——梅花落琴,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藏在我寺经阁之内,一时之间,人云亦云,更是传得煞有其事。”
无双听而不答,只提壶注了茶,圆音继续说“之后,一些不入流的江湖宵小,便每天上门滋事,说要查看经阁,先生知道,经阁乃我寺重地,平日里只有掌门方丈才可入内,我们自然不能答应。”
无双点了点头,这是武林规矩,也是华清寺的寺规,江湖上无人不知。
“我师兄为人耿介,放话说今日为了这些流言便要查看,若是明日,人人都要来看上一看,那我寺之名,岂不是荡然无存,为他此言,我寺上下纷纷叫好,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出去大战一番。”
“可掌门方丈有令,须按武林规矩,不可造次,一月来,上门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方丈迫于无奈,只能择了日子,破例打开经阁,亲自澄清。”
“方丈此法是最简单,最实在的,甚好。”无双将茶递给圆音,可那圆音无心饮茶,却也不能不接,长叹一声继续说道“那些所谓的武林人士,无人肯信眼前所见,只说我们惺惺作态,早将梅花落琴私下藏匿起来。
方丈见打开经阁尚不能了事,实无良策,便亲自下山请德高望重的晏九环晏盟主前来调解,众人均惧晏盟主威名,这才肯散去。
这一来一去,热闹了一月有余,终于换得了宁静,寺内众人均松了一口气,以为一切就可如此了结,却没有想到……”
圆音话未说完,无双已接了他的口“却没有想到,他们只是暂时作罢,随后又卷土重来,这次不再声势浩大,咄咄逼人,而是谨慎秘密,行鸡鸣狗盗之事。”无双立起身来,负手在后,与圆音对视。
那圆音一喜,神色中大有钦佩之意,只说道“先生真乃神人也,的确如此,寺内各院均遭了夜袭,人心惶惶之下,食不安,寝不稳。
我寺才觉事态严重,看来这谣言不仅仅是胡乱玩笑之言,怕是针对本寺而来,立时预布了各弟子,严加防范,这一来,倒也平静了一些时日。
直到半个月前的一夜,我大师兄圆恒当值,却闯进了一个黑衣人,那人翻遍经阁,还潜入掌门师叔内室,正欲离去,被我师兄撞见,激战一番,可怜我那师兄……待寺中众人发觉,大师兄气息全无,那黑衣人也不知所踪了。”圆音说得泪意纵横,久不能止。
无双眼神一暗,心中称奇,开口道“如此说来,那黑衣人不难想到。”
“先生何出此言?”圆音不解。
“我听闻圆恒大师,外号空空妙手,成名绝学修的是外家功夫,走刚猛一路,可那黑衣人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入寺查看,且能将大师杀害,单论这点,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江湖上成名人物数得上来的就这几人而已。”
无双用手拨弄竹窗,眼神落在窗外一处,淡淡一笑。
“先生说得不错,当时我们也这样想,可查看我师兄伤势,竟无一处外伤,更没有中毒的表象。”
“哦”无双回过头来,只看着圆音不语,那圆音从怀中揣出一物,用黑布包裹,待打开,银光熠熠,华盖满室,竟然是个精美绝伦的面具。“先生,请看,那黑衣人虽然厉害,可百密一疏,却也留下了东西,怕是与我师兄交手时,无意之中跌落,为怕师兄认得他,这才杀了我师兄灭口。”
无双拿过那面具,细细看来,它呈半面形,色泽溢美,本因沉重,可拿在手中,却轻如丝帛。
“都闻玄机先生精通天下利器之造,才特来此地,求教先生,大师兄死后,寺中更是慌乱,方丈实在不愿为了那些无稽之谈,让本寺成为风声鹤唳之地,这才让老纳走这一遭,希望玄机先生可救本寺一难。”圆音说来诚恳。
“我本不是玄机子,大师找错人了。”无双将那面具随手往桌上一丢,隐约听得有金石之音,挑了挑眉说。
却看到那圆音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之色,稍纵即逝。
“我以为先生爱好探寻天下奇事,也存有好生济世之德,自然肯出手相助。”圆音言语相激,聂无双却十分淡然“这面具的确不凡,用的是五色金帛,这金帛别处没有,只有回祁的仓玉山才可寻着,光有材料不成,还需要有能工巧匠,物难得,人更难得,这才是矜贵之处,大师千里迢迢来找我,确实让无双开了眼界,可我本闲人,武林中事与我无关,大师请回吧。”
“先生若拒绝,那本寺……”圆音欲言又止。
“大到朝廷,江湖,小到寺门,派别,即便是我这个小小草庐,岂能因为一个人或一件事,扰了根本,谣言止于智者,等大家寻无可寻了,自然就可以了结,圆恒大师遇难一事,无双也觉得惋惜,可说到求教,大师还是另请高明。”
那圆音讨了个没趣,面有难色,却也不好强求,只收了那面具,小心的放入怀中,起身行了礼,便要告辞。
无双并不挽留,只问了一句,言辞挚诚 “贵寺方丈登云大师,自来爱吃甘甜之食,可现下年事已高,无双奉劝还是少吃为妙。”
“多谢先生提醒,老纳一定转告掌门方丈。”圆音恭敬的施了礼,便下山而去,无双也不客气,命三言两语相送,自己则坐而不动,勾了勾嘴角,笑意在若有似无之间,无奈的说“他走了,你还不出来。”
“不好玩,每次都能知道。”落琴无奈的现了身,揉了揉跪久了的膝盖。
“真那么想听,以后让你伺候茶水,大大方方就好,何必那么辛苦。”他忍不住将落琴扶坐下来,轻轻帮她揉膝盖的酸处。
“若是大大方方,怕那和尚不肯说。”落琴与无双相视而笑,惑于那片刻之间的亲昵。
“师傅为什么要回绝,是不是那和尚说的都是谎话,师傅不信。”落琴借换衣服之名,早就躲在一旁,听来听去,觉得和尚说的离奇,十分有趣,却奇怪无双为什么要拒绝。
无双见她有疑,便和缓了手中的力气说“不假,都是真的。”
“那师傅为什么不去看看,那面具确实不凡”落琴稀罕那面具,十分精美。
“他并非真心求教,也不是华清寺的人,我为什么要帮他。”无双见她膝盖大好,便拉她坐下。
