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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恶

“少主是说那琴在环月山庄手上。”司马素素不在执著于那毒物从何而来,只想尽快将这事故弄个清楚明白。

“不错,近年来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所言都指着环月山庄,还说晏九环若没有学过梅花落琴中的武功,根本没有今日这番成就。”

“梅花落琴”在落霞山时听无双所起,乃上古之遗物,兼有绝世武功与统御天下之法让人趋之若鹜,可究竟是怎么个神奇法,难得法,倒是不得而知。

无双只需见她双目灵动,便知她心中所想“在我听来,那不过是江湖中流传的往事罢了,是真是假仍未可知,可不免让人感叹。

二百年前,大楚,西莫与回祁并非三国,乃是天朝与西戎分庭天下。

古千秋少年成名,是西戎有名的侠盗英士,除了武艺卓绝之外,更通略兵法计略之变,十年间多次助西戎与天朝交战,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天朝圣帝长公主心中极为不服,只认为古千秋不过恃勇,便想去会会他,公主通琴艺天下无匹,且经年孜孜阅读经卷兵书,也是女中龙凤。

二人交战于阵前,战了三日三夜竟不分胜负,倒也是天意使然,英雄美人才智相当,彼此欣赏,竟然不顾两国之水火不容暗生了情愫。”

落琴听到此节,心中暗自为那公主欢欣,这天下之大还有什么比能与倾心之人相依相伴,两心相许更美之事。

“可这份感情总不容于世,圣帝极疼爱这个女儿便将她许于心中最合适的人选天朝的龙皋将军为妻。临出嫁之日,公主誓死不从声言今生除了古千秋之外,不会另嫁他人。

圣帝震怒,将公主幽禁于灵台。在西戎古千秋也因与敌国公主有情而不容于军中。

古千秋为保家国浴血战场,却落得这番境地,心灰意冷之下去往天朝灵台将公主救出,决意隐居避世再也不出江湖,再也不恋庙堂。

他夫­妇­二人,觅深山福地男耕女织,弹琴习武倒也是人生中最平淡安宁的日子。第二年公主有孕,古千秋后继有人,二人更畅怀便欲将毕生所学尽数教于这个孩子。”

“那之后呢”落琴忍不住问道

“可好景不长,两国纷争大起,存有不是你消便是我亡之势,古千秋与公主不忍生灵涂炭、不忍袖手旁观,便各自回国游说,晓以大义。试图消­干­戈于无形,可立志要当天下一统之主的两国帝王怎么会听他们所言。

天朝圣帝忌惮古千秋之能,怕他重上战场会坏了自己心中的千古大业,便利用公主与她腹中之子,诱使古千秋来天朝探妻。古千秋心挂爱妻,立时快马赶赴天朝。

他万万没有想到,此去天朝再也没有见到娇妻爱子,鸩酒毒药一代英雄死于客地,死在了她爱妻父亲之手。

公主从旁人口中证实了此事万念俱灰,更难以接受素来疼爱自己的父皇只不过是个满口仁义且为了江山权力不择手段的无耻小人。她压下满腹悲辛佯装不知,只为了要留下古千秋一点骨血。

天不怜人,她终究是没有保住这个孩子,圣帝为了斩草除根,不惜将公主杀之,公主千辛万苦逃出生天,混入百姓之中,历经三年才回昔日隐居之所。

虽清景仍在可人面全无,孩儿失于战乱夫君已殁,她身无可恋,便依夫君生前所愿将他二人的武功谋略书写成纸卷,一同放入当年相好花烛之时,古千秋所赠的古琴之中。

俗事既了,便饮恨自尽于古千秋牌位之前生死相随。永不相离。据说那日梅花如雪,落落玉坠,这把名琴才得名为—梅花落琴。

无双说罢,落琴早就泪流满面心中怅然不已,英雄美人相较于战场,因彼此欣赏爱重而终成佳偶,可终究度不多权力与仇恨的纠葛。 古千秋真英雄,长公主更是女中豪杰,不世的佳人。

战争在此真情面前未免浅薄。不得善终却也是各自的解脱,梅花落原来还蕴藏着这么美丽凄壮的故事。

无双不由自主的为她拭泪,有三分怜惜七分真情尽数流露“前辈佳侣为了逃避纷争消怠战祸,不惜避世留下名琴。可现下之人,却是为了得到这绝世的武功与谋略,来称霸武林凌驾天下,不知是他们太傻,还是我们太傻了。”

窗开四面楼高临风,惹衣衫飞舞,虽尸横遍地满目残痍,可她眼中只有无双,只有方才听得的这份真情。

下山不过短短时日,经历的事之险,之多,之深不可测,全不在她预料与设想之中。

此去通州还会发生什么事端?她的命运将会如何?仿佛云深雾绕总也看不明白,她唯有深信眼前之人,将手牢牢地拽紧了永不分开。

司马素素虽明白梅花落琴之事,倒也不甚详尽,今日听了无双所言,难免触动心怀,可她少年之龄便被季成伤委以重任,早失了平常少女想笑便笑,想哭便哭得权利,只默默一叹与无双说道“少主以为此事如何了结。”

“你门下人不知所踪,然天地之大他们可去何处?身为堂主自当去找。此地可不管不理,任由它去,既然有人要嫁祸我宗门之人,收拾­干­净反倒落人已口实。我与落琴赶往通州,届时与你在宗门会合。”

司马素素知此事难辞其咎,通州时宗主少不得要严加惩罚,无双说是回合自然是会在宗主面前极力维护,心中感激望着他那双清朗之眸,言语微微“多谢少主偏护。”

无双­性­情本就良善,不似青成爱憎分明清淡冷傲,对属下门人存有宽厚悯和之心,对于司马素素之谢报以淡淡一笑。

“属下送少主与姑姑去通州?”

“不必,你准备一辆马车,若­干­食物银两便可。”

“属下遵命”司马素素正欲离开那落琴却说道“司马姐姐,我有一事相求。”

狮舞

她似一愣,随即恢复常­色­“姑姑吩咐”

落琴缓步而上柔声道“姐姐可还记得玲珑娘子?”

司马素素想起雨桐那日的叫嚣心中一恨,触及落琴之目,瞳若秋水,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她自负美貌少有人及,可这位姑姑从初识起便穿戴男子之服,大多狼狈褴褛,今日近观竟难言的风姿清然。

落琴将冷临风与雨桐之事择要紧处说与她听,并嘱咐“他的伤势我总悬心不下,司马姐姐可否帮我关心一二。”

司马素素正想点头,却无可避免的越过她去看无双,那伫立在窗前的身影微微一动。

“司马姐姐若是为难,那就罢了。”

落琴见她迟疑心中也颇感后悔,毕竟雨桐与冷临风是环月山庄门人。

这尸首遍地,何人陷害何人行事,玄天宗与环月山庄的错综恩怨,她竟然如此草率。

“不……姑姑吩咐属下自当效力,姑姑放心。”司马素素回过神来恭顺的应允。落琴与雨桐交好,她这般托付可算意料中事。

可意外的是她却亲眼见得那自来端雅的少主,会有如此复杂难言之­色­,莫非……

“落琴屡次得姐姐相救、照顾在此谢过了。”她得偿所愿,笑凝结在­唇­角,仿佛妩媚灵秀的蓝鸢花。

见诸事已毕,司马素素便与无双落琴告辞,匆匆而去终不信的摇了摇头,不可能,少主是少有的智慧明理之人,明明知道这位姑姑此去通州……不会,绝不会!

初踏入马车落琴便觉新鲜有趣,楚国行车不同西莫回祁,马与车室距离更长,执鞭者方便端坐,内部陈设虽谈不上富奢确更舒适随意。

掀开帘子可见官道两边,碧树有姿野花淡淡,春浓夏透,无一处不生机盎然,远眺婺河之水如朦胧纱帘,隐隐之意绝好。

忍不住低头去见腰中悬玉,扯落下来对着日­色­映照,光晕流转,浅浅的散落在她的白衫之上,那青蓝的、幽紫的,一轮接着一轮,永不止歇。

纤手上温润柔和之意让她想起冷临风当日的戏言“你若不信,我们走着瞧”

笑言仍在,而她却要离开楚郡前往通州,可他呢?伤势可曾治愈?他不会死,他若死了江湖上便少了一个豪情之人,这何尝不是一种可惜。

“月牙儿”掀开帘子光亮陡盛,是无双。

他坐于落琴身侧神­色­中有几分难懂,从来着白丰神如玉,今日却换了一身蓝衫。

空气中若有若无浮动着芙蓉紫苏线香,分不清是他的气味,还是自己的气味。

无双看着那玉,光晕不免波及到他的蓝衫之上,那迷离的流光,滑动的溢彩,他在想什么?那个男子……他回过头去,用轻轻的咳嗽声来作掩,可却换来落琴轻柔的劝慰“春寒乍暖,师傅要小心身子。”

见她悬好玉整了整衣衫,那腰柔柔的不堪一握,心中一动。

“月牙儿,若我们不去通州,回落霞山可好?”

落琴抬头见他,神­色­中带着几分犹豫、几分挣扎,心头一松笑抖落了满室“师祖爷爷与师叔都像是千古难融的万年寒冰,若师傅不去,我才不原意去呢。”

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欲探揣在怀中的那封书信,还是忍住了手说“上路吧。”

车行颠簸,路渐渐隐没在马蹄之下,赶车之人是司马素素所雇,虽年老耳弱却胜在经验丰富,避难取易,这一路来倒也舒坦无事。

夜间投宿白日紧赶,落琴沉迷沿路景致,与无双吟诗作赋听曲谈音,像是赏览山水,倒也不觉此路遥远,绵绵百里有余。

此时正午过后,让人昏昏欲恹,她靠在他的肩头睡得正好。

不敢低头,怕触及那一片粉颊,微笑时会淡淡的晕红;不敢转身,香风无孔不入,暗扰他的心神。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再去想,偏生时间有如静滞,这一路竟是漫漫。

她嘤咛了一声微微皱了眉目,像幼时遇见别扭之事,动了动身子,青丝随之滑落倾覆于他的手掌上,痒痒的。

他的心跳得如此剧烈,他不能,世上男子人人能求之事,偏偏他不能。

思来想去猛地掀开帘布,清风入室带来熏暖之意,极目望去远见的城廓、墙垣有庄穆之影。

马渐渐的慢了脚步,那赶车的老者掀开帘子看了看无双说“爷,前头乃是凤天城,官府有文通州必经之所,因防回祁探子滋事,定要检查盘问。”

“好,我们依着官府规矩办。”老者掩了帘门,依然是一室寂静。

落琴微微转醒,倒也不动只偷偷的见他。

四目相对,一个轻笑薄薄,一个心神纷乱。

“爷,城门到了”老者声音扬起,无双才轻轻的正了身姿,落琴已掀帘去看。

百步之遥城阙高耸,兵甲个个轩昂在巡围查访,看得出军风严整,将领管制有术。

“老伯,此地为何驻兵如此之巨?”

“这位小爷不知,凤天城乃楚郡到通州的必经之所,成王管辖得益,民风颇好安居乐业,最近回祁暗探活动频频,不可不防患呀?”

“原来是成王亲自领兵,怪不得军纪如此之好。”

那老者耳力弱,落琴说得大声他只勉力听得“小爷错了,成王爷一方诸侯哪里管得那么多事,风天城管领乃风天将军晏元初,是成王旗下得力­干­将。”

““晏元初?”念在口中琅琅上口,倒也不以为意。

““是环月山庄的二少爷,晏九环次子”无双见城门在前,整整了衣冠便要下车。

“原来如此,环月山庄竟然与成王交好。”

扶他之手缓缓而下,方觉城阙更显高阔,极有气势。

“昔日楚国出征西莫,若没有晏九环相助也未必成事,况且晏九环的嫡妻夫人正是成王之妹,这姻亲之好裙带相连生生不息。”

随车缓缓而行,她更明白了几分。环月山庄之势除了晏九坏身为盟主之外,还有另外一层­干­系,这­干­系联系着朝堂自然不会单纯。

一番盘查,便可随车入城。

落琴喜欢各地风物,也贪趣味有致便央求无双随步走走,换他宠溺一笑。

沿途行来,更感风城不同于别处,城外有河源流过,城内更是渠道纵横,小舟曳曳车行滚滚,街市行人川流不息,船只往来首尾相接,或纤夫牵拉,或船夫摇橹,上佳繁华之地。

“锵锵”锣响未毕,“咚咚”的一阵擂鼓惊天响起,人群随之纷乱,均争先恐后去看。

落琴按耐不得俯身从桥上向下看去,河道中驶来一首摇舫,前庭开阔,后首逶迤。

一头大身小,眼若铜铃,青面獠牙之狮舞动在前,端看它­色­彩艳丽做工极其考究,身上之羽竟然用金线织成,在艳阳下熠熠生辉。

“小心,切莫投身于湖中”

无双知是舞狮并不为奇,可那人施礼、惊跃、审视、酣睡、出洞、发威、过山、上楼台招招有序,脚步腾挪跳跃极为利落,看来并非寻常。

那“青”随着跃动,上上下下翻飞轻舞。舞狮者轻轻一踢,已跃上入桥。

落琴毫不迟疑伸手一接,却见周遭人纷纷退避,那舞狮者停下了脚步,锣鼓声息清朗的声音响起“原来这位小兄弟想领教在下?”

“领教?”落琴娉婷立于桥中俯看那人,狮头未除不见面貌,百思而不得其解,难道这“青”还是接不得的。

无双缓缓踱前,与她并肩而立轻说道“这是凤城的民风,舞狮祛邪,使鬼神降优、合境安宁、五谷丰收。头舞之人乃众人推选,实至名归,若不服者才可以去“纳青”,有挑战之意。

“呀”落琴这才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她若不是好玩怎么会去接,舞狮之人动作如风,出神入化,她别说舞了,便是……

“还是这位兄台说的好呀,虽不是我凤城人氏,却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不知何故,那舞狮人虽然头戴狮头张红涂彩,一股狰狞之意,可却可感觉他目光灼灼,只落在他二人身上。

无双沉吟不语,落琴心中不安,周遭围观之人纷纷上前说道“虽你们不是本城中人,却也入乡随俗,该应了我城规矩,若扰了神明,使我们凤城百姓遭了殃,你们如何担待?”

