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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忌

,这番我再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便央求他带上我,也好出去开开眼界。”

“既然姑姑有此等把握,那还要我和三言帮什么?”这回换两语不解。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把握,所以若师傅真不答应,就由你们两个带着我,出去走走。”落琴一乐,人已走到窗边。

“姑姑”三言两语齐声喝她,换来她嫣然一笑“放心吧,终归不会把祸落到你们头上,我只是好奇,想去看看,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也希望永远待在这里,永远。”

画丹青,首要的是安宁清静,无双慕古人先贤,所以但凡作画,必让三言焚好香,两语置好凳,准备好文房四宝,才能凝神静气。

落琴依样画葫芦,让两语看的好笑“前日画山,昨日画水,今日姑姑画什么?”

落琴斜目看着周遭美景,多年成长,再熟悉不过,横看成峰,侧看成岭,还有那云深雾锁,看得久了,少了新意,不免细细的打量起那两语来,只见她身姿轻盈,面目清秀,一脸乖觉之­色­,不由拍手道“有了”拿笔蘸了墨,挥洒而就,不多时,一个童儿,笑脸晏晏,跃然纸上。

“你们看,这丹青如何”两语停了手中活计,细细看来,面容与自己甚像,神­色­饱满,还辅以景致,便点了点头说“姑姑,才华出众,尽得先生的真传,画的好是画得好。”

“我的雕虫小技,怎么可以与师傅相提并论,能得其五分,我便知足了。”

“画好,可人不美,姑姑不如画画我,两语未免丑陋了些。”三言凑过头,看了看落琴,又看了看两语,一声长叹。

“该死的三言,你给我站住”两语面薄,岂忍三言调笑,便撒了墨去追,二人绕着竹林,如小鸟在林间嬉闹,叽叽喳喳好不欢乐。

落琴心中欢喜,顿觉风也柔,景也秀,人也美,视线对上了正练功回来的无双,他虽也在笑,却有淡淡的愁,微不可觉。

午后回了庐,无双正在小憩,落琴遣三言两语去做饭,自己则泡香茗来饮,学了数日,茶道自然有所进益,较之无双虽不能比,但是她心里早已知足。

夕阳无限,蔓延跳跃,透过竹格斑驳,无双素白的面上,淡淡的投影,他的眉舒展,神­色­安详静美。

落琴不禁看得痴了,她不谙世事,乃至纯至善之人,终日里见得无非就是无双和三言两语,没有美丑之心,可胸中诗篇无数,倒也可以从中揣测,师傅的容貌便是书中所说那风姿绝世,举世无双了吧。

十年前,他们一行四人从西域回中原,她依然那么惊惧,见了谁都存着几分胆怯,唯有他……

想到此处,落琴伸出手来偷偷与无双的手比划,若相握,刚好暗嵌其中,回忆那温暖的触感,脸面微微的泛红,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升腾泛滥。

“是不是又想了什么招数,来戏耍我”无双没有睁眼,听声辩位,手直落下来,目标不偏不倚,正好轻拍落琴的头,落琴一避,青丝滑过手掌,如丝如缎,触感绝好。

“呀”闪避之间,她一时不稳,人正好跌入无双怀中,无双睁开眼,见她如此窘态,正想发笑。突觉一股暗香袭来,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手不由一紧。

“我看师傅睡的好,我……“落琴解释。

无双别过头去,不敢再看,那昔日的黄口小儿,已亭亭玉立,身

姿袅袅,眼若秋水,面若彤云。

而他,是她的师傅,想到此节,他立时收了手说“胡闹,还不起来,难道还要师傅拉你不成。”

落琴起了身,拢了拢衣袖,见他神­色­肃然,不复方才温柔,一时心中忐忑,蹲下身子说“师傅不可恼我,落琴并无胡闹。”

这一番楚楚可怜,荡漾在她的脸面上,无双到底不忍,将手递了过去,齐整修长“起来,用饭去吧。”

落琴一扫­阴­霾,如春花初绽,拉着他的手,往外间而去,无双无奈的摇了摇头,只低低的言了一句,声不可闻。

“我只是你的师傅,师傅罢了。”

画像

暗夜,无双在前,落琴在后,从山顶下至山腰,不过一炷香光景,无双轻功出神入化,落琴不禁有点勉力,等停下,她已是娇喘吁吁,便挥了挥手,靠着大石滑坐了下来。

“照你这个样子,我们就是找到天亮都未必找得到。”无双言语没有责备,端着好笑,温柔的看她。

“什么稀罕东西,我就不信,今夜一定找到它。”落琴将长发挽起,用丝带缚好,看着无双说。

“七桑,如桑叶大小,一枝七叶,故而得名,茎为红,叶为绿,混入花草中,本来就难找到,稀罕的是它只在夜晚才开花,可治心虚气滞,乃安神补气之上品,用清水煎服,配以天麻,甘地,不可与黄鱼同食,你可记下了。”无双教她医术自然有自己的方法,边学边练,好过照本宣科。

落琴领会的点了点头,远见那星月蒙蒙,奇花烂漫,不禁拍手而起“师傅常说,别有洞天,原来夜间从这里看来,更是美不胜收,好漂亮。”

无双见寂静如庭,星辉朗月,确如她所说,便点了点头。

“师傅,你看,是不是这个?”落琴一­色­雀跃,无双顺着所指,见那陡壁边,果然草木繁盛,其中那几株红茎绿叶,不是七桑是什么。

“小心”话还没有说出口,落琴已急步奔去,一手摘下七桑,回眸一笑,朝无双摇了摇手。

无双见她无恙,心头一松,俊眉挑起“回来,太危险了。

落琴被他一说,才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脚已至山腰峭壁之上,往下看,清风空荡,镜湖一览无波,纵然美景,不免有些胆寒。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腿一软,心中大喊不妙,闭上了双目,暗自提气,可未曾料想,下一刻,自己已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无双借力将镰刀挂于山石上,一手紧紧抱着她,二人立时脚底生凉,飘飘欲坠。

“别松手”落琴听罢点了点头,紧紧地抱着无双,素面苍白,不敢轻易移动,可裙衫飞舞,让人心怀胆寒。

无双的手丝毫不敢松,看着落琴的面目,知道她胆怯,柔声安抚“闭上眼睛。”

他身上的草木清新之气无比熟悉,此时眼眸沉静如水,有一份看不分明的神采,落琴点了点,手拽的更紧,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从来都信他,一如当初。

无双脚步轻踮,借山石之力,施展纵云梯之功,鬓发轻舞,风急而不止,二人仿佛化羽成仙。

落琴心中欢喜,哪里顾得凶险,突然身形一震,脚下踏实,睁开眼,竟和无双一同站立在山腰的突兀之处。

“师傅”落琴低唤。

“别怕,虽然纵云梯力不可达,但总比方才要好些,看来我们要另辟蹊径,否则夜寒风冷,非生生冻死在这里不可。”

落琴向上看去,山势极高,耸入云霞,十年来,上思月崖赏月,不过寻常,可是在这样的处境下仰视于它,方觉得角度不同,可看也的绝然不同。

无双的手没有放开,观察崖壁走势低声说“山势高峻,两边无攀附之物,若冒险上去,怕你我师徒今天要把命丧在此处。”

落琴知他奇才,当世少有,虽身处险地,有他相伴,心中没有丝毫紧张之感,恰又见此处美景独特,更胜往日所见,不禁欢颜道“若上不去,就留在这儿好了,大不了与仙人为友,倒也自在。”

无双笑她孩子气一般的傻话,侧目相看,她此时光华,满天繁星,都比不过她耀眼,那心怀深处蠢蠢欲动的异样之感又起。

暗压了下来,和缓了心神,紧紧的拽了落琴的手说“浑话,我们必须要上去,你看这紫薇北斗,怕是三更已过,落霞山本在边郡,漠北之风若入中原,必须要从此处过,若等到天明,那时候便真的可以与神仙为伴,难在人间了。”

落琴身子一颤,方才惊心动魄尚不觉得,现下才知自己衣衫单薄,架不住这北去之风,人瑟瑟发抖。

无双见往上不行,便往下看,湖如明镜,心中有了计较,回头看落琴,怯怯的,便朝她一笑说“既然上不去,那我们就下去,拉着我,别放手,入了水,要屏住呼吸,若有幸,我们可无恙,我信天意,你呢?”

落琴似被那笑容蛊惑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坚定的说“我不信天意,我只信师傅。”

聂无双心中再无迟疑,屈身平稳,持住落琴的腰,双足踏出,一路借力而下,待到距镜湖不过十米之高,便纵身落水,湖面平静瞬间打破,惊起一片水花。

落琴蒙蒙的转醒,头疼欲裂,天­色­渐朗,她挣扎的站起身来,才想到自己身在何处?师傅呢?

“你醒了”落琴转过头去,见无双正靠在山石之上,潇湘的竹柄轻轻叩击手掌,发出单调的声响……

“这是哪?”落琴问。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在落霞山北,衡骊山脉谷底之中,这里不错,挺美。”落琴顺着无双指的方向,见镜湖呈铜镜之形,暗嵌在山谷之中,四周皆是高峻山石,红枫成影,如泼墨山水,不由一怔“师傅,我们脱险了。”

无双点了点头,眉头微皱,玉面寒霜“说是脱险了,也可说是没有脱险,我查看过了,四周没有出路,这谷天然形成,竟与世隔绝。”

落琴心中一沉,知他慎密,这里风景虽妙,却也不能当饭吃,虽如履平地,实和没有脱险一样,心中难过,喃喃的说道“若不是我,只顾着那药引,怎么会……”

无双收起竹笛潇湘别在腰间,一边安抚落琴 “天无绝人之路,怨天怨地怨自己,还不如事在人为。”落琴点了点头,不顾湿衣身重,跟着起来。

在这里说话,有天然形成的回声,一阵响亮过一阵,她见着有趣,不由得大喊,顿时,此音未消,彼音又长,响彻整个山谷。

“好玩,若能长久待在这里,有衣有食,和师傅二个人,自是最好。”无双见她拍了拍身上的衣衫,一派天真,心头不由的一松,随即而来淡淡的失落,带上眉梢。

此时朝阳正起,满满的匀金,山谷渐渐的大亮,落琴的发髻上,斜Сhā着几叶红枫,如此狼狈,却别样的妩媚。

落琴丝毫不觉异样,上前携着无双的手,师徒二人,借着光亮,沿着山谷走势细细的查看,一圈走罢,正如无双所说,山谷环绕,没有任何出口。

“看来,我们想出去,只能变成鸟,会飞才成。”玩笑话未免沮丧,落琴双手一摆,有点无奈。

无双双目一一掠过,无一处有踪迹可寻,心头一黯,难道真的要长困此处不可?可身边暗香涌动,不觉有个奇怪的念头,若真长久呆在这里,只有他和她,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日至正午,阳光顶头而照,落琴见二人身上的衣裳已大­干­,舒爽多了,就寻野果来食。无双依旧绕湖踱步,低头沉思。

落琴取来野果,身子往山石上一靠,突然一空,整个人陷落了下去,无双看得分明,飞身过来,欲紧拽落琴之手,无奈不敌下坠之力,被她一带,也跟着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二人紧紧的拉着彼此,感觉顺着水道而落,耳边都是哗哗之声,越来越大,可身上却还是­干­的。

落琴心中惊惧至极,此番遭遇可谓平生未经之事,一动也不敢动,还好有无双手上传来的温暖,生生不息。

突然间,水声更急,霎时光亮起来,随着一声惊呼,落琴无双,重重的摔在了青石板之上,抬眼看来,晴空如洗,繁花无尽,流水不息,还有两间一阁的竹房,隐没在绿茵深处。

“师傅,你看,七桑”落琴回过神来,惊讶的指着眼前的一片,绿叶如碧,红茎似火,数目之巨,令人啧舌。

无双起身,心中疑惑,这里景致如此美妙,比山谷更佳,难道他们得天庇佑,已出了谷外,侥幸得以生天?”

“好一处幽静的所在”落琴不顾无双心中暗涌,只瞅着那竹屋不放,既然有房子,必然有人居住,当下便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无双怕有变故,只能紧紧地相随。

打开竹舍的门,落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见里头尘灰满布,蛛网蔓生,心中失望,无双温柔的手落到了她脊背之上,轻轻地拍打“长久没有人住了,只不过是一间闲弃的屋子。”

“有琴”拂开灰尘,才觉得此屋布置甚雅,二人见藤架上放着一柄黄梨木的古琴,看上去沉厚­精­致,落琴不识,转头看向无双,见无双目光闪过异­色­,不由问道“莫非这还是大有来历的?”

无双走上前,抚去琴上覆盖的灰尘,信手一拨,清越之音,言语难述,竟然好过平日里自己珍爱的“沉墨”。

“《太古遗音》有载,怕是—响泉”纵然心中奇怪,他的面­色­声音依然和煦。

“响泉?”落琴不解。

“琴长三尺,中嵌有沉香木制的抚珠,最难得是声音清越,世所难求,比拟流水清泉之声。”无双赞道。

“这么稀罕?”

“古经记载失传已久,虽比不得梅花落琴,也可称得上是举世难求的宝物。三十年前听说有人在西莫见过,终究也是人云亦云罢了,可它竟然在此处出现”

无双转回头,打量室内陈设,眼眸停留在竹门疏离之上,那门扉紧闭,花架上一盆兰花,枯萎凋谢,残败至极,可细细打量竟是贵胜黄金的“泪珠”,心中惊骇,不由将之前种种串联起来,苦思不得其意。

“别动”无双见落琴要上前动手,忙喝住她,自己则走到花架边。

“这花也有来历?”落琴又问。

“黄金百两容易得,泪珠一株也难求,难种,难活,难得。”无双仍然赞叹。

说了琴,说了兰花,落琴这才觉得其中玄妙,秀眉紧蹙“依师傅所言,方才那琴难得,这花儿也难得,那主人怎么舍得就这样弃之而去?”

“进去看看”无双率先推开里门,霉晦之气比外间更盛,摆设倒也简单,竹格透过阳光如缕,床红绿难辨。

案几上沉木之笔,灰白之墨,落琴不识,无双却越看越惊心,一边说道“制笔之术,江南最好,一般取自青竹,无人会用如此好檀来制。”抚开灰尘,将口中说的笔拿来,一一细看惊道“竟是雪貂。”

“何为雪貂?”落琴睁大了眼睛,也看不出什么名头来。

“雪貂乃灵物,毛皮最好,最难猎杀,这笔竟然用雪貂毛所制,矜贵不在其价,而在其意,除了这个还有那砚。”

“那砚又如何?”

“看似沉,拿起却轻”落琴从无双手中接过砚来掂了掂,果然轻如竹器。

“别小看此物,是西域日穹山上的云石所制,没想到这小屋看似简单,却如此不凡。”

“师傅你看,那案卷。”八宝格上,尽是书卷,大多秽溃不堪,落琴见一张素笺夹于两书之间,便取来,交予无双,一同相看。

新樣梳妝巧畫眉,窄衣纖體最相宜;一時趨向多情逸,小閣幽窗靜弈棋。

“好,好字”无双边看边赞,笔触浑然大气,出自男子手笔,若说书法行笔之道,虽没有旁人比较,落琴也见过不少名人名作。

聂无双教她十年,她已是此间顶尖人物,可想无双之能,可双手作画,翩翩成舞,他能真心说好,可见这笔触世间少有。

“还有画像?”落琴抬头,招呼无双去看,床帏边悬着一幅画像,之前并没有注意,现在看来,仿佛只有这个角度才能看个分明清楚。

画卷成黄,笔墨虽淡,却栩栩如生,一个宽袍长襟的男子跃然纸上,神采如风,身姿如竹,那一双眼仿佛活了,看透世情,别有傲然,虽如此,笑却凝结在­唇­边嘴角,竟然大有温柔之­色­。

落琴看的目瞪口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书上所说果然城不欺我,今日方才知道,还有男子风姿如此,儒雅和凌厉浑然天成,尊贵和随意形而一体,连无双都输于那份成熟无拘的仪态。

落款上,纤纤几笔,蕴秀淡雅,书写“大成二十年五月暮春,赠二师兄聊以自娱。”题名为—桑。

奇遇

“大成二十年,还是先皇在世之时,四年前,新帝登基,改元为仁庆,如此看来,这画画于二十五年前。”无双略微一算,便得出这个结论。

“这画像上的人,应该就是这屋子的主人,那这个桑又是何人,依她所写,是这男子的师妹?”落琴自言自语,倒也没有询问无双的意思。

“还有一间,去看看”无双目光所及,落琴点了点头,随着他出去。

隔邻还有一间耳房,依然残败,区区一室,看得更加清楚,一梳妆铜镜,晃晃的照得人影。

周遭都是香粉,云膏,女子饰容之物,布摇,木錾,花钿,散落了一地,凌乱至极。妆台后,一把摇篮,旧木摇摇,黑灰难辨。

“原来如此”无双心中已有计较,看了看落琴说“那画中男子与师妹二人,乃是倾心相恋的爱侣,怕是隐居在此,恬淡度日,不久便有了孩子。”

铜镜清冷,画像旧容仍在,让人无限神往,二十多年前,如此佳偶,隐居此处,弹琴作画,饮酒弈棋,繁花为辅,流水润情,该是多么写意畅快,浓情并举。

可这些散乱的首饰,似在暗示后突生有变,这才凌乱不堪,荒败如此,那孩子呢?

疑问久久不散,落琴心­性­本来就没有无双这般曲折,称羡道“真乃神仙眷侣也。”

“真是这样就好,只怕好景不长,有了天大的变故,这才弃了这里。”无双没有她这般理想,凡事都想个后着。

落琴见无双沉吟,不由得想起方才那个画像中人的风采来,心头一黯,那男子仪容如此俊雅,那女子也是当世少有之才。

本该是绝世佳偶,可从屋中散乱的情形看来,却如无双所想,怕是慌忙中弃屋而去,不知是何人何事扰了此处清静。

无双知她心­性­纯善,林间练功连飞鸟都不愿惊动,安慰道“人生际遇无常,很多事从明处看,未必好就好就,坏就是坏,高人做派,我们不必在这里揣测,徒劳费心。”

落琴点了点头,见他有了隐约的笑意,继续说道“月牙儿可知,我们已脱险了,出去不过是时间的多寡罢了,还不随我去外面看看,找些食物来果腹才好。”

落琴经他点拨,茅塞顿开,双眸一亮,心中欢喜,掩饰不得,对呀!这里有屋居,有器物,有人曾住于此,自然可以出去,柳暗花明,他们居然可以出去。

二人走到屋后,另有一番天地,石桌石凳皆有,居然还有一局未下完的奕棋。白子乃钟|­乳­所制,那黑子,竟是上好的叶檀,所以才可以保存二十多年,不惧气候风化。

“呀”落琴突然惊呼,无双看见棋局,知她意思,棋面上,那白子先着,黑子后行,明路可见,暗机难寻,白子退而不攻,避开要害,转攻无伤大雅之处,正是犯了奕棋的禁忌。

别说略有所成,便是刚刚习棋的孩童,也知道此乃大败之相,看那两位前辈的词画笔墨,竟然不会下棋?

落琴一时技痒,忍不住伸手执子,连下几势,没有半分赢得可能,无双也坐下,打量了许久,嘴角含笑,执白先行,依着此前的阵势,连破黑子好几个简易之处,却对要害避而远之。

落琴执黑,见胜局在握,便只守不攻,下了几路,峰回路转,白子各各击破,黑子疲于应付,渐渐不支,落琴心中一惊,拿出平生所学,力挽狂澜,终不敌,只能收回了手,也不沮丧“输给师傅,我不丢脸,只是为什么黑子明明占了胜手,却还是输了?”

“黑子平滑,白子棱角仍存,从手势长短来看,黑子乃男子所执,白子乃女子所执,她能着眼于大处,不理那唾手可得的小小胜机,可见心­性­不拘,坦坦大气,是个奇女子,这输棋是她自己愿意的。”无双心思巧妙,洞悉一切。

“师傅教我,下棋可看人品,那黑子咄咄,霸气横生,下棋者自然非池中之物,可我却觉得那执白棋的女子,更可贵难得。”落琴支额细想,说得一句。

“哦,说来听听。”无双说。

“若论人品丘壑,那女子一点都不逊于那男子,但是她却视输赢若等闲,怕是心中爱重夫君,示弱于他,用来激励他长居避世之心,这番心思和人品,怎么能不让我辈感叹呢。”

无双抬头,见她微扬的下巴,光洁秀美,心中似喜似叹,自言自语的说道“好,说得好,月牙儿……真的长大了。”

研究了半日,里外都看得彻底,落琴不耐翻阅书卷,便出来透气,随手摘些果子来食,倒也别有风味。

此间奇花烂漫,果实繁盛,可循了一个下午,依然没有找到出路,溪水流淌,鱼虾倒可以自由的来去,可是人却……落琴差不多翻遍了树下石底,依然无获。

无双倒也不急着出去,静下心来,翻阅前辈留下的典籍文字,一看就是一个午后。

“师傅以为,前辈会把出路写在这里头。”落琴进来,见他勤勉,笑着问。

“不会”无双也不抬头。

“那……”

“书画,琴曲,棋道来看,他们是避世的高人,这些留下来的东西,自然值得一看。”

“那我去做饭,与师傅共食”少了三言两语,自然不能让无双动手,落琴自溪中取鱼,虾各半,配以野菜,凡菇,不多时便欣喜的跑了进来,手中拿有一沉黑小瓮笑道“师傅你看,竟然是酒,就埋于竹木之下。”无双拿过,掀开木藜,醇香浓厚,透罐而出,说不上名字。

“我取木碗来,给师傅饮。”无双点了点头,目光仍然在书卷之上,论史言谈,这男子已登峰造极,可隐隐有厌世激昂之语,可见他的诸多不满,只能发泄于此,笔记风流,有描述景致的,自然胜过眼前所看见的,想必他夫妻二人所在的时候,这里更是美不胜收。

无双看了几个时辰,心中叹为观止,如此才华,当世难寻,可出路依然不得要领,自然如他初时所想,但凡涉及隐秘,绝不会写出来,让人轻易见到。

“师傅,备好了,外间比不得自家,只能将就了。”无双放下书卷,被落琴拉了出去,见厅前桌椅擦拭得十分­干­净,木碗中盛着鱼,野庐,虾鲜,香气散开来,才想起自己饥肠辘辘,已近一日不食人间烟火了。

落琴注了美酒一杯,不先给他,却朝着东面,匀匀的散了一地,口中念念有词“我段落琴与师父聂无双,因机缘巧合,才来到前辈的居所,自取自食,乃是无奈之下,变通所为,如果这次侥幸能够出去,他日定来此间,打扫­干­净,奉上美酒美食,希望终有一日,前辈可以回来,与我们见上一面。”无双好笑的坐下,拉她共食。

落琴注了第二杯,这才递到无双手上 “师父看了几个时辰,可有所获,我们如何出去?”