“啊,他是假的?”落琴有些诧异,立刻站了起来。
“月牙儿真想知道?”无双挑眉问她。
“当然,师傅请讲”无双停了停,见望着自己的明眸,清澈如水,心中一动便说道“华清寺的确发生了事端,他说得仔细,一字一句没有漏洞,可那面具却出卖了他。”
“那面具”落琴想起那面具来,神色微变。
“是,面具虽稀罕,但毕竟是害他师兄的贼人留下的,他本该深厌恶之,可我重重一摔,他反应奇怪,像是自己的宝贝,被别人作践了,可惜的紧。”
“对,师傅说得没错。”落琴想到细节,那圆音的确谨慎。
“除此之外,月牙儿可知,十年前,我曾跟随义父,见过那方丈登云,他修为已深,最不重口腹之欲,平日里清粥度日,从不吃甜食。”
“哦,所以,师傅早在他将面具拿出来的时候就怀疑他了,才将计就计,故意诓骗那和尚。”落琴理清头绪,便露出笑容。
“面具之事,我毕竟难以肯定,这才试试他,看来,我之前猜测的不错。”无双打开窗,任清风入室,气便舒爽。
“那和尚千里迢迢来此处,说了一堆假话,到底是为了什么?”落琴秀眉紧蹙,倒也有脱俗之姿,无双敲了敲她的头,便缓步而出“这些俗事,随他去吧。”
且说那圆音,也不沮丧,一路下山而去,无视山间美景,不久就到了平地婺河之边。
东流之水,汤汤之势,沉雁塔矗立而临,更得大气,含碧亭内一挺拔身影,端凝修长,想是等待已久。
圆音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少主久候,属下幸不辱命。”
那背影回过头来,俊容清朗,眉目深邃,别有一番孤傲之态,点头不语,像是等着圆音说话。”
“先生的徒儿,难得一见,真真的美人,且言辞犀利,见识广博。”
“哦”那人皱了皱眉头,显是想到什么不快之事,转而平复如常。
“属下用尽全力,试她三招,她步法精妙,可全无招术内力,自然是能躲不能攻。”
“看来聂无双信守承诺,诚不欺我。”那男子眼神闪烁。
“我按着少主所教尽数说了,先生深信不疑。”圆音颇为自得,能将聂无双蒙在鼓里,实为难得。
“你说聂无双不疑?”那男子挑眉见他,伸出手去,圆音知道意思,从怀中拿出那面具,恭恭敬敬的交于那男子手上。
“全信了,临下山时,还让我转告方丈,要少食甘甜之物。”
那男子一怔,嘴角轻轻勾起,回过头去,望着那山水丽色,叹气出声“好!聂无双,果然瞒不过他。
沉思片刻,他接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筒,上有飞鹰火漆,交于圆音手上“让火印堂堂主,飞鸽传书,你则立时去往通州,报于宗主知道。”
“属下领命,少主何时返回通州,若主上问起,属下也要有个交代。”圆音相询。
“我处理了手中琐事,自然会回去,宗主问起,实言就好。”圆音不敢再问,礼毕立行,转眼消失在视线之中。
那男子“嘘”了一声,从树荫中跑出一匹神骏黑马,飞扬之姿,看见他却极恭顺。
他拍了拍马背,一跃而上,回头望了望落霞山,清光笼罩,碧色横生,再不多看,姿态磊落潇洒,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
用膳时,无双只吃不语,显然怀有心事,不由得让落琴想起了竹舍之时,那寂静却温馨的场面来,露出淡淡一笑,却被无双见个正着。
“如果确实好笑,说出来和我一同高兴高兴。”落琴未想到无双会这样说,便点了点头,随后摇了摇头,他并不深究,放下碗筷,正色的说“月牙儿在此处,可有几年了。”
“十年”落琴答得肯定。
“十年了”无双言辞中有些失落,执筷默默用食,一边说“那日你向三言两语打听茶馆一事,可是真的想去。”
“我……”这本是开心快活的事,可为什么经他说来,却这般勉强,落琴怔了怔答道“我自当随着师傅,师傅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徒弟总有满师的一日,怎么能永远跟着师傅。”无双温温一笑,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
“落琴无论去哪里,都只想和师傅在一起,永不分开。”落琴动容的说,那小小的脸因坚定而闪耀光彩,令人心折。
无双眉目含愁,只细细的打量她“好,该来的总需要来,我也想见命运的安排。”
落琴一脸茫然,今日的言语如此难懂,莫非因为那个老僧,心中一紧,弃了碗,走到无双身边拽着他的手说“师傅不可丢下落琴。”
像极了小时候,童言无忌,却那么真挚,无双自然的握过她的手,施了些力气 “放心,不会。”
变故
次日,落琴依然随无双学茶道之精,昨天的落落寡欢,已经烟消云散,学到正午,无双突然停了下来,极目望着远方,淡淡的说“该来了。”
落琴还没来得及询问,只听见半空啸声一过,一个黑影,回旋既而直落,落在了无双的掌中,落琴好奇之心大起,仔细去看,原是一只长着黑色羽毛的信鸽。
那鸽嘴略黄,落霞山之内鲜少能见,它盼顾有神,爪间缚有一卷,粗看之下倒是难以发现,无双将其取下,一放手,那鸽儿便展翅高飞,绕着她二人回旋,发出离离之音。
落琴莞尔开颜,击掌与鸽声相合,一人一鸽不亦悦乎。
无双看了纸笺,面色微微舒展,说道“月牙儿,还记得我义父和你师叔慎青成吗?”落琴点了点头,不免想起十年之前,眉头一攒。
“当年,为了避开战乱,修习天下经卷,我带着你一直隐居在落霞山上,和二个小童作伴,义父渐老,要我下山,他言辞向来清淡,今日如此恳切,自然有要事商量,我终不能如当年一样拂了他的好意。”
无双收好纸笺,将它放入怀中,落琴回忆默默,想起当年,自己紧拽着无双的衣角不放,死活都不愿随着那个什么师公和青成而去,青成有点薄怒,出口便说“这么别拗的小奴隶,何必理她。”
她哭不可止,青成作势便要出手,却被无双阻拦 “我的徒儿,你也敢打。”
从此之后,她生生的不肯放开手,无双是她唯一的依赖和浮木。
想到此处,落琴不禁走前一步,戚哀的问“师傅要走?”
