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旧人不免欢喜,却也担心她是否受到当日堂口被毁的责罚,只握着她的手说“姐姐无恙吧。”
素素一蹙眉柔雅更添得几分点头说到“无恙,多亏少主替我说情。”美目流盼只看着青成不语,似有几分痴意。
“他……为你求情”落琴不禁莞尔轻轻地摇了摇头,想起他素日行事似有不信。
“义父还等着。”他身形一顿,尽数交待完毕看了看落琴说“我在外头等你。”便退身出去,
落琴似能透过面具看到他的脸面,必然有不悦之意,心中微微自得,仿佛已为冷临风之事讨得几分言语上的便宜。
“姑姑,请坐”
落琴不明所以只能端坐下来,悄声问道“那日托姐姐之事,不知……?”
司马素素一双巧手已为她卸了头巾,青丝如云垂落委在腰际“千面神捕冷临风无恙,那日在少主去之前他已被人所救。
少主面冷心热其实大善,素素敢担保便是那日真的遇见那个千面神捕,他也不会趁人之危,不会!”
“原来你喜欢那个恶人?”
女子之间总有几分心领神会,司马素素见她坦率直言,脸有红枫之色,可手足却依然不停。
为她整了云鬓稍理眉目,薄薄的施了青黛,铜镜前可见清雅无伦。
“姑姑真美”司马素素衷心的一赞,自来看她衣衫褴褛今日方知她原是这般脱俗。
“可惜了”
“姑姑说话,素素听不明白?”
落琴回过头来抬头见她“可惜的是凤凰许了凡鸟,瓦罐栽了名花。”
引得司马素素动容一笑随即神色更加幽怨“姑姑错了,少主是极好之人,只是素素不配,他连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姐姐如此美貌温柔,除非他是瞎子,若他真如姐姐说得这般好,他总会明白。”
“姑姑善心素素知道,只是……罢了,姑姑换了衣衫就去吧,不可让宗主多等。”她手中拿着碧青裙裾,湖水之色雅致精美。
落琴这才想起不知不觉之间她已恢复了红妆,穿戴齐整更是焕然一新,青裙玉面从未有的面貌,便是自己也不认得自己。
不忍素素为难再受责罚,便将冷临风所赠玉佩怀在腰际,与她微微的点了点头便迈步而出
心中倾怀难诉,不管这个季成伤是何用意,她终信还有无双护着顾着,还有他……
“他是不是要难为师傅?”那一抹碧色浅浅,俏立在他面前只问得恳切。
青成微微一怔转过脸去“你去了自然知道。”
“为什么要我女装示人?”明眸似水只看着他不放。
“义父的心思我不便揣测。”
“师叔”青成立而不言,习惯了与她之间拔箭弩张却也没听过如此心悦诚服的叫唤。
“师傅曾说过,世上最懂他的人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兄弟。”青成知她的意思,一时语塞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心头略过异样语言沉了几分“不知你胡乱说些什么,还不快走。”他急步而去,比来时更加沉默。
一路漫漫直到季成伤之前,待看到无双时心中的那份坚强立时土崩瓦解,她居然看到他眼中有无比的怅然与落寞。
“抬起头来”落琴正色与季成伤相对,可见他眼中闪过惊讶赞赏,与随即而来的厌恶,是厌恶……微不可觉。
“不错,应该不会丢了端王府的脸面。”
“端王府?什么端王府?”自从来了这个金紫岛,事端越来越奇,她与端王府有何相干?
“落琴,好!让你见个人”
他双掌一击,两个高伟男子已带一个女子而来,她仿佛遭人点了哑|茓,面貌秀美饰容华贵,满目不甘之色。
落琴有疑却也不言,过了少刻季成伤缓缓开口“你不好奇?”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柔声说“若不想让我知道,好奇也无用。”
“好,无双你果然教了个好徒弟,我对她越来越有信心,你呢?”
无双低头不语,眼神似凝固而定。
季成伤用手移动石椅,正视落琴道“知道回祁的端王吗?”
“不知”
“回祁第一个异姓王,征战无敌功劳赫赫,十五年前被奸臣所谗虽保留了王爵地位,可声名一落千丈再也不复当年之权柄。”
落琴不知他所言为何,只静静的听着。
“千丈高楼一朝坍塌他自然不甘,偏偏大楚要灭了回祁成王招安示好,这个端王便有心结姻亲之利,使地位更加稳固。”
“成王……”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楚郡、凤城治军之好。
“是,成王,可惜的是这个端王千般算计却没有料到成王无子,而自己却也只有一个独女,亲结不成那该怎么办?”