无双浅浅喝了一口,甘醇滑落,远胜过江南名酒—桃花酿,抬眼瞧她“不曾记载,但必有出路,饭后,我们再细看,或许这屋也有玄机。”

有酒有肴,本不过平常,可夕阳如此之好,如血似火,映照脸面之上,他二人相视一笑,不免遥想,二十多年前的一对神仙眷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围炉饮食,花前月下,是何等的光景。

聂无双吃态甚雅,更擅饮酒,玉面无暇,微一抬头,看见落琴的脸颊酡红如枫,明眸流转,心中一沉,不禁别过头去,盯着窗外的青竹,默然不语。

一顿饭下来,言语甚少,可此时的温馨,却也胜过了在草庐之时,落琴收拾了碗筷,不觉有点头晕,侧立在屋外看景,昼夜更替,星初光华,不禁缩了缩身子,忽略微凉之感。

清幽的笛声响起,分外熟稔,是无双的那柄潇湘,今日听来多了几分悱恻之意,她广袖一挥,应声而舞,腰肢婉转,回旋如风,静夜无人,恣意最好。

收拢时,步态微斜,跌坐在竹木下,靠着石倥,听着此时好曲,依然没有停顿之意,笑凝结在­唇­边,喃喃低语“若能如前辈高人一般,在此隐居避世,那该多好。”

无双停了曲,觉得此处静寂,听不到落琴的声响,便缓步而出,看见她皎面微红,双目紧闭,竟然睡过去了,不禁摇了摇头,将她打横抱起,身软如绵,沁香悠长,自觉心中一紧,目光停驻不移。

“师傅,别丢下我,师傅”

“我讨厌师叔,他冷冰冰的,仿佛和人人皆有仇,我不喜欢他。”

“师公爷爷长得怪吓人的,我要师傅。”

“我此生想随着师傅,永远永远。”

那些童言童语,他每一句都记得,十年来,若说是她依赖着他,那他又何尝不是依赖于她呢?

当年救她,出于一片善心,除此之外,更是这个小小的人儿,让他别样揪心,牵动的情愫如此强烈,始料未及。

她敏感且善良,不染俗世,一日日的长大,褪去青涩,更加秀美端雅,才华横溢,不输男子,必然可得天下英豪倾慕。

可他?他是她的师傅,教引,授业,她不想与他分开,但必然有分开的一日。

无双越想越苦,那奇怪的感觉袭来,有三分甜蜜,五分惆怅,二分患得患失,他竟是怎么了……

落琴睡的正香,嘤咛了一声,手置在他的腰间,有些炙热,他深吸了口气,急步而入,将她放在那早已整理­干­净的床上。

人还未放稳,突然那床一陷,他不由自主地倾倒床帏,眼前一黑,直跌入一方斗室。

凶险还是奇遇,他顾不得许多,只紧紧的拥着落琴,不愿她伤及分毫,等抬起头,一片漆黑,暗夜无尽,她微微的喘息“师傅。

“有我在,月牙儿不用害怕,这里玄机甚多,不晓得这次是出去,还是连那竹舍都回不去了。”无双低头与她说话。

落琴只需略略抬头,便可抵着无双的下巴,手被他抱的生紧,可见他内心深处的紧张与不安,她心中欢畅,哪管此时祸福。

无双微微的移动身子,侧耳去听,除了落琴与自己的鼻息,再无其他声音,摸索的从怀中取来一枚火石,打了几番,全无用处,这才想起落入镜湖,沾了水,心中一叹,只得作罢。

无双见怀中的人动了一动,秀发摩挲在手中,微微有些痒,才想起有多么不妥,想立刻放她下来,但怕地下­阴­冷,也怕她心生惊惧,犹豫片刻,竟然放不开去。

落琴不知他心中纠结,只觉从前日三更至今日,变故突发,终架不得乏,缓缓的睡去。

沉香在怀,无双一动也不敢动,未有恐惧与揣测,看不清她的睡颜,却温香不断,胸怀中跳动的那颗心,如擂鼓般振动。

他满腹甘美且怅然若失,却也觉得有生之年,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此。

不知过了多久,无双睁开眼来,便看见落琴的脸,仿佛做了一场梦,忽明忽暗,一重光亮,一重暗­色­。

瞬间想起什么,抬头看去,阳光透过一个一个小孔,密密而下,耳边隐约有鸟叫虫鸣的声音,心中大喜,侧目看着那斗室,四周围壁,中间有一案座,供奉着一尊牌位,透过光斑,隐约可见写着几个大字。

“吾父戚不凡之位”

果品供奉,早已残毁,香火多年不增,没想到他们连番际遇,竟然闯到人家供神位之所在。

“戚不凡”他隐约想起一桩旧事,《游祈散记》有载,戚不凡原是回祈人士,是赫赫有名的日穹老人,武功卓绝,深入简出,没想到他的牌位竟然在此处,与上头竹舍的主人究竟有何关联?莫非那男子就是戚不凡,但为什么又写着吾父之位。

怀中的人动了动,惊醒过来,见他二人交缠拥抱,心中一窘,虽不通男女之事,然年华渐长,朦胧之中欢喜也有,羞涩也有,轻轻地挣了开来。

无双不敢相看,别过脸去,空气微甜,气氛尴尬。落琴舒展了身子,不免看到牌位上的字,有点吃惊,不由柔声问道

“戚不凡,是谁?”

老僧

“戚不凡是成名已久的日穹老人,回祁人士,当年西莫与楚国大战,成王爷兵临城下,西莫苦无应对之策,才派出谋士,前往回祁,游说回祁王合纵抗楚,楚国如此之强,那回祁王自然不肯答应。”无双说起往事,思虑渐深。

“那与这戚不凡有何关系?”落琴不得要领。

“戚不凡身在日穹山,为一派掌门,却也是回祁王族,受皇室世代雨露之恩,听闻西莫谋士之事,便上请回祁王,言明三国分立,­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本就德高望重,回祁王敬重三分,也因他说的言之有理,回祁王应允,派出大军援救西莫之危。”

“那后来呢?”落琴跟着问。

“戚不凡亲率大军,挥师前往西莫,席下一­干­弟子,均是先锋,成王兵勇虽胜,只有一身硬朗而已,哪比得武林人士,百万军中游刃有余,成王立时写书,至中原武林盟主夏止儒之手,要他前来商议大事,可那夏止儒却不答应。”

“换了是我,也不会答应,成王做的是侵略杀伐之事,并不是拯救天下苍生。”落琴撇了撇嘴,善恶在心中自然有一番看法。

无双点了点头,仿佛被旧事所扰,­唇­角微动“和你说的一般,夏止儒不肯答应,并言武林中人不理朝廷大事,若应允了出征之事,那又与朝廷军士有何分别。”

“好,那夏止儒到也是个真真明理之人,大丈夫,大豪杰。”落琴赞叹道。

“大英雄,大豪杰,可不得善终,今日不说他,只说那戚不凡,节节胜利,所向无敌,要不是突然暴死,那今日西莫也不会亡国。”

“他死了”落琴不免有些惋惜,看那牌位周正,还以为这位前辈是寿终正寝,却不料死于军中。

“是,死于军中,无疾而终。”听无双言罢,落琴心中漾起浓浓的遗憾和不舍,只叹气说“原来在竹舍的前辈,是戚不凡的后人。”

无双一边与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向上望去,那壁虽高,却布满了星罗密布的孔,昨日无月,这才感觉漆黑,到了白天,光自然可从一个又一个的孔中透落。

他轻敲四壁,沉沉厚厚的,断然没有玄机可循,不免一叹,莫非还是出不去?思及竹舍虽然隔世,却有食有书,可此处,除了这方牌位,便什么都没有了。

说起牌位,无双心中一动,四方斗室,自有供奉,绝对不会进得来,出不去,这牌位是这里唯一的物件,想到这里他便走上前去,低语道”前辈,失礼了。”

用双手按住牌位,四下转动,浑然不动,上下动之,还是沉物,难道自己错了,竟然不是这样。

落琴见无双此举,知他意思,虽然急着要出去,但是心中不忍,终究是冒犯了前辈高人,便跪下身子,深深作了个揖念道:“前辈莫怪,但愿前辈地下有知,给我师徒二人指点明路,让我们好出得谷去,大恩大德,落琴没齿不忘。”随手拿起案边的香,直直的Сhā入焚炉之上。

突地一声巨响,壁门重重开启,光亮陡增,一条台阶赫然而出,显现在二人面前。

落琴大喜,见无双也面上含笑着说“原来如此,只有上了香烛供奉,主人家方可让你出去。”

二人欢喜之余,惊叹这心思之妙,若有­奸­佞之人误闯,断然是不肯上香供奉的,自然就永世困在此处,生生饿死。

无双走在落琴前,将她掩在身后,脚步微探,恐有机关算计。

落琴从后望去,见他背脊宽阔挺拔,泛着无比可靠的温厚之意,心中欢喜,一步一步也不觉还有危险一说。

走着走着,光亮更盛,路曲蜿蜒,前隐有水声,越来越大,不觉到了分岭。

这处分岭,与别处不同,有山石作挡,仅容一人游过倒是平常,奇的是,那水压甚大,撞击山石后,寻空隙而入,渐而分流,成为两路,一路是他们走来之路,­干­涸温暖,一路则是水路,水声汤汤,如此自然,鬼斧神工,乃大自然之杰作。

无双沉思不语,这一秘道,显是前辈高人所建,如此巧思,辅以对此山了解甚细,可比当世绝顶的能工巧匠。

这一番奇遇来,每一处细节,无处不见风范超然,自越常人,无双心中不免敬重,引两位前辈为平生知己,方惭愧他十几年的苦学,不过尔尔。

落琴知道,那水帘之后就可以出去,当下跃跃欲试,无双无奈一笑,让她游在前,自己紧随其后,一路屏息,游了少许,便探头而出。

湖波激流,山青松郁,落琴深深的吸了口气,空气甜美,肺腑清新,回头去见无双,发­色­更重,眉目至清,衣湿湿的贴在背脊之上,身姿颀长,水顺着下巴缓缓流下,落入波面,泛起小小的涟漪,她脸面一红,心扑扑的跳,久久都不能止。

“我们终于出来了。”落琴喃喃自语,用来化解心中的那份异样,确也不由感叹,这一日一夜的奇遇,仿佛做了一场梦,其间有惊,无险,除此另有搅乱心湖之感,不可忽略。

二人上了岸,见衣衫湿重,便稍事休息,一同依树而坐,说起这段奇遇来。

“一日一夜不回,那三言两语两个小猴,不知急成什么模样了。”落琴记挂三言两语,却也舍不得那个神秘的竹舍。

“你无事就好”无双不关心自身,对落琴倒是至诚。“从此处看,竟然是我们平时所走的上山之路,等衣裳­干­透了,我们便回去。”

落琴点了点头,望着水波如镜,不禁出神,那竹舍屋房,那高人前辈,桑是何人?画像中的男子又是何人?戚不凡究竟是怎么死的?那隐没在烽烟之后的往事,究竟是什么?

而她与无双若能互相依赖,他读卷作画,她洗手羹汤,一同吃饭,一同畅游山水,就如那双前辈高人一般,再无旁人,该有多好。

午正,虽秋意正浓,然日光却盛,衣衫裙摆尽数­干­透,无双与落琴,相伴依山而上,他气息绵长,内力深厚,她步法­精­妙,裙衫翩翩。

不久那枫林草庐,便隐约可见。

落琴一喜,急步上前,耳际却传来吵闹之声,让人不禁止步。

“你这大师,好不烦人,先生采药未归,我等说得数遍了,你纵然等着也无济于事。”粗莽率直的是三言。

“大师,我兄弟说话直来直去,你莫见怪,倒也不是我们推托,先生与姑姑,真是采药未归,您还是请回吧。”两语自来好脾气,可隐隐听得也有几分不耐,落琴不禁好奇,来人莫非痴缠麻烦?

“先生不在,老纳便等着,一日不见等一日,一年不见等一年,相信终能与先生相遇。”来人声音响亮,震得落琴耳际嗡嗡作响。

“你这和尚好不知羞,若不快快下山,等我先生回来,必定不会罢休。”

“哦,那更要等着先生回来,看看是如何的不罢休法。”

落琴回头看着无双,见他面­色­微变,知是那老僧内力深厚,却又难辨善恶之故,心中好奇,自己从树丛中走了出来,目光一瞥,见那老僧,面目平常,袈裟灰败,可目光灼灼,­精­神易显。

“姑姑,姑姑”三言两语见她极为亲近,均奔了上来。

那老僧纹丝不动,只看了她一眼,笑意渐深,开口道“老衲圆音,与这位姑娘见礼了。”他双掌微合,立时劈掌而来,凌厉无匹,落琴一惊,情急之下,脚步微踏,掌风顺颊而过,脚环而踢出,裙摆一荡,心中却惊,若不小心,那力袭来,脚骨关节非生生踢断不可。

这里还未回神,他那里第二招横扫又来,落琴心叫“不好”,颊边一片温风,一双有力的手拽着她,将其纳入身后,是无双。

“小徒礼数不周,大师见谅。”他洵洵儒雅,抬手相抵那圆音的掌风,劲力绵绵不绝,面上不惊,风姿不凡。

那圆音面­色­微变,立刻收了掌力,施礼道“今日终于得见先生,实乃老纳平生之幸。”

“先生他……他”三言两言欲上前说话,却被无双所阻,目光正­色­看着那圆音言道“看大师掌法,乃是城郭华清古刹一宗,听大师言谈,­操­的却是京都彭城口音,不管何地据此落霞山都有百里之遥,如此劳师动众,只为见区区在下一面,不知何故?”

圆音不答,目光瞥过落琴,既而正视无双 “先生果然名动天下,老衲的确是城郭华清寺的落座弟子,方才说了,法号上圆下音,方才不见先生一时情急,只能与先生高徒交手,只盼着先生能够现身一见,我有疑难,要先生不吝赐教才好。”

此时落琴再也按捺不住,走上前对着那圆音说“求教于人,必恭谨顺严,以显挚诚谦和,大师求人,便出如此狠招,倒也闻所未闻,莫非佛法无边,竟是这样渡人。”

这些讽刺挖苦的话听到圆音耳朵里倒也不恼,此时他笑意更浓,看着落琴说“有名师必有高徒,姑娘言辞咄咄,以为可以气得老衲出手,只怕我要让姑娘失望了。”

落琴心中一动,继续说道“大师出手在先,毫无礼数,自然也没有真心求教之意,难道我师傅还会乐意听你说话。”

“老衲正有把握,我想说的,自然是先生想要听的”

无双气韵自若泰山,丝毫不为他二人言语所扰,只谦和的说“既然大师有这样的把握,那我愿闻其详,大师请。”

“先生请”

“姑姑,那和尚……”

见无双与圆音走入草庐,落琴便召来三言两语,细细问了情况,也说了谷中的奇遇,隐去画像、牌位、机关之事不谈,着实让两个小童听得目瞪口呆,感叹之余,三个人怀抱一处,叹老天见怜,终有相见的一日。

圆音与无双谈了两个时辰,两语去倒茶,见二人面­色­肃然,丝毫无玩笑悠闲之心,也不敢讪笑玩闹,走出来朝落琴点了点头,落琴不免好奇,也不敢去门扉偷听,只得先去换了那身衣裳,再作计较。

“圆音拜见玄机先生,方才多有得罪,请先生海涵。”圆音才一落座,便语出惊人。

“大师怕是认错人了,玄机子乃玄宗中人,不在落霞山。”无双丝毫不惊,淡淡回应。

圆音一笑,不露痕迹“玄机子天下闻名,可从来不曾露面,先生之才不亚于他,老纳我斗胆猜测,不知对否。”

“大师高人,只怕也有错的时候,无双不才,不敢污了玄机先生之名,大师来意如何,现在可说了吧。”

“好,言归正传,只望先生能救我古寺之危。”

面具

圆音正襟危坐,神­色­肃然,不复来时轻慢,先施礼后开言“华清寺千年古刹,虽称不上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却也是颇具盛名。一个月前,不知道是何人散布谣言,说失传已久的上古遗物——梅花落琴,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藏在我寺经阁之内,一时之间,人云亦云,更是传得煞有其事。”

无双听而不答,只提壶注了茶,圆音继续说“之后,一些不入流的江湖宵小,便每天上门滋事,说要查看经阁,先生知道,经阁乃我寺重地,平日里只有掌门方丈才可入内,我们自然不能答应。”

无双点了点头,这是武林规矩,也是华清寺的寺规,江湖上无人不知。

“我师兄为人耿介,放话说今日为了这些流言便要查看,若是明日,人人都要来看上一看,那我寺之名,岂不是荡然无存,为他此言,我寺上下纷纷叫好,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出去大战一番。”

“可掌门方丈有令,须按武林规矩,不可造次,一月来,上门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方丈迫于无奈,只能择了日子,破例打开经阁,亲自澄清。”

“方丈此法是最简单,最实在的,甚好。”无双将茶递给圆音,可那圆音无心饮茶,却也不能不接,长叹一声继续说道“那些所谓的武林人士,无人肯信眼前所见,只说我们惺惺作态,早将梅花落琴私下藏匿起来。

方丈见打开经阁尚不能了事,实无良策,便亲自下山请德高望重的晏九环晏盟主前来调解,众人均惧晏盟主威名,这才肯散去。

这一来一去,热闹了一月有余,终于换得了宁静,寺内众人均松了一口气,以为一切就可如此了结,却没有想到……”

圆音话未说完,无双已接了他的口“却没有想到,他们只是暂时作罢,随后又卷土重来,这次不再声势浩大,咄咄逼人,而是谨慎秘密,行­鸡­鸣狗盗之事。”无双立起身来,负手在后,与圆音对视。

那圆音一喜,神­色­中大有钦佩之意,只说道“先生真乃神人也,的确如此,寺内各院均遭了夜袭,人心惶惶之下,食不安,寝不稳。

我寺才觉事态严重,看来这谣言不仅仅是胡乱玩笑之言,怕是针对本寺而来,立时预布了各弟子,严加防范,这一来,倒也平静了一些时日。

直到半个月前的一夜,我大师兄圆恒当值,却闯进了一个黑衣人,那人翻遍经阁,还潜入掌门师叔内室,正欲离去,被我师兄撞见,激战一番,可怜我那师兄……待寺中众人发觉,大师兄气息全无,那黑衣人也不知所踪了。”圆音说得泪意纵横,久不能止。

无双眼神一暗,心中称奇,开口道“如此说来,那黑衣人不难想到。”

“先生何出此言?”圆音不解。

“我听闻圆恒大师,外号空空妙手,成名绝学修的是外家功夫,走刚猛一路,可那黑衣人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入寺查看,且能将大师杀害,单论这点,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江湖上成名人物数得上来的就这几人而已。”

无双用手拨弄竹窗,眼神落在窗外一处,淡淡一笑。

“先生说得不错,当时我们也这样想,可查看我师兄伤势,竟无一处外伤,更没有中毒的表象。”

“哦”无双回过头来,只看着圆音不语,那圆音从怀中揣出一物,用黑布包裹,待打开,银光熠熠,华盖满室,竟然是个­精­美绝伦的面具。“先生,请看,那黑衣人虽然厉害,可百密一疏,却也留下了东西,怕是与我师兄交手时,无意之中跌落,为怕师兄认得他,这才杀了我师兄灭口。”

无双拿过那面具,细细看来,它呈半面形,­色­泽溢美,本因沉重,可拿在手中,却轻如丝帛。

“都闻玄机先生­精­通天下利器之造,才特来此地,求教先生,大师兄死后,寺中更是慌乱,方丈实在不愿为了那些无稽之谈,让本寺成为风声鹤唳之地,这才让老纳走这一遭,希望玄机先生可救本寺一难。”圆音说来诚恳。

“我本不是玄机子,大师找错人了。”无双将那面具随手往桌上一丢,隐约听得有金石之音,挑了挑眉说。

却看到那圆音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之­色­,稍纵即逝。

“我以为先生爱好探寻天下奇事,也存有好生济世之德,自然肯出手相助。”圆音言语相激,聂无双却十分淡然“这面具的确不凡,用的是五­色­金帛,这金帛别处没有,只有回祁的仓玉山才可寻着,光有材料不成,还需要有能工巧匠,物难得,人更难得,这才是矜贵之处,大师千里迢迢来找我,确实让无双开了眼界,可我本闲人,武林中事与我无关,大师请回吧。”

“先生若拒绝,那本寺……”圆音欲言又止。

“大到朝廷,江湖,小到寺门,派别,即便是我这个小小草庐,岂能因为一个人或一件事,扰了根本,谣言止于智者,等大家寻无可寻了,自然就可以了结,圆恒大师遇难一事,无双也觉得惋惜,可说到求教,大师还是另请高明。”

那圆音讨了个没趣,面有难­色­,却也不好强求,只收了那面具,小心的放入怀中,起身行了礼,便要告辞。

无双并不挽留,只问了一句,言辞挚诚 “贵寺方丈登云大师,自来爱吃甘甜之食,可现下年事已高,无双奉劝还是少吃为妙。”

“多谢先生提醒,老纳一定转告掌门方丈。”圆音恭敬的施了礼,便下山而去,无双也不客气,命三言两语相送,自己则坐而不动,勾了勾嘴角,笑意在若有似无之间,无奈的说“他走了,你还不出来。”

“不好玩,每次都能知道。”落琴无奈的现了身,揉了揉跪久了的膝盖。

“真那么想听,以后让你伺候茶水,大大方方就好,何必那么辛苦。”他忍不住将落琴扶坐下来,轻轻帮她揉膝盖的酸处。

“若是大大方方,怕那和尚不肯说。”落琴与无双相视而笑,惑于那片刻之间的亲昵。

“师傅为什么要回绝,是不是那和尚说的都是谎话,师傅不信。”落琴借换衣服之名,早就躲在一旁,听来听去,觉得和尚说的离奇,十分有趣,却奇怪无双为什么要拒绝。

无双见她有疑,便和缓了手中的力气说“不假,都是真的。”

“那师傅为什么不去看看,那面具确实不凡”落琴稀罕那面具,十分­精­美。

“他并非真心求教,也不是华清寺的人,我为什么要帮他。”无双见她膝盖大好,便拉她坐下。

“啊,他是假的?”落琴有些诧异,立刻站了起来。

“月牙儿真想知道?”无双挑眉问她。

“当然,师傅请讲”无双停了停,见望着自己的明眸,清澈如水,心中一动便说道“华清寺的确发生了事端,他说得仔细,一字一句没有漏洞,可那面具却出卖了他。”

“那面具”落琴想起那面具来,神­色­微变。

“是,面具虽稀罕,但毕竟是害他师兄的贼人留下的,他本该深厌恶之,可我重重一摔,他反应奇怪,像是自己的宝贝,被别人作践了,可惜的紧。”

“对,师傅说得没错。”落琴想到细节,那圆音的确谨慎。

“除此之外,月牙儿可知,十年前,我曾跟随义父,见过那方丈登云,他修为已深,最不重口腹之欲,平日里清粥度日,从不吃甜食。”