一个孩童,穿着兜围梳着小辫,便上前抱着落琴之足“你既然已纳了青,怎么不与将军较量较量呢。”

“将军,什么将军”落琴轻轻的挣开来,心中已知今日若不下去应战,怕是走不得了。

一素面­妇­人抱起小童说道“风城的晏将军,你也敢挑战,真是……”眼中大有怜惜之意。

落琴心中顿时澄清,原来这个舞狮人便是晏九环次子,凤城将军—晏元初。

硬着头皮今日不战不行,便将青一举向前一步说“去就去。”

正欲跃然而下,蓝影一过,手中青已被人所夺,聂无双踮足而下,身形回转,翩翩立于舟头,伸足一踢,“青”随风而上,直挂在船帆珠顶。

四周掌声叫唤不绝,无双淡淡一笑拱手作揖“幼弟贪玩,惊扰了将军雅兴,既然是庆典礼仪之事,便由在下向将军讨教一二。”

凤帅

“好!远来是客本将让你三招。”

“不敢,自当竭尽全力”

无双抄起在旁空置的狮头,七彩斑斓,有表安乐之意,将身跃起。落琴看得仔细,双狮争青,胜在先机。他妙步微移已踏阶而上。

那晏元初也非等闲倾步巧挪,摆恭敬过山之礼,也翻身踏台而上。

两方雄狮,一个结青绳作带,一个系红绳为花,摇摆之间同时腾跃,齐齐舞动欲张口去咬那“青”。

青遥遥欲坠,珠顶轻轻颤动,一时喝声四起。

无双带力在手侧身攻出,身手甚是敏捷,晏元初飞起左足,向无双手腕踢去,本来这一脚方位去得十分巧妙,可那无双一式燕羽翻飞衫袍作摆,姿态脱俗避得恰到好处。

短短几步,你来我往便拆了三十余招,胜负难分。

落琴观乎二人身姿步法,知道只需百招之后无双必胜,心中倒也不急。

这锣鼓声动不绝,算得十分热闹,想那晏元初号称凤城将军,少年英豪也不过尔尔,绝比不上无双之能,心中不免还暗藏着几分欢喜。

凤城百姓自来引晏元初为傲,这番围观声音不落加之鼓钹齐动,凤城水道边声震动天,如山海之势。

无双手持狮头脚步不落,舞得厉厉生风。见晏元初越来越勉力,猛得想起,他乃晏九环次子凤城领袖,若落败人前颜面扫地,必不肯甘休,此去通州身负重任,怎可恋战。

思到此节,不顾兵家大忌迎身直直向前而去,晏元初见此良机,毫不迟疑伸足踢下,无双踉跄的退了几步,拿下狮头恭敬回礼“晏将军厉害,在下领教了。”

“这位兄台未施全力,难道看不起本将。”他口气微怒已掀了狮头,青缨束冠斜飞入鬓,紫袍在日光下倾动光泽,

“呀,是他”落琴不由自主走前一步,贴紧桥栏铁索颤颤。

他颐指气使原是少年得意,紧紧看着无双不放“兄台好俊的人品功夫,可本将最不堪让人出手想让,若看得起在下可取兵刃再战。”

舫上殿父已掀开竹帐,刀枪剑戟无一不全,只待无双挑选。

无双本不想与他纠缠,怎料他心高气傲,愈发的不肯善罢甘休,无奈之下从腰间取出竹笛口吻淡淡“将军看得起在下,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这剑刃利器本不称手,在下便使它吧。”

晏元初交手便知,他技艺不凡,已至点指作剑,舞袖生风之能,本不应行恋战之事。

可他生就贵胄少年领兵,怎能被人轻视,便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请兄台赐教了。”

口中轻喝一声,拔长枪一柄横扫游龙,暗含百来种变化,指、挑、带、绕,无双一一避过。

只见舫舟之上蓝衫紫袍,翻跃生花,无双较他略长,二人正当华年,品貌身姿皆堪称当世俊雅。

落琴想起当日在街市之上他曾出手救人,便存下几分好感,可这时却少年心­性­极重脸面,不由一叹,今日若是换得冷临风来必不会如此生事。愁思以往,她竟然又想到他。

无双只避不攻无须用尽心力,意态更得潇洒;晏元初一心求胜,枪走偏锋,失了几分气势。

落琴见自己无心之举,惹来如此烦事,只希望能够尽快分出胜负,可以早作离开。

可那小爷丝毫不肯落下,无双缠斗良久不免烦闷。落琴远远见他双眉紧蹙,全然知他心意,笑淡淡涌起将身一倾,一头往那水中扎去。

人群中立时起了慌乱,有人喝到“落水了,有人落水了。”无双见得分明,那白影鸿光是落琴心中一紧,撤了全力便翻身下水,将她抱起。

她环着他的脖,深深埋入他的胸膛,瑟瑟发抖,极是无助,心中却是好笑,落霞山时他曾教她入深潭捉鱼,她不须半日便可满载可归。 见那晏元初立于岸头,眼中含着几分紧张探寻,便有了计较。

将身上岸便对他露出歉意之­色­“全因幼弟贪玩所致,今日在下不可与将军再战,请将军海涵。”

晏元初见他怀抱中,身姿纤弱狼狈不堪,心中倒也不疑只环手说“若兄台不弃,可与令弟一起,去我府上休息。”

“不必了,将军美意在下心领。”他怀抱落琴,凭水掠过已在高桥之上。

回首望去,晏元初双眸熠熠朗声说道“兄台之能,本将永记在心,青山绿水来日再见。”

无双报之一笑,身影已在百步之外。

“好了,还不醒来。”将她放在车室之内,含着几分好笑无奈。

落琴睁开妙目,翻身而起笑不绝耳“这个什么将军,真是没完没了,我要再不入水,师傅不知道要陪着他打到几时。”

“他武艺不凡只是心浮气躁,若能避清心中俗事,假以时日定能胜过我。”

“不会,他如何能赢过师傅,痴人说梦。”她向来信他,以之为傲。

无双知她心意,说不出什么感觉,低头见她衣衫湿尽曲线毕露,发­色­浓重双目澄清,一副娇柔女态。不敢多看,只调看目光。

落琴以为他气自己无端惹祸,心中一急“师傅可是气我闯祸?

“不是”不知何来的浑身燥热,有异样之感,无双不敢再留,便掀帘而出与那老者一同驾车而行。

落琴以为他恼了自己,心中更觉不安,遂后将那舞狮采青,凤城将军暗骂了千遍万遍,直到日落西山方才沉沉睡去。

车行到凤城之郊已是入夜时分。星月如诗,晴空如词,淡淡涓涓,让人心静神安。

火燎一拨,星火噼噼剥剥散开了一阵浓香。落琴惧冷,披了无双之衣,大大的男子衣服穿于身上,更显得她稚弱秀美,在火光之下,美目流盼。

“好香”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饥肠辘辘,那老者拿野兔在火中炙烤,显是正是时候。

无双取刃来割­肉­,递于落琴手中,­肉­烂香滑入了口,食指大动。转目去看无双,已拿酒注在饮。

“二位爷去通州可是投亲?”无双用手抹尽­唇­边之酒,点了点说“这凤天城治理的委实不错。”

“是呀,成王麾下人才济济,朝廷都忌讳三分呢,可是没法子,这兵权还要一日一日慢慢的削。”

“老伯何出此言?”落琴不由问道。

“小爷少年郎,不知也不奇,自古帝王心胸用人但疑人,哪里容得一个兵权在握的臣子在榻边酣眠呢,可要是急着收了兵权,这成王怕要造反呀。”

落琴听闻大楚天子年龄尚轻,却深谙帝王之术,打消之法行的恰到好处乃不世之明主,若非如此,今日才不会天下安稳,百姓安居。

“要不是成王没有子嗣,只有两个妙龄女儿,圣上也不会如此放心呀。”那老者手中翻动之间,­肉­香四溢飘散开来。

“成王竟然没有子嗣”落琴闻知贵胄之人,均是三妻四妾奴役成群,没想到成王竟然生不出一个儿子来。

“哈哈,怕是手中血腥多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他的二女,长女入宫成了贵妃深受帝王宠幸,次女怕就是要嫁于这位凤城将军吧。”

落琴想到那千金娇女与那狂妄将军倒也是一对,笑得盈盈而动,看无双不答,只饮酒吃­肉­不知想些什么心中失落,倒也不想再与老者搭话。

“老伯,可知晏公的嫡子如何?”无双问起仿佛漫不经心。

“所知甚少,怕是低调内藏之人,听说晏盟主对他极为偏爱,远胜过凤城将军呀……”

无双正要说话忽听耳边号声响起,远远而来,悠扬绵长让人不禁肃然,已起身去看,隔河而望兵勇越聚越多,有绵延之势。

“老伯,这是为何”落琴搀扶着他起身,一同往无双身边走去。

“呵呵!二位爷有所不知,这凤城将军虽然年岁不大,领兵极有一套,深夜­操­练便是其一,他好打夜战,训练兵士在黑夜中布阵行兵,这才能屡屡退敌于月下。”

落琴极目望去,隐隐可见他身穿银­色­铠甲,立于军前,长枪如风,回身似雪,别有一番气势。

那老者仿佛极喜,拂了花白之须说道“我楚国正是有了这等良将,这才边疆安宁,国力日隆,国之大幸,国之大幸呀。”

他招起招落稳定持重,有渊停持岳之力,不似方才船舟之上清漫,想起他曾好心救人,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瑕还是瑜。

无双长叹一声说道“义父说的果然不错,切莫小看了晏家人。”

老者赶车久乏早睡得昏天黑地。落琴依树而靠,炙火已残,­肉­香不存,天际边闪过一丝微亮,划破天际,是启微。

她与当日在落霞山一样,端手在胸许下愿望,这个愿望一如当初,不会改变。看着无双双目紧闭心中微甜,便也浅浅睡去。

虫唱呢喃,无双睁开双目从怀中揣出那封信,其间的文字不需细看,早了然在胸,那沉甸甸恨悠悠直达心扉,欲提不起。

想起一阙词来,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珠户,欲寄彩笺兼尺素,天长水阔知何处?”

前路迷蒙,总看不清楚,他真能如此舍得?全身而退?

青冢

行车过桥穿郡,离凤城已远,淅淅沥沥的下得一场雨,当春发生润和万物,从车中看去似针似棉细细合合,惹人清愁。

落琴伸手去接,点滴柔软的卧在纤掌之上,摇摇晶莹有憨美之态。“百六日佳晨杏酪榆羹何处梦,甘四番花信石泉槐火为谁新”

听无双念罢,想起又是一年清明到,在落霞山时少不得要用野草做耙,添些甜腻之物裹着吃,可口且应景,而今远行自然不能如此讲究。

“想什么?”

“往日清明挖青笋煮汤,摘梨花酿酒,师傅可曾记得?”

她侧脸看他,惹他一阵轻笑,掀开帘子见雨有抖落之势,山­色­空蒙浅水荡碧,全然诗画之意。

“在家千日好远行方觉难,我们倒也不妨应应景,停车去那边山头,摘一枝红芍可好?”

她羞怯一笑,面颊惹千般绯红,听三言二语说得楚国风俗,男子赠红芍于女子添妆,自是不同寻常,他……

无双见她形貌才知说得不妥,心中一紧朗声喝到 “停车”

持伞与她并肩而上,呢喃春虫翻飞雏鸠,寂静小道惟有二人而已。

她将身一倾已被无双揽住“小心,苔痕甚滑。”

“七桑”眼光所及之处连绵似火缀于红玉上,俯瞰下去似云似海。”

无双眸光一动似有不信,七桑乃回祁植物天生喜­阴­耐寒,凤城与燮州近郊怎会有此物,且数目之巨尤胜落霞山?

她拾阶而下想要看个究竟,“呀”一声惊呼步履滑空,无双弃了手中毡伞,抢步略出却不及她下坠之力,惟有牢牢护着用身躯作挡。

几个翻转滚入繁枝深处,­唇­上……那柔软若绵,脂香似兰,幽幽的沁入他心,他不敢移动……四­唇­相接,本就是无意。

感受到重重的压力娇躯一颤,心仿佛漏跳了一拍,紧闭双目,温柔在嘴角边盘恒。

他想退却有万千舍不得,放任浅浅的停驻。

过了良久方才看她,睫羽微微香喘浅浅,猛然想起什么心头大乱,他究竟在做什么?

“……爱妻?好一个爱妻。”

耳边有声音传来,无双心中一惊已将落琴带到一边,七桑叶茂隐住他二人正好。

她尚未回神,说不清是害羞还是甜蜜,却也不免被眼前之景所撼。

成片的绿叶红茎,衍生繁茂,簇拥着一座青冢,像是为它所盛开。

此冢高一人有余,无标无款,撰写着六个大字“爱妻戚桑之墓。”心中暗暗佩服建造之人的心思,墓主人名讳与“七桑”谐音,深意不言而喻。

墓前立着一个男子灰袍冠发,颀长挺拔。方才的话应是出自他之口。

从背后看来轩昂更甚无双,他踉跄的上前几步,手中的酒洒了一地,笑不绝于耳。

“死了……死了好,一了百了……”

碑亭是死物,任由他笑怨痴狂,沉沉的伫立不知经年。

“爱妻,你究竟是何人之妻,是大哥的,是他的,还是我……?”

酒注脱手而出,在绿叶上侵染成花,碎片满地隐入深处。

落琴知道,若是现在出去自然脱不了旁听扰人之嫌,只得静静的等着,盼那人祭奠过后能快些离去。

“他们都长大了……你该高兴,你往日最喜欢笑,笑起来那么美……”他轻轻低喃,缓缓地坐下伸手去抚那墓碑上的青痕,手指微微颤抖“桑儿……我等着,十八年了我就等着那一日,做了我该做之事,我便来陪你……来陪你。”

他的周身皆是淡淡的悲伤,时而沉沦时而轻狂,片刻间已跌到在墓碑之旁,落琴见他久不起身心中不免牵挂。

谁知他突的立起拔出腰中长剑在空中轻舞,身如蛟龙快如闪电,有雷霆之势,因是太快看不清半分面目,剑气轻飞,剑花似雨,挥洒而就。

“嗤”的一声,剑已入木,生生的摇动,叶落纷纷。

他仰天大笑声音震耳不绝,无双脸­色­微变,此人功力之高,剑法之妙,可独步天下,他究竟是谁?为何江湖中不曾耳闻?”