“如果结不成,自然不敢轻易相信下重注通敌。”
“好!说得好,聪明的女子一点就通,有玄机子之风。”他继续说道“成王有个至交好友,此人助他行军作战立下赫赫军功,他却有两个儿子,年富力强,成王授意端王,便是结亲也不必拘泥于王府世子。”
落琴点了点头,成王招安笼络之心可见一斑。
“她便是思月郡主,回祁有名的美人端王爷的掌上明珠。”季成伤下巴微微一抬,所指并非别人,就是适才那个被人所制的女子。
落琴大奇,原来她就是端王的郡主,因何流落在金紫岛玄天宗总坛?
“婚期一定她便上路前来大楚,以未婚妻子的身份来夫家小住,可真不巧被我宗门之人掳来了。”
“掳她作什么?”
季成伤挥了挥手,示意带那女子下去“适才我说过,愿为你配一门亲事,自然不会委屈了你。
从此以后你不再是身份不明的孤女,住在人际罕至的深山,穿粗陋之衣,吃平凡之食。
今日起你才是回祁端王之女,第一美人思月郡主,随行奴役如云,我会让青成一路送你至洛城,保你平安。”
落琴身形一颤喉口一苦,他……好一个权势相争的阴谋,他的目的竟然是要自己假凤虚凰,冒名顶替去嫁人。
他更进一步笑得诡异丑陋“环月山庄长公子,武林盟主晏九环嫡子,是他最看重的儿子,配你可算不枉?”
电光火石之间猛然想起,那日在凤城见到夜间操练,无双曾问起那个赶车的老者可知晏九环嫡子如何?她……不信的望着他,眼中蕴了湿意。
无双听到此处已回过身去,双拳紧握却怎么也不发一言。
身形一软,那日光晕转勉力不支轻轻得笑出声来,淡淡的绽开在唇边,原来如此……他早就知道,知道自己只不过是颗棋子,知道自己要许给何人,当时他出口一问算是什么?是关心还是探试?
她走在他的跟前,背脊宽阔,曾经美好的以为是她这一生倾心相靠之处,可而今?
“你为何不回头见我?”他背对着她身子微微一颤“你不敢,不是……你不愿”她摇了摇头泪如雨坠而下。
“师傅曾答应过我,带我回落霞山……你答应过我……你在瞒我,从来都是瞒我……一开始我就该知道,是我太傻了……那么相信你,相信你。”
“你长大了……不会永远跟着师傅,或许这是一个好归宿。”无双暗哑出声沉重且疲惫。
“好!多好的安排,环月山庄的长公子,你希望落琴飞上枝头做凤凰,我曾说过一辈子都听师傅的话,你若答应……你,你让我嫁我便去嫁。”
他胸口犹如刀刃凌迟,紧闭双目已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青成会保你平安”
“你……”痛彻心扉今日方才领受,原来这就是一厢情愿。
多年来两人相处之情盘恒在心头,依稀就如昨日,她痛心疾首,倾情错付失了这一份依赖之情。
举世遥遥还该去信何人?情路之上他亲手推她,堕入深渊低谷,失去了周身力气再也爬不起来。
摇晃了几步,身躯犹如雨中浮萍。
师傅……我今日再唤一声师傅,只是我不想再见你……我恨你……”
素女
起身便走跌跌的撞出几步,眼前尽是迷雾。这金紫岛上繁枝怒放,苞萼添娇,她之前赞叹过的美景尽幻化成虚无。
心似被刀锋钝钝相刃,发随轻风拂动声色难觉的揣测着她的心。
多年的念想一夕崩塌,原来除了师徒之外她与他的距离更是遥不可及,便是用尽了浑身的解数都再难靠近一步。
“月牙儿”无双再不能忍回头去见,人影已远去淡淡,正欲跨前却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大声喝止。
“你自来英慧人所难及,今日若是跨出此步便不能再回头,我不阻你,你大可想个明白。”
“义父”他脚步一顿想起往事……浑身散尽气力再也无法跨越。
“十年养育你与她情份自然不同,可而今唯有这一个机会,能助我们得成大事,家国与私情在你心中究竟孰轻孰重?若你后悔尽可以带着她回落霞山去……”
季成伤似有沉默之态,哀色浓重堆积在面目之上。
“时日过得真快,我尤记得当年成梁一役金戈铁马历历在目。两位将军不愧是我西莫铮铮的男儿。
你父聂君衡驻兵在丘郡,与成王的十万铁骑相比兵勇不足一万,却带领丘郡百姓凿渠引水,千里一泻退楚军于三十里之外。
慎连舫将军更是擅勇,为掩护西莫太子逃命单枪匹马战楚国三千兵勇。只可惜英雄末路,被那贼子挂尸首于车架之下,受烈日严晒之辱。”说到此处季成伤已闭了双目,痛苦似难堪回首。
青成身形一僵双手握拳微微颤抖。
“昔日成王兵前叫阵,缚聂将军满门十余口要凌迟杀之,将军毫不惧色豪言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岂能为了一家存亡误了万千西莫子民,难道换了今日你聂无双舍不得区区一个女子?”