“哦,所以,师傅早在他将面具拿出来的时候就怀疑他了,才将计就计,故意诓骗那和尚。”落琴理清头绪,便露出笑容。

“面具之事,我毕竟难以肯定,这才试试他,看来,我之前猜测的不错。”无双打开窗,任清风入室,气便舒爽。

“那和尚千里迢迢来此处,说了一堆假话,到底是为了什么?”落琴秀眉紧蹙,倒也有脱俗之姿,无双敲了敲她的头,便缓步而出“这些俗事,随他去吧。”

且说那圆音,也不沮丧,一路下山而去,无视山间美景,不久就到了平地婺河之边。

东流之水,汤汤之势,沉雁塔矗立而临,更得大气,含碧亭内一挺拔身影,端凝修长,想是等待已久。

圆音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少主久候,属下幸不辱命。”

那背影回过头来,俊容清朗,眉目深邃,别有一番孤傲之态,点头不语,像是等着圆音说话。”

“先生的徒儿,难得一见,真真的美人,且言辞犀利,见识广博。”

“哦”那人皱了皱眉头,显是想到什么不快之事,转而平复如常。

“属下用尽全力,试她三招,她步法­精­妙,可全无招术内力,自然是能躲不能攻。”

“看来聂无双信守承诺,诚不欺我。”那男子眼神闪烁。

“我按着少主所教尽数说了,先生深信不疑。”圆音颇为自得,能将聂无双蒙在鼓里,实为难得。

“你说聂无双不疑?”那男子挑眉见他,伸出手去,圆音知道意思,从怀中拿出那面具,恭恭敬敬的交于那男子手上。

“全信了,临下山时,还让我转告方丈,要少食甘甜之物。”

那男子一怔,嘴角轻轻勾起,回过头去,望着那山水丽­色­,叹气出声“好!聂无双,果然瞒不过他。

沉思片刻,他接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筒,上有飞鹰火漆,交于圆音手上“让火印堂堂主,飞鸽传书,你则立时去往通州,报于宗主知道。”

“属下领命,少主何时返回通州,若主上问起,属下也要有个交代。”圆音相询。

“我处理了手中琐事,自然会回去,宗主问起,实言就好。”圆音不敢再问,礼毕立行,转眼消失在视线之中。

那男子“嘘”了一声,从树荫中跑出一匹神骏黑马,飞扬之姿,看见他却极恭顺。

他拍了拍马背,一跃而上,回头望了望落霞山,清光笼罩,碧­色­横生,再不多看,姿态磊落潇洒,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

用膳时,无双只吃不语,显然怀有心事,不由得让落琴想起了竹舍之时,那寂静却温馨的场面来,露出淡淡一笑,却被无双见个正着。

“如果确实好笑,说出来和我一同高兴高兴。”落琴未想到无双会这样说,便点了点头,随后摇了摇头,他并不深究,放下碗筷,正­色­的说“月牙儿在此处,可有几年了。”

“十年”落琴答得肯定。

“十年了”无双言辞中有些失落,执筷默默用食,一边说“那日你向三言两语打听茶馆一事,可是真的想去。”

“我……”这本是开心快活的事,可为什么经他说来,却这般勉强,落琴怔了怔答道“我自当随着师傅,师傅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徒弟总有满师的一日,怎么能永远跟着师傅。”无双温温一笑,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

“落琴无论去哪里,都只想和师傅在一起,永不分开。”落琴动容的说,那小小的脸因坚定而闪耀光彩,令人心折。

无双眉目含愁,只细细的打量她“好,该来的总需要来,我也想见命运的安排。”

落琴一脸茫然,今日的言语如此难懂,莫非因为那个老僧,心中一紧,弃了碗,走到无双身边拽着他的手说“师傅不可丢下落琴。”

像极了小时候,童言无忌,却那么真挚,无双自然的握过她的手,施了些力气 “放心,不会。”

变故

次日,落琴依然随无双学茶道之­精­,昨天的落落寡欢,已经烟消云散,学到正午,无双突然停了下来,极目望着远方,淡淡的说“该来了。”

落琴还没来得及询问,只听见半空啸声一过,一个黑影,回旋既而直落,落在了无双的掌中,落琴好奇之心大起,仔细去看,原是一只长着黑­色­羽毛的信鸽。

那鸽嘴略黄,落霞山之内鲜少能见,它盼顾有神,爪间缚有一卷,粗看之下倒是难以发现,无双将其取下,一放手,那鸽儿便展翅高飞,绕着她二人回旋,发出离离之音。

落琴莞尔开颜,击掌与鸽声相合,一人一鸽不亦悦乎。

无双看了纸笺,面­色­微微舒展,说道“月牙儿,还记得我义父和你师叔慎青成吗?”落琴点了点头,不免想起十年之前,眉头一攒。

“当年,为了避开战乱,修习天下经卷,我带着你一直隐居在落霞山上,和二个小童作伴,义父渐老,要我下山,他言辞向来清淡,今日如此恳切,自然有要事商量,我终不能如当年一样拂了他的好意。”

无双收好纸笺,将它放入怀中,落琴回忆默默,想起当年,自己紧拽着无双的衣角不放,死活都不愿随着那个什么师公和青成而去,青成有点薄怒,出口便说“这么别拗的小奴隶,何必理她。”

她哭不可止,青成作势便要出手,却被无双阻拦 “我的徒儿,你也敢打。”

从此之后,她生生的不肯放开手,无双是她唯一的依赖和浮木。

想到此处,落琴不禁走前一步,戚哀的问“师傅要走?”

“是,大楚西南,通州城,繁华不输京都,十年了,我们也该去看看。”无双说。

“我们……”落琴又惊又喜,回忆起那师公枯黄如槁的面孔,眼神疏离,还有师叔慎青成,冷冷的面目,小时候屡屡讽刺挖苦她,从来就不亲厚。

无双见她的模样,想起往事,不由好笑的说“你怕青成?”

“怕他,才不,鬼才怕他。”落琴连忙矢口否认。

“他­性­格虽冷,内心却是极热忱的,况且他是你是师叔,自然不会与你一般见识。”无双笑言。

“但愿如此”落琴心中一阵喜悦,江湖之远,只在三言两语的口中听说,虚无飘渺,而今却可以马上实现,怎能不让人欢喜雀跃。

“收拾行装,明日一早我们出发去通州。”

“那三言两语呢”

“我们两人赶路,本就不便,留下她们,也好照料草庐。”

“是,我这就去准备。”落琴欢欢喜喜的应允。

“先生不公道,我们也当随着先生、姑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三言有些不乐,两语更是一言不发。

“拜见师公,自然就回来了,左右不过几月,你们莫要生气了,师傅行事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听说通州繁华,我买些好看的好吃的,送来赠与你们。”落琴也不忍与她们分离,但是外面的世界自然吸引更大。

“多谢姑姑记挂,那我们就耐心等着你们回来。”两语心中不太乐意,也不像三言那么随兴,只正­色­的说“先生再三叮嘱,吩咐两语改了旧日的衣裳,姑姑此去怕再不能女装示人了。”

落琴想了想,坐将下来,两语知意,遣三言回避,为落琴束发宽衣,乌发如瀑,缠绕起来,用青缎系成,那绸碧似水,揽镜自照,好一个俊秀的儿郎。

“姑姑打扮起来,不输先生分毫。”落琴听两语调笑,面上一羞,想起无双面目,心中一软,秋水盈盈,更添光华。

“可不知这般面貌,将来会托付何人?”两语的促狭之语,染红了落琴的素面,轻轻的“啐”了一口,却陷入了深思,举世遥遥,她不愿托付任何人,只在此,就好……就好。

“先生来了,你看姑姑这般可好”落琴一听无双前来,正要立起,却被他按住肩膀,铜镜里顿时出现了两个面庞。

无双眼眸似喜,却也泛起丝丝涟漪,突的笑了出声,消雪成春,笑声渐大,无力的坐于一旁。

“师傅笑我,是不是怪怪的”落琴诧异的问。

无双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好一个绝代的公子,你我二人前往通州,不知这一路上,我要帮你挡了多少爱慕的眼光,不知段兄你怎堪消受?”

“师傅,你”落琴明白过来,­色­如海棠,娇嗔追打,无双自持,从来不曾有这样的面貌,今天却像个淘气的孩子,一避之下,白衫微动,已跃步而出,青影翩翩,随之而去,抖落了满地笑声……

与三言两语作别,下山而去,依依难舍,草庐仍在,青山无暇,她终会再回来。

坐舟顺婺河而下,无处不新鲜,两岸青山暗移,流水倘倘,无双立于船头,白巾飞舞,身姿俊逸,神­色­安详,那柄潇湘吹出来的音,有欢愉之­色­,与美景恰融一片,让人欢欣难禁。

一曲终了,落琴忍不住抬起头与无双说话“本来觉得落霞山,是天下一等的美景,没想到这舟行过的山水,都如此难得。”

无双依着她而坐,拿过水注便饮“这不算什么,还有桃花江,得月楼,清风山,天下美景无数,看也看不尽。”

“师傅可有心中所愿。”落琴没由的一问。

无双怔了一怔,摇了摇头说“从来没有深想过,你呢?”

“我愿,畅游江山,赏遍美景,走遍天下,希望每日都高高兴兴的,不要有烦恼和忧愁。”

“好”无双深深看她,即便是男装飒爽,都无损她的清雅,举手投足之间,那纯真自然,才是最好的,那个日日依赖她的小童,美的让他无法逼视,可他……”

落琴船头船尾,走来走去,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热闹了半日,有点困乏了,靠着无双微微小憩。

呼吸微微,美景如画,美人如玉,无双一时感触,其实他心中所愿,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他可以,他能够,能够将时光永远停伫……

船行半月,已到楚郡,依照路程,需转而改为陆路,无双打发了船家,两人便踏足闹市之上。摊贩成集,商家似云,那楚郡号称西首第一都,可谓名副其实。

无双倒是没有惊奇之处,落琴却早已被繁华所迷,那一双妙目,不知该看向何方。

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女子妆阁的香粉云膏,描绘成画的纨扇,灯笼,还有信口说说,便可知道前世来生的布衣相士。就连贩瓜菜果蔬的,她都忍不住要看上一看。

鉴于二人都是男子身份,也不敢像山上一般,无拘的拉手,只一前一后,也不相去太远。

落琴的惊奇,羡慕均在脸面上,看得无双用竹笛轻轻敲打她的头,只低声说道“现在还算不得什么,到了通州,有你瞧的。”

落琴听说通州更好,满目的期待与盼望,引得无双微微一笑,温润如月。

他二人,衣衫虽不奢华,却难得的玉容脱俗,走在路上,极为显眼,引来众人纷纷注目,落琴倒也无拘,凡见人都存了三分笑意,只见着几个少女,羞红了脸面,想看偏又故作矜持。

“师傅,你看”落琴所指一处,乃是工吏衙门,此时,人山人海,聚成一团,她哪里忍得,拨开人群就往里钻。

刚近身,看的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一位老者,锦衣华服,不用看便是富贵奢华之人,偏偏狼狈不堪,哭得声震四方,地上还躺着一个姑娘,面目甚美,却苍白如纸,黑发散乱,一动也不动。

“我那可怜的女儿呀,这个杀千刀的­奸­人,我立誓,就算散尽家财,也要他血债血偿。“那老者说罢,旁边跪着的一位老­妇­,早哭得泣不成声,堪堪欲到。

众人议论纷纷,落琴看了看无双,见他摇了摇头,知他的意思,不可轻举妄动,但心中焦急,不求甚解,正在想处,那衙门大开,其间走出一名衙役,走上前无奈的说。

“贾老爷,哭也无用,这又不是第一起了,你家女儿到还算幸运,可怜那西郊刘老之女,至今都寻不得首级。”

“我们楚郡,本来太平,可眼下出了这等事,哪里还有女儿家晚上睡得着觉,听说那贼人只打黄花姑娘的主意,这下好了,无论是瞎子,瘸子,只要是个男子,但凡能娶,哪家不急着嫁姑娘,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人群中有一个人声说道。

那衙役叹了一口气说“老爷差了所有的人去捕,可那小贼偏生厉害,这一月了,别说抓着人,就连面都没见上。”

“那可怎么办呢”

“难道任由那宵小作乱。”

“可怜我家闺女,只得胡乱的找个男人嫁了。”人群议论纷纷。

落琴心中不忍,也不知如何是好,低身去搭那女子脉搏,气息断绝,早已经魂归九天,再细细看来,颈边红痕甚深,青丝之中隐有光亮,伸手去抚,竟然是一枚银针,从百汇|­茓­下,不似致命,看来有人曾经施以援手,搭救延命。

她小心翼翼的拔下那针,在阳光下闪耀刺目,众人一阵惊呼,那跪于地上的老人一愣,停了哭声说”这位小爷,这针……”

“难道不是你们寻来的医士,给这位姑娘看过病。”落琴问。

“发现之时,我家闺女已身亡,呼吸全无,找医士有何用。”老者垂头丧气的说。

“可这银针明明就是缓命之良方。”落琴越听越觉得奇怪。

“你可确定”老者紧紧地抓过她的手。

“当然可以”落琴站起身来,看了看那衙役便说“百汇|­茓­本来是人之根本,轻易不可施针,可那姑娘遭人掐指窒息,情形特别,一番刺激之下,自然可以缓命。”

“可贾姑娘被人发现之时,已没有了呼吸,而后日夜有人看着,谁能那么神通广大,接近她并进行救治,你这小哥不是诓人是什么。”衙役见落琴年纪轻轻,自然不信她。

这时,无双缓步而出,指了指那女子的尸首说“也不是没有可能,浅显的就有两点,其一是凶手先将人杀死,然后施救,其二,凶手杀人之后,还有旁人在场,在极短时间内救治,可惜这位姑娘受伤已重,回天乏术罢了。”

衙役见他风姿不凡,言谈甚雅,心下起了好感,但是身为公门中人,该用理据说话,忙驳道“这位爷说的其一,我看有悖常理,既然要救人,哪里还有先将人杀了再救的道理,其二更说不通,有人在旁施救,这人本领之高,看来不亚于那杀人者,却偏偏不加阻拦,做些无用之事,我好不明白。”

“天下之大,奇怪之事数不胜数,哪里只那么一桩,事实俱在眼前,差官大人不信,可召来名医一问便知。”无双回应。

那贾老爷,见落琴、无双说的言之有理,且气派端华,自然不像信口胡诌之人,当下便仿佛看见了希望,拉着落琴的衣袖说“二位大爷不是一般人,看在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上,求二位能够抓那小贼,为我女儿报仇,为我城死不瞑目的女子报仇呀。”

初见

“这位老爷你先起来说话,这忙我们是极愿帮的,只是我们路过此地,并非本城中人,就算有心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落琴不忍多见,只能劝慰道,可一双妙目却时不时地望向无双,似有祈求的意思。

无双知她善心大起,怕是非要将此事揽在身上,他本超脱之人,俗事是非从来不放在心上,可见那姑娘死状甚惨,也不免双眉微微一皱,心中也不愿落琴不快,伸出手去扶起那老者问“听闻楚郡民风甚好,是难得的繁华之都、商贾云集之所,却没有料到出了如此事端,老人家不妨起来将此事因果与我们说说。”

落琴见无双愿意Сhā手此事,心中欢喜,这厢忙不迭的点头,看着那老者大有怜悯安抚之意。

那老者听得明白,如蒙佳音,立时嘱咐衙役散了众人将无双、落琴请到自己府上。

贾府楼台亭阁,山水自成一体,可无人有心欣赏一二,穿过垂花门直接来到了书房。

“二位不是本城中人,自然不知道,上月是本城佳节也是本城乡绅敬财神赵公明之日,此乃一年一度的盛举,自然人多欢闹,一直闹到亥时方才散去。”贾老爷无心先客套风雅,便开门见山,说个大概。

“小女沉香平日待字闺中,轻易不得出门,因是特别之日,这才和夫人一起去花阁看灯,图个热闹有趣。

老夫那日回到府中,左等右候不见夫人和小女回来,心中焦急怕出了意外,便遣人去找,结果只找到我夫人一个,已吓得面无人­色­,言语不清。

我焦急小女的下落,连夜加派了人手几乎将本城翻了过来,终于在翌日找到了小女,可衣衫凌乱,她……她已经死了……”贾老爷说到此处,老泪纵横,原是人丁单薄,膝下犹虚,架不得突遭变故丧了骨­肉­至亲。

“从此之后,本城连连有少女失踪,现而今怕已有一、二十条人命了,那“玉蝴蝶”武功极好来去无踪,至今难擒。”贾老爷恨得咬牙切齿,丧女之痛,实非他这个垂朽老者所能承受。

“玉蝴蝶?”落琴有些不解,抬眼看了看无双。

无双俊容微红不免有些尴尬,知她心­性­自然,未通男女之事,十年都不曾下过落霞山,哪里知道江湖上凡是沾上蝴蝶这个名号,都是行­淫­人ℚi女的采花之事。

“你们怎知他的名号,难道每次行事,还留下印记不成?”无双反问。

贾老爷凄然“不错,他每次行事,都留下名号于女子的亵衣之上,殷红的蝴蝶显是处子之血”

他一番描述,无双心中已全然明白,落琴说尽了劝慰之言,并许诺与无双二人,在没有抓到那玉蝴蝶之前绝不离开楚郡,贾老爷这才收起悲伤之意,盼望无双、落琴在府中安顿下来。

落琴正欲答应,却见无双摇了摇手,想起自己男装身份,府中佣人仆役极多终究不便,推辞再三,那贾老爷也深知勉强不得,只安排了客栈让无双落琴住下。

黄昏已染,浸透照壁小楼,客栈名曰“酌意”不仅甚雅更难得是可以看见婺河下游,碧空千帆,山纵水横,景致不俗。

无双负手在后,沐浴在夕阳之下,有难言的高贵仪态,落琴见他沉默,不由的走过去说“师傅,可是气我,胡乱答应人家,白白耽误了行程。”

无双回过头,见她有些怯怯之态,可眼神中却坚定无比,自然一笑“耽误不了多少时日,从此处到通州,车路顺坦只需半月,只不过此事棘手,那玉蝴蝶到底意欲何为?还有那针究竟是谁施得?都很难说。”

“竟会难倒师傅。”落琴的天真无瑕引来无双一笑,转回头极目看着远方自语“师傅也是一般人罢了,你未免太高估我了。”

“在我心中无事可难倒师傅。”

“你来看”无双指着那婺河之水问“这河宽阔,有什么好处?”

“通商便利,四海通达,自然都是好处。”

“可坏处呢”她深思片刻,终摇摇头说“落琴不知”

“好处人人都可看见,可坏处却隐而不显,婺河每至秋季,暴雨繁盛,到了下游支流纵横,水流湍急,不知多少船家商者,葬身鱼腹,汛期时千里良田受灾,谷物尽数毁去,有利必然有弊。”无双叹道。

“原来如此,师傅要告诉落琴,世上之物不可以尽看表面,要究其深里才能明断是非,防微杜渐。”

他面上极喜,低头浅笑“冰雪聪明,不知道昔日谁人有福了”那话之后是淡淡的惆怅,沉默少刻。只回身坐于桌前拿茶来饮。

“好了,既然来到楚郡,就来说说此地的重要吧。”落琴听无双说话,双目盈盈以对“大楚京都彭城自然不必细述,通州仅次于它,可在西首首推楚郡,别无二处。

它东起苍澜山西接松岭,有千里连绵的山势为屏,且湖泊众多,物产丰富通商最益,朝廷从来看重,这才与三年前划于成王爷管辖。

那玉蝴蝶不过是个采花贼人,哪里不可去偏偏到此地来,屡屡犯案且如此高调,只怕不是寻常采花那么简单。”无双想得深远。

“难道他仗着武艺高强,无人能敌。”落琴不解。

“不会,就算是武林盟主晏九环怕也不敢如此自信,所以我看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无双断言。

“楚郡有什么好图谋的?何况也用不着作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落琴怜惜死了的贾小姐,更见不得白发人如此伤心。

“适才说过,成王爷乃一方诸侯,立下赫赫战功朝廷无法不器重,这个玉蝴蝶在霸王眼下动土,只怕打得是成王爷和朝廷的主意,杀些女子挑衅而已,只怕还有更多后着。”

“那不是还有女子要遇险?”

“若真要查,我们必先知道这些被害女子的身份,看看有何关联,还要搞清楚那贾小姐身上的银针是何人所施,这样才能把这个贼人给揪出来。”无双言辞虽淡,却有坚决之意。

落琴极喜,站起身来行了大礼“多谢师傅不怪,还陪着我,我自答应师傅,抓了那人就走再不惹事生非。”

无双见她欢喜,心中一窒,深知若不能将那玉蝴蝶绳之于法,怕她不会自愿离开,可自己的身份……

落琴一夜睡的极不安稳,晨光初现便缠着无双,问要从何处下手。

“为何这般着急,待月高夜深不就知道了。”无双有些好笑。

“晚上,师傅你的意思……”落琴见他已有部署,心中忐忑立刻散去,忙又问道“那白天我们去何处查访?”