“是,大楚西南,通州城,繁华不输京都,十年了,我们也该去看看。”无双说。
“我们……”落琴又惊又喜,回忆起那师公枯黄如槁的面孔,眼神疏离,还有师叔慎青成,冷冷的面目,小时候屡屡讽刺挖苦她,从来就不亲厚。
无双见她的模样,想起往事,不由好笑的说“你怕青成?”
“怕他,才不,鬼才怕他。”落琴连忙矢口否认。
“他性格虽冷,内心却是极热忱的,况且他是你是师叔,自然不会与你一般见识。”无双笑言。
“但愿如此”落琴心中一阵喜悦,江湖之远,只在三言两语的口中听说,虚无飘渺,而今却可以马上实现,怎能不让人欢喜雀跃。
“收拾行装,明日一早我们出发去通州。”
“那三言两语呢”
“我们两人赶路,本就不便,留下她们,也好照料草庐。”
“是,我这就去准备。”落琴欢欢喜喜的应允。
“先生不公道,我们也当随着先生、姑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三言有些不乐,两语更是一言不发。
“拜见师公,自然就回来了,左右不过几月,你们莫要生气了,师傅行事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听说通州繁华,我买些好看的好吃的,送来赠与你们。”落琴也不忍与她们分离,但是外面的世界自然吸引更大。
“多谢姑姑记挂,那我们就耐心等着你们回来。”两语心中不太乐意,也不像三言那么随兴,只正色的说“先生再三叮嘱,吩咐两语改了旧日的衣裳,姑姑此去怕再不能女装示人了。”
落琴想了想,坐将下来,两语知意,遣三言回避,为落琴束发宽衣,乌发如瀑,缠绕起来,用青缎系成,那绸碧似水,揽镜自照,好一个俊秀的儿郎。
“姑姑打扮起来,不输先生分毫。”落琴听两语调笑,面上一羞,想起无双面目,心中一软,秋水盈盈,更添光华。
“可不知这般面貌,将来会托付何人?”两语的促狭之语,染红了落琴的素面,轻轻的“啐”了一口,却陷入了深思,举世遥遥,她不愿托付任何人,只在此,就好……就好。
“先生来了,你看姑姑这般可好”落琴一听无双前来,正要立起,却被他按住肩膀,铜镜里顿时出现了两个面庞。
无双眼眸似喜,却也泛起丝丝涟漪,突的笑了出声,消雪成春,笑声渐大,无力的坐于一旁。
“师傅笑我,是不是怪怪的”落琴诧异的问。
无双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好一个绝代的公子,你我二人前往通州,不知这一路上,我要帮你挡了多少爱慕的眼光,不知段兄你怎堪消受?”
“师傅,你”落琴明白过来,色如海棠,娇嗔追打,无双自持,从来不曾有这样的面貌,今天却像个淘气的孩子,一避之下,白衫微动,已跃步而出,青影翩翩,随之而去,抖落了满地笑声……
与三言两语作别,下山而去,依依难舍,草庐仍在,青山无暇,她终会再回来。
坐舟顺婺河而下,无处不新鲜,两岸青山暗移,流水倘倘,无双立于船头,白巾飞舞,身姿俊逸,神色安详,那柄潇湘吹出来的音,有欢愉之色,与美景恰融一片,让人欢欣难禁。
一曲终了,落琴忍不住抬起头与无双说话“本来觉得落霞山,是天下一等的美景,没想到这舟行过的山水,都如此难得。”
无双依着她而坐,拿过水注便饮“这不算什么,还有桃花江,得月楼,清风山,天下美景无数,看也看不尽。”
“师傅可有心中所愿。”落琴没由的一问。
无双怔了一怔,摇了摇头说“从来没有深想过,你呢?”