“义父”想起幼时困顿难安,流离失所,若没有季成伤收留教导不知是何等境遇光景,无双青成忍不住齐声动容一唤。
“义父双腿已残且风烛残年,本早该随着族人死于战场,侥幸苟活别无他愿,只求能为忠良保留血脉,希望你等不要辱没了你们先考之威,此仇要报家国要复。”
青成双膝跪于尘土合掌成拳击起一片烟尘说得“可怜我父,恨不得立时将那些贼人碎尸万段。”
季成伤长声一叹“玄天宗历来为正道所难容,自立以来屡次与所谓正派名门交手,你们可见得天下不公,口蜜腹剑者身居高位,阴谋算计者安享永年,人心之难测,你二人任重道远所负之巨并不是朝夕可得。
这丫头……是难得,却不要忘了天下之大只有她才能解开梅花落琴之秘,而琴却在环月山庄。”
“义父精心筹谋,为何事隔那么多年才将收养她的原委合盘托出?为何让我做这个伤害她的师傅?这未免太过残忍。”
“十年前我父子三人远行,也该是天助善者,竟然让我们碰见了传说中能解梅花落玄机的素女,她对你如此依赖我便遂了她的心愿,让你收她为徒。
我没有别的嘱咐,唯有一样,不可教授她武功心法,你尽数做到了……若不是端王与成王结亲,这个郡主招摇过市天赐的良机,我确实愁如何将这个丫头光明正大的送入环月山庄。
可是无双,我若早就提及,你会以何种心情来做她的好师傅,义父岂能害你。”
无双正视季成伤的双目,万千责怪也终究消于无形,他岂能怪他怪这个从小就养育教授他的义父对他隐瞒。
“她是我徒儿我深知她的秉性,如此单纯良善对人并无防备,如何能在环月山庄全身而退?”
季成伤收敛神色淡淡一笑“晏九环此人是天下一等的伪善君子,心计城府深不可测,她越是良善简单只怕越是可以筹谋大事。”
言简意骇确实无懈可击,谁会防备一个毫无武功的联姻女子?回祁楚国正在交战,如此特殊的身份只怕这门亲事只作为政治和权益上的考虑。
一个挂了虚名的少夫人便是她段落琴一生的归属。
无双星目含悲无奈得点头,所有的事端都已经分明清楚,可人非草木他一再控制压抑,以师傅的身份去提醒自省,却依然惑于那份亲厚,眉眼盈盈之处不知何时已成了他心灵慰籍之所。
内心深处,报仇二字比不上她浅浅一笑,便是夺了那柄梅花落琴,让贼子仇人失了性命也不及她娇嗔一瞥。
可眼光所及义父残毁之双腿,还有鬓边白发,养育之恩重若泰山,青成乃手足更胜亲兄弟。他岂能为了一己之私就坏了经年的部署安排。
他除了是落霞山的闲野之人,与童子小徒吟诗赋琴,却也是玄天宗的玄机子,是西莫已殁名将聂君衡的血脉,罢罢罢……今生若只能相忘于江湖淡看孤鸿明灭,只望来世携手相伴无身份对立之拘。
屈膝一跪狠下心肠“我愿随义父了却家国大事,永不言悔。”
“青成亦是”
“好,义父没有错看了你们”季成伤望着跪在身前的朗朗男儿不禁唏嘘道“若她不是天命解开梅花落之秘的素女,你们也终究碍于师徒身份,与其他日相见痛苦,还不若今日了断倒也干净。”
无双起来端正了身形眸光淡淡别有伤情,言及于此他更不能正视自己晦涩的心意。
除了国仇家恨未了,他们依然是师徒之份,这一生不过是师徒之份。
季成伤转目望向青成“回祁郡主一路南行岂能久留,三日后便送她上路至洛城既可折返,我在此处等着你的音信。”
“是,青成领命”
“姑姑请用食”司马素素见她如此心中不忍说。落琴摇了摇头埋首于锦被之下,青丝纠结心神恍惚。
“素素担心……”声音忽远忽近渐渐的听不进耳去,混沌之中仿佛听得自己在说。
“我这辈子都不原意与师傅分开,绝不。”
“外头虽好终也比不得落霞山,我愿和师傅一起永远在此处避世隐居,永远不出去。”
“天下间对我最好的就是师傅。”
无双浅浅的笑,那般温柔那般亲厚……
“姑姑可知少主心中之苦”身子微微一定,回神过来耳中尽是司马素素柔雅之音“宗主待人严苛自小开始因材施教,他二人晨起读书识字,中午弓马剑射,一直到星夜都不可歇。
玄机能文,逍遥擅武,日积月累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辛苦。
宗主要什么素素不知,可却知道姑姑必定要去环月山庄,必定要从武林盟主府中将那柄梅花落琴拿出来。”
梅花落琴……古千秋与长公主情之信物,有绝世武功和治国之法,据说藏于环月山庄,可为什么是她……
司马素素放下手中食盏,侧身坐在落琴身旁说道“传说中有八字的箴言—名琴素女定安天下。
宗主既然如此安排姑姑怕是那个能解梅花落琴的素女,这才会千辛万苦定要将姑姑送去环月山庄。”