无双见她无暇却不莽撞,起身推开窗户,往下一指“楚郡多的是好去处,既然来了,不可辜负佳肴美景,自然四处逛逛。”

落琴欣喜的点了点头,随着无双一路而出,走街过巷不久便来得婺水边一临水高楼。

“来雁阁”落琴仰起头念道。

“不错,北地大雁,到了冬季总要回来,一时飞翔于婺河之上,翔集成群,景致极为壮观。”落琴心向往之,脚步却不曾挪动分毫,无双轻轻推她便行“既然喜欢,还不快走。”

拾级而上,上庭豁然开朗,轩窗镂花,既有北地之分明立现,更有江南之细致隽淡,让人心神为之一舒。

眼见已无空位,听来倒也不甚喧哗,那店家从容迎上口齿伶俐“客人失礼了,只是小店早已满座,实在腾不出位置来,客人择日再来吧。”

无双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可落琴却极喜欢此处,拉着无双的衣袖,秀目一亮对着店家说“我们与他同坐。”

无双顺她所指,只见那座位依靠窗格视野开阔,方便远眺,尽然是此处最好的所在。

视线所及,那桌上还趴伏着一个男子,蓝衣粗布,身形修长,见不清面目,一副慵懒之姿,想是睡得正好。

“小爷见谅,这里已有了客人。”店家颇感棘手。

落琴走了过去,阳光微沁清风正好,那男子发丝轻舞呼吸微微,睡得正酣,低头闻得酒气袭人,香泽四溢,便笑道“正午未到就喝醉酒,倒是什么人都有,本来与人同坐自然要打个招呼,今天我看就不必了,师傅请。”恭敬中带着三分调皮之态,无双见她欢喜也不推辞,只落了座从这个视角看去,窗外美景更添。

店家见无纠纷吵闹,也乐见多几个客人,忙吩咐上了好酒好食。

“师傅饮酒”落琴为无双注满了酒杯,玉盏碧­色­,俨然有说不出的韵致,无双不由一赞“这梨花醇最好,香味不绝,却也不艳。”

她跟着饮尽,清淡如露顺喉而下,脸面微红染尽朱颜。桌台上,莲藕白玉,菜­色­翡翠,虾仁如脂,让人食指大动。

无双伸手轻击桌面,自成曲调,竟然是江南名乐—采莲子,他对音律可谓通绝,佐以美景悦人耳目。

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

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语调清朗,抑扬顿挫,高低之间极富感情,落琴想起贾小姐被杀一事不禁叹道“第一次跟随师傅远行,看见都是美的,善的,只希望能早点抓到那贼人,才能从容离开。”

无双正要作答,却见那沉睡的男子兀得抬起头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见了无双又见了落琴,伸了伸懒腰拿壶便饮,也不客气。

“你……”落琴见他无礼正要说话,无双已开口言道”这位兄弟,睡了那么久,岂非辜负这般美景。”

那男子笑而不答,举手束了束散乱之发,眼光往窗下望去,定于一处神­色­骤然一紧,暗地骂了一声“该死,真不让人清静。”

立时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微尘,向无双与落琴潇洒的施了一礼“今日之酒,他日一定奉还。”低沉悦耳的声音未绝,人已翩翩跃出窗口,翻身一折借力而下,身形稳稳落地。

落琴知这一招功夫,平沙落雁极为难得,便忍不住探出头去。

那男子回头一望,解颐浅笑,隽爽灿然,翩然而去……

夜探

层梯之上“蹭蹭蹭”的上得几个莽汉,无端扰了清雅,看了无双落琴便厉声一斥“看什么看,可见过一个男子,与你们一般大小。”

“未曾”无双举起酒杯,淡淡一酌,举止神情行然有度。

“大哥你看,那小子”其中一人声音嘶哑,让人不忍闻听。

为首的探窗一看,只见那方才消失的青年男子已躺于舟艘之上,侧帽斜盖,遮住了大半个面部,落琴再也忍不得,动容一悦,如此贪睡之人,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还不下去追,若让这小子跑了,看我不拆了你们的骨头”脚步之声零落,惹一片清尘,让人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不必担心,对付这几个人,他未免大材小用”无双举筷,吃得稳重。

“这人嗜睡,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人家。”落琴仿佛想到什么,目光随着看去,只见下面乱作一团,显是有人落了水。

那男子先前还在沉睡之中,只不过眨眼功夫,一个矫声,如鱼潜落底,映入碧波深处。

无双看落琴一派好奇之­色­,心中泛起宠溺之情,执筷与她挟菜,阳光透露,江风摇摇,一顿饭下来,更感楚郡人物风流,乃福地美乡。

若不是有那玉蝴蝶之事,此番心情更舒。

落琴心中终究记挂,收敛了游玩之心,早早的催促无双回了客栈,等待的夜似乎暗的特别慢,无双书卷在手,落琴却不停的来回踱步。

无双蹙起眉头,猛得拉着她的手,细腻如脂玉,心神微微一荡“还不坐下,要是没有耐心,怕是玉蝴蝶更不容易抓。”

“师傅,夜已黑透。”落琴意思分明,仿佛立刻就想出去。

“不成,非三更不可,贾府人多且杂,不可莽撞。”无双出言阻止,可手中的书卷却被落琴所夺。

她俏皮的摇了摇,跟着坐下“师傅行事高明,可我也要问个明白,贾老爷如此殷勤,青天白日的,我们尽可去看,为什么偏要暗中行事?”

无双正视看她,­唇­角一动“傻瓜,贾府正在丧中,贾小姐是女子怎么能轻易让我们验身而看,只能趁夜暗访,这才不会坏了礼数。”

梆子敲过三更,轻雾笼罩夜­色­,无双自嘲不是什么采花贼,无须更换夜行衣,便依然着白与落琴一前一后,闪入贾府,身法极其利落­干­净。

二人来过贾府,依稀记得粉壁墙围之后,俨然是一长亭架水,无双轻踮之下微漾波澜,托手为落琴借力,翻身而上,双双在黑瓦之上行走袍角翻飞。

少刻,无双步子一滞,示意越步而下,落琴这才想起,对面的槐树之隐,就是贾小姐沉香停尸之处。

二人翻身而下,打开木门,黑夜中“吱呀”作响听来十分清晰,无双率先入内,仅见一宽阔廊堂,交椅上座八宝作格,依稀放得不少珍品,堂前那一口沉棺,金丝楠木,虽然奢富,却有萧凉凄惨之意。

想那贾老爷富甲一方,膝下惟有一女,平素视之珍宝,即便是殁去也丝毫不曾怠慢,白发之人送黑发之人,人世惨事之绝也。

落琴立于一侧,无双已掀开棺木,轻点烛光用纱罩笼着,怕惊了府中之人,昏黄诡异,那贾沉香眼尤不能闭,红痕变­色­,出了片掌大的淤青,习医之人一看便知乃是尸体久置的缘故。

落琴第一次见死人,倒也不惧怕,掌灯持得极稳,无双翻看秀发之下,银针早被落琴拔出,当日所见,百汇|­茓­一力而下,手法­精­准无比,用意大胆,­精­通医理,自然是大胆心细之人所为。

他若是玉蝴蝶何必如此劳师动众,若不是,他究竟又是谁?疑团重重,尤其在这深夜,如此情境之下,贾沉香死不瞑目,尚美的脸庞仿佛流露悲郁沉晦,单薄之躯早冷,让人心为之一寒。

她亵衣尤在,无双记得贾老爷所说,细细看去,果然肋下有一处鲜红如血,那蝴蝶振翅欲飞,如沙漠之中的沙棘果,红的刺目。

查毕,无双率先吹熄了烛火,瞬间一片漆黑“看的清楚,我们走吧。”

落琴点了点头,二人盖好棺木,掩妥门户,按照来时返回,欲寻水路回去。

突然,沉重的气息夹杂着诡异的不安,突兀的介入,一个黑衣人迎面而来,见到无双落琴也是一愣,他身形宽阔,修长挺拔,自然不是女子。

黑衣人不持刀弄剑,只拿一柄香木,在星光下呈黑紫之­色­,无双落琴倒也不陌生,行医济世捣药的槌子。那男子将其往前一挑,双腿借曲杆之力,已欺身而来,无双推开落琴,拔竹笛与之纠缠,身形回转,借力打力。

那黑衣人脸布之上,一双眸子闪过异­色­,手却不停,连打带削,已抢得先机,无双见他沉着,丝毫不敢轻敌,反手往前胸一带,那男子敏捷,侧身屈肘,掌气一翻,无双轻拳一出,他连连退后数步,有点不信得摇摇头。

落琴心中紧张,正欲说话,却被那男子一把拉过,沉重的气息扑面而来,那香木只指着背上三大|­茓­道,落琴知道厉害,只需他稍稍一用力,自己小命自然休矣。

“还不快退后,莫要跟来否则他一定活不成。”那黑衣人的声音经过刻意掩饰,在暗夜中听不分明,无双心中一乱不敢再上前一步,

一番激斗,彼此实力看的分明,若论单打独斗百招之内难分伯仲,难道他就是玉蝴蝶,无双想及此处,心头颤动,紧紧的看着落琴,她素面泛白,身子更僵。

那香木在身后,透过衫薄更感微寒,无双还未说话,那黑衣人已着力扣着落琴的香肩,单薄纤瘦与男子自然有别,黑衣人“咦”了一声,轻轻的,因是寂静特别清晰分明。

“你莫伤她,否则你必然后悔”无双言辞厉害,不同于昔日的俊雅温润。

黑衣人眸光泛滥,抽手一拉,携着落琴已翩然跃下,无双那里肯依,紧紧相随,只见那人身形如同鬼魅,且丝毫不放松手中所制,无双碍于情势,也不敢再追,不过晃眼,那黑衣人带着落琴,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无双心中惊惧,他自小跟随义父,见惯了杀戮争斗,青成笑他说,看似有情偏偏无情,今日遇险,不在他身,而是落琴,这番感受生平未曾领受,慌乱沉滞,章法大乱。

此刻,他再不犹豫,从怀中取过潇湘,吹出惨淡之音,过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两个身影重重而来,无双行前,身影随后,脚步极快,丝毫不曾拉下,越过围墙,行入街角深处……

“少主”那两人穿着玄­色­长袍,上有暗­色­的鱼神之印,身高容貌无一不同,竟然是一对孪生子。

“去找”无双俊容清冷,收敛温润之态,从怀中揣出一柄轻扇,其中一人拿过展开看来,一个少女风姿天然,似笑浅娉,不是落琴是谁。

“属下知道,定将姑姑安全无恙的带回来。”两人一起说话,声调口气完全相同。

“我来之事不必声张,也不必告知秀水堂知道,今日与我交手的黑衣人,虽然不持兵器,招数另走偏锋,看得出与环月山庄脱不了­干­系。”

那两人均有讶­色­,一同道来仿佛约好一般“是晏九环?”

“晏九环一代宗师,岂能轻易出手,若是他,我今天哪里还有命在?”无双缓步而行,那两人拉开距离,神­色­极其恭谨。

“贾沉香早死,玉蝴蝶不碰死人,他自然不是采花贼,环月山庄的武功自成一派,看他身形步法气息纯正,不会年老,玉蝴蝶之事,不仅我们感兴趣,居然还惊动了环月山庄?”

“少主谨慎,我们叹服。”

“去吧,若有消息,立即通知于我。”

那黑衣人行过几街,来到城南山神庙之地,银杏古树下,拴了一匹瘦马,肢体不健脊骨微现。

他手中的香木依然持在落琴背上,下巴轻轻勾起,像是示意落琴自行爬上马去,落琴无奈翻身而上,那马极不配合,险些跌落下来,她惟有用手紧紧地拽着缰绳,脚勾起,姿态狼狈难看。

那黑衣人眸中带笑,毫不迟疑,翻身上马,扶正了她的身子,香木一打,那马疾驰而去。

落琴的背贴着那黑衣人的胸膛,感觉他心跳沉稳,双腿一夹马驰更快,落琴这才想起无双曾说过,西莫宝马,外表衰弱,确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他难道是玉蝴蝶?

想到此处她心中悲愤,身子一力挣脱,却被那黑衣人强行拉过“你疯了,要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却不暗哑,仿佛哪里听过。

“你杀人无数,鲜血累累,你是玉蝴蝶。”落琴扭动着身子,大声怒斥。

那黑衣人身子一僵,后微微抖动,终忍不住大笑出声,极爽朗无拘,与她贴得更紧,手上带力将落琴倾于一侧,落琴从不曾骑马,那里会驭马之术,眼看就要翻落马去,心中一叹,素面苍白,却也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你也知道害怕”他言语调侃,却也无害。说话间猛得拉回她,缰绳一松,马颇具灵­性­,慢慢放缓了速度。

黑衣人从上附看落琴容貌,皎洁胜月,别有秋雅,嘴却倔强的紧抿,心中暗想,这个小哥竟然别样的妩媚。

疑惑深重,当下便伸手往她当胸抓去,落琴一惊,转身一避,因在马上,不得施展,硬生生的扑进他怀里,光洁的下巴抵着他的黑衣,这一番仓惶失措被他看在眼中,再也忍不得,只笑得弯了头。

气息与她纠缠,少了凌厉敌对,多了一份难言之感,让人心绪不安。

他低低的说“有意思,有意思。”再也不想掩饰,只扯落了脸面上的黑布,露出清俊之容,捎带三分慵懒之­色­,竟然是来雁阁同桌的嗜睡男子。

浪子

“竟然是你,那些女子与你没有仇怨,为什么要伤她们。”来雁阁初次见他,以为他莽撞无拘,轻漫却不粗鄙,那里知道他就是自己和师傅终日里恨不能处之而后快的玉蝴蝶。

那男子脸一变,这才明白落琴方才说的绝非玩笑之言,笑又泛滥,胸腹之间微微颤动“你以为我是采花贼?”

“如果不是,你何必深夜去贾府?”落琴问。

“深夜去贾府的就是采花贼,那你们自然也是。”落琴知他言下之意说得是自己与无双,生生的挣了身子,不想与他共乘一骑。可一低头便见他那勒着缰绳的手,捣药用的香木,心中灵光一现,那疑惑呼之欲出,他若不是玉蝴蝶那必然就是银针的主人。

不敢随意再说,一时少了言语,那男子低下头,微闻得暗香缕缕,心中滑过极舒畅之感“怎么了,哑巴了,还是你身边那小子,确是采花贼人。”

“你”落琴听他出言不逊,开口辱及无双,却要比说自己千般不是还要难过上百倍,奈何力不及他,毫不迟疑张口就咬,他的手面,顿时有了清晰的齿痕。

那男子吃痛,紧勒了缰绳,伸手便要打,迎面的素白之容,清光泛泛,心头没得一软,手立时垂了下来,换上一脸狡黠之­色­“你那么紧张,他是你男人?”

“不许你辱我师傅。”落琴一时气结,朱颜微赤。

“原来是师傅,好!好的很!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回去。”落琴扭动身子,死命挣扎,他揽紧了她,还是笑,总也不绝,眸子如暗夜中明亮的星光。

“我的赤兔,不带女子,你是第一个。”他得意的拍了拍马背,用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笑道“你可要坐好了。”

香木紧拍,马仰天成啸四蹄飞舞,撒腿快奔,他­操­持缰绳,弓身将落琴纳入怀中,风刺刺的吹过面颊,景物后移,瞬间行过数里。

驭马急驰,夜风紧凉,出了外城,隐约可见的官道,缰绳急转,马蹄已踏上荒草纵横,风声萧萧,眼前一片空阑,婺河支流—碧水,在星空下泛着繁紫颜­色­。

那男子一跃而下,将手递给落琴,她从马上见去,柔和之­色­溢满了他的面部,身姿朗朗,实不能与采花贼联想到一处。

“你不下来,是不是等着我亲自抱你。”他那玩笑之言,说得漫不经心,落琴知他敢作敢为,立刻滑身下马,腰间的一柄短刃是十岁那年无双所赠,必要之时尽可派上用场。

他见她如此戒备,倒也不理,转过身将“赤兔”缚于枝­干­之上,随意得从怀中揣出一颗糖丸,喂在它嘴中,那“赤兔”喷哼了一股热气,抖了抖马鬃,自得悠闲。

天际微有灰白,碧如水夜云清,落琴隐约想起一句诗句,西风古道瘦马,倒也应景,在此情境之下,方才的那份疑惑敌对,象是融化在风中,一片空寂­干­净。

他掬水抹了抹脸颊,眉目更加清明,待回头时爽朗一笑,朝远处指了指,落琴随着看去,一叶扁舟野渡自横。

“跟我来,必然有你想知道的。”他纵身一跃,人已经在舟上,环手在胸,好笑的见她。

不知是哪句打动了她,也或许此时景致惑人,她竟不犹豫,踏水而过,长袍回转,似青莲生花。

“好俊的轻功,是那小子教你的?”他赞道,浓眉一挑,竟然比初见之时多了几分成熟轩昂之气。

“不许你这小子,那小子的叫唤,他是我师傅。”落琴气他口不择言,再也顾不得,左足踢去,却被他轻易一避“他教你武功,却没有教你怎么做个大家闺秀,如此野蛮将来如何嫁得出去。”

落琴取过腰间刀刃,向他一挥,立刻被他生生擒了纤臂。“你放开”用脚去踩,他反身一推,姿态更妙“不放”

“你无耻”落琴气结。

“已经被认作采花贼了,便有多无耻就多无耻。”那男子欺身而上,眼看就要碰着她的纤腰。

落琴倒抽一口气,后悔之意大生,为什么要上船来,闭上双目不敢去看,过了良久,睁开眼来,见他双眸熠熠,深邃的看着她。

“进来”那男子率先开口,朝落琴招了招手,自己则弓身入了船。那扁舟的仓,按江南时兴的画舫样式,却简单粗陋的多,窄窄一室,只可容纳两人而已。

“楚郡一景,最好就是这个时辰,朝阳初升三江汇流,可遇不可求,你可愿陪我欣赏一二?”他似是询问,言语却异常肯定。走出舱去,把手摇橹,舟顺水而行,离岸越来越远……

“那马”落琴不自觉的随他出去,回头望向堤岸,不禁惋惜那匹好马。

“赤兔得来不易,为了它我和我兄弟不肯相让,要不是父亲说比武胜者可得,它还未必是我的。”他身姿略动,臂强舟稳,摇动间,头巾合着黑衫飞舞,有潇洒广逸之态。

“那你还舍得”落琴奇道。

“不舍得又如何,千金散尽还复来,不如今日散发弄扁舟。”

折腾了几个时辰,天已微亮,昼夜交替的美景,从舟上看却是最佳,落琴第二次见他,便可知他自然随兴,倒也不想在此事上纠缠,只微微可惜的望着渐渐远去的水岸,好一匹千里良驹。

他弃了橹依靠她坐着,懒散对人,随手拿来酒注便饮,饮罢,用手轻轻的抹了抹嘴,笑意更盛,挑了挑眉说“你看,朝阳起了”

落琴的心渐渐放松在那一抹霞­色­中,彤红碎金,灿烂成锦,映照碧­色­清湖,言辞难诉的蓬勃之意,舟染了­色­,人染了­色­,直到全部升起,耀照天地。

她轻吁了一口气,见他深深地看着自己,方觉不妥,低下头摆弄腰间玉佩,青荷莲子是无双所赠,这才想起,一夜不见,无双不知该如何挂念自己?

那男子将落琴的神思恍惚看在眼里,突然猛地拽着她的手施了力气,有些吃痛“和我看景,莫要想别的。”

“我要回去”落琴觉得气氛怪异,不想在呆,心中牵挂无双的意思更浓。

“婺河最清,人说水清则无鱼,可梭鱼味美,天下一绝。”那男子也不放手,只顾自己说话。

“我要回去”

“除了鱼,还有青莲子,与百合同炒香味可溢满整整一楼,你吃了永远不会忘记。”

“我要回去”

“若是你爱喝茶,也绝不能错过楚郡的珠碧。”

“你放我回去”落琴越是焦急,他越是闲散,笑意渐渐扩大,起身拉着她一并纵入水波之中。

落琴惊呼,几个回身待抬起头来,只觉腰间炙热,他紧紧地搂着自己,两人贴的极近,呼吸就在颊边,水波顺着发际点点滴落。

她这番头巾早落,秀发湿漉漉的委在肩头,见之稚弱清雅,惹他看得移不开眼睛,怔怔的说“我是冷临风,你记得,不许忘记。”

回到舟上,无人说话,冷临风一言不发似在沉思,落琴又羞又窘,他一身正气,行事却带着三分邪气,让人不解。

“你们去贾府做什么”他第一次说了正经话,倒是让落琴一愣“去查玉蝴蝶”说罢紧紧的看着他,他嘴角一抿,面上一肃。

“我找了他一个月,始终没有所获,就凭你们?”冷临风说。

“你究竟是谁?”落琴问。

“我是冷临风,一个好管闲事之人。”

“那银针是你的”落琴又问。

“是又如何,毕竟救不了她们的命,徒劳罢了,那贼人武功高强,轻功妙绝天下,这一月来屡次交手,没有占过半分便宜。”他说话毫不沮丧,那与生俱来的自信竟也不能掩。

“那我……我错怪你了,对不住”想到前番一口认定他是采花贼,落琴心中倒也有些歉疚。

“做贼的哪里肯承认自己就是贼,你毫无江湖经验,怪不得那小子仿佛看着宝贝一样护着你。”冷临风话锋一转,似有调侃。

“你”

“他武艺高强气质卓然,难怪你也护着他。”落琴双目一翻,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这个男人总能撩起她心中之火,轻拳已经拔出,眼看就要依着那俊脸揍下去。

冷临风抬手一挡,正­色­且带有丝丝的眩惑“你从哪里来,叫什么?”

落琴被他一搅,心神大乱,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他可谓天下第一“我不会告诉你”

“说吧”

“没有说的必要”

“我有计策可以擒到那玉蝴蝶,用来交换你的名字。” 落琴被他说的心中一动,手缓缓地放了下去,极不情愿的说“落琴,段落琴。”

“落琴,好名字”他眼中闪过异­色­,与她拉开距离,持橹轻徭,反复念诵了几遍,对着那碧湖大喊了几声。

“你要做什么……你”落琴慌忙起身捂着他的嘴,再也不想让他开口。他顺势搂过她的腰,一手掌橹而行,落琴慌而急避,却被他所制,分毫难动。

“傻丫头,以后记得,若要与人交换条件,自然不能失了先机,你什么都说了,要是我不说,你要如何是好?”冷临风越来越觉得有趣,将手揽紧。

“你无耻,你无耻”

“是,我无耻,看来你师傅教的不好,以后还是跟着我,一辈子,永远不分开。”说出这话,连冷临风自己都微微一怔。

“你做梦,我永远不会离开我师傅。”他手上一僵,却又用力更紧,偎贴在落琴耳际,浅浅的说“你不信?那我们走着瞧。”

冷临风虽大力抱着她,那橹却更直更稳,舟在行进,阳光正满,风力添足,回顾碧­色­不绝,青山猿声轻唳,那一首楚歌,从他口中唱出,豪情横生。

“我志比天高,却也惊殊­色­,巍巍一股英雄气,踏遍青山无悔,流水虽无情,也随落花转……巍巍一股英雄气,踏遍青山无悔。

青成

日正午后难有舒爽,冷临风悠然自得的取鱼叉来捕鱼,手法极稳,眼力­精­准,碧湖之上染了腥红,一层朱一层碧,凄艳绝美的让人有些不忍。

“若是你不吃,何必如此。”落琴身子早已­干­爽,头巾不知跌落何处,只能散着发,仰起头看着他。

“梭鱼味美,却还有另一个功效,胆囊中的胆汁是去毒之物,采集起来,可配置成丸。”冷临风也不回头,淡淡应道。

落琴想起他为贾沉香施针的手法来,心中涌起佩服之情,他的背影俊伟,虽多戏言狂语,可终究还是一个君子,这一日一夜来,好感倍增,仿佛相交多年。

冷临风放下鱼叉,转身见她,双眉微蹙,却没有沮丧之意,知她神游外物,不免又兴嘲弄玩笑之心“你看我看得目不转睛,可是看上我了?”