“我愿,畅游江山,赏遍美景,走遍天下,希望每日都高高兴兴的,不要有烦恼和忧愁。”
“好”无双深深看她,即便是男装飒爽,都无损她的清雅,举手投足之间,那纯真自然,才是最好的,那个日日依赖她的小童,美的让他无法逼视,可他……”
落琴船头船尾,走来走去,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热闹了半日,有点困乏了,靠着无双微微小憩。
呼吸微微,美景如画,美人如玉,无双一时感触,其实他心中所愿,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他可以,他能够,能够将时光永远停伫……
船行半月,已到楚郡,依照路程,需转而改为陆路,无双打发了船家,两人便踏足闹市之上。摊贩成集,商家似云,那楚郡号称西首第一都,可谓名副其实。
无双倒是没有惊奇之处,落琴却早已被繁华所迷,那一双妙目,不知该看向何方。
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女子妆阁的香粉云膏,描绘成画的纨扇,灯笼,还有信口说说,便可知道前世来生的布衣相士。就连贩瓜菜果蔬的,她都忍不住要看上一看。
鉴于二人都是男子身份,也不敢像山上一般,无拘的拉手,只一前一后,也不相去太远。
落琴的惊奇,羡慕均在脸面上,看得无双用竹笛轻轻敲打她的头,只低声说道“现在还算不得什么,到了通州,有你瞧的。”
落琴听说通州更好,满目的期待与盼望,引得无双微微一笑,温润如月。
他二人,衣衫虽不奢华,却难得的玉容脱俗,走在路上,极为显眼,引来众人纷纷注目,落琴倒也无拘,凡见人都存了三分笑意,只见着几个少女,羞红了脸面,想看偏又故作矜持。
“师傅,你看”落琴所指一处,乃是工吏衙门,此时,人山人海,聚成一团,她哪里忍得,拨开人群就往里钻。
刚近身,看的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一位老者,锦衣华服,不用看便是富贵奢华之人,偏偏狼狈不堪,哭得声震四方,地上还躺着一个姑娘,面目甚美,却苍白如纸,黑发散乱,一动也不动。
“我那可怜的女儿呀,这个杀千刀的奸人,我立誓,就算散尽家财,也要他血债血偿。“那老者说罢,旁边跪着的一位老妇,早哭得泣不成声,堪堪欲到。
众人议论纷纷,落琴看了看无双,见他摇了摇头,知他的意思,不可轻举妄动,但心中焦急,不求甚解,正在想处,那衙门大开,其间走出一名衙役,走上前无奈的说。
“贾老爷,哭也无用,这又不是第一起了,你家女儿到还算幸运,可怜那西郊刘老之女,至今都寻不得首级。”
“我们楚郡,本来太平,可眼下出了这等事,哪里还有女儿家晚上睡得着觉,听说那贼人只打黄花姑娘的主意,这下好了,无论是瞎子,瘸子,只要是个男子,但凡能娶,哪家不急着嫁姑娘,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人群中有一个人声说道。
那衙役叹了一口气说“老爷差了所有的人去捕,可那小贼偏生厉害,这一月了,别说抓着人,就连面都没见上。”
“那可怎么办呢”
“难道任由那宵小作乱。”
“可怜我家闺女,只得胡乱的找个男人嫁了。”人群议论纷纷。
落琴心中不忍,也不知如何是好,低身去搭那女子脉搏,气息断绝,早已经魂归九天,再细细看来,颈边红痕甚深,青丝之中隐有光亮,伸手去抚,竟然是一枚银针,从百汇|茓下,不似致命,看来有人曾经施以援手,搭救延命。
她小心翼翼的拔下那针,在阳光下闪耀刺目,众人一阵惊呼,那跪于地上的老人一愣,停了哭声说”这位小爷,这针……”
“难道不是你们寻来的医士,给这位姑娘看过病。”落琴问。
“发现之时,我家闺女已身亡,呼吸全无,找医士有何用。”老者垂头丧气的说。
“可这银针明明就是缓命之良方。”落琴越听越觉得奇怪。
“你可确定”老者紧紧地抓过她的手。
“当然可以”落琴站起身来,看了看那衙役便说“百汇|茓本来是人之根本,轻易不可施针,可那姑娘遭人掐指窒息,情形特别,一番刺激之下,自然可以缓命。”
“可贾姑娘被人发现之时,已没有了呼吸,而后日夜有人看着,谁能那么神通广大,接近她并进行救治,你这小哥不是诓人是什么。”衙役见落琴年纪轻轻,自然不信她。
这时,无双缓步而出,指了指那女子的尸首说“也不是没有可能,浅显的就有两点,其一是凶手先将人杀死,然后施救,其二,凶手杀人之后,还有旁人在场,在极短时间内救治,可惜这位姑娘受伤已重,回天乏术罢了。”
衙役见他风姿不凡,言谈甚雅,心下起了好感,但是身为公门中人,该用理据说话,忙驳道“这位爷说的其一,我看有悖常理,既然要救人,哪里还有先将人杀了再救的道理,其二更说不通,有人在旁施救,这人本领之高,看来不亚于那杀人者,却偏偏不加阻拦,做些无用之事,我好不明白。”
“天下之大,奇怪之事数不胜数,哪里只那么一桩,事实俱在眼前,差官大人不信,可召来名医一问便知。”无双回应。
那贾老爷,见落琴、无双说的言之有理,且气派端华,自然不像信口胡诌之人,当下便仿佛看见了希望,拉着落琴的衣袖说“二位大爷不是一般人,看在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上,求二位能够抓那小贼,为我女儿报仇,为我城死不瞑目的女子报仇呀。”
初见
“这位老爷你先起来说话,这忙我们是极愿帮的,只是我们路过此地,并非本城中人,就算有心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落琴不忍多见,只能劝慰道,可一双妙目却时不时地望向无双,似有祈求的意思。