“贱人……你负了大哥,负了我,你……我不能,我岂能来陪着你,我岂能……”踉跄的退后几步,已疾步奔出。

远远可见,他几番倒下又勉力站起,狼狈不堪。

如此卓绝武功,若不是悲伤愤慨到了极点,他岂能连番跌到,几欲不起。

落琴心中感慨,眼光却落在墓碑之上,爱妻二字写得极为慎重,墓主的夫君自然对她情深意重。

而这个男子口吐疯言,对墓主出言不逊,究竟是为了何事?死者已矣,不知为何她心中没由来的悲伤,像是关乎自身。

“他走了”无双跨步而出,却不回头只拔下那剑来,在手中一掂,转眼去看入木之深,已达肌理。

枝­干­不堪所创,已颓然折到,可见这发力收力已到了随心所欲之境地。

落琴不由自主的再看那碑文题字,姓戚名桑稀罕别致,隐约想起一件旧事,却也始终抓不到头绪。

“下……下山吧”无双想起方才无心之举,喜悦感慨兼而有之,心中大为不安竟不知该说何言。

她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随他要走,远远看见两个华服男子正踱步轻缓,朝此处而来。

躲自然不及,若迎面撞上,倒也说不清楚为何私来她人墓冢,无双伸手带她,依然在方才躲藏之处,彼此相靠四目相对,均面红耳赤。

无双转过头去示意落琴细看,这才清楚后首之人年华正茂,白衣胜雪极为眼熟,他高傲之姿看着前首那人恭顺敬立,是那跋扈将军—晏元初。

无双摆了摆手叮嘱她不可出声,眼光却盯着晏元初不放。

他极其细致放置了香案烛台,果品供奉。便将点燃的清香递与后首那男子手上低声说“刑副将在山下候着,爹执香过后,王爷请爹入凤城商议大事。”

听及此言,落琴无双惊动之情再不能掩,那华服玉带中等身形的男子竟然是威名赫赫的武林盟主晏九环,他不坐镇环月山庄,怎会屈尊来一处青冢执香。

“夫人,每年清明如约而至,晏某无能让你受苦了。”他洒下一杯醇酒,言语中有了哽咽之意。

“前日皇上赏赐了一柄瑶琴,我知道你必然喜欢,特拿来与你鉴赏。”晏元初知意行事,将沉物递上放在碑文之前,白玉所制,雕镂莲花玉藕。

晏九环屈身去抚那碑文,触及爱妻两字停驻许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晴儿那丫头六岁开始习琴,虽似模似样却终难及你,本来便是如此,这世上的女子都及不上你……”

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墓主戚桑不是旁人竟是晏九环之妻。

奇的是环月山庄本来商阳,路途甚远,她虽已殁可身前毕竟是盟主夫人,从语言中揣测,晏九环对她爱深情重,为何舍近求远将她安葬在此山之中?”

“元初,你也来为嫡母上香”

“孩儿遵命”今日赤冠锦服更显得他昂扬俊美,恭敬得大礼行罢,便侧立在晏九环身旁。

“从那日落棺,到今日可有几年了?”晏九环似自问也似自语。

“听娘亲说起,那年孩儿方不足两岁,可有十六个年头了。”

晏九环听罢沉默了良久方说道“不错,十六年了,桑儿,你离开我十六年了……你的憾事我总不能做到,我对不住你。”

“爹不可自责嫡母在天有灵,也不忍见您伤心不安。”

“天下女子你嫡母最为良善,才华最为出众,可惜她……”

“请爹节哀。“

“罢了”晏九环收敛悲伤已回过身来,只见他宽额长颊双目有神,气度昂然,颇有一代宗师之风范。

“他寻着了没有?”口中含着三分无奈问道。

“一甘人等都寻遍了,依然不知所踪。”

“再找,省得我环月山庄遭人笑话。”

“孩儿自当竭尽全力”

“一个两个都是如此,个个都要离我而去,待他回来我定要……罢了……罢了。”

晏元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掩饰的极好,只说得时日不早王爷久候之辞,催促晏九环速速下山。

晏九环回头深深凝望青冢,长叹三声便与晏元初一道沿路而下。

青冢依然落寞,被七桑环绕。

待二人走出,无双与落琴早冷汗淋漓久久说不出话来。无意之中探了他人之事,适才那男子与晏九环都是当世高人,若不是心怀沉重暗压在心,怎会听不出还有人在旁看着,听着。

晏九环乃成王爷妹婿,山庄中早有了嫡夫人,为何晏元初却口口声声称这墓主是嫡母?适才那个男子开口辱她,却也能看出情爱在怀,只是压抑禁锢,这个戚桑究竟是什么身份来历,可得如此眷顾?

无双百思不得其解,却又觉得此事有极大的因由,正要与落琴说话,却见她已盈盈拜下。

“戚前辈,小女子今日无意冒犯请前辈原谅。”

忍不住上前搀扶,她却说道“不知为何,虽与戚前辈素未蒙面,心中居然与她亲近,真是怪事。”

“你自来心善,不足为奇。”

落琴摇了摇头正要说话,抬头却见他的­唇­角,忆起那番触碰,心中犹如火炙,只把想说的话全数咽下。

故人

车曲折而行,过封山菊林,踏涧水谓河,越往通州无双越发的寡言,唯有落琴还时不时笑闹一番。

那日青冢之事,若有似无的盘恒在二人周遭,谁都不敢提及。

落琴也曾把心中疑问一一说来与无双相论,却怎么也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他们无意之中探得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关乎武林盟主晏九环与他的夫人。

落琴纯良­性­情,哀墓主红颜早谢,又说及晏九环如此身份对原配夫人深情不移。

对这个武林中成名已久的宗师倒是充满了好感。只憾造化弄人,有情人­阴­阳相隔,人鬼殊途。

最好奇的是那疯言疯语的男子,虽满口胡言,说得却也不像是假。百般猜测终不免付之一笑。

无双号称玄机,分析阅理之能世上本数难得,可这一路来那份辨别之心、明理之能也尽数隐没在她的一颦一笑之中。

出了秦关,隐约可见城廓上的官旗。

日怀高挂,因赶路甚急那驱车的老者身乏勉力,见溪水淙淙便说要歇,将车停于一边,团坐着吸一口水烟,四周飘逸着火炙之气,夹杂着烟草特有的余味。

无双坐在溪边大石之上,从腰中取潇湘来轻送佳音,听来耳熟,乃是楚国小调《思儿郎》,曲调清隽优美,琅琅上口,那老者听得出神微微合着拍子。

汪汪的一泓溪淙,让人有与之亲近之感,落琴忍不住挽起长衫,脱了青袜露出一双莹足,轻踮试水,冰凉舒适之感贯运全身,微微舒了舒眉,侧目去看无双。

他停了音拿潇湘在手中把玩,循着她的目光只淡淡相见,心中那份无力感偏偏又勃勃升起。

阳光匀洒在她身上的每一处,处处都见秀美端好,鬓边碎发细细柔柔在风中轻荡,每每吹送不动声­色­的撩拨他的心。

莲足一踏激起一片涟漪,她莞尔一笑便弯下腰去用手来掬,纤纤的腰不堪盈握。

他看得痴了,只摩挲着那竹笛的釉­色­。

“呀”落琴一声轻呼,他已不由自主地踏水去瞧,脸上泛起忧­色­“怎么了?”

“好痛”蹲下身子将她的足轻轻抬起,莹白之间隐约的微红。

“是溪床中的沙砾,可忍得?”

点了点头无意咬了咬­唇­瓣,这番举动又让他想起了那美好的触感,夜不能寐思虑在心,他居然对自己的徒儿有如此难测的心意。

“走,回车吧”言语中有太多落寞,已起身往车辕走去。

“呀”身子一滞触及伤处传来她的声音,他脚步不落又向前走上一步。终忍不住转身将她打横抱起“别动,我们回车上去。”

落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只羞涩的点了点头。纤细轻盈在手怀之上,心中那泛滥之感无法忽视,但他不可以,绝不可以。

将她放在车上四目相对,空气中有难言的情绪。“你……好好歇着,不过半日我们便可到达通州。”

落琴见他掀帘要走,知他不愿与自己相对,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师傅,拜会了师祖,师叔我们可是回去?你说过,永远不会丢下落琴。”

“不会”无双心头一涩,手轻轻放下了帘,招呼那老者行路,端正坐于车驾一边,忍不住回头见那毡布垂垂,过了良久才收回目光轻轻望向远方。

丝竹不断人流如织,通州比之风城,楚郡有难言的繁盛向荣。车行一过,那米行粮铺如过江之鲫,典当票号也尽林立。

郡显繁奢,仅次于京都彭城看来是有几分道理,让人料想不得的是玄天宗如此隐秘行事,总坛却应了大隐隐于集之意。

通州的渡口连着海域为楚国第一港,较之江水汤汤更感不同,碧波如涌,楚天极目。

付了车钱打发那老者回去,落琴感怀他一路以来的亲厚,便说道“老伯辛苦了,若来日相见定用好酒相请。”

“姑娘善心,必定善报,老叟虽不过是个劳力驱车之人,倒也阅人无数,这位爷定是姑娘的良人,不可错过。”他笑了笑微带了几分促狭。

落琴又窘又羞,未想到他目光如此锐利居然可以看出自己是女儿之身,而他这样说……

无双已至渡口蓝衫在风中荡曳,回头说“还不登船?”

老者别后与他一同登上海舟,风鼓麻帆,天海一碧,顺着无双所指,隐约可见一片绿意。

“金紫岛,往南约半个时辰便到,奇花烂漫是一个难得的好地方。”

点了点头,任凭风吹送头巾,天下之大各郡风貌不同,楚郡之雅、凤城之奇,通州之壮阔,不知何日可实现心中所想,与他畅游天下共度一生。”

行程过半不免无聊,落琴便好奇的打量着掌舵之人,海舟与小舟舵法不同,三只长橹平展入水,乘风破浪,仿佛海鸟之翅,能展合高飞。

无双立于舟头像是在等待什么,取潇湘在­唇­边轻奏,不多时果然传来了应合之声。

落琴起身望去,注意力被远远而来的巨舫所吸引,只见它高两层有余,通身为檀木之­色­,着水深入稳稳行来。

舫前立着一个伟岸挺拔的男子,一身玄衣,银­色­的面具闪动着异彩。

落琴心中一苦,没想到在海中还能狭路相逢,若不是他咄咄相逼,出手狠辣,冷临风岂能下落不能。

“师傅……他”话音未落那面具男子已点水而来,身法灵动,似极海中墨鸥。

他不用长剑改而执鞭,鞭鞭有力直指无双周身要害,落琴知他手段,心中一乱,长鞭密密成圈,她若相助只有死路一条“师傅,小心”。

无双面­色­一变,潇湘轻轻挥出与长鞭缠斗,每招袭来,一一将其化解。

那男子越战越勇,百余招毕,只打得无双顾前后,难顾左右,步法微乱。

见机不可失,他长鞭一挥直指无双胸腹而去,落琴毫不迟疑纵身挡于无双之前。身子微微颤抖,原是知道这一鞭下去她的容貌必毁无疑。

那男子兀然一惊,后挥撤力,只怔怔的望着她。

她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口中喃喃说道“不可……不可伤我师傅。”

无双揽她过来,细细看她,又好笑又怅然轻声说“傻丫头,怎么那么傻。”

落琴睁开眼,见他安然无恙,自己也并无丝毫损伤,知那男子手下留情心中一喜,忍不住回头去看。

无双跨步上前重拳击在那男子肩头,朗声说“回回如此,你不厌烦我都厌烦了。”

那男子也不拉下,挥拳回击,声音低沉悦耳“还是这样不堪一击,也敢在江湖上与我齐名。”

二人说罢齐声大笑,豪情不止,落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她并不愚笨,这个面具男子居然是……

“月牙儿,还不过来见过师叔。”

怪不得司马素素听他号令,怪不得他武艺如此高强,他就是十年前那轻狂无礼的小子,就是他的师叔慎青成。

“拜见师叔”说的勉强,绝非发自内心,青成也不见怪只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们相识?”无双看出二人有异,不免有点奇怪。

“你真没有伤他?”虽然司马素素出言保证,但是她总不敢轻信。

青成知她指得什么,将手中长鞭一挥怒道“我慎青成说一是一,不需任何人信我。”

“你……”从未见过如此跋扈偏激之人,落琴心中有气脱口而出”你若真是君子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莫非丑陋似鬼不好意思露于人前。”

无双见青成之态知他怒到极点,心中虽有好笑,却也不敢真的笑出来,只说“月牙儿,不可无礼。”

“若不是他,冷大哥岂会下落不明。”无双听罢上前一步与青成并立,轻问道“那个千面神捕是环月山庄的人,可知他什么身份。”

“不过是玲珑娘子秋雨桐之下,并无特别。”

“他不简单”

“是不简单,让你的好徒弟心心念念,若我真动了他,只怕她要欺师灭祖。”

知他戏言也不觉得有何好笑之处,只回头去见落琴单薄娉婷,俏丽难言,脸有哀­色­。

青成见无双不语接着说道“聂无双,叫她小心着点,若你不懂得教徒弟,我可以出手代劳。”

“你敢”转回头见他,只把笑噙在­唇­边。

青成似不多笑,终不免融洽于这手足情氛之中,与无双并肩一靠,双掌轻击,相顾而不绝。

落琴见他二人一样的姿态俊伟。无双胜在雅,青成优于伟,且感情亲厚,不免为他们高兴。

可忍不住想起冷临风之事,一月来音讯全无,难道他真的有险?心中惴惴不安,打定主意若是到了总坛,定要向司马素素问个清楚。

舟慢慢行缓,金紫岛已在眼前,佳处桃源,高山清溪,飞瀑流霞,在舟山便可探寻一二。

青成一跃,人已踏足于平地,只望着无双落琴“下来吧,义父久候了。”无双拉落琴下来情不自禁已跨步而行,落琴正要随着,青成长鞭一拦,挡在她的身前。

“要见的人是他,不是你。”

“你……”

“这里奇门遁甲,毒物颇多,你只需在外头候着,若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怪责下来聂无双第一个脱不了关系。

虽不露容貌,却仿佛可见那面具之下的嘲讽之情,他每每都能撩起她心中之火,可碍于无双情面,只能忍气吞声的点了点头。

青成本以为她会张扬动怒,没想到她如此能忍倒也无趣,便悻悻而去,那背影洒洒,姿态昂扬。

只看的落琴有气,喃喃说道”老天爷真不公道,这种薄情寡恩之人,居然还长得一副好身样。”

佳婿

扫去心头不安,方能领略周遭之景,不可否认这个三言两语口中神秘难测的玄天宗宗主季成伤果然不是泛泛。

设坛通州端的是升平昌荣,世人均以为非名门正派就该避而隐之,而他却让玄天宗落在了实处,光明而正大。

金紫岛浑然大成,自古惟有帝王才能享用的金、紫二­色­,难道暗喻他雄心勃勃,妄图染指朝廷军政?

此时正值清明之后,谷雨之前,万物初新,走过一片樱林,可见杜鹃红艳似火压着碧枝绽放,岛中河道取自天然,开凿引水工程可谓浩大。

那慎青成让她不可妄走,不可妄听,却不能限制她观赏景致,想起他幼时所为,对冷临风、秋雨桐等人行事如此狠辣,便暗地里将他喻为天下第一大恶人,一骂再骂只骂道言辞平乏,倒也忍不住展颜一笑。

他纵有千般不是,对无双之情还是真切自然,想是一同长大,情份不同寻常。

过曲廊九环,路却越走越难测,适才见到的还是一方石牌,可眼下却走入了梨花深处,左处不通右处更是不达。

心中焦急,可除了虫鸟传唱流水淙淙,便再无别的声响,难道非身困此地不可?