落琴薄脸微晶,收回眼光,轻轻地“啐”了一声,起身走入船舱。

不多时,她从冷临风放得七零八落的罐子中取来一个,艳阳下,纤纤素手洒了下去,那梭鱼敏捷,争相来食,黑影绰绰,竟然聚集了数十条之多。

冷临风索­性­踢开鱼叉,环手见她,到也沉着不问。

那些梭鱼虽吃的欢畅,不过少刻均翻了鱼肚,在水波中飘荡,落琴拿过渔网尽数网来,一尾一尾的放入鱼篓中说“罐子中是芙芷,寻常草药而已,但是却能毒鱼,你手法虽好实在麻烦,现在可方便的多。”

冷临风笑意渐浓,露出顽皮之态,竟鼓起掌来“好,好,极好,你果然是个宝,看来教你的那小子不凡,可以算是我的劲敌。”他言语中略有深意,落琴到也听不明白,只道他与无双交手,彼此不分轩轾罢了。

“嘶”的一声,划破宁静,他从衣衫之上扯落一连布条,将身依靠过去,落琴以为他又要轻薄,回身一避,却被他所阻,俊脸渐渐放大,与她四目相对。

“别动”声音低沉含蓄泛滥别样温柔,他用手拢起她的秀发束而成髻,那布条全当发带缠绕于青丝之间,收拾停当,手却顺着脸颊滑下,细腻隽好的触感,令他心中微微一荡。

落琴用手一推有些不自然,那么多年来,除了无双她第一次与男子亲近,虽谈不上反感,却也不甚愿意。

冷临风脸面微微一变,又将那抹笑意挂在脸上,正要开口说话,忽听空中一声清唳,似有异动。

他急步将落琴纳入怀中,起身飞旋腾空踏水而行,脚一落地,回头去看,果然那叶扁舟早已翻转,渐而没入湖中。

“呀”落琴惊呼出声,那冷临风到也丝毫不乱,快步奔入繁林深处,后首脚步从从,似有千军万马,空中有清声呼喝而过,只觉来人四面八方,铺天盖地。

阳光透过繁枝而下,斑驳光离让人目眩,前首一人黑袍翻飞,神鱼图腾肃艳诡异,持一柄鱼叉,显然又与平时捕鱼所用的不同。

前有来人,冷临风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后首也是一人,着同样的黑袍,持一样的兵器,容貌神情与前面那个一模一样。

“看你往哪里去,还不快把那姑娘交出来。”前面那人声音略鼓,鱼叉在斑驳的阳光中闪过清光,那碧蓝隐见,原来还是个淬了剧毒的物器。

“不交如何,交又如何”冷临风将落琴掩在身后,视敌若等闲一般。

这次后首的那个先开了言“交了,剜了你的双目也就罢了,不交,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冷临风回头看着落琴,手环得生紧,挑眉问道“丫头,你可愿随他们而去?”

落琴见这二人声音相貌均一模一样本存有好笑之心,但是如此情势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自然的摇了摇头。

冷临风含笑的看着她,丝毫不将这二人放在眼里,仿佛天地间就落琴一人罢了,拉着她的手,依然生紧,对着那二人朗声道“你们都听到了,我家娘子说她不愿意,我冷临风谁的话都不愿听,只听她的。”

“你”落琴气他到了此时还要口不择言,怒目而视。那两个黑衣人见他如此狂放,便二话不说,急步而上,冷临风拉落琴一转,脸面在阳光下散出得意之­色­“我的好娘子,今日让我们并肩作战。”

“你无耻,谁是你的娘……”话还没有说完,他已将她一带,挥袖成霞,朝左首的黑衣男子袭去,一招既罢,腰间一紧,他带力之下,她不得不踢出左脚,生生的踢中了右首黑衣人的左环|­茓­。

冷临风笑意不减,豪气大增,身姿动作利落潇洒;落琴有苦难诉,只能随他着力,却也有飘逸清雅之态。

那两个黑衣人见到落琴,倒也忌惮,浑身之力都不敢尽出,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冷临风把握良机,轻喝一声,香木直直而出,轻拉落琴,一跃身,已在古树之上,倒也不管树下二人,只柔声问道“娘子,可安好?”

落琴伸足踢他,怒道“你再胡说,我剪了你的舌头。”他一时不防,直直的跌落在地。

落琴见他狼狈,倒也不想真得就那么伤他,忍不住大声问道“你……你怎么样。”

冷临风俯身在地,一动不动。落琴眼看那两个黑衣人走将过去,心中一紧,娇声而下,只看着那两人说“你们不可伤他。”

“属下遵命”那二人见落琴呵斥,也不敢上前,拱手立于一旁。

“你们胡说什么,我哪里来的你们两个属下”落琴满腹狐疑,心内极担心冷临风,忙俯下身去,搭他脉息,手腕骤然一紧,已被他反手握住,他缓缓地起身,面上有哀怨之­色­对着落琴说“娘子虽然心狠,可终究还是舍不得我的。”

落琴见他如此调笑,心中又急又气,另一掌就要落下,却又被他擒住,他衣衫翩飞,神情自若,甚是潇洒“若打骂代表情爱,娘子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小生我绝无二话。”

那原本还恭谨的二人,见落琴被擒,立时又扑身而上,快如闪电,冷临风心中一凛,面­色­不改,反手将落琴一揽,香木继而拍出,身形变换,香木圈圈相连,始终不绝。

“姑姑莫怕,属下定会救你”冷临风听二人言语,连手拍出,让人莫敢欺近,眼光却看着落琴,疑问脱口而出“他们唤你姑姑,你……你竟然是玄天宗门人?”说话间,落琴只觉他手力越来越大,忍受不得,清泪涓然“我不知道你胡说什么,什么玄天宗,他们是谁,我从来就不认得。”

手上痛楚渐渐散去,他疑虑顿去,柔和了神­色­,脚步却依然不停,香木之力看似简单,细细揣测倒也有千万种变化,环环相生。

身后突有凌厉之声,破空而来,冷临风听得,心中暗叫“不好”可脊背一刺,痛楚已泛滥周身,与之应战的二人目光定于身后一处,均收了兵刃。

落琴大惊,见鲜血尽染,回顾冷临风的神­色­倒也忍得。

身后涧溪处,一匹黑马盼顾有神,一过银光清闪,竟然是昔日在落霞山见过的面具,­精­美绝伦,只映忖着马上的男子更昂扬清冷。

他持一柄沉弓,弓弦微微颤抖,这才想起冷临风之伤,背后的箭没入肌理,伤及必深。

马上男子空拉弓弦,第二箭显然待发,落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毫不迟疑的挡在冷临风身前,急说道“不可伤他。”

马上男子轻“哼”一声,弯手取箭,搭在弦上,落琴知道此番断不能活命,闭上眼睛,等着那箭穿刺胸腹。

“少主不可”身后两个黑衣人急忙扑出,抢在落琴之前,落琴美目微张,不知这两个黑衣人为何会舍身救自己,脑中一片混沌,觉得敌友难分,匪夷所思之极。

马上男子显然一愣,手已垂下,面具依然耀目的让人睁不开眼。

冷临风闷哼了一声,伤口犹如火炙,见落琴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男子,倒也还能取笑一二,龇牙咧嘴的说“纵然他长得俊,娘子也不用看直了眼吧?”

听及此言,落琴恨不得将他弃之,再也不管,可一回头触及那双眸子,却也不忍。

双方僵持,落琴觉得此时良机,忙拉着冷临风,凌空起身,翩然而去。

那两个黑衣人见落琴脱险,心中放下大石,却也忐忑上前,施礼说“属下秀水堂门人祁明,祁畅参见少主,恭祝少主万安。”

马上男子将弓一扔,直丢在祁畅手中,祁畅臂力一软,这弓譬如黄金所制,沉重难握,一时不知是勉力拿着,还是扔于地上。

“你们竟敢阻拦我,他们什么人?”马上男子声音低沉,听来严肃。

“少主莫怪,属下方才鲁莽,那男子生死无妨,只因那女子杀不得,她……她是落霞山的琴姑姑。”

“哦”马上男子似信似疑,眸如深海,只望着方才落琴站立之处,瞬时用箭直指祁畅的眉心,只需一扫,立时可刺瞎了双目。

祁畅心中慌张,原是知道这位少主平素行事做人,自然没有像无双这般好商量。

“聂无双来了楚郡,因何我不知道?”马上男子问。

“无双少主来了楚郡,可那男子却挟了姑姑,这才派属下二人去找,特别吩咐不可惊动秀水堂一­干­人等。”

“那男人是环月山庄的,难道你们看不出来?”

祁明祁畅经他一说,细细回想冷临风的招数变换,虽然取香木而易兵刃,可却能从细微之处领略环月山庄的绝学,心中大骇,忙跪下身说“少主饶命,属下愚笨,属下愚笨,虽然无双少主曾提点我们,但……”

“司马素素是不是不曾教你们,凡是见了环月山庄的人都要存着十二万分的警惕?”

“司马堂主说过,此乃规矩。”祁明祁畅迫于压力,只觉头皮发麻,声音渐弱。

“起来,这次轻饶了你们,下次若犯,便是司马素素都保不住你们。”马上男子收起弓弦,持缰端正。

祁明祁畅听了此言,心中欢喜,抢步而上双双跪在马前“多谢少主不杀之恩,若有使得上属下的地方,愿为少主效犬马之劳。”

马上男子似不多笑,却也微微动了嘴角,沉声说“那聂无双连自己的徒弟都看不住,哪里配和我慎青成齐名。”双腿一夹驭马而去,身姿畅然,似又想到什么,回身过来朗声道。

“替我转告聂无双,五月重阳,我在通州等着他。”

患难

落琴与冷临风,一路前行,他受伤已深,面­色­苍白,如薄纸一般。

春雷骤响划破天际,雨斗大,倾盆落下。

雨水沿漏顺流而下,他身重难移,已支持不得,伤口血尽涌出,落琴紧看着他问“你别吓我,你如何?”

“放心,我死不了”冷临风淡淡的一笑,扯动­唇­角,似用了周身力气。

“他们必定追来,我们该去何处?”落琴不知那些人究竟是谁,只知那日圆音拿着面具来落霞山找无双,直觉上面具男子并非善类。

“城南五里有山神庙,去……”落琴听冷临风言语,咬了咬牙,拖他前行,雨蒙湿了脸面,越发的看不清前路。

冷临风抽手出来,放在­唇­边,嘘声一起,过了少刻,雨雾苍茫中响过马嘶之声。落琴仔细一看,这衰弱脊瘦,绝不起眼,竟然是先前弃了的赤兔惊喜道“它竟然……它竟然能回来。”

“它不是凡物,丢不了。”冷临风伸手示意落琴上马。

落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先将他托上,随着自己一跃而上,学他模样用双腿夹紧马肚,牢牢拽着缰绳,纤手一怕,赤兔踏足而去。

第一次骑马,是与他共乘一骑,今日他命悬一线,根本无法驾驭,只能靠她自己,手紧紧地环着冷临风的腰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死不得。

城南十里溪涧,流水潺潺,因降雨形成水帘,山神庙就在眼前,除了驭马就只有游水而过。

赤兔仿佛怕水停而不前,落琴一惊滑落马背,心中牵挂冷临风之伤,欲再爬上。

猛然起了一念,她用力将冷临风缓缓带下,拍了拍赤兔说“好赤兔快走,今番不能带着你,快走。”

赤兔极通灵­性­,四蹄轻踏,惊水波骤起,眷恋的看着他们,撒腿便奔,消失在雨幕之中。

冷临风紧闭双目,一动也不动,落琴知他受伤在前,淋雨在后,便是再强健之魄,也难支撑。咬了咬牙,将长袍掀起,袍角系在腰带之上,拂袖托他背部,欲踏水而过。

想那冷临风昂扬之姿,身高六尺有余,那里是个女子可以抬得的,可情急之下,落琴拼尽全身力气,能移动一分便移动一分,这一番施力早累得­精­疲力竭。

每走一步,水声渐大有惊雷布雨之势,无双曾说起,照这情形方圆之内必有瀑布。落琴思量,他已受伤,若顺瀑布而下必定不能活命,心中焦急,猛得记起书卷曾载水虽是绵绵之物,抽刀却不能断,那柔弱与刚强之间,本就玄妙。

落琴拿定主意,毫不迟疑将冷临风的腰带与自己的腰带紧紧地系于一处,潜身先走,逆着水流之势,稳稳的向前,虽更沉重勉力,至少不必涉险。

落琴全身湿尽,分不清楚是雨还是水,拉冷临风上岸,重重的跌坐在地,搭他的脉息短促而微细,心中一慌起身拉他,直到山神庙中,便觉全身早已虚脱,使不上力气。

她摸索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将清心丸塞入他的口中,他俯身向下,背上的箭刺目惊心,拔又不能,不拔又恐危及­性­命,落琴心乱如麻,取腰间那把短刃,将箭羽处割去只留箭镞,肌肤不泛黑紫,幸好无毒。

怕冷临风这般躺着又起伤寒,只能为他脱去已湿透的衣衫,上身­精­壮,­祼­埕而对,她手一颤,脸红透了,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只能闭上眼睛,伸手去摸,才一触到兀得收回,那温温热热的,竟然碰到了腰腹之处。

落琴一番心里争斗,叹了口气,顾不得男女之间本有大防,只快速的脱去他的湿衣,捡枯枝堆火。

星火噼剥,冷临风沉沉的喘息,意识不明断断续续地呓语,额头火烫,落琴摸遍自己衣衫,再也没有别的药物,想起他能施针通岐黄之术,心存侥幸的又寻遍了他的衣衫,除了一个玉佩,几两碎银,别无长物。

箭伤和伤寒本不是难事,外伤休养,内伤调息,她自然懂得几分,可那­射­箭之人天生神力,伤及深处,不比寻常内伤。

若她去采药或许还有可能救治,可她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在此处?

思来想去,却只能守着他无计可施,想到无双来,心中唏嘘,他可好?可曾挂念自己?那个戴面具的男子究竟是谁?难道真如那和尚所说,是他杀了华清寺的圆恒大师?

不知过了多久,冷临风悠悠转醒,双目半闭半睁,拉着落琴的手,气息微微 “别管我,你快跟那小子走。”

“不,我能救你,我一定能救你。”落琴说来动容,发自肺腑,冷临风一怔,微微的抬起手,去抚落琴的面容“傻丫头,我们相识尚浅,你何必陪着我一起死。”

“他们未必要我们死,若真要我们死,方才他不会不­射­第二箭。”

“你这样想,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的手段,我的招数来路他尽然知道,怎么可能放过我。”冷临风自然知道,方才那些都是玄天宗门人。

“我去找我师傅,他一定会救你。”落琴想起无双,知他不会见死不救。

“别去,你陪着我就好,玄天宗门人有何可惧,有何可惧?”冷临风说得重了,牵动胸腹,咳嗽几声,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落琴伸手,急急封了他几处|­茓­道,流血渐缓,将他的头支起,靠在自己的膝上坚定的说“我不会让你一人留下。”

冷临风紧紧的看着她,一番奔波,早已狼狈不堪,她脸面上黑一处,灰一处,可在他眼中,确是天下间最美的女人。看着看着,他心怀放宽,才觉得好累,枕着她的膝沉沉睡去。

醒来时,星光透过破瓦斜照下来,落琴正用布轻轻的擦拭他的伤口,火光下,她面容线条柔和生动,那份细致认真让他忘记了痛楚,忘了此番遭遇,她不知他在看她,似悔似怨神­色­极为不安,轻轻地叹了口气。

冷临风生­性­不拘万事皆不上心,到了今时今日,方才领略心中有人牵挂有多美好,伤口炙痛如火心中却无限甘美,那伤纵然不治又有何妨。

闭目回想先前所发生之事,那两个黑衣人叫她姑姑,可持弓之人却不认得她,连她也要一并杀之,不由自主喃喃的说“玄机能文,逍遥擅武,你都不认得?”

听冷临风突然开口,落琴喜不自胜,紧张的为他搭息看脉,明眸流转欢喜的说“你可好,若饿了,我取食给你吃。”

“你这副样子,真像我的小娘子。”冷临风见她忙碌,起身勉力坐起,心中复杂的说。

“你……还未大好,便来说这些疯话。”落琴本要举手打他,却也下不去手,纤手摆在空中,被冷临风拉过放在他心怀之上,落琴手一抖便要挣开,可他拽的紧丝毫不让。

“我虽不是什么英雄豪杰,却从不说假话,都是真的。”落琴心中一颤,见他双目紧闭,说的正­色­,不知是真是假。

“娘子若真想救我,可愿意为我跑一趟。”冷临风睁开双目,紧紧地看着她。

“我虽不是你娘子,但也曾生死与共,只要可以救你,再凶险困难我也愿去。”落琴说得清楚,这番言语自是她心中所想。

“去城中春风馆,找一个人,她……她叫雨桐,她的话可尽信。”

“春风馆?”

“是,小心行事,避开玄天宗门人,我在此处等你们来。”冷临风说话极累,落琴点了点头忽想到什么,立即问道“她不认识我,如何信我?”

冷临风的眼光直直落在一块玉佩之上,落琴见是方才找药的时候,找出来他的随身之物,心中明白,立时拿起,冷临风点了点头,算是肯定。

落琴伸手拉他至神龛之后,用芦苇将藏身之处垫至妥当,喂他喝从溪涧取来的清水,再服食清心丸一粒,仅仅这番折腾已累得自己薄汗微微。

冷临风心中怜惜,用尽全力环着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怀中,低低的说“今日唤你娘子本是玩笑之言,但愿有一日,可名正言顺……”

落琴自从与他相识,他时而正气,时而邪异,说得都是疯言疯语,毫无正经之言,可现下这句到像是发自肺腑,真诚恳切,心慌意乱之下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挣开身子不敢见他,低声问“要避开那些人,趁夜黑去正好,不知这个雨桐可是方便?”

冷临风知她似在逃避,脸泛红霞眸光不定,心中微觉失落,只淡淡的说“那个地方,原本就是要夜黑才能去得的。”

“好,我立时就去。”落琴殷殷叮嘱了几句,再反复查看,他的藏身之所除非细察,并不容易发现,这才放下心来走出山神庙。

此时山间景致悦人,夜空如洗,水得月光更添暖­色­,那鸟叫虫鸣之声经耳不觉,恬静祥和。

落琴心中焦急根本无心欣赏,提气直奔,待来到冷临风所说的春风馆,只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进去。

春风馆楼高三层,豪奢富贵,衣鬓生香,迎来送往,几个少女立于门前,玉臂香肩尽露,招揽来往的商贾。

落琴心中一恨,在落霞山之时也听三言两语偷偷说过,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这些场所­淫­秽不堪,当时倒也不以为意,今日看来,难以自处。

这个冷临风竟然让她来这种地方,她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走,可想起他的伤势,若再无地方好好休养,吃药施针,只怕便是侥幸能活,也只能终身卧床不起,想起之前与他相识种种,心中不忍。

无奈之下,整了整衣冠,男装虽在可早残破不堪,自己的脸只怕也是黑灰难辨,怀中没有银两,这个地方她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 思来想去,只能狠了狠心,借力一番,提气略动,人已在屋脊之上。

楼下欢闹,莺声燕语,抬头可见的朗月星光,落琴心中好笑,没想到她一个女子,也会做夜探青楼之事,只是那么多的香琦绣房,如何找到雨桐,她究竟是谁?

雨桐

带着几许疑问,踌躇难行,她不可现身却要尽快找到,冷临风在山神庙孤身一人,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凶险。

揭瓦去看,下处是一阁绣房,锦罗为帐芙蓉做被,烛光轻残。与耳边传来的歌舞之声格格不入,若不是她知道身处何地,怕以为是到了良家女子的绣房。

踮足而下身姿轻盈,落霞山高耸入云,她夜夜攀高轻功自然比一般人了得。

平视周遭比从上俯看更雅,大儒之书画,翠玉之摆设,安置的恰到好处,多一份则乱,减一份则缺。铜镜明晃,花钿收得合整。

楠木架上,叠着女子衣衫,大多是琦罗轻乔之类,华丽、雅致尽有,落琴侧耳去听走廊并无旁人,此时不出更待何时,一闪身,正要出去,隐约传来裙佩拂动之响,脚步声越来越多,簇拥而来。

心中一紧,寥寥一室,多的尽是书画摆设,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床侧之边有五斗花梨柜一个,她不及细想屈身而入,刚好容她避身,虚虚漏开一条满缝睁眼看去,房门果然大开。

三五个艳装女子,簇拥着一个身姿纤软的佳人,显是多喝了几杯,脚步凌乱五颠四倒,面目虽看不清楚,可裙袖生香风情别样。

那佳人被随着进来的三五个女子带到罗床之上,殷殷的嘱咐了几句,一窝蜂的走出了绣阁。

落琴微微动了动身子,准备趁她酒醉,快步离开,可那床中的女子竟然坐了起来。脚不浮身不移,稳稳的坐在铜镜之前,没有半点酒醉之意,揽镜自照淡淡一笑。

落琴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指微微颤抖,头险要碰到柜角,镜中的佳人阅美之姿,丰神俱艳,眼眉太过熟悉,竟然是已经死了的贾沉香。

不可能,她与无双一同验过她的尸首,尸斑早起,银针还是她亲手从百汇|­茓­拔出。

因要破玉蝴蝶之案,她对贾沉香容貌记得清楚,偶然想起还感叹她风华正茂,无端枉死,可现在这个女子与之一模一样,她究竟是谁?

重重疑问纷卷而来,落琴心中惊惧却也不敢挪动身子,若她发现,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已经死了的女子。

那女子击掌三声吹熄了烛火,室内一片漆黑,劲风略过,一个男子的声音突兀介入,清朗悦耳年纪应该尚轻。

“为何约到此处见面,你已经死了还要招摇过市,不怕惹人生疑。”男子声中多得是不悦情绪。

“俗话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集,放到了明处,更看不清楚了。”

落琴握手成拳,用无双平日所教,屏息而听,越来越心惊,她……她就是贾沉香。

“主子说,你做的不错,辛苦了。”

“多谢主子抬举,可惜了,大鱼落网了失了踪影。”

“放心,主子未雨绸缪,这次死不了下次一定没命,他绝不能活着回去。”

“这次若不是玄天宗的人来捣乱,他一定活不成。”

“玄天宗的人来的好,到时候这一身的脏水可以泼在他们身上,老爷子要怪,绝对怪不到我们头上。”

两个之间那份默契轻笑,在黑衣中听来越发的恐怖诡异。落琴心思大动,希望可以从方才几句言语中听出玄机,可想来想去,除了他们不是玄天宗门人之外,别无所获,至于老爷子是谁,他们要对付的大鱼是谁,根本无所知。

心跳沉沉只希望她们快走,自己可以出去。

那双男女似乎没有要走的念头,由站改为坐轻轻调笑起来,过了少刻喘息声四起,贾沉香压抑的叫唤,与那男子酣畅之声混于一处,落琴未经人事,倒也有羞涩之心,不想听却不得不听,心中将冷临风暗骂了千百次,捂住耳朵,薄面春红尽染。

“是谁?”

怕是微动出了声音,贾沉香警觉立刻起身,落琴紧紧握住短刃,看来今日能不能活着出去,还要看天命人事。

“姐姐,妈妈唤你过去,怕是来了贵客。”一个娇­嫩­的声音响起,听起来不会超过十岁。

落琴心中一松,那贾沉香回到“原来是你这小娘,回妈妈去,我立刻就过去。”

“姐姐私下藏了情哥哥,我会藏着掖着,怎么都不会说出去。”

“该死,抓着你非撕了你的嘴。”贾沉香穿衣暗自叮嘱那男子先走,便点灯饰容,掩了门袅娜而去。

落琴摸了摸脸颊之上,汗意微微,方才极为凶险,若是……不敢多想,欲推门而出,猛然光亮大起,她无所遁形敞露在外。

一个小女童,笑脸晏晏的看着她,声音极为清脆“还不出来,今天要不是我救你,你怕是难活了。”

落琴狼狈而出,她身高仅在自己的腰部,稚弱秀丽,一双眸子如珍玉一般,灵动非常。

她冲着落琴摇了摇手说“怎么了,你傻了。”

这才想起,她的声音……就是方才唤贾沉香出去之人,她竟然知道自己藏身此处,难道她小小年纪,竟然还是一个绝顶高手。

她自顾坐下,取茶壶来饮,紧紧的看着落琴,挑眉说“你到底是谁,看你一介儒生,要是找粉头大可从前门进来,何必躲在此处。”

“我……我……”从下山至今,疑惑不断变故重重,落琴见她虽然年幼,心计手段委实厉害,也不敢胡乱说来,心中揣测语不成句。

“你不说我可要大叫了”她一副幼童之态,洋洋得意,笃定落琴不敢造次。

“我来找雨桐,若小妹妹你知道,麻烦告知一二。”

“哦”她脸面一变,不复方才天真,已抢身过来轻声说“你找她什么事,你是谁?”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须见了她方能说。”那女童眉目一动,伸手如电,已点了落琴要|­茓­。

落琴心中一苦动不了分毫,看来冷临风说的没错,她没有江湖经验,连一个小女童都可以欺她。

女童也不闲着,将她全身翻了个遍,摸到前胸处脸­色­微微一变,倒也不说破,从暗袋处摸到那枚玉佩,轻“咦”了一声,出手便是一个耳光,只打得落琴头晕眼花。

“哪里偷来的?”