“素女?”拉开锦被抬起头来。
“是,素素听宗门长老说过,梅花落琴外表看来不过是一把琴声优美,罕见难得的乐器。
若要从中得到暗藏的玄机必要素女不可,当年长公主留有一串月牙形的铃琅,这个便是凭证。”
落琴心中一痛拉起裙裾,那银琅系于纤细的脚踝之上,用手一拨便得悦耳之声。
宿命安排她居然是那个可解梅花落琴的素女,段落琴段落琴,这并不是机缘巧合。
“无双少主岂会忍心看着姑姑去环月山庄送死,只是宗主养育他成|人长大,情同父子他若拂逆,岂非不忠不孝。”
放下裙裾淡淡见她,不知该如何收拾心情,他舍不得她去送死,却舍得让她嫁予他人。
为什么她是什么素女,为什么!恨恨得用手去扯那月牙银琅,可它仿佛生生相连怎么也扯不下来。
她垂下头去埋在双膝之中,娇躯微微颤抖。
十年的单纯无忧本以为可这样安宁的度过一生,可命运却如此安排,思绪纷乱心神难定,她该何去何从?
为何她要听从旁人的安排,为什么她不可由自己来主宰命运。
“姑姑若是不去,我只怕无双少主有难……”
这一句入耳心怀跟着一震,手已被司马素素握在掌中“我自成年以来便深知宗主的脾气,他身为一派之主对名利财帛视若无物,惟有这一柄梅花落琴确是心心念念,明里暗里的探寻终不可得。
回祁郡主待嫁前往环月山庄,他岂能放弃这次机会……姑姑你不知宗主手段,他性情好时便是天下最和善之人,若不拂他意我只怕无双少主……”
“你的意思若我不去环月山庄,他会对师傅不利?”
“这本不该素素说得,但是依照宗主的脾气秉性,只怕极有可能为之。”
落琴心中长叹纵然她恨他隐瞒利用,可他终究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厚依赖之人。
细细想来那个季成伤自她幼年第一次见到便严酷难测,而今更是如此,若他真以无双之事相胁,她岂能无动于衷?
那一身远嫁的衣裙就在罗架之上,芙蓉之色玉带蓬香,无一处不显示女子高贵的身份。
她以柔弱之身嫁予晏九环嫡子,虚以委蛇麻痹他人,取得天下人趋之若鹜的梅花落琴,真得可以换来无双的一世安宁?
司马素素热切的看着她,有怜惜无奈更有几分期盼,原来她也知道,也盼着自己去环月山庄,这样一来无双青成不辱使命自然可以无恙。
牺牲了她一个人成就了所有人,她或许该去。
“好!我去,我去环月山庄。”
薄醉
星月淡淡掩了色,景致不输白日,虬枝碧色暗香浮动,春夜更为蕴雅。
岛中越往高处越是风清气朗,放眼望去海域呈墨黑之色,郁郁暗暗让人沉溺。
无双抬头饮酒喉中一苦咳尤不可止,迎上了青成嘲弄的眼光“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聂无双吗?”
转过头去并不看他,只浅浅的回应“如何不是?”
“我记得初见时不怒不喜,不争不怨,仿佛天下之事不关已身,十多年来如一日之故未曾改变分毫,这方是我所认识的聂无双。”
无双端身见他,目光中却似有别情。
青成舍弃酒盏用壶来饮,醇香顺下胸头一热“这个别扭的小奴隶真值得你如此挂怀?”
杯盏上有梨花釉色之美,用手缓缓摩挲“她不能应付,晏九环何等人也?成王何等人也?便是那个凤城将军也不简单。”
“不会应付便是最好的应付,以单纯和善之心待之也是另辟蹊径的高明之处。”
无双起身来风吹袖袍如鼓,取出潇湘挥出轻轻一姿,脚步微移俊容微赤“说得好……其实她早已成|人,我这个做师傅的何须如此?”心头苦似莲黄,愁绪郁结沉重,跃身腾挪已舞了三十几式。
季成伤天纵奇才,对他二人施以言教,各取所长。
青成身形高伟臂力体力胜过一般常人,是习武之奇才,便授予刚猛扎实的外家功夫,擅弓使鞭,剑法技高一筹。
无双心思细密且耐力绵长习的却是潇洒飘逸一路,以弱敌强四两拨千斤之法招招尽显。
“你醉了”青成劲力一带,侧身去夺他手中的潇湘。
“未曾”他连连退身撤手放开潇湘抛至空中,眼见青成跃身去夺,反掌而上力绵棉不绝,腰环一绕反侧将其夺下,挑起那壶佳酿眼看便要饮下……
“其实义父未曾害她,或许以后她会由衷而谢。”青成语毕,无双定了身形那壶盏握在手中轻轻的摇晃。
“她所嫁之人名讳元綦,小字舒人,七岁始便有成王引荐为当今天子的伴读,十二岁回祈使人来访天子命他代为射猎,他跨马生擒一头白熊成为两国闻名的少年英雄。”
“晏元綦”默默一念,听不出是喜是忧。
青成见无双神色心中一叹“他在商阳广有声誉,见到之人都称之仪容不凡松柏之态,配那丫头可是不枉?”