无双知她善心大起,怕是非要将此事揽在身上,他本超脱之人,俗事是非从来不放在心上,可见那姑娘死状甚惨,也不免双眉微微一皱,心中也不愿落琴不快,伸出手去扶起那老者问“听闻楚郡民风甚好,是难得的繁华之都、商贾云集之所,却没有料到出了如此事端,老人家不妨起来将此事因果与我们说说。”
落琴见无双愿意Сhā手此事,心中欢喜,这厢忙不迭的点头,看着那老者大有怜悯安抚之意。
那老者听得明白,如蒙佳音,立时嘱咐衙役散了众人将无双、落琴请到自己府上。
贾府楼台亭阁,山水自成一体,可无人有心欣赏一二,穿过垂花门直接来到了书房。
“二位不是本城中人,自然不知道,上月是本城佳节也是本城乡绅敬财神赵公明之日,此乃一年一度的盛举,自然人多欢闹,一直闹到亥时方才散去。”贾老爷无心先客套风雅,便开门见山,说个大概。
“小女沉香平日待字闺中,轻易不得出门,因是特别之日,这才和夫人一起去花阁看灯,图个热闹有趣。
老夫那日回到府中,左等右候不见夫人和小女回来,心中焦急怕出了意外,便遣人去找,结果只找到我夫人一个,已吓得面无人色,言语不清。
我焦急小女的下落,连夜加派了人手几乎将本城翻了过来,终于在翌日找到了小女,可衣衫凌乱,她……她已经死了……”贾老爷说到此处,老泪纵横,原是人丁单薄,膝下犹虚,架不得突遭变故丧了骨肉至亲。
“从此之后,本城连连有少女失踪,现而今怕已有一、二十条人命了,那“玉蝴蝶”武功极好来去无踪,至今难擒。”贾老爷恨得咬牙切齿,丧女之痛,实非他这个垂朽老者所能承受。
“玉蝴蝶?”落琴有些不解,抬眼看了看无双。
无双俊容微红不免有些尴尬,知她心性自然,未通男女之事,十年都不曾下过落霞山,哪里知道江湖上凡是沾上蝴蝶这个名号,都是行淫人ℚi女的采花之事。
“你们怎知他的名号,难道每次行事,还留下印记不成?”无双反问。
贾老爷凄然“不错,他每次行事,都留下名号于女子的亵衣之上,殷红的蝴蝶显是处子之血”
他一番描述,无双心中已全然明白,落琴说尽了劝慰之言,并许诺与无双二人,在没有抓到那玉蝴蝶之前绝不离开楚郡,贾老爷这才收起悲伤之意,盼望无双、落琴在府中安顿下来。
落琴正欲答应,却见无双摇了摇手,想起自己男装身份,府中佣人仆役极多终究不便,推辞再三,那贾老爷也深知勉强不得,只安排了客栈让无双落琴住下。
黄昏已染,浸透照壁小楼,客栈名曰“酌意”不仅甚雅更难得是可以看见婺河下游,碧空千帆,山纵水横,景致不俗。
无双负手在后,沐浴在夕阳之下,有难言的高贵仪态,落琴见他沉默,不由的走过去说“师傅,可是气我,胡乱答应人家,白白耽误了行程。”
无双回过头,见她有些怯怯之态,可眼神中却坚定无比,自然一笑“耽误不了多少时日,从此处到通州,车路顺坦只需半月,只不过此事棘手,那玉蝴蝶到底意欲何为?还有那针究竟是谁施得?都很难说。”
“竟会难倒师傅。”落琴的天真无瑕引来无双一笑,转回头极目看着远方自语“师傅也是一般人罢了,你未免太高估我了。”
“在我心中无事可难倒师傅。”
“你来看”无双指着那婺河之水问“这河宽阔,有什么好处?”
“通商便利,四海通达,自然都是好处。”
“可坏处呢”她深思片刻,终摇摇头说“落琴不知”
“好处人人都可看见,可坏处却隐而不显,婺河每至秋季,暴雨繁盛,到了下游支流纵横,水流湍急,不知多少船家商者,葬身鱼腹,汛期时千里良田受灾,谷物尽数毁去,有利必然有弊。”无双叹道。
“原来如此,师傅要告诉落琴,世上之物不可以尽看表面,要究其深里才能明断是非,防微杜渐。”
他面上极喜,低头浅笑“冰雪聪明,不知道昔日谁人有福了”那话之后是淡淡的惆怅,沉默少刻。只回身坐于桌前拿茶来饮。
“好了,既然来到楚郡,就来说说此地的重要吧。”落琴听无双说话,双目盈盈以对“大楚京都彭城自然不必细述,通州仅次于它,可在西首首推楚郡,别无二处。
它东起苍澜山西接松岭,有千里连绵的山势为屏,且湖泊众多,物产丰富通商最益,朝廷从来看重,这才与三年前划于成王爷管辖。
那玉蝴蝶不过是个采花贼人,哪里不可去偏偏到此地来,屡屡犯案且如此高调,只怕不是寻常采花那么简单。”无双想得深远。
“难道他仗着武艺高强,无人能敌。”落琴不解。
“不会,就算是武林盟主晏九环怕也不敢如此自信,所以我看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无双断言。
“楚郡有什么好图谋的?何况也用不着作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落琴怜惜死了的贾小姐,更见不得白发人如此伤心。
“适才说过,成王爷乃一方诸侯,立下赫赫战功朝廷无法不器重,这个玉蝴蝶在霸王眼下动土,只怕打得是成王爷和朝廷的主意,杀些女子挑衅而已,只怕还有更多后着。”
“那不是还有女子要遇险?”
“若真要查,我们必先知道这些被害女子的身份,看看有何关联,还要搞清楚那贾小姐身上的银针是何人所施,这样才能把这个贼人给揪出来。”无双言辞虽淡,却有坚决之意。
落琴极喜,站起身来行了大礼“多谢师傅不怪,还陪着我,我自答应师傅,抓了那人就走再不惹事生非。”
无双见她欢喜,心中一窒,深知若不能将那玉蝴蝶绳之于法,怕她不会自愿离开,可自己的身份……
落琴一夜睡的极不安稳,晨光初现便缠着无双,问要从何处下手。
“为何这般着急,待月高夜深不就知道了。”无双有些好笑。
“晚上,师傅你的意思……”落琴见他已有部署,心中忐忑立刻散去,忙又问道“那白天我们去何处查访?”