恶人虽恶说得话倒也不假,这里果然是走不得行不通的。

她本天然之人,便不再顾忌小节大礼,随遇而安侧身躺于藤架之上。

不出所料这边清景最好,想到再不用多日,便可随无双返回落霞山,心中微甜不久便浅浅睡去。

淡淡的烟笼了青丝,必定是逸丽梦境,她走入一片七桑之中,满眼的碧层层叠叠。

一个华服男子浅笑而来,修长的手放在她的面前,她心中迟疑,看不清面目,他不是无双,不是……他是谁?”

兀然惊醒,梨花满头,她居然有了这样的一个梦境,心中又沉又滞。

日头正高斜影垂直,因是正午时分,她腹中饥饿再也不想困在此处,不由得跨前了两步。

眼下的处境,她是不是该喊?叫无双吗?还是那个大恶人?

三步过后落琴赫然发现,水道已现竟有分晓之意,回头望去,机缘巧合,那三步恰恰走在震、巽、离三位。

震生物于东方,位在二月。巽散之于东南,位在四月。离长之于南方,位在五月。

原来如此心中已有了计较,脚步毫不迟疑,便往坤位、兑位、乾位而去。步法灵动绝妙,不过一刻已置身林外,她想必是出来了。

“神明之德通,而万物各以其类成矣,你是何人?”落琴听得那深沉暗哑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望去。

一个灰发男子,背对着坐于石椅之上,衣衫胜雪,背影伟阔,却不回头。

终究是她误入别人的地方,落琴心中微歉拱手说道“我误闯此地,扰了前辈清修,望前辈包涵我这就回避。”

那人不怒反笑,笑声中有几分悚然之意,双手一拍石椅,回头望着落琴。

这一见只吓得落琴连连倒退了三步,这是怎么一张脸面,五官惨淡,虽眼耳口鼻俱全,可全是模糊不清,仿佛有千军万马在此上踩过。

她见过贾沉香之伤,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张脸,端是十分之丑陋,可与眼前这个人相比,竟可称得上是美丽端正。

“害怕了”他正­色­的说,绝无半分玩笑之意。

“不……”不知为何,落琴偏生不想在此人面前示弱,挺起胸膛走前两步,直视他的脸面。

走近来看的更加仔细,他不再年轻,可背直腰挺,他的腿……像是挂在石椅之上,软软的没有半分气力,原来他竟是个行动不便的残者。

心头一软已来到他的跟前,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开言。

垂下眼帘,看见那个男子正在细细的打量她,流连在她的眉眼、樱­唇­之上。

这本十分无礼,奇怪的是她并不恼怒,那眼光有几分眩惑、几分难懂还有几分锐利。

“前辈……”终忍不了他目光灼灼开口说。

那男子淡淡一笑,却已推椅而上,双掌如棉往落琴檀中|­茓­拍来。落琴心中一急,他出力快且狠准,笑比哭还难看几分,方才还是好言好语,翻脸居然比翻书还要快。

回身一避,用得是无双所教轻功之中的“萧何夜路”。

他虽双腿不便可石椅移动迅速,掌掌劲力紧拍神阙|­茓­。

落琴胸腹一窒难以呼吸,想到神阙乃腹部重|­茓­之一,若被他拍得,非经脉紊乱血脉倒流不可,脚步微虚走得是“子牙传信”

“我与前辈并无仇怨,你怎可下此重手。”逮到了空隙,忍不住相问。

可他丝毫不以为意,变拳成指已朝鱼腰|­茓­而来,落琴避无可避,他……他居然要毁了她一对招子,心中一苦闭上了美目。

过了许久依然不觉,睁开了双眼见那男子已撤了手,淡淡的见她。

“你……”落琴不知该庆幸自己脱险,还是该感谢他手下留情。

“资质甚好可学艺不­精­,拜了什么庸师门下?”

“我本敬你是前辈高人,你居然出言污辱我师傅,我便不会客气。”

“花拳绣腿,自不量力。”

与他相比她自然远远不如,的确自不量力,心中沮丧也不知他要何为,便静静的立着等他开言。

他眸光变深眼神更加复杂,只说道“你可会下棋?”

“会”

“还不过来”他轻推石椅掀开石案,可见一副奕棋,材质普通并无特别。

小心翼翼的走进,却也忍不住惊讶出声,方才那石案天然形成,非几个少壮男子亲手所不能提。他轻轻一拂,像是抚花拈尘一般轻易,可见他功力深厚,远在无双青成之上。

他轻执白棋,落琴执黑棋紧紧随着,下了几番,便有几分不支口说到“围魏救赵,这些白子也不能存活。”

“暗渡陈仓,你可要小心了。”他险险几招,下得妙至极处,落琴额头微沁了细密的薄汗,原来棋秤较量不亚于拳脚相搏。

腹中如擂鼓一般,她饿得头晕眼花,竟然在此处陪一个怪人下棋,放手一搏,黑子应声落下“四面楚歌,该小心怕不是我。”

“十面埋伏,没路了。” 他抬起头来淡淡一笑。

“你……我腹中饥饿,失于分心了这不公平。”落琴起身说道。

“好,果腹了再来。”

“还来”落琴双腿一软,又跌坐在石凳之上“前辈,我久不回去,怕师傅找我,他对我甚严若知道我在此处下棋,苛打严责都是有的,你想必不忍见我落个如此下场。”

他似没有听见落琴所说双掌一拍,两个淡雅女子已托盘碟而出,浓香四溢,竟然是四品羹宴。

“还不动手”落琴咽了咽,盘盏­精­致朱红湛蓝,料鲜艺高,心中揣测,这怪人武艺高强,棋术­精­湛,周身的气派。

这里是金紫岛,玄天宗总坛,难道他就是季成伤?不会不会,她年幼之时,曾见过季成伤一面,虽然带着毡帽重纱,观之枯黄晦暗,可却不是行动不便的残者。

那他是谁?竟然可以在总坛出入自由,还有佣仆随伺左右。

他见落琴迟疑便执筷先吃,每吃一种都发自内心的一赞,仿佛在他口中的是御厨贡品。

“你真不吃?”

“我……不吃”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岂能为了一顿果腹,便轻易得相信他人。

他细嚼慢咽,吃得别有气度,她头昏眼花,饿得浑身无力。

吃了膳饮了茶,那男子抬起头来正­色­的说“红粉本该美人施用,宝剑自然是英雄使得,这世上万物相配互给的道理你可懂得。”

落琴不知他还要施什么花招,只能点头称是。

“孺子可教!你明白便好,在我看来你如同红粉宝剑,不可多得。”

落琴听他夸奖却也不是玩笑之言,一时语塞。古语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之人,看来这好言好语果然管用。

羞涩一笑,对他的千般不满立时暗压了下去。

“我给你选一门亲事可好,此郎君身份高贵才华横溢,可谓佳婿,你二人相得益彰,必能琴瑟和谐。”

“不好”落琴一时激动,已抢声出口“没想到前辈如此高人,居然也做这种坊街庸­妇­之事。”

想了千般可能,唯独没有料想到这步,看来这怪人不仅腿脚有疾,便是心神也有大失。

她的婚事岂能有他人作主,她的婚事……青冢之时那般巧合,她早已芳心暗许,绝不可另配他人。

他面­色­一沉已没有方才那份耐心“由不得你不允”。

“也由不得你……”落琴反­唇­相讥,知他所言并非玩笑,身子微微一颤。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父母早亡,无人作主”

“你有师傅?”

“他不会答应”盈盈双目似有一番坚定之意,无双不会答应,他说过会同自己一起回落霞山,他说过她们永远在一起永不分开,他不会食言,绝不会。

他笑得朗朗转而肃严,心绪变化在顷刻之间“他若答应,你待如何?”

连连后退几步摇了摇纤手“不会,我信他,在这个世上我只信他一人。”

“傻瓜,这世上无人可信。”

“不会”­唇­上的余温还在,他的眸光深如大海,情之所衷不是一朝一夕可得,她沉溺其中不想退身出来。

那男子见落琴神态已移椅而往,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紧扣在脉搏之上,直扣得她泪急而涌出。

“你居然倾心聂无双。”

落琴吃痛正要反驳,却见那蓝衫轻动已在眼前,是无双无疑。他的眸子盛满了哀痛之意紧说道“求义父手下留情。”

情伤

“你……”落琴似有不信怔怔的望着那个怪人,心中一叹深觉自己未免太过痴傻,试问天下谁人能在这岛上如此随意气派。

玄天宗宗主季成伤,世人口中神秘难测­阴­狠无情的黑道之主,面如鬼魅且行动不便,可依然气势不凡。无怪乎纵横江湖盛名不落人下。

“带她下去。”季成伤只看着青成说到。

“是”青成走在落琴面前,面具之下不知是何等神­色­,看得落琴愈发的糊涂,妙目继而转向无双。

他背姿挺拔却有浓重之意,心中只盼他能回首一顾,可……那份神情除了戚哀似拒人于千里。

她身形如定,青成也似极有耐心不催不促。

眼光所及,季成伤气定神若拿茶来饮,自得闲闲端是姿傲之态,世上的人与物皆不放在眼中。

她不能走,这里头像是有自己难以触及之事,她定要弄个清楚。

正在忐忑之时无双却已转过身来,眸光飘忽也不正视于她“你先下去。”

他一贯对她说话温柔亲和,今日听来带着几分肃严挣扎。转回头去依稀可见不安隐忍。

十年来她从不愿拂逆于他,心神一乱料想他定有为难之事。便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面具之下那人勾起嘴角淡淡一笑已带路往前而去,她频频回顾只在繁枝之间,再也看不见无双浅浅的身影。

穿廊走桥,青成在前不发一言,落琴有满腹的疑问却也不敢开口问他,默默端着心思不久便来到一间雅阁。

“还不进去”掀开竹帘,落琴迟疑了片刻便迈步而入,一股馥郁的幽香袭来,芙蓉罗帐之中端坐一位美人。

“司马姐姐”

“姑姑安好”

见到旧人不免欢喜,却也担心她是否受到当日堂口被毁的责罚,只握着她的手说“姐姐无恙吧。”

素素一蹙眉柔雅更添得几分点头说到“无恙,多亏少主替我说情。”美目流盼只看着青成不语,似有几分痴意。

“他……为你求情”落琴不禁莞尔轻轻地摇了摇头,想起他素日行事似有不信。

“义父还等着。”他身形一顿,尽数交待完毕看了看落琴说“我在外头等你。”便退身出去,

落琴似能透过面具看到他的脸面,必然有不悦之意,心中微微自得,仿佛已为冷临风之事讨得几分言语上的便宜。

“姑姑,请坐”

落琴不明所以只能端坐下来,悄声问道“那日托姐姐之事,不知……?”

司马素素一双巧手已为她卸了头巾,青丝如云垂落委在腰际“千面神捕冷临风无恙,那日在少主去之前他已被人所救。

少主面冷心热其实大善,素素敢担保便是那日真的遇见那个千面神捕,他也不会趁人之危,不会!”

“原来你喜欢那个恶人?”

女子之间总有几分心领神会,司马素素见她坦率直言,脸有红枫之­色­,可手足却依然不停。

为她整了云鬓稍理眉目,薄薄的施了青黛,铜镜前可见清雅无伦。

“姑姑真美”司马素素衷心的一赞,自来看她衣衫褴褛今日方知她原是这般脱俗。

“可惜了”

“姑姑说话,素素听不明白?”

落琴回过头来抬头见她“可惜的是凤凰许了凡鸟,瓦罐栽了名花。”

引得司马素素动容一笑随即神­色­更加幽怨“姑姑错了,少主是极好之人,只是素素不配,他连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姐姐如此美貌温柔,除非他是瞎子,若他真如姐姐说得这般好,他总会明白。”

“姑姑善心素素知道,只是……罢了,姑姑换了衣衫就去吧,不可让宗主多等。”她手中拿着碧青裙裾,湖水之­色­雅致­精­美。

落琴这才想起不知不觉之间她已恢复了红妆,穿戴齐整更是焕然一新,青裙玉面从未有的面貌,便是自己也不认得自己。

不忍素素为难再受责罚,便将冷临风所赠玉佩怀在腰际,与她微微的点了点头便迈步而出

心中倾怀难诉,不管这个季成伤是何用意,她终信还有无双护着顾着,还有他……

“他是不是要难为师傅?”那一抹碧­色­浅浅,俏立在他面前只问得恳切。

青成微微一怔转过脸去“你去了自然知道。”

“为什么要我女装示人?”明眸似水只看着他不放。

“义父的心思我不便揣测。”

“师叔”青成立而不言,习惯了与她之间拔箭弩张却也没听过如此心悦诚服的叫唤。

“师傅曾说过,世上最懂他的人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兄弟。”青成知她的意思,一时语塞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心头略过异样语言沉了几分“不知你胡乱说些什么,还不快走。”他急步而去,比来时更加沉默。

一路漫漫直到季成伤之前,待看到无双时心中的那份坚强立时土崩瓦解,她居然看到他眼中有无比的怅然与落寞。

“抬起头来”落琴正­色­与季成伤相对,可见他眼中闪过惊讶赞赏,与随即而来的厌恶,是厌恶……微不可觉。

“不错,应该不会丢了端王府的脸面。”

“端王府?什么端王府?”自从来了这个金紫岛,事端越来越奇,她与端王府有何相­干­?

“落琴,好!让你见个人”

他双掌一击,两个高伟男子已带一个女子而来,她仿佛遭人点了哑|­茓­,面貌秀美饰容华贵,满目不甘之­色­。

落琴有疑却也不言,过了少刻季成伤缓缓开口“你不好奇?”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柔声说“若不想让我知道,好奇也无用。”

“好,无双你果然教了个好徒弟,我对她越来越有信心,你呢?”

无双低头不语,眼神似凝固而定。

季成伤用手移动石椅,正视落琴道“知道回祁的端王吗?”

“不知”

“回祁第一个异姓王,征战无敌功劳赫赫,十五年前被­奸­臣所谗虽保留了王爵地位,可声名一落千丈再也不复当年之权柄。”

落琴不知他所言为何,只静静的听着。

“千丈高楼一朝坍塌他自然不甘,偏偏大楚要灭了回祁成王招安示好,这个端王便有心结姻亲之利,使地位更加稳固。”

“成王……”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楚郡、凤城治军之好。

“是,成王,可惜的是这个端王千般算计却没有料到成王无子,而自己却也只有一个独女,亲结不成那该怎么办?”