“好,极好”无力的说出几句,身子一斜已倚在石壁之上,酒倾注而下竟有一半濡湿了蓝衫。
“好……对我们而言未必是好,敌人越强越是耗费心神,我们耗得,义父还有多少年日可耗?还记得当年青娘教的那首歌吗?”因是酒的缘故,连连感染之下连他慎青成也不禁为图谋之事所忧。
胡笛骊歌远去,多少儿郎往北跨长弓,几载流连不返,谁人可守家园,烽火高台伫立,谁人可守家园……
他低沉之声唱来正好,直略人心曲调中苦不能抑,无双浅浅应合,高低抑扬顿挫,声越来越远弥散在清景之下。
饶是平静可在脑海之中依然浮现战马嘶叫,金戈长剑之影,他们本是英雄的子弟,是西莫将军之后,天生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青成一步而上端正了他的身形“好兄弟,莫要自欺欺人,今日若是我便会拿定主意永不放手,家或是国尽是如此……”他意韵深长,说罢便走,身影如风轻动也如山岳渊持,没入夜色之中。
无双长叹不止,先考之仇复兴家国之大事沉沉的压在心头,那一片盏杯狼藉,残酒滴滴哪里还是往日兄弟间随意消遣。
因酒误,此情更是无端误……
那袅娜的身影在夜色之下,行动飘若浮云,待到一处竹篱之前才小心的看了周遭轻轻叩起了门扉,连连击打三声便一片寂静。
“参见宗主”听里头的应合之声司马素素已闪身入内。
并不点灯一片暗色,隐约可见他端正坐着,火石“嚓”的一声,隐隐绰绰的身影,那张脸在火烛之下越发的古怪丑陋。
便是经年见惯之人,一如她也不由得颤抖了身躯“已妥当了,请宗主放心。”
“她人呢?”季成伤轻轻挑动火烛,光耀微微跳跃。
“夜不能寐方才睡下,想来可怜已哭了几回。”
“她居然肯轻易答应?”言语中尽是刺探怀疑。
“她自小依赖少主从未离开,这份情感自然不同,也是宗主高明,知道若以少主之事相胁,她定会答应。”
“无双是痴傻之人,她也一样,使毒相胁我季某人不屑为之,心若不允身躯怎么会允,倾心无双便是她悲苦之处。”
“但是她对梅花落琴一无所知,素素怕传说未必可信。”
“听闻晏九环有两个好儿子,一个低调却聪颖过人,一个行军领兵长谋善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和而心不和。
传说之中落琴素女定安天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上天赐予的绝好机会,反之若她能让晏氏兄弟二人更猜疑防备,明争暗斗我也不觉得是白费了功夫。”
“那两位少主……”
“他们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一朝得偿心愿手刃晏九环与成王他们便是先锋。”
季成伤说毕已从怀中揣出一卷交于司马素素手中“她以回祈郡主身份远嫁,若不知家乡风貌、宅庭陈设、所喜所厌,府中人等琐碎之事,只怕未进环月山庄便可让人看出端倪。
调教安抚之事便交给你了,三日之后我不想再看见世上还有段落琴此人,她只能是唯一的思月郡主。”
“素素尽心而为。”
辗转反侧她已缓缓醒来,只希望一切都是虚幻梦境,她还是段落琴,师从聂无双,在落霞山安宁自得。
床帏轻动,星光投影之下可见锦被薄薄,云锦繁复。这里不是昔日住所,是玄天宗总坛,是秀水堂堂主司马素素的寝居。
“姐姐”伸手去拢身侧床被,早散了温度,披衣下床长发散在腰际,身子一动便余香淡淡,点了火烛见得分明,哪里还有司马素素的人影。
心中倒也不惧出房缓缓而行,走过长廊九曲来到一处荷塘,从夜间看来更为开阔分明,春浓未透夏薄不见荷叶亭亭之景。
可那柳枝压满了力,低头垂落临水,似美人作舞。
不可否认这个宗主也是擅长风雅之人,从小处可见他身份之贵,并不寻常。
依水而坐,竟然忘了她出来的目的,心中郁结又起忍不住扯柳枝向水中挥去,脱了绣袜伸足在水中轻轻一踮,沁凉入心。
拢长发在侧去见那水中的倒影,眉堪比远山之秀,唇胜过秋日红枫,纤细盈盈这可是她?