无双见她无暇却不莽撞,起身推开窗户,往下一指“楚郡多的是好去处,既然来了,不可辜负佳肴美景,自然四处逛逛。”
落琴欣喜的点了点头,随着无双一路而出,走街过巷不久便来得婺水边一临水高楼。
“来雁阁”落琴仰起头念道。
“不错,北地大雁,到了冬季总要回来,一时飞翔于婺河之上,翔集成群,景致极为壮观。”落琴心向往之,脚步却不曾挪动分毫,无双轻轻推她便行“既然喜欢,还不快走。”
拾级而上,上庭豁然开朗,轩窗镂花,既有北地之分明立现,更有江南之细致隽淡,让人心神为之一舒。
眼见已无空位,听来倒也不甚喧哗,那店家从容迎上口齿伶俐“客人失礼了,只是小店早已满座,实在腾不出位置来,客人择日再来吧。”
无双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可落琴却极喜欢此处,拉着无双的衣袖,秀目一亮对着店家说“我们与他同坐。”
无双顺她所指,只见那座位依靠窗格视野开阔,方便远眺,尽然是此处最好的所在。
视线所及,那桌上还趴伏着一个男子,蓝衣粗布,身形修长,见不清面目,一副慵懒之姿,想是睡得正好。
“小爷见谅,这里已有了客人。”店家颇感棘手。
落琴走了过去,阳光微沁清风正好,那男子发丝轻舞呼吸微微,睡得正酣,低头闻得酒气袭人,香泽四溢,便笑道“正午未到就喝醉酒,倒是什么人都有,本来与人同坐自然要打个招呼,今天我看就不必了,师傅请。”恭敬中带着三分调皮之态,无双见她欢喜也不推辞,只落了座从这个视角看去,窗外美景更添。
店家见无纠纷吵闹,也乐见多几个客人,忙吩咐上了好酒好食。
“师傅饮酒”落琴为无双注满了酒杯,玉盏碧色,俨然有说不出的韵致,无双不由一赞“这梨花醇最好,香味不绝,却也不艳。”
她跟着饮尽,清淡如露顺喉而下,脸面微红染尽朱颜。桌台上,莲藕白玉,菜色翡翠,虾仁如脂,让人食指大动。
无双伸手轻击桌面,自成曲调,竟然是江南名乐—采莲子,他对音律可谓通绝,佐以美景悦人耳目。
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
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语调清朗,抑扬顿挫,高低之间极富感情,落琴想起贾小姐被杀一事不禁叹道“第一次跟随师傅远行,看见都是美的,善的,只希望能早点抓到那贼人,才能从容离开。”
无双正要作答,却见那沉睡的男子兀得抬起头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见了无双又见了落琴,伸了伸懒腰拿壶便饮,也不客气。
“你……”落琴见他无礼正要说话,无双已开口言道”这位兄弟,睡了那么久,岂非辜负这般美景。”
那男子笑而不答,举手束了束散乱之发,眼光往窗下望去,定于一处神色骤然一紧,暗地骂了一声“该死,真不让人清静。”
立时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微尘,向无双与落琴潇洒的施了一礼“今日之酒,他日一定奉还。”低沉悦耳的声音未绝,人已翩翩跃出窗口,翻身一折借力而下,身形稳稳落地。
落琴知这一招功夫,平沙落雁极为难得,便忍不住探出头去。
那男子回头一望,解颐浅笑,隽爽灿然,翩然而去……
夜探
层梯之上“蹭蹭蹭”的上得几个莽汉,无端扰了清雅,看了无双落琴便厉声一斥“看什么看,可见过一个男子,与你们一般大小。”
“未曾”无双举起酒杯,淡淡一酌,举止神情行然有度。
“大哥你看,那小子”其中一人声音嘶哑,让人不忍闻听。
为首的探窗一看,只见那方才消失的青年男子已躺于舟艘之上,侧帽斜盖,遮住了大半个面部,落琴再也忍不得,动容一悦,如此贪睡之人,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还不下去追,若让这小子跑了,看我不拆了你们的骨头”脚步之声零落,惹一片清尘,让人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不必担心,对付这几个人,他未免大材小用”无双举筷,吃得稳重。
“这人嗜睡,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人家。”落琴仿佛想到什么,目光随着看去,只见下面乱作一团,显是有人落了水。
那男子先前还在沉睡之中,只不过眨眼功夫,一个矫声,如鱼潜落底,映入碧波深处。
无双看落琴一派好奇之色,心中泛起宠溺之情,执筷与她挟菜,阳光透露,江风摇摇,一顿饭下来,更感楚郡人物风流,乃福地美乡。
若不是有那玉蝴蝶之事,此番心情更舒。
落琴心中终究记挂,收敛了游玩之心,早早的催促无双回了客栈,等待的夜似乎暗的特别慢,无双书卷在手,落琴却不停的来回踱步。
无双蹙起眉头,猛得拉着她的手,细腻如脂玉,心神微微一荡“还不坐下,要是没有耐心,怕是玉蝴蝶更不容易抓。”
“师傅,夜已黑透。”落琴意思分明,仿佛立刻就想出去。
“不成,非三更不可,贾府人多且杂,不可莽撞。”无双出言阻止,可手中的书卷却被落琴所夺。
她俏皮的摇了摇,跟着坐下“师傅行事高明,可我也要问个明白,贾老爷如此殷勤,青天白日的,我们尽可去看,为什么偏要暗中行事?”