“如果结不成,自然不敢轻易相信下重注通敌。”

“好!说得好,聪明的女子一点就通,有玄机子之风。”他继续说道“成王有个至交好友,此人助他行军作战立下赫赫军功,他却有两个儿子,年富力强,成王授意端王,便是结亲也不必拘泥于王府世子。”

落琴点了点头,成王招安笼络之心可见一斑。

“她便是思月郡主,回祁有名的美人端王爷的掌上明珠。”季成伤下巴微微一抬,所指并非别人,就是适才那个被人所制的女子。

落琴大奇,原来她就是端王的郡主,因何流落在金紫岛玄天宗总坛?

“婚期一定她便上路前来大楚,以未婚妻子的身份来夫家小住,可真不巧被我宗门之人掳来了。”

“掳她作什么?”

季成伤挥了挥手,示意带那女子下去“适才我说过,愿为你配一门亲事,自然不会委屈了你。

从此以后你不再是身份不明的孤女,住在人际罕至的深山,穿粗陋之衣,吃平凡之食。

今日起你才是回祁端王之女,第一美人思月郡主,随行奴役如云,我会让青成一路送你至洛城,保你平安。”

落琴身形一颤喉口一苦,他……好一个权势相争的­阴­谋,他的目的竟然是要自己假凤虚凰,冒名顶替去嫁人。

他更进一步笑得诡异丑陋“环月山庄长公子,武林盟主晏九环嫡子,是他最看重的儿子,配你可算不枉?”

电光火石之间猛然想起,那日在凤城见到夜间­操­练,无双曾问起那个赶车的老者可知晏九环嫡子如何?她……不信的望着他,眼中蕴了湿意。

无双听到此处已回过身去,双拳紧握却怎么也不发一言。

身形一软,那日光晕转勉力不支轻轻得笑出声来,淡淡的绽开在­唇­边,原来如此……他早就知道,知道自己只不过是颗棋子,知道自己要许给何人,当时他出口一问算是什么?是关心还是探试?

她走在他的跟前,背脊宽阔,曾经美好的以为是她这一生倾心相靠之处,可而今?

“你为何不回头见我?”他背对着她身子微微一颤“你不敢,不是……你不愿”她摇了摇头泪如雨坠而下。

“师傅曾答应过我,带我回落霞山……你答应过我……你在瞒我,从来都是瞒我……一开始我就该知道,是我太傻了……那么相信你,相信你。”

“你长大了……不会永远跟着师傅,或许这是一个好归宿。”无双暗哑出声沉重且疲惫。

“好!多好的安排,环月山庄的长公子,你希望落琴飞上枝头做凤凰,我曾说过一辈子都听师傅的话,你若答应……你,你让我嫁我便去嫁。”

他胸口犹如刀刃凌迟,紧闭双目已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青成会保你平安”

“你……”痛彻心扉今日方才领受,原来这就是一厢情愿。

多年来两人相处之情盘恒在心头,依稀就如昨日,她痛心疾首,倾情错付失了这一份依赖之情。

举世遥遥还该去信何人?情路之上他亲手推她,堕入深渊低谷,失去了周身力气再也爬不起来。

摇晃了几步,身躯犹如雨中浮萍。

师傅……我今日再唤一声师傅,只是我不想再见你……我恨你……”

素女

起身便走跌跌的撞出几步,眼前尽是迷雾。这金紫岛上繁枝怒放,苞萼添娇,她之前赞叹过的美景尽幻化成虚无。

心似被刀锋钝钝相刃,发随轻风拂动声­色­难觉的揣测着她的心。

多年的念想一夕崩塌,原来除了师徒之外她与他的距离更是遥不可及,便是用尽了浑身的解数都再难靠近一步。

“月牙儿”无双再不能忍回头去见,人影已远去淡淡,正欲跨前却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大声喝止。

“你自来英慧人所难及,今日若是跨出此步便不能再回头,我不阻你,你大可想个明白。”

“义父”他脚步一顿想起往事……浑身散尽气力再也无法跨越。

“十年养育你与她情份自然不同,可而今唯有这一个机会,能助我们得成大事,家国与私情在你心中究竟孰轻孰重?若你后悔尽可以带着她回落霞山去……”

季成伤似有沉默之态,哀­色­浓重堆积在面目之上。

“时日过得真快,我尤记得当年成梁一役金戈铁马历历在目。两位将军不愧是我西莫铮铮的男儿。

你父聂君衡驻兵在丘郡,与成王的十万铁骑相比兵勇不足一万,却带领丘郡百姓凿渠引水,千里一泻退楚军于三十里之外。

慎连舫将军更是擅勇,为掩护西莫太子逃命单枪匹马战楚国三千兵勇。只可惜英雄末路,被那贼子挂尸首于车架之下,受烈日严晒之辱。”说到此处季成伤已闭了双目,痛苦似难堪回首。

青成身形一僵双手握拳微微颤抖。

“昔日成王兵前叫阵,缚聂将军满门十余口要凌迟杀之,将军毫不惧­色­豪言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岂能为了一家存亡误了万千西莫子民,难道换了今日你聂无双舍不得区区一个女子?”

“义父”想起幼时困顿难安,流离失所,若没有季成伤收留教导不知是何等境遇光景,无双青成忍不住齐声动容一唤。

“义父双腿已残且风烛残年,本早该随着族人死于战场,侥幸苟活别无他愿,只求能为忠良保留血脉,希望你等不要辱没了你们先考之威,此仇要报家国要复。”

青成双膝跪于尘土合掌成拳击起一片烟尘说得“可怜我父,恨不得立时将那些贼人碎尸万段。”

季成伤长声一叹“玄天宗历来为正道所难容,自立以来屡次与所谓正派名门交手,你们可见得天下不公,口蜜腹剑者身居高位,­阴­谋算计者安享永年,人心之难测,你二人任重道远所负之巨并不是朝夕可得。

这丫头……是难得,却不要忘了天下之大只有她才能解开梅花落琴之秘,而琴却在环月山庄。”

“义父­精­心筹谋,为何事隔那么多年才将收养她的原委合盘托出?为何让我做这个伤害她的师傅?这未免太过残忍。”

“十年前我父子三人远行,也该是天助善者,竟然让我们碰见了传说中能解梅花落玄机的素女,她对你如此依赖我便遂了她的心愿,让你收她为徒。

我没有别的嘱咐,唯有一样,不可教授她武功心法,你尽数做到了……若不是端王与成王结亲,这个郡主招摇过市天赐的良机,我确实愁如何将这个丫头光明正大的送入环月山庄。

可是无双,我若早就提及,你会以何种心情来做她的好师傅,义父岂能害你。”

无双正视季成伤的双目,万千责怪也终究消于无形,他岂能怪他怪这个从小就养育教授他的义父对他隐瞒。

“她是我徒儿我深知她的秉­性­,如此单纯良善对人并无防备,如何能在环月山庄全身而退?”

季成伤收敛神­色­淡淡一笑“晏九环此人是天下一等的伪善君子,心计城府深不可测,她越是良善简单只怕越是可以筹谋大事。”

言简意骇确实无懈可击,谁会防备一个毫无武功的联姻女子?回祁楚国正在交战,如此特殊的身份只怕这门亲事只作为政治和权益上的考虑。

一个挂了虚名的少夫人便是她段落琴一生的归属。

无双星目含悲无奈得点头,所有的事端都已经分明清楚,可人非草木他一再控制压抑,以师傅的身份去提醒自省,却依然惑于那份亲厚,眉眼盈盈之处不知何时已成了他心灵慰籍之所。

内心深处,报仇二字比不上她浅浅一笑,便是夺了那柄梅花落琴,让贼子仇人失了­性­命也不及她娇嗔一瞥。

可眼光所及义父残毁之双腿,还有鬓边白发,养育之恩重若泰山,青成乃手足更胜亲兄弟。他岂能为了一己之私就坏了经年的部署安排。

他除了是落霞山的闲野之人,与童子小徒吟诗赋琴,却也是玄天宗的玄机子,是西莫已殁名将聂君衡的血脉,罢罢罢……今生若只能相忘于江湖淡看孤鸿明灭,只望来世携手相伴无身份对立之拘。

屈膝一跪狠下心肠“我愿随义父了却家国大事,永不言悔。”

“青成亦是”

“好,义父没有错看了你们”季成伤望着跪在身前的朗朗男儿不禁唏嘘道“若她不是天命解开梅花落之秘的素女,你们也终究碍于师徒身份,与其他日相见痛苦,还不若今日了断倒也­干­净。”

无双起来端正了身形眸光淡淡别有伤情,言及于此他更不能正视自己晦涩的心意。

除了国仇家恨未了,他们依然是师徒之份,这一生不过是师徒之份。

季成伤转目望向青成“回祁郡主一路南行岂能久留,三日后便送她上路至洛城既可折返,我在此处等着你的音信。”

“是,青成领命”

“姑姑请用食”司马素素见她如此心中不忍说。落琴摇了摇头埋首于锦被之下,青丝纠结心神恍惚。

“素素担心……”声音忽远忽近渐渐的听不进耳去,混沌之中仿佛听得自己在说。

“我这辈子都不原意与师傅分开,绝不。”

“外头虽好终也比不得落霞山,我愿和师傅一起永远在此处避世隐居,永远不出去。”

“天下间对我最好的就是师傅。”

无双浅浅的笑,那般温柔那般亲厚……

“姑姑可知少主心中之苦”身子微微一定,回神过来耳中尽是司马素素柔雅之音“宗主待人严苛自小开始因材施教,他二人晨起读书识字,中午弓马剑­射­,一直到星夜都不可歇。

玄机能文,逍遥擅武,日积月累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辛苦。

宗主要什么素素不知,可却知道姑姑必定要去环月山庄,必定要从武林盟主府中将那柄梅花落琴拿出来。”

梅花落琴……古千秋与长公主情之信物,有绝世武功和治国之法,据说藏于环月山庄,可为什么是她……

司马素素放下手中食盏,侧身坐在落琴身旁说道“传说中有八字的箴言—名琴素女定安天下。

宗主既然如此安排姑姑怕是那个能解梅花落琴的素女,这才会千辛万苦定要将姑姑送去环月山庄。”

“素女?”拉开锦被抬起头来。

“是,素素听宗门长老说过,梅花落琴外表看来不过是一把琴声优美,罕见难得的乐器。

若要从中得到暗藏的玄机必要素女不可,当年长公主留有一串月牙形的铃琅,这个便是凭证。”

落琴心中一痛拉起裙裾,那银琅系于纤细的脚踝之上,用手一拨便得悦耳之声。

宿命安排她居然是那个可解梅花落琴的素女,段落琴段落琴,这并不是机缘巧合。

“无双少主岂会忍心看着姑姑去环月山庄送死,只是宗主养育他成|人长大,情同父子他若拂逆,岂非不忠不孝。”

放下裙裾淡淡见她,不知该如何收拾心情,他舍不得她去送死,却舍得让她嫁予他人。

为什么她是什么素女,为什么!恨恨得用手去扯那月牙银琅,可它仿佛生生相连怎么也扯不下来。

她垂下头去埋在双膝之中,娇躯微微颤抖。

十年的单纯无忧本以为可这样安宁的度过一生,可命运却如此安排,思绪纷乱心神难定,她该何去何从?

为何她要听从旁人的安排,为什么她不可由自己来主宰命运。

“姑姑若是不去,我只怕无双少主有难……”

这一句入耳心怀跟着一震,手已被司马素素握在掌中“我自成年以来便深知宗主的脾气,他身为一派之主对名利财帛视若无物,惟有这一柄梅花落琴确是心心念念,明里暗里的探寻终不可得。

回祁郡主待嫁前往环月山庄,他岂能放弃这次机会……姑姑你不知宗主手段,他­性­情好时便是天下最和善之人,若不拂他意我只怕无双少主……”

“你的意思若我不去环月山庄,他会对师傅不利?”

“这本不该素素说得,但是依照宗主的脾气秉­性­,只怕极有可能为之。”

落琴心中长叹纵然她恨他隐瞒利用,可他终究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厚依赖之人。

细细想来那个季成伤自她幼年第一次见到便严酷难测,而今更是如此,若他真以无双之事相胁,她岂能无动于衷?

那一身远嫁的衣裙就在罗架之上,芙蓉之­色­玉带蓬香,无一处不显示女子高贵的身份。

她以柔弱之身嫁予晏九环嫡子,虚以委蛇麻痹他人,取得天下人趋之若鹜的梅花落琴,真得可以换来无双的一世安宁?

司马素素热切的看着她,有怜惜无奈更有几分期盼,原来她也知道,也盼着自己去环月山庄,这样一来无双青成不辱使命自然可以无恙。

牺牲了她一个人成就了所有人,她或许该去。

“好!我去,我去环月山庄。”

薄醉

星月淡淡掩了­色­,景致不输白日,虬枝碧­色­暗香浮动,春夜更为蕴雅。

岛中越往高处越是风清气朗,放眼望去海域呈墨黑之­色­,郁郁暗暗让人沉溺。

无双抬头饮酒喉中一苦咳尤不可止,迎上了青成嘲弄的眼光“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聂无双吗?”

转过头去并不看他,只浅浅的回应“如何不是?”

“我记得初见时不怒不喜,不争不怨,仿佛天下之事不关已身,十多年来如一日之故未曾改变分毫,这方是我所认识的聂无双。”

无双端身见他,目光中却似有别情。

青成舍弃酒盏用壶来饮,醇香顺下胸头一热“这个别扭的小奴隶真值得你如此挂怀?”

杯盏上有梨花釉­色­之美,用手缓缓摩挲“她不能应付,晏九环何等人也?成王何等人也?便是那个凤城将军也不简单。”

“不会应付便是最好的应付,以单纯和善之心待之也是另辟蹊径的高明之处。”

无双起身来风吹袖袍如鼓,取出潇湘挥出轻轻一姿,脚步微移俊容微赤“说得好……其实她早已成|人,我这个做师傅的何须如此?”心头苦似莲黄,愁绪郁结沉重,跃身腾挪已舞了三十几式。

季成伤天纵奇才,对他二人施以言教,各取所长。

青成身形高伟臂力体力胜过一般常人,是习武之奇才,便授予刚猛扎实的外家功夫,擅弓使鞭,剑法技高一筹。

无双心思细密且耐力绵长习的却是潇洒飘逸一路,以弱敌强四两拨千斤之法招招尽显。

“你醉了”青成劲力一带,侧身去夺他手中的潇湘。

“未曾”他连连退身撤手放开潇湘抛至空中,眼见青成跃身去夺,反掌而上力绵棉不绝,腰环一绕反侧将其夺下,挑起那壶佳酿眼看便要饮下……

“其实义父未曾害她,或许以后她会由衷而谢。”青成语毕,无双定了身形那壶盏握在手中轻轻的摇晃。

“她所嫁之人名讳元綦,小字舒人,七岁始便有成王引荐为当今天子的伴读,十二岁回祈使人来访天子命他代为­射­猎,他跨马生擒一头白熊成为两国闻名的少年英雄。”

“晏元綦”默默一念,听不出是喜是忧。

青成见无双神­色­心中一叹“他在商阳广有声誉,见到之人都称之仪容不凡松柏之态,配那丫头可是不枉?”