为何眼中尽是焦虑、无奈与伤苦之情,往日那个随意欢笑,随意喜乐的女子去了何处?
俯身去拨划那一面平滑如镜,腰际一松似有一物落水掀起了小小涟漪。
她心中一紧已往身边摸去,那玉佩?竟然跌落水中。
毫不迟疑纵身跃下在水中摸索,凉意袭来微微颤抖。手中有沙砾石卵,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玉佩,心中焦急潜水而下所及一片漆黑。
翻身探出头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正欲再入水去寻,却听那低沉的声音响起丝毫不带半分感情“你在做什么?”
是他!一身玄衣成冠束发,面具绝美。
“我……”
“怎么,不愿出嫁便要投湖自尽?”岸上的他隐约有嘲讽之色。
“我的死活不用师叔操心”气他出言不逊却也无可奈何,正欲起身上岸,似有牵绊动不得分毫,心中暗自叫苦。
方才摸至湖底,已知四壁水草丛生若是裙裾与之纠缠,怕非一时半刻脱不了身。
青成俯身见她,面有难色且身形难动,便跃入水中伸手拉她。
那手中之力带来,他的掌常使重器、利刃难免粗厚,微微摩挲有难言的亲近,心中一慌撤出手来,力不持便要往水中倒去。
青成身手快如闪电已轻托她腰际之上,那一持温柔,楚楚纤细,心中一颤低头见她。
她长发尽湿衣衫单薄,水顺着脖颈点滴没入水中。身形婀娜,因是寒不由一颤更显娇态,弱质之美无法言诉。
“你放肆”落琴挣不开身,女子腰际岂能让人随意触碰,不由自主已伸手一掌而上,那面具轻轻的落入水中,静静地漂浮于上。
眼前的男子俊容微变不可置信的望着她,深眸熠熠薄唇紧抿,眉轻轻扬起下巴微抬,掠过完美弧线。
他似不常笑,可依然俊美清冷、卓然挺拔丝毫不逊于无双。
“大胆”他恢复了常色毫不迟疑,一掌而下落琴脸颊火炙一般生疼。
她的确错了,忘记了他是绝对不可招惹得魔头,是天下第一大恶人,她打了他他便要还以颜色。
“你是何人,你凭什么?凭什么?”她本就想惆怅难过,哪里忍得这番遭遇,想起无双对她温柔爱护心中更是委屈,便再也不顾握拳往他胸膛打去,一下一下用尽了全身气力。
“你们都不是好人,一个个欺辱于我,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了。”一字一句竟成呜咽,数日已来的变故心酸再也不能忍,拳如落雨一般。
直到手酸乏力身躯渐软已滑落水中,眼看就要没顶,那手重重一提拉她起来。
狼狈不堪脸面除了是水便是泪痕,看不清他是何等的样貌表情,只低下头去却听见他低沉得说道“师叔你也敢打,是不是反了。”
前程
一把将她抱起稳稳往岸边而去,薄衫贴紧有说不出的别扭怪异。落琴挣了挣身子纤细之足轻轻的踢动,面上一热“你放开我,放开。
他似没有听见疾步而去,穿廊走阁已跨入一院简室。
水顺着衣衫滴落他的锦服,用手抚过脸颊生疼,他的性情如此激狂,怎么可以冒险惹他,只能在心中揣测他究竟要去何处。
“呀”一声惊呼人已落入床帏之上,他湿衣乱发却丝毫没有狼狈之态,更显得俊美伟岸。
眼看他越走越近落琴心中一紧,手不由得拽着襟口抢声道“师叔,你……”
青成见她神色脸面微微一热,却毫不迟疑的从床边拿过一物往她脸颊抹去。
“你要如何?”那一阵沁凉渐入肌肤痛楚缓了几分,只余下一股芳香之气。
降香、络石藤、泽兰叶、槲寄生、她跟随无双多年自然识得那混合之味,皆是活血化解瘀伤之圣品。
“你以为我要如何?”他手中气力加重,只疼得落琴倒吸了一口气,抬头见他似有窘态,眉微微蹙起略带几分慎重小心。
透过他的袖袍见那内室肃严齐整,行设极为简单。多是兵刃剑戟除了床铺之外少有别物。
由此看来玄天宗的逍遥子也不过是一介寒士罢了,他的胸怀可是真的磊落至情?