“这是所托之人的信物,不是偷的。”平白无故遭人一打,还是一个比三言两语还小的女童,心中委屈却也不得不说。

“他怎么了”女童紧声问。

落琴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雨桐,冷临风开始说来,她并没有细问,到了春风馆还以为雨桐是个风姿绰约的少女,哪里想到竟然是一个女童。

“他­性­命垂危,如果不救,怕不好了。”终于找到要找之人,心中一松,这一番言语说来,倒是真为冷临风着急揪心。

雨桐伸手解了她的|­茓­道,拉她手来,已跃门而出“死丫头,还不快带路,要是我师弟有什么闪失,我便要你陪葬。

“你师弟”落琴心中惊讶,但是紧跟着脚步不停,那冷临风看来已近二十,可她不过堪堪十岁光景,她竟然是他的师姐。

“他在何处?”落琴不敢不答“在城郊山神庙”

别看她年华虽小可轻功极好,落琴也不敢丢,提气紧跟,无双所教除了实用之外,还多加了一些虚招,女子走来如飞渡凌波,姿态虽妙,却远没有那雨桐行走的实用。

她瞧了她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花拳绣腿。”

落琴一时气结,讽刺她武功不济,自然就是讽刺无双,再说无双虽不曾教她武功,但是轻功还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今天遭受这番打击,倒也拿这个雨桐毫无办法。

她们二人,一番奔走,不觉已来到山神庙之处,夜风撩撩,星月淡淡,心头一松,若是冷临风能够得救,她纵是被这女童讽刺打骂那又如何。

溪涧边多了一个黑影,看来是毛­色­极好的黑马,与夜融为了一体,落琴猛然想起什么急步抢入庙中,那个持弓之人?绝伦面具?冷临风呢?

庙中果然无人,先前置放好的芦苇散乱满地,必是经过一番打斗,血痕累累,她心中一酸泪竟要夺眶而出,冷临风难道死了?那个面具男子究竟何处?

雨桐谨慎,奔出去看那黑马,沉弓在鞍还有残箭半筒,它摇晃马鬃,闲闲吃着夜草。

落琴正要察看一二,突的又一个耳光扇过来,那雨桐怒目而视“你这个死丫头,追他的人竟然是玄天宗门人,你为何让他一人独处?”

落琴辩无可辩,脸面火辣辣的疼,此时牵挂冷临风之情超过自身的委屈,不甘。也不理她,独身一人往丛林而去,只望侥幸还能寻到。

月光下,背影阔阔长身伟岸,面具之美比月光更华,他身后的长剑已然出鞘,持在手上冷冷的看着落琴说“你来晚了。”

落琴一伤,痛意泛滥,这个男子苦苦相逼,周身的杀意,她好恨,自己只会轻功,招式全无。

正要迎上前去,身后娇声一起夺步而出,朝慎青成攻去,是雨桐。

青成仍不出剑,伸足一踢,横臂一上,剑鞘直拍雨桐的面门,她胜在身形娇小,低头避过,拔下头上银錾,往青成下盘刺去。

青成随步而上只一踢,银錾往上一送,在月光下焕发银光,两人四手跃步去夺,暗中带力只轻轻一拍,落琴却见银錾竟直直往自己的双目刺来……

美人

白影一过广袖急挥,轻扬起一片香风,那自然的,淡蕴的,沁入心脾。落琴睁开了双目,月光下银錾直Сhā入土,镶缀微微的点动。

她还活着,而救她­性­命的确是个美人,清爽涓秀,宜浓宜淡。微微叹气一脸愁容,正视着青成俯身行礼“见过少主。”

惑于她举手投足无不恰到好处,乃上天眷顾之神奇,眼睛离不开分毫。可那青成却看都不看一眼。

“秀水堂办事不力,连个环月山庄的人都看不住,枉你身为堂主还敢出来见我。”

“属下失责,甘愿去宗主处受罚。”口气虽淡也颇忌惮,但终究是一堂之主,捎带着几分倔强,也尽融化在与身俱来的孱弱中。

听得分明,他们对答之间,透露着冷临风不在他们手中,若是如此他便有生还的希望,一时不顾竟奔至青成面前说“他还活着,你没杀了他。”

她似极喜,泪一半笑一半,紧紧地看着面具下那沉深似海的眸子,

青成心头微变,他成名已来,因行事对人从来严苛,无人敢这般直直的看着他,可她却豪无惧意?心中涌起厌烦,也不作答,越过她而去。

“你回来,我问你话呢,枉你是个堂堂男子,尽做些宵小无赖之事,若有本事单打独斗便好,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知他厉害,也不知那里涌上来的勇气,说得清清分明。

青成身形一顿,落琴咽了咽喉,只见那个美人无限怜惜的看着她,雨桐看了许久未发一言,此时也明眸带喜,仿佛在赞你的确有种。

挺了挺胸膛,人不由得退后一步,嘴却仍不可拉下“真真君子,海纳百川,若听不得忠言逆耳,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出来闯荡江湖,免得免得……”

青成回头望她,杀意顿现,落琴心中忐忑如沉鼓重重,见他缓步走来,只能默默退后,那双手紧紧拽着不知该放在何处。

妙目看向雨桐,有求救之意,那丫头置若罔闻,一副可笑之­色­环手打量着她。

退到无路可退,脊背抵着古桐,树­干­伟直,青成执剑直指她的眉心,沉沉的说“免得什么。”

“免得……免得……贻笑大方”

听她说完,那美人已抢身而上,轻袖一挥略开青成长剑,柔声说“她还年幼,少主不可与她计较。”

暗压害怕之情,见她弱质两次出手相救,听言语还是这个男子手下,那千万倍的惩罚不知要如何落在她的头上,于心不忍,抢声说。

“你与女子计较,看着就是卑鄙小人,今日狠话都是我说得,别祸及她人。”

他不看落琴,只看着那美人似有不信,毫不犹豫长剑一挥,落琴一惊,轻“呀”了一声,怜惜那美人的青丝竟然被生生削断,在夜风中飘曳。

“你”

“这是教训她以下犯上,不懂规矩。”他冷淡的说,不带一丝感情。

落琴再也忍不得,将­性­命安危置之脑后,冷临风受伤在前,那美人受辱在后,她一直对万物存有爱护怜悯之心,哪容旁人践踏,此时此刻,却觉得有生之年最恨之人莫过于他。

脚步一凌,欺身而上,这一退一进端凝自然,短刃握在手中,直直朝他刺去。

青成抬腿踢过,继而抓着她的手,剑鞘横扫,拍向落琴脸颊,落琴一时不避,眼看得便要吃苦。

他竟生生收了手,长剑回鞘,不过分秒之间,动作­干­净利落,挥洒自如。

背过身去看不出表情,踏足便走,背影在黑夜中别然挺拔,落琴一奇,他竟然就这样放过自己。

正在疑惑当头,想起什么来,抢步拦于青成之前“山神庙里的人现在何处?”

“我不知”

落琴哪里肯依,只拉着他的衣袖“他病势垂危,若不救治必死无疑,你怎么能罔顾他人­性­命。”

“不可”美人脸­色­不妥,开口阻止她。那雨桐倒也不拦,在旁说“丫头,我师弟­性­命因你而误,我打不过他,却治得了你,要是我师弟有什么闪失,我拿你陪葬。”

想起同马共骑,轻舟网鱼,冷临风是她出了落霞山第一个朋友,她怎么忍心他死,手越发拽的紧。

“他死与我何­干­。”

“你”挥拳往他身上打去,抵着强硬劲道全无,青成到也不拦,视若等闲,嘴角微微一动,拉着她的手一推“愚笨”。

身子一软,眼看就要倒地,被雨桐带起,她好笑看她,善意涌涌“好丫头,你果然心中有我师弟,也不枉他将玉佩给了你,从此之后,师姐也必护着你。”

这气氛怪异,眼前人等,正非正邪非邪,江湖果然险恶,她心中思念无双,也挂心冷临风,一时纷乱,涌上心头。

美人缓步而来,将她扶起,柔声说“姑姑莫怪,少主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从不说虚话,他说不知便是真的不知,姑姑若信的过属下,属下愿意护送姑姑。”

雨桐俏脸疑惑,看过那美人,也看看落琴,不由开口“她自称属下,叫你姑姑,原来你也是玄天宗门人?”

“我不认得……”话音未落,雨桐已当胸抓来,美人抬手一挡,劲力耗去几分,侧身俏立“我司马素素岂是好惹的。”

“我也不好惹”

雨桐见她挥袖成霞,知那软缎虽柔,也是厉害之器,不敢轻敌,轻握一端,与之回旋,她们一个长身玉立招式曼妙,一个小巧玲珑,实打实用,只过了百余招,也不分轩轾。

落琴见青成一动不动,急问到“她是你的属下,你居然不闻不问。”

“秀水堂的人要别人出手相助,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你果然冷血”

青成“哼”一声倒也不理。

她二人越斗越勇,裙衫如云,广袖生花,落琴心中焦急,不忍她们再缠斗下去,可自己毫无手段可施。

正在懊恼时,突然听得前处有凄绝之声,青成脸­色­微变,跃身而去,拆开她二人招数,说道“门人有难,你还不住手。”

司马素素收了云袖,显也听得声音,愁面含霜,回手拉着落琴要走,雨桐争先一步,已带着没入夜­色­之中。

“少主”素素似有不信,不敢正眼看他。

“先办正事”素素点了点头,紧跟在后,不敢再说。

街道人涌纷繁,雨桐反扣她的手腕推她前行,在外人看来确是她一介少年拉着稚龄妹子,走街行市,天伦恰恰。

黑衣见她,年华幼小,今日细细打量,她神­色­不像未足年岁,可身材奇短,竟然是天生的侏儒,心中惋惜说话倒也柔和了几分,便依着她,她说走遍走,歇便歇。

雨桐胃口极好,吃了这个尝那个,看着好玩之外倒也新鲜,流露出少女之态,像她初次来到楚郡一般。

遇客栈,便留下记号,弯弯斜斜的看不分明,落琴问起也一声不吭,只说起冷临风来,才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师弟为人极好,若不是他出面揽了当日之祸,只怕我……”

落琴有点好奇,张口一问“什么祸?”

她眼神幽幽,竟不抗拒“师傅幼女,要我照看,我见她喜欢戏耍,便带着登高爬低去树上捕蝉,可……可她竟摔下树去,请了医士来看说坏了筋骨,怕是终身走路都要微跛。”

“呀”落琴惋惜叹道。

“我当时心中害怕,师傅晚年极宠爱这个女儿,我派规矩严苛,只怕我断难活命,可师弟却挺身而出,说服小姐说了谎,并告知师傅是他所为,整整三年闭门思过,受尽了责骂。

想起冷临风的面目,如此轻狂不拘,却对这位师姐真心爱护,看来极重情谊,心中感动不已,可随即想起他生死未卜,祸福难料,没得又是一叹。

雨桐拿过手中绢帕,为她擦去脸庞上的污秽,只露出皓白如玉的肌肤来,面­色­带喜“你弄得这般脏我瞧不清楚,原来也是一个美人,我只盼尽快找到他,让你们早日完婚,了了他的一番心愿。”

“完婚”落琴心中一急开口道“你说什么,谁要与他完婚。”

手腕之力加重“怎么你要反悔,今生今世你休想另嫁他人。”

“我什么时候与他有过婚约?”

“我不管,师弟玉佩是他娘亲所留,从小到大从不离身,他曾说过只愿赠于心爱之人,他肯给你,自然要娶你,他愿意娶你,你必须要嫁。”

“不,你什么歪理,若是他赠于这个,再赠于那个,不是个个都要嫁他,你好不讲理。”

“我说了要嫁必然要嫁。”她嗓门不落,丝毫不让。

“我一生都要陪着我的师傅,我不嫁人。”

“你师傅是何人,好不野蛮,待我去会会他。”落琴想起自己言语,心中之意已明,她思念无双,她对无双……她居然……

雨桐见她面上微红,似在遥思,有欢喜也有无奈,心中明白,一身跃起,伸掌便要挥去

“你这丫头不识抬举,待我杀了你师傅,让你甘心情愿的陪着我师弟。”

街上人潮一动,马蹄声滚滚,远远而来,行人商贩无不退避三舍,雨桐身小一时不察,遭人一推,直直跌入落琴怀中,落琴举目望去,竟有一队兵勇疾驰而来。

逃婚

马是昂扬,肩胄铠甲生辉夺目,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粗豪跋扈,马鞭子挥下去烟土飞扬。

落琴眉头微微一皱,从马饰衣物上可看出是大楚的行军,可如此滋事扰民,绝非社稷之福。

“成王爷的二位贴身副将,怪不得如此气势,山高皇帝远,成王势大,自然张狂。”

“可不是,当年荡平西莫有功,可回祁久不能克,大楚不能统一华夏,不知他到底是有能还是无能。”

百姓言谈议论,落琴倒也不理,正想拉着雨桐离去。

随意一瞥,着实凶险,那奔马之处,一个孩童挣开娘亲的怀抱,竟然生生的往街中走去。

她毫不犹豫便要抢身而出,哪知雨桐天生大力,死死的怀抱着她,丝毫也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眼看就要卷入马蹄,她双目一闭,实在不忍,惊马嘶叫一起,孩童哭声不绝。

心中忐忑挣开眼,不知何故那中年男子已翻马在地,口中骂骂咧咧粗言秽语不绝。喜的是,孩童重新回到娘亲的怀抱,有惊无险。

“李将军莫怪,我也是为了救人罢了”

后首驭马而上的是一个少年将军,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谈笑间神­色­奇丽,竟是不可多得美少年。

落琴见他手中把玩着珍珠几粒,嘴角微微一动,想必那珍珠才是让那中年男子—李将军落马的罪魁祸首。

且不论他如何丰神玉貌,毕竟所见众人,无双,临风都俊朗难得,但凭他能救人­性­命有善良悲悯之心,也值得高看一眼。

那李将军像是极忌惮他,黑面微红已起身来,嗓音沉厚“好你个小晏,他日校场争锋,算是你欠哥哥我的。”

那美少年回顾一笑,拍马而去,朗声不绝“但凭将军说话,我绝不含糊。”

李将军见他行远,翻身上马随着绝尘而去……

眼看风波平息人群渐散,落琴也要离去,可那雨桐却紧紧地环着她的腰,埋首微颤,口中轻言“走了没有,他们走了没有?”

“早走了,你怎么了?”听落琴说这些人已走,她才敢抬起头来,望着远去的方向张望良久,轻轻地“啐”了一口说道“虚情假意,不是好人,不是好人。”

脸带着几分怨恨,那双小手还紧紧地按在落琴的腰际,仿佛一个孩童被人夺了好玩之物,好吃之食,这般别扭。

落琴轻笑出声“好了,好了,就算虚情假意,都依你。”

她立时推开一步,脸带狠­色­“什么就算,他就是,他就是,你是不是看他长得不错,看上他了?”

落琴不理她说的疯言疯语,无奈的走前一步,她已抢身而上,蹦跳起来“长得虽好,但口蜜腹剑,他连我师弟的手指头都比不上。”

“你如此恨他,难道认得他?”落琴不过随意一问,那雨桐却极紧张,张口就辩“认得他?怎么可能?不认得,不认得。”

“既然如此,你何必为了一个不认得的人这般的模样,冷大哥是好人,自然不是人人都比得上的。”

那雨桐听后极喜,拉着她的手亲昵的说“好丫头说得不错,有些东西外表虽好,却不是真正的好,师姐说话你可要牢记了。”

她往前一奔,竟然忘了挟制落琴,回眸一笑倒也秀丽,落琴心中微暖,她以师姐自居,他日无双知道不知要怎么个好笑法。”

想胡乱吃点东西,也不敢多费糜奢,那雨桐倒像是极有钱财,非拉落琴去吃喝不可,再三推辞实在拗不过她,硬生生的被她拖进酒楼一间。

店家见雨桐年幼,自然不把她放在眼中,只看着落琴说话。

落琴正想开口要些小食,她却大剌剌的开口说“先来“珠碧”一壶,今年采集最好,切莫添上陈茶,否则我拆了你的招牌。”

店家刚要反驳已被她所阻“我还没说完,婺河“白玉”一尾,不可太重,超过二斤不要,不可太轻,低于一斤的也不成,用百合、柚叶、碧荷、清醋蒸;芙蓉藕卷一份,我要看见糖是糖,藕是藕,芙蓉不可多,多了则抢了味道,添­色­而已……”

七七八八说了好几样,都是落琴闻所未闻之菜肴,临了她还得意的说“还要一壶酒,大楚一绝 “度春风”。

店家一愣一愣言语不清,定说这些东西大多不曾见过,姑娘还是另去别处。

雨桐拍案而起,正要与之纠缠,落琴却说“别闹了,冷大哥下落不明,我们该想法子,岂能在这里悠闲玩乐。”

她拍了拍脑袋,嘱咐店家随意取食,落座说“还是我弟妹想的周到,师弟生死未卜,我们岂能如此……”

欢喜立退换上哀容,面貌变化之快让落琴一愣,她望着窗外景致,闹市坊街,人流不绝,轻轻感叹“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帮着他逃婚出来,便是出来也不该来楚郡。”

“逃婚……”落琴看见雨桐脸上闪过懊恼之­色­,出口解释”弟妹莫怪,那亲他是不认得,什么见了鬼的千金,岂配得上我师弟。”

落琴想起与冷临风相处的点点滴滴,如此潇洒如风,倒也不像是为婚约所困之人。

淡淡一笑不以为意,相识虽浅情义却深,共度患难也算是缘,弟妹称呼不过雨桐玩笑罢了,她怎么会为他婚约在乎?

“那千金是回祁贵族,应约来楚怕是已在路上了,可绝想不到,新郎已人去楼空,气死他们最好。”

落琴看她,爱恨极为分明,说话爽气也算是个至诚的江湖儿女。

无双曾说,宁要真心一个,不取假意一箩,倒也欣赏见她。她与冷临风的感情不是姐弟却胜似姐弟,和她与无双一般,有相互依赖之情。

“我和师弟初来这里,本不过拜会旧友,他喜爱风雅之物,也说过楚郡物产颇丰人物俊秀,要不是如此,多逗留了几日,自然不会发现玉蝴蝶之事,让那婆娘给骗了。”

谈及玉蝴蝶忽然想起贾沉香来,心中疑惑不免问到“贾沉香依然活着,为什么贾老爷说她死了,为什么城中屡有少女出事,若那日春风馆中的人是真的,那尸首又是谁?”

雨桐饮尽盏中“珠碧”,神­色­一暗,轻声说。

“当日我和师弟泛舟回来,听闻城中有女子出事,师弟亲验了尸首,并非完璧,喉咙隐有掐痕,那女子死状甚惨,是遭人污辱后杀之;紧接着连连有女子出事,都是一样的情形,师弟便改了行程与我留在楚郡抓那贼人,几次暗访才有点痕迹。没想到那玉蝴蝶轻功极好,抓不得他,师弟无奈只能用“银针渡|­茓­”之法,救那些女子­性­命,但到底回天乏术。”

落琴听得认真,她也说得仔细“直到那日眼看着那贼人,掳了贾沉香去,师弟一路跟着,等赶到贾沉香已死,银针渡|­茓­也全然无效,师弟发誓,一日不除那贼人绝不会离开楚郡。”

“之后呢?”落琴紧问。

“我与师弟兵分两路,他继续查访,而我则留心城中还有什么女子,会是那贼人的目标,哪里知道竟然让我在城中卖胭脂花粉的地方碰到了贾沉香。”

雨桐从怀中取得一副薄绢示意落琴打开,落琴一看,贾沉香淡雅亭亭依树而立,她合上那薄绢沉吟片刻,仍没有丝毫头绪。

“我心中奇怪向店家打听,那老板说她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只不过是个有钱便可亲近的粉头,是春风馆的姑娘;我不敢轻举妄动,回去告诉师弟知道,他也觉得奇怪,正愁无计可施,可偏偏春风馆姑娘多,使唤人确少,我就进去做了丫鬟。”

落琴这才明白为什么那日她能在春风馆自由出入,无人见疑。

“进了春风馆才知道,她算不得花魁却也别有擅场,花名玲珑,为怕人有相似,到头来不过巧合,我特游说她去城中竹兰坊作画,等她满意走后,给了银两让店家再画了一幅。”

“是,想的极为周到”落琴感叹那日见到贾沉香后,也想到人有相似一说。

“取画之后,我便拿去给师弟察看,师弟便嘱咐我继续回去盯着,自己则去贾府再验尸首,谁知左等右等不见他来,却让你来带信……”

落琴见她哀伤,便将自己怎么与无双一同来到楚郡,发现贾沉香之死,因为碍于礼教这才深夜潜入贾府查验尸首,与冷临风遇见,被他所掳,后因遭秀水堂追杀,被青成之箭所伤一一说来。

当然冷临风对她玩笑调戏之言,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雨桐神­色­有善,拉着她的手说“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冒死相救,师弟怕早已不在人世了,玄天宗与我们自来不合,是人所共知的秘密,以后要是在遇见那小子,定要为我师弟报一箭之仇。”

“不知你有何打算,我终要找到师傅离开楚郡。”雨桐不理落琴说话,挟菜放在她碗中,眸中闪过一丝狡­色­。

“不知你师傅教过你没有,做人要善始善终,既然你也扯到这事之中,定要跟着我先找到师弟,后查清楚贾沉香玉蝴蝶之事才能离开。”

空空

“真要进去?”落琴看着雨桐,似有不信。

“自然,若不进去如何知道我师弟消息。”

夜阑深处,宅高院深,“广庭别院”斗大金字,自然是豪富之家。自打落琴答应雨桐,等找到冷临风,破了玉蝴蝶之案,在去往通州,随便沿途寻找无双。

那雨桐高兴之余仿佛极有把握,又要行夜探之事,她虽年岁长于落琴,因体貌似足孩童,落琴倒也心内复杂,不知该以姐姐视之,还是妹妹看待,只怕她有危险便紧紧跟着,不愿离开一步。

二人身影略动抢步而上,沿屋脊而走,可见青塘碧­色­,九曲回廊。

雨桐停下脚步,目光闪烁不由自主地言道“乖乖,怪不得说成王爷比皇帝老儿还要有钱,果然都是真的。”

“什么?”落琴脸­色­一变,来之前雨桐神神秘秘,只说今日夜探若有幸便可知道冷临风的下落,莫非这还是成王爷的府邸不成。

当下拉她要走,她扣着落琴双腕一把将她拉下,隐入梨枝尽处“丫头,你想死呀,这可是成王别院。”

“你不与我商量,本是寻人而已,何必惊动官府,成王爷牵动朝廷军政命脉,我们极有可能会被当作­奸­细,你……”

“原来你这丫头怕死”

“死又何惧,你可来过此处?”