“好,极好”无力的说出几句,身子一斜已倚在石壁之上,酒倾注而下竟有一半濡湿了蓝衫。

“好……对我们而言未必是好,敌人越强越是耗费心神,我们耗得,义父还有多少年日可耗?还记得当年青娘教的那首歌吗?”因是酒的缘故,连连感染之下连他慎青成也不禁为图谋之事所忧。

胡笛骊歌远去,多少儿郎往北跨长弓,几载流连不返,谁人可守家园,烽火高台伫立,谁人可守家园……

他低沉之声唱来正好,直略人心曲调中苦不能抑,无双浅浅应合,高低抑扬顿挫,声越来越远弥散在清景之下。

饶是平静可在脑海之中依然浮现战马嘶叫,金戈长剑之影,他们本是英雄的子弟,是西莫将军之后,天生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青成一步而上端正了他的身形“好兄弟,莫要自欺欺人,今日若是我便会拿定主意永不放手,家或是国尽是如此……”他意韵深长,说罢便走,身影如风轻动也如山岳渊持,没入夜­色­之中。

无双长叹不止,先考之仇复兴家国之大事沉沉的压在心头,那一片盏杯狼藉,残酒滴滴哪里还是往日兄弟间随意消遣。

因酒误,此情更是无端误……

那袅娜的身影在夜­色­之下,行动飘若浮云,待到一处竹篱之前才小心的看了周遭轻轻叩起了门扉,连连击打三声便一片寂静。

“参见宗主”听里头的应合之声司马素素已闪身入内。

并不点灯一片暗­色­,隐约可见他端正坐着,火石“嚓”的一声,隐隐绰绰的身影,那张脸在火烛之下越发的古怪丑陋。

便是经年见惯之人,一如她也不由得颤抖了身躯“已妥当了,请宗主放心。”

“她人呢?”季成伤轻轻挑动火烛,光耀微微跳跃。

“夜不能寐方才睡下,想来可怜已哭了几回。”

“她居然肯轻易答应?”言语中尽是刺探怀疑。

“她自小依赖少主从未离开,这份情感自然不同,也是宗主高明,知道若以少主之事相胁,她定会答应。”

“无双是痴傻之人,她也一样,使毒相胁我季某人不屑为之,心若不允身躯怎么会允,倾心无双便是她悲苦之处。”

“但是她对梅花落琴一无所知,素素怕传说未必可信。”

“听闻晏九环有两个好儿子,一个低调却聪颖过人,一个行军领兵长谋善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和而心不和。

传说之中落琴素女定安天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上天赐予的绝好机会,反之若她能让晏氏兄弟二人更猜疑防备,明争暗斗我也不觉得是白费了功夫。”

“那两位少主……”

“他们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一朝得偿心愿手刃晏九环与成王他们便是先锋。”

季成伤说毕已从怀中揣出一卷交于司马素素手中“她以回祈郡主身份远嫁,若不知家乡风貌、宅庭陈设、所喜所厌,府中人等琐碎之事,只怕未进环月山庄便可让人看出端倪。

调教安抚之事便交给你了,三日之后我不想再看见世上还有段落琴此人,她只能是唯一的思月郡主。”

“素素尽心而为。”

辗转反侧她已缓缓醒来,只希望一切都是虚幻梦境,她还是段落琴,师从聂无双,在落霞山安宁自得。

床帏轻动,星光投影之下可见锦被薄薄,云锦繁复。这里不是昔日住所,是玄天宗总坛,是秀水堂堂主司马素素的寝居。

“姐姐”伸手去拢身侧床被,早散了温度,披衣下床长发散在腰际,身子一动便余香淡淡,点了火烛见得分明,哪里还有司马素素的人影。

心中倒也不惧出房缓缓而行,走过长廊九曲来到一处荷塘,从夜间看来更为开阔分明,春浓未透夏薄不见荷叶亭亭之景。

可那柳枝压满了力,低头垂落临水,似美人作舞。

不可否认这个宗主也是擅长风雅之人,从小处可见他身份之贵,并不寻常。

依水而坐,竟然忘了她出来的目的,心中郁结又起忍不住扯柳枝向水中挥去,脱了绣袜伸足在水中轻轻一踮,沁凉入心。

拢长发在侧去见那水中的倒影,眉堪比远山之秀,­唇­胜过秋日红枫,纤细盈盈这可是她?

为何眼中尽是焦虑、无奈与伤苦之情,往日那个随意欢笑,随意喜乐的女子去了何处?

俯身去拨划那一面平滑如镜,腰际一松似有一物落水掀起了小小涟漪。

她心中一紧已往身边摸去,那玉佩?竟然跌落水中。

毫不迟疑纵身跃下在水中摸索,凉意袭来微微颤抖。手中有沙砾石卵,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玉佩,心中焦急潜水而下所及一片漆黑。

翻身探出头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正欲再入水去寻,却听那低沉的声音响起丝毫不带半分感情“你在做什么?”

是他!一身玄衣成冠束发,面具绝美。

“我……”

“怎么,不愿出嫁便要投湖自尽?”岸上的他隐约有嘲讽之­色­。

“我的死活不用师叔­操­心”气他出言不逊却也无可奈何,正欲起身上岸,似有牵绊动不得分毫,心中暗自叫苦。

方才摸至湖底,已知四壁水草丛生若是裙裾与之纠缠,怕非一时半刻脱不了身。

青成俯身见她,面有难­色­且身形难动,便跃入水中伸手拉她。

那手中之力带来,他的掌常使重器、利刃难免粗厚,微微摩挲有难言的亲近,心中一慌撤出手来,力不持便要往水中倒去。

青成身手快如闪电已轻托她腰际之上,那一持温柔,楚楚纤细,心中一颤低头见她。

她长发尽湿衣衫单薄,水顺着脖颈点滴没入水中。身形婀娜,因是寒不由一颤更显娇态,弱质之美无法言诉。

“你放肆”落琴挣不开身,女子腰际岂能让人随意触碰,不由自主已伸手一掌而上,那面具轻轻的落入水中,静静地漂浮于上。

眼前的男子俊容微变不可置信的望着她,深眸熠熠薄­唇­紧抿,眉轻轻扬起下巴微抬,掠过完美弧线。

他似不常笑,可依然俊美清冷、卓然挺拔丝毫不逊于无双。

“大胆”他恢复了常­色­毫不迟疑,一掌而下落琴脸颊火炙一般生疼。

她的确错了,忘记了他是绝对不可招惹得魔头,是天下第一大恶人,她打了他他便要还以颜­色­。

“你是何人,你凭什么?凭什么?”她本就想惆怅难过,哪里忍得这番遭遇,想起无双对她温柔爱护心中更是委屈,便再也不顾握拳往他胸膛打去,一下一下用尽了全身气力。

“你们都不是好人,一个个欺辱于我,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了。”一字一句竟成呜咽,数日已来的变故心酸再也不能忍,拳如落雨一般。

直到手酸乏力身躯渐软已滑落水中,眼看就要没顶,那手重重一提拉她起来。

狼狈不堪脸面除了是水便是泪痕,看不清他是何等的样貌表情,只低下头去却听见他低沉得说道“师叔你也敢打,是不是反了。”

前程

一把将她抱起稳稳往岸边而去,薄衫贴紧有说不出的别扭怪异。落琴挣了挣身子纤细之足轻轻的踢动,面上一热“你放开我,放开。

他似没有听见疾步而去,穿廊走阁已跨入一院简室。

水顺着衣衫滴落他的锦服,用手抚过脸颊生疼,他的­性­情如此激狂,怎么可以冒险惹他,只能在心中揣测他究竟要去何处。

“呀”一声惊呼人已落入床帏之上,他湿衣乱发却丝毫没有狼狈之态,更显得俊美伟岸。

眼看他越走越近落琴心中一紧,手不由得拽着襟口抢声道“师叔,你……”

青成见她神­色­脸面微微一热,却毫不迟疑的从床边拿过一物往她脸颊抹去。

“你要如何?”那一阵沁凉渐入肌肤痛楚缓了几分,只余下一股芳香之气。

降香、络石藤、泽兰叶、槲寄生、她跟随无双多年自然识得那混合之味,皆是活血化解瘀伤之圣品。

“你以为我要如何?”他手中气力加重,只疼得落琴倒吸了一口气,抬头见他似有窘态,眉微微蹙起略带几分慎重小心。

透过他的袖袍见那内室肃严齐整,行设极为简单。多是兵刃剑戟除了床铺之外少有别物。

由此看来玄天宗的逍遥子也不过是一介寒士罢了,他的胸怀可是真的磊落至情?

“为什么”固执得印象中他一直狂傲且目中无人,今日她以下犯上挨了这掌在意外之中,可他如此善待却也在意料之外。

他猛得缩回了手,将药瓶往她身上扔去,将身立起背过身去说道“别看聂无双似没有脾气,纠缠起来我也大为头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背脊挺拔有山岳之态,行事常有两面说不清是善还是恶,在每个人眼中自然有不同的见解。

让敌人闻风丧胆,可在无双眼中是最亲厚的手足,在季成伤心中亲如子侄,而司马素素更是推崇爱慕。

思及深处只淡淡的回了一句“你以为今日他还会在意?”

青成回头见她,药力不曾渗透脸颊高高肿起,秀目如波有无比哀怨之­色­,心中没由来的一痛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静静对望气氛莫名的和缓,落琴不敢多见他的双眸调开目光,那一炳沉弓如上弦之月静静得悬挂于粉壁上。

“呀”玉佩!已起身立起看着青成说道“方才有重要物饰掉入池中我要去找。”

“不许”

“为什么?”

“我说不许便是不许。”他口气中带着几许蛮横。

“你不讲理,我不可失了此物,对他人而言是顶要紧的信物。”原来方才的气氛都是假的,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他还是他。

“他人的信物与你何­干­?”

“你……都是你……”言语嘎然而止,司马素素说过冷临风是遭人所救,可见他并没有罔顾他人­性­命,这番指责便再也说不出口来。

“我如何……”

“你不曾细问便出手伤人,虽然他不是你所害,但他的伤也得益于你的这柄弓弦。”无意伸臂一拂那弓弦已落,重重的掉于地上发出金石之音。

青成面­色­更重抬手便要打下,落琴知是自己行为有失,未免过分,却也不想低头认错扬起头说“要打便打,两处都肿了才好。”

“你给我出去,滚”他猛得拉开门扉凉风紧来。

她衣衫未­干­凉意更甚倔强的说“出去便出去。”一路抖索却不知去向何方,这里玄机甚多奇山怪石,白日看来美景无伦,到了夜半却迷路重重,方才出来的寝居究竟在何处?

正在微叹之时,身后有突兀的气息压迫而来,那力紧拽着她的手身形一动已跃出数丈之外。

她不敢分心却也只能随他而行,心中涌起无力之感,他果然是个有悖常情的怪人。

不过一刻司马素素的寝居已现烛光暗蕴,她心中大定妙目看他,原来他是好意送她回来。

青成正欲敲击门却大开,司马素素一脸急­色­待看见了他不由得一怔,继而转向落琴似有不信“姑姑”。

身后重重一推她禁不住扑入素素的怀抱,回头见他清冷的说“你去了何处?她若有失你如何向宗主交待,愚笨。”

“是我自己出来的与姐姐无关。”落琴见司马素素面­色­一僵,知她心意,哪有一个女子乐意听见自己倾心所爱之人说得如此狠话,便出口反­唇­相讥,为她抱不平之意。

“素素失职请少主责罚”司马素素正视见他,可他神­色­疏离只点头道“若下次再犯自行去竹林领罚。”

“是”她低下头声音微不可觉,落琴从旁听来可见那竹林想必十分厉害,不禁去握她的纤手假以安慰。

见青成头也不回已没入夜­色­之中,司马素素长叹一声看着落琴说“姑姑去了何处?我心急如焚。”

落琴便将自己如何发现她不在居所,便出去寻找误入荷塘一一说于她听,自然隐去了青成抱她入室为她敷药之事。

“我以为姑姑心中最重无双少主?”她面上一红却也觉得司马素素问得奇怪,忍不住于她四目相投。

“可姑姑也甚为关心那个千面神捕,冒险救他不说,对他的事他的物也颇看重。”一边为她擦试秀发,一边已拿过­干­净的衣衫递于她手上。

“虽然相识短暂心中却也把他当成至友,今日若是姐姐有难落琴也一样关心。”

司马素素心中一动,见她雅致容­色­点了点头说“姑姑真乃善心之人。”

“姐姐,丝罗柔韧应攀附乔木,若木朽毁残落琴看来不要也罢。”

司马素素用手去抚她脸颊之伤,知道她意指青成并非佳婿,心中一苦只说道“姑姑切莫见笑,我们西莫女子生来的­性­情便是如此,我只相信­精­诚所至,不愿知难而退。”

她如此俏丽偏带几分倔强,看得落琴移不开眼去,情之累人各人有各人的念想,正如她与无双……

纵然落琴百般祈求,远行之日还是急急而至。

午后下得淅淅沥沥的春雨,湿润了万物舒展,更湿润她的眸子她的心。

铜镜前,长发挽成回祁特有的流云髻,施脂描眉额心那一­色­朱红印忖盈盈秀波。

司马素素巧手为她束上重­色­腰带端丽逶迤,只需轻轻略动便有步步生莲的妙态。

她是谁?是那个回祁国崇庆端王的掌上明珠,是那个奏琴作舞娴静温柔的贵族女子,她似足了旁人却唯独不是往日那个无忧无虑的段落琴。

浅浅一笑比不上司马素素的殊­色­惊人,却也有不俗之姿。她在落霞山日夜盼望的远行,却是这样一番结局。

“姑姑船备好了,少主说可以上路了。”点了点头,她口中的少主自然不是无双。

见她泫然欲泣心中终归不忍“宗主吩咐要姑姑千万小心,一切须听从少主的安排。”

麻木的随着出去,石路着雨变得十分难行,她走得缓缓仿佛在游春日之景,那雨落在伞面上别有动人之处,只看得她痴了。

岸边停靠着一艘海舟,不似来时所见的这般豪奢,显然她这个所谓的郡主在通州境内是不可招摇露显的。

青成着锦袍青甲足上蹬了一双轻靴,发束在一侧显得俊朗矜贵,数日以来强记领会自然识得,这身装扮乃回祁贵族男子通常之服。

他想必等待已久神­色­有点不耐,待见到她时却也一怔转而去看船帆高挂。

“请姑姑上船”

落琴频频回顾,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乡可这里却成了自己一生命运的转合之地。

而他呢?为什么这般狠心连最后的心愿都不能让她实现,不能让她走得坦然。

他是天下间最知她心意之人,却也是伤她最深之人。

爱与恨本来就是一线,她能恨他吗?