“为什么”固执得印象中他一直狂傲且目中无人,今日她以下犯上挨了这掌在意外之中,可他如此善待却也在意料之外。
他猛得缩回了手,将药瓶往她身上扔去,将身立起背过身去说道“别看聂无双似没有脾气,纠缠起来我也大为头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背脊挺拔有山岳之态,行事常有两面说不清是善还是恶,在每个人眼中自然有不同的见解。
让敌人闻风丧胆,可在无双眼中是最亲厚的手足,在季成伤心中亲如子侄,而司马素素更是推崇爱慕。
思及深处只淡淡的回了一句“你以为今日他还会在意?”
青成回头见她,药力不曾渗透脸颊高高肿起,秀目如波有无比哀怨之色,心中没由来的一痛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静静对望气氛莫名的和缓,落琴不敢多见他的双眸调开目光,那一炳沉弓如上弦之月静静得悬挂于粉壁上。
“呀”玉佩!已起身立起看着青成说道“方才有重要物饰掉入池中我要去找。”
“不许”
“为什么?”
“我说不许便是不许。”他口气中带着几许蛮横。
“你不讲理,我不可失了此物,对他人而言是顶要紧的信物。”原来方才的气氛都是假的,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他还是他。
“他人的信物与你何干?”
“你……都是你……”言语嘎然而止,司马素素说过冷临风是遭人所救,可见他并没有罔顾他人性命,这番指责便再也说不出口来。
“我如何……”
“你不曾细问便出手伤人,虽然他不是你所害,但他的伤也得益于你的这柄弓弦。”无意伸臂一拂那弓弦已落,重重的掉于地上发出金石之音。
青成面色更重抬手便要打下,落琴知是自己行为有失,未免过分,却也不想低头认错扬起头说“要打便打,两处都肿了才好。”
“你给我出去,滚”他猛得拉开门扉凉风紧来。
她衣衫未干凉意更甚倔强的说“出去便出去。”一路抖索却不知去向何方,这里玄机甚多奇山怪石,白日看来美景无伦,到了夜半却迷路重重,方才出来的寝居究竟在何处?
正在微叹之时,身后有突兀的气息压迫而来,那力紧拽着她的手身形一动已跃出数丈之外。
她不敢分心却也只能随他而行,心中涌起无力之感,他果然是个有悖常情的怪人。
不过一刻司马素素的寝居已现烛光暗蕴,她心中大定妙目看他,原来他是好意送她回来。
青成正欲敲击门却大开,司马素素一脸急色待看见了他不由得一怔,继而转向落琴似有不信“姑姑”。
身后重重一推她禁不住扑入素素的怀抱,回头见他清冷的说“你去了何处?她若有失你如何向宗主交待,愚笨。”
“是我自己出来的与姐姐无关。”落琴见司马素素面色一僵,知她心意,哪有一个女子乐意听见自己倾心所爱之人说得如此狠话,便出口反唇相讥,为她抱不平之意。
“素素失职请少主责罚”司马素素正视见他,可他神色疏离只点头道“若下次再犯自行去竹林领罚。”
“是”她低下头声音微不可觉,落琴从旁听来可见那竹林想必十分厉害,不禁去握她的纤手假以安慰。
见青成头也不回已没入夜色之中,司马素素长叹一声看着落琴说“姑姑去了何处?我心急如焚。”
落琴便将自己如何发现她不在居所,便出去寻找误入荷塘一一说于她听,自然隐去了青成抱她入室为她敷药之事。
“我以为姑姑心中最重无双少主?”她面上一红却也觉得司马素素问得奇怪,忍不住于她四目相投。
“可姑姑也甚为关心那个千面神捕,冒险救他不说,对他的事他的物也颇看重。”一边为她擦试秀发,一边已拿过干净的衣衫递于她手上。
“虽然相识短暂心中却也把他当成至友,今日若是姐姐有难落琴也一样关心。”
司马素素心中一动,见她雅致容色点了点头说“姑姑真乃善心之人。”
“姐姐,丝罗柔韧应攀附乔木,若木朽毁残落琴看来不要也罢。”
司马素素用手去抚她脸颊之伤,知道她意指青成并非佳婿,心中一苦只说道“姑姑切莫见笑,我们西莫女子生来的性情便是如此,我只相信精诚所至,不愿知难而退。”
她如此俏丽偏带几分倔强,看得落琴移不开眼去,情之累人各人有各人的念想,正如她与无双……
纵然落琴百般祈求,远行之日还是急急而至。
午后下得淅淅沥沥的春雨,湿润了万物舒展,更湿润她的眸子她的心。
铜镜前,长发挽成回祁特有的流云髻,施脂描眉额心那一色朱红印忖盈盈秀波。
司马素素巧手为她束上重色腰带端丽逶迤,只需轻轻略动便有步步生莲的妙态。
她是谁?是那个回祁国崇庆端王的掌上明珠,是那个奏琴作舞娴静温柔的贵族女子,她似足了旁人却唯独不是往日那个无忧无虑的段落琴。
浅浅一笑比不上司马素素的殊色惊人,却也有不俗之姿。她在落霞山日夜盼望的远行,却是这样一番结局。
“姑姑船备好了,少主说可以上路了。”点了点头,她口中的少主自然不是无双。
见她泫然欲泣心中终归不忍“宗主吩咐要姑姑千万小心,一切须听从少主的安排。”
麻木的随着出去,石路着雨变得十分难行,她走得缓缓仿佛在游春日之景,那雨落在伞面上别有动人之处,只看得她痴了。
岸边停靠着一艘海舟,不似来时所见的这般豪奢,显然她这个所谓的郡主在通州境内是不可招摇露显的。
青成着锦袍青甲足上蹬了一双轻靴,发束在一侧显得俊朗矜贵,数日以来强记领会自然识得,这身装扮乃回祁贵族男子通常之服。
他想必等待已久神色有点不耐,待见到她时却也一怔转而去看船帆高挂。
“请姑姑上船”
落琴频频回顾,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乡可这里却成了自己一生命运的转合之地。
而他呢?为什么这般狠心连最后的心愿都不能让她实现,不能让她走得坦然。
他是天下间最知她心意之人,却也是伤她最深之人。
爱与恨本来就是一线,她能恨他吗?