无双正视看她,唇角一动“傻瓜,贾府正在丧中,贾小姐是女子怎么能轻易让我们验身而看,只能趁夜暗访,这才不会坏了礼数。”
梆子敲过三更,轻雾笼罩夜色,无双自嘲不是什么采花贼,无须更换夜行衣,便依然着白与落琴一前一后,闪入贾府,身法极其利落干净。
二人来过贾府,依稀记得粉壁墙围之后,俨然是一长亭架水,无双轻踮之下微漾波澜,托手为落琴借力,翻身而上,双双在黑瓦之上行走袍角翻飞。
少刻,无双步子一滞,示意越步而下,落琴这才想起,对面的槐树之隐,就是贾小姐沉香停尸之处。
二人翻身而下,打开木门,黑夜中“吱呀”作响听来十分清晰,无双率先入内,仅见一宽阔廊堂,交椅上座八宝作格,依稀放得不少珍品,堂前那一口沉棺,金丝楠木,虽然奢富,却有萧凉凄惨之意。
想那贾老爷富甲一方,膝下惟有一女,平素视之珍宝,即便是殁去也丝毫不曾怠慢,白发之人送黑发之人,人世惨事之绝也。
落琴立于一侧,无双已掀开棺木,轻点烛光用纱罩笼着,怕惊了府中之人,昏黄诡异,那贾沉香眼尤不能闭,红痕变色,出了片掌大的淤青,习医之人一看便知乃是尸体久置的缘故。
落琴第一次见死人,倒也不惧怕,掌灯持得极稳,无双翻看秀发之下,银针早被落琴拔出,当日所见,百汇|茓一力而下,手法精准无比,用意大胆,精通医理,自然是大胆心细之人所为。
他若是玉蝴蝶何必如此劳师动众,若不是,他究竟又是谁?疑团重重,尤其在这深夜,如此情境之下,贾沉香死不瞑目,尚美的脸庞仿佛流露悲郁沉晦,单薄之躯早冷,让人心为之一寒。
她亵衣尤在,无双记得贾老爷所说,细细看去,果然肋下有一处鲜红如血,那蝴蝶振翅欲飞,如沙漠之中的沙棘果,红的刺目。
查毕,无双率先吹熄了烛火,瞬间一片漆黑“看的清楚,我们走吧。”
落琴点了点头,二人盖好棺木,掩妥门户,按照来时返回,欲寻水路回去。
突然,沉重的气息夹杂着诡异的不安,突兀的介入,一个黑衣人迎面而来,见到无双落琴也是一愣,他身形宽阔,修长挺拔,自然不是女子。
黑衣人不持刀弄剑,只拿一柄香木,在星光下呈黑紫之色,无双落琴倒也不陌生,行医济世捣药的槌子。那男子将其往前一挑,双腿借曲杆之力,已欺身而来,无双推开落琴,拔竹笛与之纠缠,身形回转,借力打力。
那黑衣人脸布之上,一双眸子闪过异色,手却不停,连打带削,已抢得先机,无双见他沉着,丝毫不敢轻敌,反手往前胸一带,那男子敏捷,侧身屈肘,掌气一翻,无双轻拳一出,他连连退后数步,有点不信得摇摇头。
落琴心中紧张,正欲说话,却被那男子一把拉过,沉重的气息扑面而来,那香木只指着背上三大|茓道,落琴知道厉害,只需他稍稍一用力,自己小命自然休矣。
“还不快退后,莫要跟来否则他一定活不成。”那黑衣人的声音经过刻意掩饰,在暗夜中听不分明,无双心中一乱不敢再上前一步,
一番激斗,彼此实力看的分明,若论单打独斗百招之内难分伯仲,难道他就是玉蝴蝶,无双想及此处,心头颤动,紧紧的看着落琴,她素面泛白,身子更僵。
那香木在身后,透过衫薄更感微寒,无双还未说话,那黑衣人已着力扣着落琴的香肩,单薄纤瘦与男子自然有别,黑衣人“咦”了一声,轻轻的,因是寂静特别清晰分明。
“你莫伤她,否则你必然后悔”无双言辞厉害,不同于昔日的俊雅温润。
黑衣人眸光泛滥,抽手一拉,携着落琴已翩然跃下,无双那里肯依,紧紧相随,只见那人身形如同鬼魅,且丝毫不放松手中所制,无双碍于情势,也不敢再追,不过晃眼,那黑衣人带着落琴,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无双心中惊惧,他自小跟随义父,见惯了杀戮争斗,青成笑他说,看似有情偏偏无情,今日遇险,不在他身,而是落琴,这番感受生平未曾领受,慌乱沉滞,章法大乱。
此刻,他再不犹豫,从怀中取过潇湘,吹出惨淡之音,过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两个身影重重而来,无双行前,身影随后,脚步极快,丝毫不曾拉下,越过围墙,行入街角深处……
“少主”那两人穿着玄色长袍,上有暗色的鱼神之印,身高容貌无一不同,竟然是一对孪生子。
“去找”无双俊容清冷,收敛温润之态,从怀中揣出一柄轻扇,其中一人拿过展开看来,一个少女风姿天然,似笑浅娉,不是落琴是谁。
“属下知道,定将姑姑安全无恙的带回来。”两人一起说话,声调口气完全相同。
“我来之事不必声张,也不必告知秀水堂知道,今日与我交手的黑衣人,虽然不持兵器,招数另走偏锋,看得出与环月山庄脱不了干系。”
那两人均有讶色,一同道来仿佛约好一般“是晏九环?”
“晏九环一代宗师,岂能轻易出手,若是他,我今天哪里还有命在?”无双缓步而行,那两人拉开距离,神色极其恭谨。
“贾沉香早死,玉蝴蝶不碰死人,他自然不是采花贼,环月山庄的武功自成一派,看他身形步法气息纯正,不会年老,玉蝴蝶之事,不仅我们感兴趣,居然还惊动了环月山庄?”
“少主谨慎,我们叹服。”
“去吧,若有消息,立即通知于我。”
那黑衣人行过几街,来到城南山神庙之地,银杏古树下,拴了一匹瘦马,肢体不健脊骨微现。
他手中的香木依然持在落琴背上,下巴轻轻勾起,像是示意落琴自行爬上马去,落琴无奈翻身而上,那马极不配合,险些跌落下来,她惟有用手紧紧地拽着缰绳,脚勾起,姿态狼狈难看。
那黑衣人眸中带笑,毫不迟疑,翻身上马,扶正了她的身子,香木一打,那马疾驰而去。
落琴的背贴着那黑衣人的胸膛,感觉他心跳沉稳,双腿一夹马驰更快,落琴这才想起无双曾说过,西莫宝马,外表衰弱,确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他难道是玉蝴蝶?