那递过来的手修长刚劲,略有粗粗的茧,它的主人深深的看着自己,仿佛能看透这份心意。

吸了一口气已将纤手放在他的手中,带力之下轻轻的登上了舟舫。

“拉帆远行”

“不,可否再等等”她不由自主地攀上了青成手臂,急切写在脸面之上。

“你死心吧,他不会来了。”

“不会……他不会不见我最后一面。”

“义父有令,玄机子应去梅坞招兵,前日便已乘舟远行了。”他欲挣脱她的牵绊,却难移动分毫。

“远行了……”泪如雨坠纷纷而落,登舟之时司马素素交于手中的那柄绢伞早已随风而去,落在海面上似莲花浮动。

春雨若绵滴入发际,渗透了她的心浇熄了那一把炙火。

她再也无力却被青成紧紧拉起“今日起你只是思月郡主,环月山庄等着你,你夫君等着你……世上再无段落琴此人,你只能向前看,永远都不能再回去。

他行过船令,帆迎风高高鼓起。

她挣脱了青成所挟,奔至船头望着那滚滚之水,望着岸边司马素素伫立的身影大声喊道。“师傅呀!落琴与你作别了……从此天高水阔,相见无期。”

跪在船板之上,嫁衣在风中轻舞红得如此惊心,那孤身无依之感蔓延而来,唯有将手紧紧地环着桅杆,眼看着胭脂化水混入滔滔而去。

同行

水路行过到了通州码头,弃船而改为坐车,落琴在前室宽敞周正。刺绣、针线、书籍、茶果小点一应俱全。

这同行的挑夫二十八人,佣婢十二人,管事一人皆对她恭敬顺从。冷眼看来并不似玄天宗之人所伪扮。

环月山庄大肆恭迎新人,自然于崇庆端王并不陌生,作假之事她一人便好,若都是假的只怕难以自圆其说。

至于如何让他们甘心情愿为之,也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事。

习惯掀开帘子见窗外之景,青成端正昂扬骑马而行,策策与她并立不前不后,稳稳端凝。

依照司马素素岛上说言,这一行青成只能送至洛城,往南的五十里两郡一县她一人独往,只需过了便可到商阳城。

古城商阳原是前朝之都,兵略上可凭借一江天险,群山连绵。地势高低广袤便于耕种生产。

乃京都彭城、江陲楚郡、海港通州三处要地必经之所,历来为兵家争夺之地。

晏九环襄助成王征战有功,皇上御赐封地宅府,并委以高官厚禄,皆被他所推辞。

听说他大义凛然宅心仁厚时常开仓赈济灾民,在商阳城民意极好,尤胜当地官吏。

十年前合并江湖散众以环月山庄为据守,大兴武林祥和之气,此等才能人品加之前任盟主诚荐,毫无疑义被推至盟主席座,旁人羡而不可及。

落琴身穿嫁衣饰物繁复,那头冠点珠翠玉无不显示身份,可长途行路自来不便,已取下放置一边。

闲散的脱了外服,一身轻松而心头无力之感更甚从前。

据说环月山庄占地极广,弟子随从众多,晏九环二子一女正妻媵妾,佣仆可谓纷纭。

她有何等能耐从众人眼皮之下将梅花落琴拿出来?

纤手拨动脚踝处的银琅暗自苦笑,一个人云亦云的传说就这样改变了她的命运。

马车自停了下来,青成掀帘看她“前日此地降下暴雨,山洪冲跨了木桥,马车带着箱笼并不好走,看来我们要踏水而过。”

淡淡的回之一笑,自那日在船舟上失声痛哭,这个师叔对她到存了几分客气,不仅不怒言相向,说话还带着几分商量和斟酌。

她并不是金枝玉叶,只是经人­操­控的物件,犹如这内室的一个茶盏,一把沏壶自然是没有什么大的分别。

青成伸手将她带下,见她头冠空置外服不穿眉头微微一皱,拍了拍他的那匹神骏黑马“你骑马而过,其他众人绕道而行,一个时辰后在南坡春风亭会合。

溪河长川,潺潺不止一路奔流远方,那本来通架南北的木桥早已折断,浸在水中腐朽枯毁。

身后提箱架笼的佣仆本就不想涉水,听青成号令已行然有度的折返而去。

落琴摇了摇头不禁想到崇庆端王爱女心切,想必也相当看重此次联姻,但凡是回祁珍宝一并搜罗为女添妆。

“上马”青成身形挺拔,一手握紧僵绳一手递给落琴。

她向后退了一步,看他此意莫非要与她共乘?

腰际的玉佩早就被重­色­丝带所替,她救冷临风不及本就懊丧,失了玉佩更添了对他的愧疚之情。今日骑马不禁想起当日他的那份豪情来,黯然失­色­。

青成见她久不上马,便上前搂了她的腰托力而上,“呀”落琴惊呼到,人已端正坐在马上。

从上俯看他面目的线条由硬转为柔和,­唇­边微微一漾,一个小小的笑涡,竟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稚气,不禁看的转不开眼去。

山间空寂无人,阳光斑驳洒在她乌发之上,容颜恰好楚秀惊人只是神情依然纯然天真。

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之感默默涌上心头,想到此处他心中一乱,已慌忙的择了马绳抢步往水中踏去“坐稳了。”

他走在前水已到膝部,她侧身坐在马上便可看见那宽阔的背影,腰际悬着一柄长剑,忆起一事不禁开口“对不起”

他微微一顿回过身来神情有异。

“你的弓,当日我不是存心的。”

那日她拂了他的弓,被他赶出房中见他如此激烈生气,便告诉司马素素知道,方才晓得那弓是他先父的遗物。

原来他这般看重这般生气是有因由的,为了冷临风之事屡屡怪责于他未免对他不公,诚意致歉出自真心。

他眉目一动并不回答,深一脚浅一脚度水而行。

“师叔,司马姐姐可好?”也许司马素素的说得对,他真不如外表这般冷硬,心中记挂便脱口而出。

他拽力往前用手去抹颊边湿意“秀水堂四十五人全听她号令,若不好宗主不会委以重任。”

“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好处”

“不曾了解。”

“司马姐姐是难得的好女子,若失之交臂未免可惜。”

“放肆,你自身难保还要记挂他人。”他猛然回头,眸­色­深沉隐约有薄薄的怒气。

“你……”忍不住一跃而下心中也是有气,深红的嫁衣弥散在水中,妖娆绝美。

“上马去”青成怒道。

“我不要”见他伸手欲拉她上马,便回身一避不自觉施的是洛神踏水。长袖成挥激起一片水花直往他身上拍去。

发际面颊无一处不湿柔和了冷硬的线条,青成未料到她会如此似有不信的看着她。

她见机不可待掬水向他泼去,此情此景不由得让她想起幼时在落霞山与青娘一起嬉戏,那一路而来的沉重心情稍稍缓解。

嫣然一悦,笑声抖落在山水之间,仿佛一首动人的琴曲。他傻傻的立着忘了要回以颜­色­,忘了本该动怒只幻化成石柱。

过了少刻才回过神来怒喝道“你是不是疯了。”夺身而上将她抱起,发髻摇散成了绝美之瀑,继而扔于马上。

“我是疯了……我只是怕……师叔我有些怕。”她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得。

笑嫣中有淡淡的落寞只怔怔的望着他“此去环月山庄意在那柄琴,我想知道是不是还有仇怨在身?”

“你不必知道”

“师傅他有难言之隐,绝不是仅仅为了怕拂逆抚养他长大的义父。”

“没有别的”

“我并不傻”她翻身正坐眼光中含着几许热切。

青成拉马前行想忽略这份奇异之感,步履缓缓“过往旧事罢了,当年楚国大战西莫,优于兵强马壮号称十万之众,西莫势弱五万尚且不足。

可天佑西莫子民,有两位将军领兵驻守万夫莫敌,成王自来征战有常胜之称,却独在丘郡被洪水所制溃不成军。

此一役西莫以弱制强大大激起兵士们的士气,西莫皇子亲来阵前鼓舞士气,声援必须一鼓作气退楚军过濉水,共递国书不再兴连绵的战势。”

“战祸连绵不消,得益的是氏族权贵苦得只是百姓而已。”一路来她见到豪奢富贵的民情,自然也有流离失所朝夕难保的回祁难民。

往日是西莫而今是回祁,天下一统固然好可付出甚巨,战祸一起边关尽是鬼哭马嘶之声,千里沃野难免成为荒漠。

“大楚拥兵粮草自然短缺,成王欲速战可偏偏久攻不下,三月一过若不鸣鼓收兵只怕军心涣散。”

“两位将军真乃神人。”

“是,可万万不曾料想回祁皇子的一番好意竟然成为两位将军的催命符。”他用手轻轻的抚过马鬃神­色­一哀“那回祁皇子才华出众却不愿束缚于庙堂,一早就弃了继位之心游走江湖,拜师从艺。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他带着几个知交好友武林人士亲来阵前欲誓死一战,西莫得益于此如虎添翼。

可万万没有想到其中一人私通成王,将军情秘送敌军营中,并在阵前倒戈打开城门引楚军进入。

那一场战事生灵涂炭,两位将军死于非命,西莫也因此而亡国,全是那个贼人诡计擅假。”

落琴见他眸中有湿意,知道所说之事与他有切身关联忍不住说道“那贼人是谁?”

“固守家国的英雄英年早亡,卖友献策的小人得享如意,天下偏有这许多不公之事,他便是假仁假义的武林盟主晏九环。”

“是他”听过他无数的荣光之事,也在青冢前见到他的情深意重,可他竟然就是那个无耻之徒,他相助成王得成大事用的竟是这等卑劣的手段“那两位将军?”

“我父兵部右将慎连舫还有轻骑督将聂君衡。”

落琴心中一凄原来如此,他二人少年成名却有如此堪怜的身世,想起无双之态心中竟有几分欢喜,父仇不共戴天他如此相待不是真真的绝情,而是……可为何他不能实言告知与自己共同面对,而一意的隐瞒?

青成见她面貌­阴­晴难定,低声说“义父本是回祁皇子亲随,西莫亡国后那皇子遭至信之人欺骗愚弄,悲愤之下郁郁而亡。”

义父为了留下忠良一脉冒死救了我与无双这才有了今日的宗门,今日的玄机与逍遥,因此我玄天宗门人与环月山庄势不两立。”

往事凄壮由他口述直略她的心扉,两人均默默而行耳边惟有水声轻动,男儿舍家国而弃私情,她只能在夹缝中挣扎。

若这世上少了争斗算计该有多好,她愿清风明月淡淡一生,可腥风血雨就在眼前,前方无路端靠世人亲身行走。

她的未来又是什么?

小叔

“让兵士分为两军,各依直阵、锐阵、曲阵、方阵、圆阵的顺序变之,乃为八阵。不知仲人意下如何?”晏元初玉面得­色­直瞅着那宽巾儒服的辨士说道。

“兵犹水也,水因地以制行,兵因敌以制胜,能与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将军的谋略比往日更妙了。”

二人依图所示用手一指,竟都落在雍州一地,不禁相视大笑。

“知我心意者辨士仲人也。”论及军事相谈正恰,却听得营外一片呼喝之声。

“听听,这些小子不知又兴了什么好事?”晏元初淡淡一笑拿茶来饮,目光却依然盘恒在图中。

“将军若好奇出去见了便知。”两人轻笑移步营外。

日正高挂,兵士们惧热已脱了戎甲,单衣束服头上扎得红巾,簇拥一处人声鼎沸。

两个高壮士勇缠斗互击,周围叫好声不断。

晏元初走近看来,顷刻间,争斗相扑,盘旋相持,腿膝相击正是军中兴盛的摔博之术。

众人见他到来纷纷让出一条路来,那两人正要停止却听他说得“不碍事,你们且摔来。”

得到将军鼓励,摔更为起劲,踢、绊、缠、挑、勾闲闲几个动作已扭作一团。

兵士们长年征战辛苦,偶有得闲叫嚷更劲,一时间叫喝之声不亚于兵戎相交之时。

少刻便分了胜负,那胜者一脸荣耀自然是军中常胜之人。

“不知将军可否一试”人群中不知何人叫唤,晏元初心中一动,欣然越众而出,正欲解衣。

只见一路烟尘滚滚而来,马上之人手中持得是加急的兵部密令。心中一紧便无玩乐之念,待送信之人递上便拆信来阅。

辨士仲人随他缓缓踱步,方才的喧嚣已抛至身后。

“笑话,真是笑话。”晏元初朗声一笑将书信递与仲人手中“让我至兵不顾去洛城迎接新嫂嫂,爹与王爷两枚方印我还不得不走这一遭。”

“将军不可小看,乃是崇庆端王的嫡女思月郡主。”

“新嫂嫂,好一个新嫂嫂,可他呢?不知道游览去了何处?每每都是如此,好处都依着他的份,偏偏让我为他善后。”

“端王虽然闲赋已久可­操­兵领将多年,他的女儿胜过十万­精­兵,现下楚国回祁正在交战,明为联姻实为私下授受,大少爷本就得势,若有了这房娇妻,只怕……”

晏元初静立不语,少刻说道”我如何不知,可眼下他失了音讯这个亲还未必结的成。”

“将军为何不取而代之?”

“不可,王爷爹爹许意的人始终都是兄长,不可造次。”

“大少爷逃婚在前错在己身,若那郡主执意不想嫁他,那又如何?”

晏元初心领神会,一拳击于槐树老枝之上“好!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去洛城,会会我的新嫂嫂。”

落琴一行与众人在春风亭会合之后,依青成之意穿街过市只行偏僻好走之坦途。

每每宿食青成总退避一侧,自持身份不与郡主太过熟稔。

邻郊已过,闲坐车架上看他拭剑,像似至宝一般的小心呵护不由得莞尔一笑。

青成抬头见她便转过身去,手中劲力更重。

因离郡守尚远,天­色­渐暗众人引火吃食,少壮者拾柴、烹杀,佣­妇­则起手汤羹,只怕今晚只能在野外将就一夜。

月低清旷有静怡之美,顺着河流往下走已不见了星火,安宁质朴之感让她沉醉,摘叶吹曲低低合合,虽没有无双潇湘之意却胜在天然灵动。

伸臂舒展袖花轻舞,腰肢作摆默默起转,总是这般巧合她自小跟随青娘所习之舞,竟然也是这个回祁郡主擅长的回旋。

往日她总爱站在高处,听无双奏曲起回旋如风,无双赞她妙不可言,可今日舞步仍在,人已全非。

他身负重任,而她则要嫁作他人之­妇­,纵然舞姿冠绝天下还有谁能欣赏一二,恹恹的停了脚步一回头却迎上青成深深的眸光。

“荒郊野外常有野兽出没,你不能行远。”

“有你在野兽也未必敢来。”从他身侧行过衣袖却被他所制 “方才那舞?”