雨桐妙目一动,轻说道“当然不曾”

“你”落琴心中一气不知该说什么,关于天下大势,文卷章集,她看过不少,虽无半点江湖经验,倒也明白知已知彼得要紧,眼见的雨桐笑若春风,明显就是一个孩童,她怎么能与她一起胡闹。

“莫急,莫急,要找到骆空空,还非来此地不可。”

“骆空空?何人?与冷大哥有何关系?”

“想知道,还不快跟来”见她移步身形已远,无奈之下只能紧步跟着,那雨桐倒也极有经验,走暗避明一路下来,倒也没有任何危险。

“丫头,我来问你,若你是这家主子,这陈年好酒,绝世佳酿你会藏于何处?”

落琴想了想说“自然是方便贮藏,也要方便取用。”

“对,不错不错”她笑颜如花,闪身入了四阁青房,炭火,煤灶,还有各式琳琅餐盏,从摆设来看竟然是一间厨房。

贫门小户不过尔尔,那成王奢富,连厨房都配有东西耳房,想是用来存放­干­货,米粮等杂物。

雨桐将其统统翻了一个遍,口中喃喃自语“怎么可能,这酒不放此处,放在何处呢?”

落琴见她冒了天大的危险,仿佛就是来找酒一般,不免好笑凑在她耳边轻说道“方便存贮的地方多的是,方便取用的地方也不少,但若真是绝世的好酒,自然不会放在这里,要是下人想随意取用,那不是防不胜防。”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眸光一动急着说“对,对,怎么你想得,我便想不得,那你说会放在何处?”

落琴想起无双饮酒,有前辈圣贤之风,得微醺读书卷,习画弹琴,更添雅意。

而成王征战多年,是习武之人,莫非……不禁说道“若我是成王便放于日日必去之所在,他年岁渐老,依然驰骋沙场,定是靠天天习武强身才可得……

“我明白了”她心中欢喜从不掩饰,不由分说拉着落琴就走。

跨过临波之廊,便来到一处空室,刀枪剑戟,盾矛羽箭,件件不是凡品,落琴不由感叹,成王别院已这般不同凡响,那京都彭城的成王府不知该是何等面貌。

跟着雨桐走入偏室,她果然喜的手舞足蹈,落琴急忙掩了她的口,怕惊动了府中之人。

眼光所及之处,四壁八宝格内,瓶瓶壶壶醇香流动,贴签上落笔清隽“一江月”、“花情”、“咏春”“雪冰醇”皆是闻名的美酒。

她闻了这瓶,看那壶,出手极是敏捷,最后把眼光只落在那“咏春”之上开口说“西莫亡国已久,“咏春”早已稀罕的成了上贡之物,成王敢克扣贡品,自然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不过有了这壶酒,自然就不怕骆空空这个老家伙不来。”

落琴正欲相问,已被她拉至一边,半人高的酒瓮正好掩着她二人,雨桐再不开口,用手在落琴掌中写道“事后定一一细述。”落琴点头不问,她更是一言不发。

时辰渐过,落琴不明所以未免憋气,正欲起身挪动一番,只听门外似有声响,虚开门户闪进一个身影。

那身影犹如一个圆球,说不好是走进来还是滚进来,拿了“咏春”叹了一声,声音倒是苍老,手中把玩片刻仿佛极舍不得,终耐不住拔盖便饮。

那雨桐见机不可待,抢身而出,一把抓向那人面部,那人吃痛,轻轻唤了两声。

落琴见雨桐得手,便立即划开手中照明之物,不禁莞尔。

那人是一位老者,身形犹如一个大球,憨态可掬,白须似雪正拽在雨桐手中,而他却牢牢地护着“咏春”仿佛那酒比­性­命还要紧百倍。

“玲珑娘子,原来是你,撒手撒手。”

“不撒,骆空空,终于找到你这个老小子,我怎么舍得撒手。”骆空空妙手一拂,紧紧地抓过雨桐的发辫,见雨桐吃疼,好笑的眉眼频动“你不撒,我也不撒,你痛死我,我也痛死你。”

“你敢”

“你敢”对答之间,古怪滑稽,落琴见他就是骆空空,而雨桐自然就是他口中的玲珑娘子,白发红颜,年岁差了一大截,可偏偏都如意气小童,争强好胜,心中实在好笑。

看雨桐疼得呲牙咧嘴,于心不忍,已有应对之法,莲步一动,已夺过骆空空手中的“咏春”欲往地上扔去。

那骆空空一急,忙撒手来抢,自然放开了雨桐。

雨桐伸足一踢,那“咏春”凌空飞去,骆空空身重却敏捷轻灵,抢手要夺,雨桐紧拉手中拽着的雪白胡须,骆空空一痛,那“咏春”已在落琴之手。

“小心,别糟蹋了,玲珑娘子何时成了亲,身后还跟了那么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小相公。”

“你,死老头,”雨桐虽然秀丽,但是终究碍于身高,平日里男子都视她为好奇之物,或­干­脆退避三舍,成亲之事怕是今生无望。

他什么话不好说,偏偏触及她心中之痛,便口不择言,大骂了起来。

那骆空空丝毫不愿吃半分暗亏,便是雨桐骂什么,他稍稍一变,将死老头改成玲珑娘子,统统回给雨桐。

落琴怕他二人忘我之下,会引来成王府的人,无奈之下心生一计,从怀中取出清心丸便趁骆空空说话之际,一拍让他吞下。

那骆空空不知何物,紧紧地看着她问“你给我吃了什么,这是什么?”

“我门的毒药,一个时辰若不服解药,全身溃烂而死。”

骆空空见落琴虽然衣衫破旧面目灰黑难辨,却双目盈盈,行步手法飘逸灵动,也不敢小觑。

清心丸余之气味,都是颇重的药味,更信她所言不假,脸面大变,竟大哭了起来。

雨桐见落琴如此伶俐,心中一赞,放开了骆空空的胡子,得意洋洋从落琴手中拿过“咏春”在骆空空面前一晃。

“该死的老小子,你也有今日,哈哈,要喝这酒不难,只需按着我说的做,我便给你喝,不仅如此,还让我弟妹给你解药。”

他极沮丧­干­脆坐在地上不起,看了落琴,又看了雨桐说“我今日上了你们的贼当,罢了,说,找谁?”

“我师弟 “千面神捕”冷临风”

落琴听得他的名字,微微一叹,饶他们共经生死,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号,“千面神捕”自然不能不管玉蝴蝶之事。

“是他?”骆空空双目尽在落琴身上打转,问道“这个小相公与你师弟什么关系?”

雨桐过来拉了拉落琴之手,轻笑道“亏你还好意思叫“尽知老人”当心吹牛吹破了招牌,这可是我师弟的娘子,便是秀水堂的堂主司马素素都要给她行礼问安。”

“你是玄天宗门人?”骆空空听得司马素素的名号不禁相问。

落琴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冷临风问过,雨桐问过,今日这个“尽知老人”骆空空也问,不禁让她生疑。

“要我去打探冷临风也成,要先给我服了解药。”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毒药,只是方才怕前辈与雨桐姐姐在闹,我才权宜而行,清心丸不仅无毒,还可以增强功力强身健体,对前辈只有好处。”

话未说完,雨桐便狠狠的盯了她一眼,落琴心中明白,骆空空之所以肯答应,只不过忌惮那毒药,现在尽数说出,他或许会出尔反尔。

骆空空见这二人神­色­大笑出声,丹田微微提气,只觉得周身血脉畅行,暖暖的无比舒适,手抚过胡须,打量着落琴说。

“好,好丫头,果然是块美玉,我与冷兄弟乃知交好友,当日在山庄偷酒喝,被他撞见,他不仅不怪还护我脱险,与我把酒言欢醉了三日三夜,此番豪情品貌,江湖上也不过寥寥,你们佳儿佳­妇­,羡煞旁人,我定帮着你们去找,改日大婚,我也好去讨杯酒喝。”

落琴心中不安,却也怕说出冷临风不是他相公,那骆空空不肯去找,当下勉强应对,只希望尽快找到冷临风澄清就好。

雨桐欣喜难禁,没想到如此顺利,只拉着骆空空谢了又谢,落琴冷眼旁观,便知道这个“尽知老人”骆空空出手,定是不会落空,感染雨桐之高兴,也微微的绽开了一个笑容。

三人气氛融洽,那骆空空揣了“咏春”便要与她们一同离开。

正在此时,雨桐却叫“不好”。

外间的门骤然一开,接着灯火明烛,显有人进来……

三人皆然一惊,落琴在前探过门缝看去,先来之人,华服锦衣,风姿不凡,竟然是她夜夜思念的聂无双。

数日辛酸涌上心头,正想开口叫师傅,嘴却被两只手紧紧捂住,一只娇小晶莹,一只粗豪有力。

玄机

“今日落在大名鼎鼎的子手上,倒也不枉了。”

落琴被他二人所制,动又动不得,说也说不得,正在懊恼时,却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柔柔亮亮仿佛似曾相识。

“贾姑娘爱装神弄鬼,扮的惟妙惟肖,我也佩服的紧。”

“我们与玄天宗无冤无仇,玄机子何必苦苦相逼。”

“我聂无双别无他求,只盼能与姑娘身后的主子见上一面?”

落琴心中一沉,却觉得捂在嘴上的手力越来越大,转目去看雨桐,娇躯微微抖动,显是看见那个贾沉香气恼到了极点。

“我家主子说了,让我在这里好好的招待玄机先生,他不吩咐,我不敢擅专。”

贾沉香之美本就不如落琴,更不如司马素素,却天生媚态横生,风流袅娜,灯火朦胧之下别有一番韵致。

落琴心无旁骛,紧紧的看着无双,见他不置可否低头饮茶显然极有耐心,对那玄机子的叫唤也不出口否认,难道……脑中掠过无数言语,玄机能文,天下名章,尽数在胸,他莫非真是玄天宗的玄机子?

“成王府的别院,贾姑娘竟然像半个主子,成王这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无双好生看不懂。”

贾沉香知他试探面­色­一沉,忌惮他的手段也不好发作只说道“若先生等得,或许能与我家主子见上一面。”

“客随主便,我自然等得,这武室绝好,我也正好欣赏一二,姑娘请自便。”

聂无双站起身来,将那剑戟刀枪放在手中一一把玩,青锋利刃,暗有偏势,成王爱好天下名器所费颇巨,从这些细处就可看的分明。

“玄机先生不曾来过春风馆,因何知道我就是假的。”终于忍不住,还是开口问道。

“贾姑娘百密一疏,若真想瞒人也该杀个富贵女子作替身?”

“先生此言何意?”

无双不急不徐,将刀剑一一置于架中,回过头来淡淡一笑“贾姑娘耳目众多,不会不知道我曾去贾府验尸,表面看来并无问题,尸首已冷尸斑尽出,可却让我看到了绝不该是贾小姐有的一双手。”

贾沉香“咦”了一声,落琴心中复杂难言。

那雨桐暗自一叹,微不可觉,骆空空立即伸出另一只手去,紧紧地晤着她的嘴,有恐被人听见。

“手又如何?”贾沉香抢先一步只待无双说话。

无双伸出手来,在烛火下修长齐整,往前一展“寻常人家为了生计,自然厚茧手粗,可贾沉香却是一府千金,家奴如云。人有相似,本不是奇事,可那双手……”眸光清凌,却依然端着温和之意。

“你……你要如何?”贾沉香身子微微一颤,似有不信的看着无双。

“若你要害我门中人,我当然不能容你,可你们意在引那黑衣人入瓮,不知在下说的可对?”

贾沉香娇颜一变回过头去“我不懂玄机先生说些什么?”

“他号称千面神捕,最爱管天下费解之事,越是玄疑越是兴致勃勃,玉蝴蝶采花而贾沉香又未死,他这脾气又岂会袖手旁观?”

落琴心跳如鼓,恨不得立刻出去与无双相见,将心中疑惑一一求证。却也希望永远都别出去,不去面对那些可能的真相。

她一生依赖无双倾情相付,可他却从未提过,玄天宗?玄机子?

“好,好,玄机子果然名不虚传,今日让小女子大开了眼界。”

贾沉香回过头来,面皮一掀,俏脸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剑痕,密密麻麻竟然有数十条之多,只显得狰狞恐怖说不出的诡异凄绝,原来她美艳在外,只不过是易容而已。

“很丑吧?”紧看着无双,用手去抚,露出一脸哀­色­。

“人之美丑,关乎其心”无双淡淡看她并无半分异­色­。

她泛起一笑,更丑陋怪异“多谢你,你是第一个看了这张脸没有厌恶的人,便是他也不曾。”言语中淡淡的惆怅让人心中一凌。

无双微微听出有意,跟着说道“姑娘言中的这个他,得姑娘如此看待,真是有福之人。”

她微微一叹,丑陋的脸漾过温情,倒也美丽了几分“我为他做尽了种种,他要如何便是如何,他要冷临风的­性­命,还要他死得不露痕迹,我只能帮着他,为了他,我……”她像是自言自语喃喃的说。

“那真正的贾府小姐呢?”

“哪里来什么贾府小姐,若不是他暗中支持,贾云龙怎会如此风光,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玄天宗的人也会出来Сhā手。”

“你为什么愿意与我说这些?”

“我怕此时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落琴此时心中已全数明白,所谓玉蝴蝶采花,贾府失女,不过是一场戏,而这场戏都是为了引冷临风入局,借刀杀人,最值得疑惑的是贾沉香口中的他究竟是何人?春风馆时,那个男子的声音,难道竟是他?

想起冷临风虽略带几分邪气,可行事为人却也端正,他轻薄她却信她顾她,但是这个男人处心积虑大费周章,如此去加害他人,自然是卑鄙小人无疑。

雨桐双目紧紧与她相望,显也已经明白,想起自己和冷临风分头行事,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却只不过是跳入他人所设之局中,用心之险,行事之毒,不由让人后怕。

无双倒也不回,抽出一把长枪,在手中舞动如风 “好枪,好枪果然不凡,贾姑娘说故事,不仅让无双开了眼界,还让里面的三位朋友饱了耳福,难道非要大礼相请,才能让三位朋友现身一见。”

长枪一持大力一贯,直直Сhā入门面,麒麟雕花已毁,只留羽璎轻轻晃动。

贾沉香心中一惊,不想此间还有旁人,夺身劈掌而下却被抢先出来的骆空空架开。

雨桐扑将上去,抓她手腕狠狠的说“贱人,冷临风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这般害她。

无双见那男子身形如球,后首的女子更是娇小犹如孩童,心中一奇,可眼光却落在那个衣衫褴褛,眉目盈盈,让他朝思暮想的女子身上。

心中欢喜,抢步要拉她之手,却见她面上似有不信,嗔对怨怪,想起先前与贾沉香的对答,不知如何开口突的停了脚步。

雨桐纠着贾沉香不放,招招都要她­性­命,贾沉香勉力应对,脚步微虚,无双看着不好,便架开雨桐攻势说道“留着她还有用处。”

雨桐哪里肯听,踏步一闪从后来袭,张口道“骆空空,你这个死老鬼,还不过来帮忙。”

骆空空闲于一处姿态不雅,见他们打的难分难解,到像在街市看热闹一般,取“咏春”来饮,眯着眼睛说“玲珑娘子你傻了,玄机子在,你想让我来送死,我还没有喝够酒呢,不­干­不­干­。”

“你这个死老鬼,死老鬼。”

雨桐见招招尽数被无双化去心中大恨,却无可奈何,那贾沉香得以喘息之机眼看要走,雨桐双目望着落琴说“好弟妹,抓着那个贱人,别让她走了。”

无双听她此言身形一顿,斜眼去看落琴,眸光深深让人看不明白。

落琴怕无双误会心中一急,也不知如何反驳,对雨桐有怪对无双有怨,轻轻跺了跺脚不想再管,转身而去。

无双见她已走心中一乱,手中施招更急,伸手拉得雨桐与贾沉香,见二人分开,便看着雨桐温文一礼“姑娘,她不过是颗棋子,若你肯罢手,无双感激不尽。”

端肃温和,彬彬有礼,看得雨桐脸微微一红,这天下男子除了冷临风敬她为长,倒也没有谁愿意称她一声姑娘。手腕被他所握,心中一颤,挣脱开来低声说“留她何用?”

无双牵挂落琴,恐她走远,却也不得不留下贾沉香­性­命“幕后主使是谁,难道姑娘不想知道?”

雨桐听他说话心就软了一分,更别提有理至极,便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无双见她如此明理,报之一笑,朝骆空空微微一颔首已抢步略出,追着落琴而去。

“妙,妙,妙,没想到我们玲珑娘子也有今日,玄机逍遥听闻都是当世的美男子,今日得见果然不凡,难怪你睁不开眼。”骆空空放下酒壶,带着三分讥嘲看着雨桐讪笑。

雨桐回神过来,又羞又窘伸足便要踢他,瞥见贾沉香人影一动,便抢步拦下“贱人,想走?。

贾沉香知她不会立时要了自己的­性­命倒也不惧,挺起胸膛说“主子他必来救我,到时候怕的恐怕是你们。”

雨桐记挂落琴,忙解了发带绑了她,看着骆空空说”死老鬼,你既然答应了帮我找师弟,我必等着你的消息。”

骆空空仰头饮尽,那“咏春”香气袅袅,满足的打了一个酒嗝“我尽知老人从不轻易答应旁人,若答应了做不到我便是只大王八。”身影一晃,已不见了踪影。

“贱人,还不快走”推了贾沉香一把换得她横眉冷对,雨桐见她丑陋,深深地打了个冷战拉着她没入夜­色­之中。

“主子,沉香她……”待他们走尽,两个华服男子缓缓而出,后首的那个轻轻问询倒也不敢造次。

“弃卒罢了,何必可惜……我可惜的是他没有死,人却失踪了。”

后首男子点了点说“那些人要不要跟?”

“玄机子足智多谋,你们哪是敌手,跟着那骆空空,我要第一个知道他在何处,天涯海角我也要除了他。”

落琴轻功本就是无双所教,加之心中慌乱,被他伸手一揽已紧紧环着“月牙儿,你需听我解释。”

抬头去看,泪竟滑落“我以为师傅对我无话不言,可我竟然不知你竟是玄天宗的玄机子,师傅瞒我可是不把落琴当作亲人?”

无双心中一痛顿时乱了方寸“不是,若你想知道,我尽数说给你听绝不保留。”

落琴见他心乱之下竟然环着自己的腰际,不像原来这般拘谨,心中一动。

多日不见改了华服更添气度,神情样貌是真的关心自己,情不自禁便靠在他的胸膛不想称他作师傅 “但愿你永远不要再瞒着我。”

月光下,女儿娇态温柔婉约,那甜蜜惆怅攻城略地,他不知该撒手,还是将她抱着永远不放。

前事

“少主安好”人未到柔柔的声音已到,一美人身形娉婷,面有淡淡的喜­色­,轻动莲步而至。

无双落琴兀然一惊,放开了手,只余腰际炙热仍在。涓涓月­色­如泻,他的眸光清朗中带着微微挣扎。

司马素素奉了无双之命,久候多时,这番见了落琴心中倒也欢喜,她生­性­清冷,不似雨桐一般热情,可浅浅一笑足以倾倒众生。

不觉无双神­色­有异,恭敬的递上了书信一封,信封上盖有火漆封印,无字无款,打开看罢双眉蹙起似有隐情。

“弟妹,弟妹”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几分急迫,落琴知是雨桐,便要应答。

无双快步已拉过她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作声。

落琴不解,他眸光复杂开口说“素素听着,你留于此地,不可伤她人­性­命,我们在堂上见。”

见司马素素点头恭送,无双不发一言拉着落琴便走,落琴心中有疑,极舍不得雨桐,却也不知无双用意,怕自己一番喊叫便会坏了大事便索­性­不再说话,紧紧地随之而去。

腰间晃动着冰凉入沁,当日不曾细看,只见那块玉佩赫然是冷临风所赠交于雨桐作凭,雨桐偏认死理说是嫁娶之信物,便执意给她悬于身上。

微光下泛起晶莹,天然生成取其巧意,碧处作荷,绯­色­成莲,花开并蒂。

想起当日拉他过水,便是拼得自身安危也要救他­性­命的那份勇气,心绪微微,隐隐觉得他平安无事可再见却不知是怎番光景。

“冷大哥下落不明,我们本可相助一二为什么避而不见?”问得急切,无双不得不回过头来。

楚郡的官道本就极坦,引水作依,天­色­渐开朝阳初起,为水旁的青苇染上了碎金,轻轻摇曳一波接着一波,似河涛碧浪淡淡的晕散。

“我们不便与他们同行。”

“师傅说过对人必要施以援手,况且冷大哥是好人也曾于我生死于共,难道我们不该救他。”

不知是哪句话,触及他心头一痛,微光透过乌发渐渐的淡落在颈边,白腻中透过几缕红醉,双眉蹙起带着几分探寻。

他望着她,也像是透过她望着昼夜更替的美景,不可避免的看见了腰际的玉佩静静地悬着。

“他们若知道我是你的师傅,不仅不会与我们同行,便是多说得几句只怕也不原意。”

落琴见他种种面貌,倒也不曾如此落寞难言,心中一软上前道“我信师傅,就是有点不明白。”

“自古正邪不两立,他们以名门正派自居,玄天宗的人在他们眼中就是不齿宵小之流,你真心待人人家未必待见。”

“他们不是这样的人”想起冷临风的潇洒不拘,雨桐的爽利自然终归不信。

“环月山庄第一门规,齐身修德亲君子远小人,不能与邪魔歪道同流,二十几年了,晏九环从来坚持,在他门下因为种种原因,哪怕与我门人有过接触的弟子不知被驱逐了多少?玲珑娘子难道会是例外?”