想到此处她心中悲愤,身子一力挣脱,却被那黑衣人强行拉过“你疯了,要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却不暗哑,仿佛哪里听过。
“你杀人无数,鲜血累累,你是玉蝴蝶。”落琴扭动着身子,大声怒斥。
那黑衣人身子一僵,后微微抖动,终忍不住大笑出声,极爽朗无拘,与她贴得更紧,手上带力将落琴倾于一侧,落琴从不曾骑马,那里会驭马之术,眼看就要翻落马去,心中一叹,素面苍白,却也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你也知道害怕”他言语调侃,却也无害。说话间猛得拉回她,缰绳一松,马颇具灵性,慢慢放缓了速度。
黑衣人从上附看落琴容貌,皎洁胜月,别有秋雅,嘴却倔强的紧抿,心中暗想,这个小哥竟然别样的妩媚。
疑惑深重,当下便伸手往她当胸抓去,落琴一惊,转身一避,因在马上,不得施展,硬生生的扑进他怀里,光洁的下巴抵着他的黑衣,这一番仓惶失措被他看在眼中,再也忍不得,只笑得弯了头。
气息与她纠缠,少了凌厉敌对,多了一份难言之感,让人心绪不安。
他低低的说“有意思,有意思。”再也不想掩饰,只扯落了脸面上的黑布,露出清俊之容,捎带三分慵懒之色,竟然是来雁阁同桌的嗜睡男子。
浪子
“竟然是你,那些女子与你没有仇怨,为什么要伤她们。”来雁阁初次见他,以为他莽撞无拘,轻漫却不粗鄙,那里知道他就是自己和师傅终日里恨不能处之而后快的玉蝴蝶。
那男子脸一变,这才明白落琴方才说的绝非玩笑之言,笑又泛滥,胸腹之间微微颤动“你以为我是采花贼?”
“如果不是,你何必深夜去贾府?”落琴问。
“深夜去贾府的就是采花贼,那你们自然也是。”落琴知他言下之意说得是自己与无双,生生的挣了身子,不想与他共乘一骑。可一低头便见他那勒着缰绳的手,捣药用的香木,心中灵光一现,那疑惑呼之欲出,他若不是玉蝴蝶那必然就是银针的主人。
不敢随意再说,一时少了言语,那男子低下头,微闻得暗香缕缕,心中滑过极舒畅之感“怎么了,哑巴了,还是你身边那小子,确是采花贼人。”
“你”落琴听他出言不逊,开口辱及无双,却要比说自己千般不是还要难过上百倍,奈何力不及他,毫不迟疑张口就咬,他的手面,顿时有了清晰的齿痕。
那男子吃痛,紧勒了缰绳,伸手便要打,迎面的素白之容,清光泛泛,心头没得一软,手立时垂了下来,换上一脸狡黠之色“你那么紧张,他是你男人?”
“不许你辱我师傅。”落琴一时气结,朱颜微赤。
“原来是师傅,好!好的很!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回去。”落琴扭动身子,死命挣扎,他揽紧了她,还是笑,总也不绝,眸子如暗夜中明亮的星光。
“我的赤兔,不带女子,你是第一个。”他得意的拍了拍马背,用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笑道“你可要坐好了。”
香木紧拍,马仰天成啸四蹄飞舞,撒腿快奔,他操持缰绳,弓身将落琴纳入怀中,风刺刺的吹过面颊,景物后移,瞬间行过数里。
驭马急驰,夜风紧凉,出了外城,隐约可见的官道,缰绳急转,马蹄已踏上荒草纵横,风声萧萧,眼前一片空阑,婺河支流—碧水,在星空下泛着繁紫颜色。
那男子一跃而下,将手递给落琴,她从马上见去,柔和之色溢满了他的面部,身姿朗朗,实不能与采花贼联想到一处。
“你不下来,是不是等着我亲自抱你。”他那玩笑之言,说得漫不经心,落琴知他敢作敢为,立刻滑身下马,腰间的一柄短刃是十岁那年无双所赠,必要之时尽可派上用场。
他见她如此戒备,倒也不理,转过身将“赤兔”缚于枝干之上,随意得从怀中揣出一颗糖丸,喂在它嘴中,那“赤兔”喷哼了一股热气,抖了抖马鬃,自得悠闲。
天际微有灰白,碧如水夜云清,落琴隐约想起一句诗句,西风古道瘦马,倒也应景,在此情境之下,方才的那份疑惑敌对,象是融化在风中,一片空寂干净。
他掬水抹了抹脸颊,眉目更加清明,待回头时爽朗一笑,朝远处指了指,落琴随着看去,一叶扁舟野渡自横。
“跟我来,必然有你想知道的。”他纵身一跃,人已经在舟上,环手在胸,好笑的见她。
不知是哪句打动了她,也或许此时景致惑人,她竟不犹豫,踏水而过,长袍回转,似青莲生花。
“好俊的轻功,是那小子教你的?”他赞道,浓眉一挑,竟然比初见之时多了几分成熟轩昂之气。
“不许你这小子,那小子的叫唤,他是我师傅。”落琴气他口不择言,再也顾不得,左足踢去,却被他轻易一避“他教你武功,却没有教你怎么做个大家闺秀,如此野蛮将来如何嫁得出去。”
落琴取过腰间刀刃,向他一挥,立刻被他生生擒了纤臂。“你放开”用脚去踩,他反身一推,姿态更妙“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