“是回旋,落霞山时青娘所教。”他放开了他的袖,踱步走到湖边负手在后“你想见她吗?”

落琴似有不信,想起往日那番温柔秀雅的面目不由得说“师傅说她远嫁早失了音讯?”

“是远嫁,嫁去环月山庄了。”

“为什么,玄天宗门人与环月山庄势不两立是你说的,青娘为什么会嫁去那里?”想到己身神­色­已哀“难道……她也是牺牲品,也是替你们去寻琴的?”

“愚笨,她不是素女不能解梅花落之秘,寻琴何用?”

“那为何嫁去环月山庄?”

“宗主欲行大事,她也是西莫儿女自愿深入虎|­茓­。”

落琴哀叹自身,想起青娘芳华之年却不得不与她一般苦命,便冲口而出“好一个无用的玄天宗,好一个无用的季成伤,奈何不了晏九环只能牺牲一个又一个女子,此等行径与那贼人有何分别。”

“你可用言语辱我,却不可辱及义父。”青成步步走来带着几分怒意,落琴却迎身而上“对你们来说他是个好人、善人,在我看来他也不是什么大丈夫真君子。”

“你总要惹怒我”紧拽着她的手腕,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你待人行事太过苛严,实不讨喜。”

“你大胆”落琴见他神­色­反讥道“师叔在上,要打便打,若是皱了眉头,便随了你姓。”

“这可是你说的?”青成气不可抑,拔出腰中长剑已顺纤掌而过,刀锋锐利鲜红之血遂而难止。

落琴看着那红痕、长剑和他冷冷的面目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想起方才所说言语,强忍之下转身便走。

青成心中微颤欲追她而去。却也只能弃了长剑无力的靠在树­干­之上。

数日来落琴不言不语,青成也沉默寡言,掌中用薄布系着的伤痕仿佛是两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过了这官道绵绵便已是洛城之境,她心中更为忐忑难安,真想就此回头直往落霞山而去,再也不用面对那些她不想见的人与事。

遥想不绝随着那车轮展展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手中有力温柔且小心的轻动。

她睁开眼来忍不住往后一缩。

“别动”青成淡淡开口眼神中带有几许难言之意,只利索的为她覆上了清香的药膏。

他总是如此,伤人之后偏来行温柔之事,心中郁结便伸手挥去。

“每日都要换药,否则会留下疤痕。”

“这也是拜你所赐”听她抱怨之语他丝毫不气恼,将布扎得更为紧实 “思月郡主被掳去两日,若环月山庄的人有疑你可说是遭山贼所袭,而你侥幸得人所救,救命之人是通州周氏夫­妇­。”

“你……你不是生气才伤我?是为了圆思月郡主之谎。”落琴紧看着他说。

“玄天宗有门人无数,环月山庄也是如此,思月郡主失踪两日始终是一处破绽,我已悉数安排得当,你只须照着应答,他们查来便不会有破漏。”说罢将手中的纸笺放在一边,示意她之后打开。

总看不透他为人­性­情,他有善心好意可行事却输于不拘常理。

“洛城已到我不便相送,你自己保重。”见她良久便欲掀帘而出。

“师叔,我何时可以再见师傅,再见……你……”虽然与他一起总存着几分忐忑和小心,但毕竟还算是熟识之人,他若一去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

“你居然还想见我。”他难得一笑像是自嘲,从怀中揣出一物交于她手上便掀帘而下。

锦布包裹一层又一层,轻轻地打开那流光四溢竟然是冷临风所赠的玉佩,她亲眼所见掉入湖中,久寻不获,为何在他身上?

莫非……她一步跃下,见他已收拾停当跨马而上,眼光流连不绝“师叔”

“我欠你的今日还上了,日后再见两不相欠。”他挥鞭勒满绳缰之力,便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郡主洛城已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她不愿掀帘去看,只说得“听闻去得商阳还要过两郡一县,你在前引路便可。”

“是,少主吩咐若是姑姑有事可用此物传递。”她急手掀帘看去那佝偻的管事老者,当时不曾细看竟然是昔日来落霞山求教无双的老僧圆音。

他伸手一展,一个黑影回旋高飞,隐约可见嘴呈黄,如此熟悉竟然是玄天宗用来传信的鸽子。

“原来你也是玄天宗门下。”

“属下跟随青成少主多年,姑姑有事尽量遣之。”那圆音恭敬正­色­的行过大礼。

“当日来落霞山,信口胡诌之事究竟是何意?”这个谜团在心中日久忍不住开口问道。

“宗主吩咐一试姑姑武功?”

“若要试我武功,未免太费周章。”

“宗主有令属下不敢不从,若堂而皇之试之也怕姑姑隐瞒。”侧头见他,方才知道季成伤心思慎密,便是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养子都不尽信。

心中微叹,不想置身于权谋暗算之中便抬手示意启程。圆音轻唤一声,马车稳稳向前而动。

善恶

行至洛城已到午后光景,那圆音身份已现便再也不曾答话,沉暮老矣,行姿缓缓略有­精­明世故之态。

若不是先前在落霞山露过身手武艺,落琴禁不住以为他不过是个侵­淫­在王府日久,懂得事态人情­精­明的奴才。

打开青成留下的纸笺,寥寥几笔已将思月郡主失踪两日的情形尽数言明,其间涉及她以郡主身份陪嫁甚巨,终难防家贼觊觎,行至通州时遭海匪与护卫里应外合,纤纤弱质不堪受辱投入海中幸被周氏夫­妇­所救。

细致周到难寻破绽,周氏夫­妇­如何形貌、如何言语、便是行医用药也一一注明。

她敢深信到了环月山庄,便是晏九环有疑遣人细查,玄天宗门人也有能将其粉饰太平,无懈可击。

思虑重重之时,隐约听到吴侬之音清越曼妙,忍不得掀开帘去。

入眼所及之处有荷塘十里,晴空如碧绿水蕴情,数几个芳华少女穿轻盈窄袖,罗衣玉带正行舟采菱。

浆入清波激起涟漪圈圈,歌声紧而相连有说不出的自然悦耳,落琴秀眉舒展,方才想起洛城至商阳原是江南之地,民风物产自来传承,人物俊秀风流多墨客雅士,心中也有一番喜欢。

“灵异曼妙水婉媚,郁勃雄健气纵横,若无英雄引河渡,哪得江南尽良田。”

荷塘之上一女子音乐殊佳,吐字清晰也让落琴听得个大概,心中一叹所谓英雄善举,世上哪得如此众多?

这江南的英雄可引得百姓如此爱戴,编成曲乐众口相传却也实为了不得,便轻声问道“这英雄是何人?竟得如此推崇?”

“洛城本来商阳所辖之内,这英雄倒也不是当地父母官吏,说得是环月山庄的大少爷晏元綦。”圆音应声作答。

“是他?”这三个字如雷贯耳,与她之后的命运丝缕相连不免有几分好奇。

“洛城处于江南之地,每至梅雨时期良田水患甚多,百姓往往要从平洼低缓之地移至高处,河水上涨行舟不便,从水中讨生活者十之四五葬身鱼腹,为此苦不堪言。”

那明如青镜,波光粼粼,两岸桃花正浓,梨花带素说不尽的景致撩人,春风肆意的抚上她的发髻,实难相信梅雨节气会是圆音口中的这般为患。

“那晏元綦果然出众,深知上古大禹淤堵不如疏导的道理,借成王之力上奏朝廷,引洛水入城……”

“那不是水患更巨,弄巧成拙。”

“当年地方官吏全然反对,想得自然与姑姑一般,可他却在河道上游分渠,采池蓄水,张弛之间便解了这天大的灾害。”

“旱时开闸放水,涝时引水入蓄池,果然妙计。”无双经年教授,天下万物­阴­阳五行,皆相生相克,更为玄妙之处在于疑无路并非花不明,退而求之另辟蹊径更有百倍的好处,这个晏家长公子的确不凡。

想到即将嫁这等人才为妻,心中并无半分喜悦,只觉得无双又多了一个劲敌,这为父报仇复国袭正的道路更难走了几分。

与如此才智的男子终日相伴,那偷琴之事更加渺茫无期,心中郁结无法舒缓,紧看着塘中女子自由自在,采莲轻吟,神­色­有异只放下帘子,轻轻一叹。

那忐忑不安的心儿,似随着车架颠簸行过车辙下漫漫长路,永往无期。

“这是何处?”车缓而止停在一处楼堂,匾上龙飞凤舞题字为“夕意楼”。

“行车日久姑姑难免腹中饥饿,我们在此处稍作歇息便可上路。”落琴点了点头,取过纱冠覆盖面部,随着圆音步入正厅,待拾级移步已在二楼雅阁之上,凭窗远眺,将那春日美景尽收眼底。

茶香四溢,盘盏­精­致,落琴吃得甚雅,那圆音却也不敢与她同坐,只吩咐店家备了一些粗食,分席而设。

“梅坞在何处?为什么要去招兵?”阁内静寂,她偶来一问却也不抬头,仿佛漫不经心随意相谈。

圆音手中一顿,那半块饽饽已顺溜溜的滚落在地,只触到芙蓉面缎的绣鞋“梅坞……为楚国边境……招兵自为成就大业。”

落琴秀目紧见他,低声说道“我师傅他……”

“宗主说过,只要姑姑能够信守当日承诺,完成大事无双少主必定安然无恙。”

落琴猛然立起,想起青成所言忍不住抢声说道“我师傅是忠良之后,他当时拼力救出难道忍心伤他害他?”

“忠良之后更清楚国之重大远在个人之上,不仅是两位少主我玄天宗门人均歃血为誓,终身为复国而活,必要时失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圆音铮铮而言迎上了她的妙目才察觉失态,起身拱手施礼“属下逾越,请姑姑见谅。”

落琴跌跌而坐,此时此刻纵然是琼浆玉液、御食罕物也吃不得、咽不下,仇恨沉重犹如天堑,岂是她能跨越通和的。

师傅、师叔玄天宗门人与这环月山庄誓不两立,她尤不信命却怎能自处?

脚步沉沉顺阶而下,突觉怀中一软一个梳髻的女童已踏步而上,直扑入她的怀中“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她下意识的一搂,透过纱冠往下看去,几个粗豪男子有痞流之气只笑着而上粗言秽语不绝“好大的胆子,敢从栖凤阁逃出去,还不随我们回去。”

伸臂一出已往落琴前胸探来,她甩袖一拂招式­精­准,而全无半分劲力,那几个男子讪笑道“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高人,原来是个花架势,还要管闲事?”

落琴见他们步步紧逼,便搂着那女童往上退去,目光却紧看着楼下的圆音。

圆音微微的摇了摇头,示意不便出手,落琴心中叫苦此时已在洛城境内,随时都有可能碰上环月山庄的门人,他自然不能显露武功出手相助。

怀中女童瑟瑟发抖,越发的紧拽着她不放,仿佛是海中溺者遇上了救命的浮木。

“大哥你看,这可是一个花不溜丢的俏娘们,要是将她送去岂止这点银子。”其中一人伸手掂了掂手中碎银,接着往头上挠去斜目看着为首一人说道。

落琴退上二楼,那些男子紧随而上,圆音以家仆身份却也不能不管不顾,只流露恐惧微叹之意,可心中淡定只立而不前。

退到无路可退,腰际已抵着窗木镂花忍不住低头去看那女童面貌,瘦弱纤小面­色­蜡黄,衣衫空荡心中一怜低声说道“我若救你,你可畏惧?”

那女童颇有灵­性­,见落琴轻动纱冠频频往窗口见去,像是知她心意点了点头。

纱冠中笑颜轻动,只看着那些男人说道“罢了,这小姑娘与我非亲非故,我何必管这等闲事?”伸手欲推她出去,谁知手中运力一转,已带着那女童翩然跃下。

落琴虽无半分招式内力,可轻功妙绝这区区二层怎能阻她,带着女童行步急出,便已将嚣闹抛至身后。

“睁开眼睛吧,已经无恙了。”落琴见她紧闭双目,知她怕高畏惧不由得伸手轻抚她纤背柔声说。

“姐姐大恩大德,大恩大德。”那女童伏地而跪口中还有颤抖之意。

“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抓你?”落琴将她扶起询问道。

“他们是栖凤阁的恶人……我逃出来……我不愿为妓,不愿。”

“为妓”落琴心中一紧,见她年华尚幼竟然有如此境遇,不免叹道。

那女童泪若纷雨只回应“我道天下间只有晏盟主这般善人,姐姐好心救我,简儿不知该如何报答。”

“你口中的大善人是不是环月山庄的晏庄主?”

“是,自然是晏盟主。”那简儿伸袖抹去腮边泪痕,见落琴扶她坐在路边巨石上,张目不见凶恶之人追来便声若蚊蝇轻答道。

见她稚弱略有憨意且面­色­晦暗,便从怀中揣出绢帕为她擦拭“因何去了那种地方,落到这般田地?”

“我叫简儿,本是洛城穷户之女,只因家贫无横产薄田,爹爹年老无所供,便去来凤阁绣花讨活。”

她言词柔柔只看着落琴不放“谁知那鸨儿见我年华渐长,便劝诱我入阁为妓,我当然不允。

她便带着那些恶人来逼我爹爹,可怜爹爹年老怎堪武力相胁,口吐鲜血当下不省人事,若不是晏盟主远行路过,我爹爹只怕……”

“他救了你爹爹­性­命?”

“是,非但如此还给我银子治我爹爹,我爹爹说他是天下最善的善人,是我家大恩人。”

说到此处,这个简儿流露坚定之­色­,脸面露了几分柔和之意。

“既然如此为何他们还要追你?

“恩人走时留下的银两,我为治爹爹之疾已用得十之八九,可受了当日教训我再也不会去栖凤阁绣花度日,却也不想去找恩人白白添了麻烦,便编草鞋为活,谁知在叫卖之时,碰见那帮子恶人。”

落琴怜她命运多折,怜惜之意大起却也无法忽略心中的那份疑惑。

晏元綦引河蓄水解救江南百姓之苦,晏九环救寡老孤女盛名更为远播,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为什么在季成伤、玄天宗口中环月山庄之人却成了卑鄙险祸,通敌叛友的无耻之徒?

难道……心中涌起不安之感,她可不信所谓宗主,但是她岂能不信无双?

她轻轻摇头惹纱冠微动,季成伤、玄天宗、晏九环、环月山庄到底谁善谁恶,谁是谁非,更如纱线紧缠,越发的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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