落琴想起,当日冷临风与雨桐见秀水堂有人相助时,疑心她是玄天宗门人那份神情来,便知无双说得不假。

心中起伏,不免有些感叹却也无力改变,只上前拉着无双的手与他同行“师傅,师祖是谁,师叔又是谁?落琴想知道。”

与她一前一后携手并走,此举无意,却好似特择了日子散步于郊野清旷浅浅道来。

“昔日在落霞山,我不曾说起,那是因为知道的多,未必快乐,你天天开心不忍破坏这份自然。”他顿了顿看见晨光仿佛尾随二人脚步,晕开了淡淡的投影。

“没错,我聂无双是玄天宗门人,江湖中人客气的给了我玄机先生的名号,你师叔慎青成与我齐名外号逍遥子,江湖有传玄机能文,逍遥擅武,自然是因为义父对我二人教导不同所致。”

听他说来,脑中浮现那张衰老枯黄的脸,毫无生气的言语表情,心中一颤,轻言道“师祖爷爷是……”

“玄天宗宗主季成伤。”心中便是有了准备,还是忍不住“呀”了一声。

他突停了下来,眼光所及甚远陷入回忆之中。“若没有他,我与青成只怕这番早就死了。”

她微微拽紧了他的手抬头见他“那日收养我,我才不过四岁光景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惟记得满身的恐惧与绝望。青娘事后告诉我,回祁与大楚战时,整个村中无人生还,唯有我一人在乱尸堆中哭喊不止,义父经过此地便带走了我,就是到了今日我也不知我究竟是楚人,还是回祁人。”

与他紧紧依着,知他从来端华,却不知也与自己一般有不堪忆起之事。

“我入了宗门两年,义父教我琴棋书画医玄占卜倾囊相受,如亲父一般待之,直到青成也来了宗门,还记得那时他满面污垢,几个月不发一言,青娘怜惜他日日都陪着他,年幼之时未见他展颜一笑,也未见他失声痛哭,只到青娘远嫁,他才掉了眼泪。”

忆起慎青成儿时的面目来不由起厌烦之意,可终悲天悯人,知他别有一番伤心往事微微一叹。

“名为义父实是恩师,对我们有再生之恩,他多年因材施教,我们才有今日。义父虽是玄天宗宗主为正派人士所不齿,可在我们心中,他确是一个好人,一个难得的好人。”

落琴想起幼时在回祁的旧事来,虽然师祖季成伤始终没有露过半分慈祥之意,那师叔慎青成也是一副寡情之态,但是却也是他们救了自己,此时倒放下了一直以来的不安和排斥。”

“月牙儿”无双低头看她,铅面素颊,楚楚动人,神­色­复杂“若有一日,师傅做了对不住你的事,你会不会恨我?”

她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头巾在晨光中轻动“我的命是师傅的,我永远都不会恨师傅。”

所谓秀水堂的堂,外人的确不足以道,婺河支流本就繁盛,无双带她行舟而至,她立于舟前,可见汤汤流水青山如画。

掬水洗尽面目,心神一舒,也不再多忆冷临风与雨桐,她是无双的弟子自然也是玄天宗门人,这身份不会改变,与其他们知道了怨怪疏远,还不如匆匆一过,他日念起还有一个好印象。

有女子在采莲叶,覆了满满一舟,着淡粉­色­的衣裳,稍不细看,还以为是隐入碧荷中的莲,玉立亭亭。

她取过无双手中的橹,不由得想起冷临风当日的豪情来,无双之雅他之不拘,一动一静,忍不住让人相比较起。

浅浅的划开水波荡荡,那对面舟头已响起了清亮的歌声,心中一动遥目看去。

司马素素白衣胜雪如一朵玉莲,点足上舟见过无双落琴,拿过落琴手中之橹说“姑姑,让素素来执。”

她果然是一把好手,舟破浪而行快而又稳,渐入青莲深处。

嫣然一笑,拉着落琴踩着莲叶点水而过,少刻便到了隔岸,待无双落了岸,方轻柔一说“少主,姑姑到了。”

这是一座歌坊,楼高二层,冰乔作纱幔,黄梨为顶梁,奢华中带着几分隽淡。

落琴不知所以,司马素素已开口说“姑姑定然不知,这乃歌坊,原盛行于江南,来人在舟上饮酒吃饭,歌伎在此处跳舞,映着水波观之如同仙宫,楚郡乃西首第一城自然也少不得这些地方。”

落琴不禁莞尔,玄天宗门人以经营歌坊酒肆作掩饰,却也实实的摆在了明处,心思之妙令人佩服。

见司马素素行前,忍不住想去问当日那面具男子究竟是何人?她是不是受气受辱,可见她身形一顿已直奔上前。

无双落琴知是不好,紧随其后,歌坊近看更美却空无一人。

司马素素击掌而起,落琴知是本门的暗语,可击了许久无人应答。

见她面有慌乱,已抢步登上楼去,便与无双一并跟着。

上首画栋雕梁更胜远观,可突兀的竟看到尸首遍地,血流成河有说不出的狰狞恐怖之意。

无双落琴俯身去看,这些人等早已气绝,有的当胸被刺上一剑,血还泊泊渗出;有的双目剐去只留幽深的黑洞,手法毒辣­阴­狠。

司马素素轻呼“这些都不是我门中人。”

无双仔细拿过尸首身边的兵器来看,双环成月青锋隐隐,见过一柄再看一柄“都是环月山庄的人。”

司马素素听他所言,心中更加不安“那我派门人呢?因何一个人都不见。”

无双细看四周,座椅齐整,摆设有序,丝毫没有打斗的痕迹心中更奇。

此地隐秘,纵然环月山庄弟子发现是秀水堂所在,也不至于召集众人前来大战一场。

便是刀剑相见,可这桌椅粉墙为何未有半点损伤?难道这尸首还是有人运来此处,故意让他们看见?

“难道我派门人将环月山庄弟子尽数杀尽?”司马素素看着无双,落琴却开口道“不会,听师傅说环月山庄乃正派之大宗,席下弟子能人无数,与玄天宗不分轩轾,我派不死一人而他们全数死绝,不在情理之中。”

司马素素见她所言极是心中却有十分不安,她身为一堂之主,在毫不知情之下堂口被毁,门人不知所踪,自然难辞其咎。

“你们看”无双手中似有一物,观之隐有微蓝,落琴茫然,司马素素却心乱如麻,向腰际摸去。

名琴

从腰际扯过一个绣囊清雅难得,饶她是赫赫有名的秀水堂堂主,终究还是妙龄女子。

掂在手中摇了摇头说 “不可能,绝不可能,酎蓝我亲自收藏,绝无可能流传于外……”俏脸生白,乱了平素堂主之风。

无双斜睨着双目去看手中之物,乃是一把短刃,那刃并不特别,无非是锋青端凝浑然利器罢了,可那抹隐蓝却不寻常,迎上了司马素素之目淡说道“不必澄清,面上的事儿。”

落琴不明就理见司马素素听了无双之言,神­色­稍缓便问“酎蓝是何物?为何司马姐姐这般紧张?”

无双下颌微抬示意司马素素说话,她这才打开锦囊从中取出一暗­色­瓷瓶说“我本是西莫女子,生长于深山俊坳之处,酎蓝是我族人代代相传的巨毒,平日怕伤及他人­性­命,族长便立下规条,族人须亲自看管不能离身,更不可利用其平白伤人­性­命,否则将永无宁日岁岁不安,受尽尘世轮回之苦。”

美人蹙眉别有一番风情,落琴被她所惑目不转睛的见她。方才发现她身姿纤巧,比楚国女子更显高挑,凤目青黛多了几分妙丽,这份上天赋予之美貌,怕是西莫才能独有。

“你从西莫来楚国,可将它展示在众人之前。”

听无双发问并无咄咄之意,心中一松坚定地摇了摇头“自然不会,若遇见­奸­险恶毒之人,一滴便可要了他的­性­命,纵然见过,一个死人如何能流传出去。”

同属一个宗门,知她成名绝学除了施得一手软缎,在使毒上也别有造诣,可眼下众人兵刃之上都有此毒,却死于硬伤重击并不是毒发所致,这毒因何从一族之私有,变成环月山庄之物?

“那环月山庄还妄称名门正派,何必用这使毒之法。”落琴毫无遮掩,心中却也不齿这番所为。

居无双猜测,冷临风与雨桐也是环月山庄之人,相较之下倒是坦荡君子之辈,可见瑕不掩瑜。

“月牙儿错了,你今日这番说话,那是你并不识得晏九环之故。”

她听得晏九坏大名已久,武林至尊名门正派,盟主之位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他的功绩为人我们暂且不论,只是自来行事无懈可击,上下赞誉之辞不绝于耳。你去商阳城打听打听,人人都只会告诉你一句,晏九环是天下一等的大善人,是武林之福。事上对朝廷有功,驭下对世人有德。”

“师傅的意思他岂能如此作傻,做这番落人口实之事。”

“没错”

司马素素听他师徒二人对答,依附的点了点头,一边将那抹隐蓝细细看过,她自幼便熟识此毒,心中更感疑惑究竟是何人?杀人嫁祸,把这脏水泼到她秀水堂来。

尸首中一人口中含着异物牙关紧紧,落琴眼见便用医家所用的脱窍之法,将其取来抖落来看。

是绢帛一张。其中狂草飘逸,写着挑拨拉弹之法,竟然是……

“是琴谱?”

无双口中之言正是她心中所想,这绢帛在旁人眼中怕是看不分明,可略通音律­操­习古琴的人都知道,是减字谱,从音律变化和标注看来,必然是纤音曼乐无疑。

她略略展开,放至无双与司马素素之前,他二人面­色­沉重,落琴也知这粗莽武汉与这雅丽音韵绝无任何关联,江湖之中越是不同寻常,其后越是隐藏着不可告人之事。

“看来传言是真的?”无双缓缓起身将那帛布拿在手中,立于窗前细看,他举止淡雅温和犹如蒹葭玉树,和缓了那尸横遍地之氛。

落琴习惯于他并立,惟有如此方觉能与他共享欢喜,共受悲苦,共同进退,惟有如此方觉他不再是她的师傅,不再冠上世俗之礼。

“少主是说那琴在环月山庄手上。”司马素素不在执著于那毒物从何而来,只想尽快将这事故弄个清楚明白。

“不错,近年来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所言都指着环月山庄,还说晏九环若没有学过梅花落琴中的武功,根本没有今日这番成就。”

“梅花落琴”在落霞山时听无双所起,乃上古之遗物,兼有绝世武功与统御天下之法让人趋之若鹜,可究竟是怎么个神奇法,难得法,倒是不得而知。

无双只需见她双目灵动,便知她心中所想“在我听来,那不过是江湖中流传的往事罢了,是真是假仍未可知,可不免让人感叹。

二百年前,大楚,西莫与回祁并非三国,乃是天朝与西戎分庭天下。

古千秋少年成名,是西戎有名的侠盗英士,除了武艺卓绝之外,更通略兵法计略之变,十年间多次助西戎与天朝交战,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天朝圣帝长公主心中极为不服,只认为古千秋不过恃勇,便想去会会他,公主通琴艺天下无匹,且经年孜孜阅读经卷兵书,也是女中龙凤。

二人交战于阵前,战了三日三夜竟不分胜负,倒也是天意使然,英雄美人才智相当,彼此欣赏,竟然不顾两国之水火不容暗生了情愫。”

落琴听到此节,心中暗自为那公主欢欣,这天下之大还有什么比能与倾心之人相依相伴,两心相许更美之事。

“可这份感情总不容于世,圣帝极疼爱这个女儿便将她许于心中最合适的人选天朝的龙皋将军为妻。临出嫁之日,公主誓死不从声言今生除了古千秋之外,不会另嫁他人。

圣帝震怒,将公主幽禁于灵台。在西戎古千秋也因与敌国公主有情而不容于军中。

古千秋为保家国浴血战场,却落得这番境地,心灰意冷之下去往天朝灵台将公主救出,决意隐居避世再也不出江湖,再也不恋庙堂。

他夫­妇­二人,觅深山福地男耕女织,弹琴习武倒也是人生中最平淡安宁的日子。第二年公主有孕,古千秋后继有人,二人更畅怀便欲将毕生所学尽数教于这个孩子。”

“那之后呢”落琴忍不住问道

“可好景不长,两国纷争大起,存有不是你消便是我亡之势,古千秋与公主不忍生灵涂炭、不忍袖手旁观,便各自回国游说,晓以大义。试图消­干­戈于无形,可立志要当天下一统之主的两国帝王怎么会听他们所言。

天朝圣帝忌惮古千秋之能,怕他重上战场会坏了自己心中的千古大业,便利用公主与她腹中之子,诱使古千秋来天朝探妻。古千秋心挂爱妻,立时快马赶赴天朝。

他万万没有想到,此去天朝再也没有见到娇妻爱子,鸩酒毒药一代英雄死于客地,死在了她爱妻父亲之手。

公主从旁人口中证实了此事万念俱灰,更难以接受素来疼爱自己的父皇只不过是个满口仁义且为了江山权力不择手段的无耻小人。她压下满腹悲辛佯装不知,只为了要留下古千秋一点骨血。

天不怜人,她终究是没有保住这个孩子,圣帝为了斩草除根,不惜将公主杀之,公主千辛万苦逃出生天,混入百姓之中,历经三年才回昔日隐居之所。

虽清景仍在可人面全无,孩儿失于战乱夫君已殁,她身无可恋,便依夫君生前所愿将他二人的武功谋略书写成纸卷,一同放入当年相好花烛之时,古千秋所赠的古琴之中。

俗事既了,便饮恨自尽于古千秋牌位之前生死相随。永不相离。据说那日梅花如雪,落落玉坠,这把名琴才得名为—梅花落琴。

无双说罢,落琴早就泪流满面心中怅然不已,英雄美人相较于战场,因彼此欣赏爱重而终成佳偶,可终究度不多权力与仇恨的纠葛。 古千秋真英雄,长公主更是女中豪杰,不世的佳人。

战争在此真情面前未免浅薄。不得善终却也是各自的解脱,梅花落原来还蕴藏着这么美丽凄壮的故事。

无双不由自主的为她拭泪,有三分怜惜七分真情尽数流露“前辈佳侣为了逃避纷争消怠战祸,不惜避世留下名琴。可现下之人,却是为了得到这绝世的武功与谋略,来称霸武林凌驾天下,不知是他们太傻,还是我们太傻了。”

窗开四面楼高临风,惹衣衫飞舞,虽尸横遍地满目残痍,可她眼中只有无双,只有方才听得的这份真情。

下山不过短短时日,经历的事之险,之多,之深不可测,全不在她预料与设想之中。

此去通州还会发生什么事端?她的命运将会如何?仿佛云深雾绕总也看不明白,她唯有深信眼前之人,将手牢牢地拽紧了永不分开。

司马素素虽明白梅花落琴之事,倒也不甚详尽,今日听了无双所言,难免触动心怀,可她少年之龄便被季成伤委以重任,早失了平常少女想笑便笑,想哭便哭得权利,只默默一叹与无双说道“少主以为此事如何了结。”

“你门下人不知所踪,然天地之大他们可去何处?身为堂主自当去找。此地可不管不理,任由它去,既然有人要嫁祸我宗门之人,收拾­干­净反倒落人已口实。我与落琴赶往通州,届时与你在宗门会合。”

司马素素知此事难辞其咎,通州时宗主少不得要严加惩罚,无双说是回合自然是会在宗主面前极力维护,心中感激望着他那双清朗之眸,言语微微“多谢少主偏护。”

无双­性­情本就良善,不似青成爱憎分明清淡冷傲,对属下门人存有宽厚悯和之心,对于司马素素之谢报以淡淡一笑。

“属下送少主与姑姑去通州?”

“不必,你准备一辆马车,若­干­食物银两便可。”

“属下遵命”司马素素正欲离开那落琴却说道“司马姐姐,我有一事相求。”

狮舞

她似一愣,随即恢复常­色­“姑姑吩咐”

落琴缓步而上柔声道“姐姐可还记得玲珑娘子?”

司马素素想起雨桐那日的叫嚣心中一恨,触及落琴之目,瞳若秋水,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她自负美貌少有人及,可这位姑姑从初识起便穿戴男子之服,大多狼狈褴褛,今日近观竟难言的风姿清然。

落琴将冷临风与雨桐之事择要紧处说与她听,并嘱咐“他的伤势我总悬心不下,司马姐姐可否帮我关心一二。”

司马素素正想点头,却无可避免的越过她去看无双,那伫立在窗前的身影微微一动。

“司马姐姐若是为难,那就罢了。”

落琴见她迟疑心中也颇感后悔,毕竟雨桐与冷临风是环月山庄门人。

这尸首遍地,何人陷害何人行事,玄天宗与环月山庄的错综恩怨,她竟然如此草率。

“不……姑姑吩咐属下自当效力,姑姑放心。”司马素素回过神来恭顺的应允。落琴与雨桐交好,她这般托付可算意料中事。

可意外的是她却亲眼见得那自来端雅的少主,会有如此复杂难言之­色­,莫非……

“落琴屡次得姐姐相救、照顾在此谢过了。”她得偿所愿,笑凝结在­唇­角,仿佛妩媚灵秀的蓝鸢花。

见诸事已毕,司马素素便与无双落琴告辞,匆匆而去终不信的摇了摇头,不可能,少主是少有的智慧明理之人,明明知道这位姑姑此去通州……不会,绝不会!

初踏入马车落琴便觉新鲜有趣,楚国行车不同西莫回祁,马与车室距离更长,执鞭者方便端坐,内部陈设虽谈不上富奢确更舒适随意。

掀开帘子可见官道两边,碧树有姿野花淡淡,春浓夏透,无一处不生机盎然,远眺婺河之水如朦胧纱帘,隐隐之意绝好。

忍不住低头去见腰中悬玉,扯落下来对着日­色­映照,光晕流转,浅浅的散落在她的白衫之上,那青蓝的、幽紫的,一轮接着一轮,永不止歇。

纤手上温润柔和之意让她想起冷临风当日的戏言“你若不信,我们走着瞧”

笑言仍在,而她却要离开楚郡前往通州,可他呢?伤势可曾治愈?他不会死,他若死了江湖上便少了一个豪情之人,这何尝不是一种可惜。

“月牙儿”掀开帘子光亮陡盛,是无双。

他坐于落琴身侧神­色­中有几分难懂,从来着白丰神如玉,今日却换了一身蓝衫。

空气中若有若无浮动着芙蓉紫苏线香,分不清是他的气味,还是自己的气味。

无双看着那玉,光晕不免波及到他的蓝衫之上,那迷离的流光,滑动的溢彩,他在想什么?那个男子……他回过头去,用轻轻的咳嗽声来作掩,可却换来落琴轻柔的劝慰“春寒乍暖,师傅要小心身子。”

见她悬好玉整了整衣衫,那腰柔柔的不堪一握,心中一动。

“月牙儿,若我们不去通州,回落霞山可好?”

落琴抬头见他,神­色­中带着几分犹豫、几分挣扎,心头一松笑抖落了满室“师祖爷爷与师叔都像是千古难融的万年寒冰,若师傅不去,我才不原意去呢。”

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欲探揣在怀中的那封书信,还是忍住了手说“上路吧。”

车行颠簸,路渐渐隐没在马蹄之下,赶车之人是司马素素所雇,虽年老耳弱却胜在经验丰富,避难取易,这一路来倒也舒坦无事。

夜间投宿白日紧赶,落琴沉迷沿路景致,与无双吟诗作赋听曲谈音,像是赏览山水,倒也不觉此路遥远,绵绵百里有余。

此时正午过后,让人昏昏欲恹,她靠在他的肩头睡得正好。

不敢低头,怕触及那一片粉颊,微笑时会淡淡的晕红;不敢转身,香风无孔不入,暗扰他的心神。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再去想,偏生时间有如静滞,这一路竟是漫漫。

她嘤咛了一声微微皱了眉目,像幼时遇见别扭之事,动了动身子,青丝随之滑落倾覆于他的手掌上,痒痒的。

他的心跳得如此剧烈,他不能,世上男子人人能求之事,偏偏他不能。

思来想去猛地掀开帘布,清风入室带来熏暖之意,极目望去远见的城廓、墙垣有庄穆之影。

马渐渐的慢了脚步,那赶车的老者掀开帘子看了看无双说“爷,前头乃是凤天城,官府有文通州必经之所,因防回祁探子滋事,定要检查盘问。”

“好,我们依着官府规矩办。”老者掩了帘门,依然是一室寂静。

落琴微微转醒,倒也不动只偷偷的见他。

四目相对,一个轻笑薄薄,一个心神纷乱。

“爷,城门到了”老者声音扬起,无双才轻轻的正了身姿,落琴已掀帘去看。

百步之遥城阙高耸,兵甲个个轩昂在巡围查访,看得出军风严整,将领管制有术。

“老伯,此地为何驻兵如此之巨?”

“这位小爷不知,凤天城乃楚郡到通州的必经之所,成王管辖得益,民风颇好安居乐业,最近回祁暗探活动频频,不可不防患呀?”

“原来是成王亲自领兵,怪不得军纪如此之好。”

那老者耳力弱,落琴说得大声他只勉力听得“小爷错了,成王爷一方诸侯哪里管得那么多事,风天城管领乃风天将军晏元初,是成王旗下得力­干­将。”

““晏元初?”念在口中琅琅上口,倒也不以为意。

““是环月山庄的二少爷,晏九环次子”无双见城门在前,整整了衣冠便要下车。

“原来如此,环月山庄竟然与成王交好。”

扶他之手缓缓而下,方觉城阙更显高阔,极有气势。

“昔日楚国出征西莫,若没有晏九环相助也未必成事,况且晏九环的嫡妻夫人正是成王之妹,这姻亲之好裙带相连生生不息。”

随车缓缓而行,她更明白了几分。环月山庄之势除了晏九坏身为盟主之外,还有另外一层­干­系,这­干­系联系着朝堂自然不会单纯。

一番盘查,便可随车入城。

落琴喜欢各地风物,也贪趣味有致便央求无双随步走走,换他宠溺一笑。

沿途行来,更感风城不同于别处,城外有河源流过,城内更是渠道纵横,小舟曳曳车行滚滚,街市行人川流不息,船只往来首尾相接,或纤夫牵拉,或船夫摇橹,上佳繁华之地。

“锵锵”锣响未毕,“咚咚”的一阵擂鼓惊天响起,人群随之纷乱,均争先恐后去看。

落琴按耐不得俯身从桥上向下看去,河道中驶来一首摇舫,前庭开阔,后首逶迤。

一头大身小,眼若铜铃,青面獠牙之狮舞动在前,端看它­色­彩艳丽做工极其考究,身上之羽竟然用金线织成,在艳阳下熠熠生辉。

“小心,切莫投身于湖中”

无双知是舞狮并不为奇,可那人施礼、惊跃、审视、酣睡、出洞、发威、过山、上楼台招招有序,脚步腾挪跳跃极为利落,看来并非寻常。

那“青”随着跃动,上上下下翻飞轻舞。舞狮者轻轻一踢,已跃上入桥。

落琴毫不迟疑伸手一接,却见周遭人纷纷退避,那舞狮者停下了脚步,锣鼓声息清朗的声音响起“原来这位小兄弟想领教在下?”

“领教?”落琴娉婷立于桥中俯看那人,狮头未除不见面貌,百思而不得其解,难道这“青”还是接不得的。

无双缓缓踱前,与她并肩而立轻说道“这是凤城的民风,舞狮祛邪,使鬼神降优、合境安宁、五谷丰收。头舞之人乃众人推选,实至名归,若不服者才可以去“纳青”,有挑战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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