那递过来的手修长刚劲,略有粗粗的茧,它的主人深深的看着自己,仿佛能看透这份心意。
吸了一口气已将纤手放在他的手中,带力之下轻轻的登上了舟舫。
“拉帆远行”
“不,可否再等等”她不由自主地攀上了青成手臂,急切写在脸面之上。
“你死心吧,他不会来了。”
“不会……他不会不见我最后一面。”
“义父有令,玄机子应去梅坞招兵,前日便已乘舟远行了。”他欲挣脱她的牵绊,却难移动分毫。
“远行了……”泪如雨坠纷纷而落,登舟之时司马素素交于手中的那柄绢伞早已随风而去,落在海面上似莲花浮动。
春雨若绵滴入发际,渗透了她的心浇熄了那一把炙火。
她再也无力却被青成紧紧拉起“今日起你只是思月郡主,环月山庄等着你,你夫君等着你……世上再无段落琴此人,你只能向前看,永远都不能再回去。
他行过船令,帆迎风高高鼓起。
她挣脱了青成所挟,奔至船头望着那滚滚之水,望着岸边司马素素伫立的身影大声喊道。“师傅呀!落琴与你作别了……从此天高水阔,相见无期。”
跪在船板之上,嫁衣在风中轻舞红得如此惊心,那孤身无依之感蔓延而来,唯有将手紧紧地环着桅杆,眼看着胭脂化水混入滔滔而去。
同行
水路行过到了通州码头,弃船而改为坐车,落琴在前室宽敞周正。刺绣、针线、书籍、茶果小点一应俱全。
这同行的挑夫二十八人,佣婢十二人,管事一人皆对她恭敬顺从。冷眼看来并不似玄天宗之人所伪扮。
环月山庄大肆恭迎新人,自然于崇庆端王并不陌生,作假之事她一人便好,若都是假的只怕难以自圆其说。
至于如何让他们甘心情愿为之,也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事。
习惯掀开帘子见窗外之景,青成端正昂扬骑马而行,策策与她并立不前不后,稳稳端凝。
依照司马素素岛上说言,这一行青成只能送至洛城,往南的五十里两郡一县她一人独往,只需过了便可到商阳城。
古城商阳原是前朝之都,兵略上可凭借一江天险,群山连绵。地势高低广袤便于耕种生产。
乃京都彭城、江陲楚郡、海港通州三处要地必经之所,历来为兵家争夺之地。
晏九环襄助成王征战有功,皇上御赐封地宅府,并委以高官厚禄,皆被他所推辞。
听说他大义凛然宅心仁厚时常开仓赈济灾民,在商阳城民意极好,尤胜当地官吏。
十年前合并江湖散众以环月山庄为据守,大兴武林祥和之气,此等才能人品加之前任盟主诚荐,毫无疑义被推至盟主席座,旁人羡而不可及。
落琴身穿嫁衣饰物繁复,那头冠点珠翠玉无不显示身份,可长途行路自来不便,已取下放置一边。
闲散的脱了外服,一身轻松而心头无力之感更甚从前。
据说环月山庄占地极广,弟子随从众多,晏九环二子一女正妻媵妾,佣仆可谓纷纭。
她有何等能耐从众人眼皮之下将梅花落琴拿出来?
纤手拨动脚踝处的银琅暗自苦笑,一个人云亦云的传说就这样改变了她的命运。
马车自停了下来,青成掀帘看她“前日此地降下暴雨,山洪冲跨了木桥,马车带着箱笼并不好走,看来我们要踏水而过。”
淡淡的回之一笑,自那日在船舟上失声痛哭,这个师叔对她到存了几分客气,不仅不怒言相向,说话还带着几分商量和斟酌。
她并不是金枝玉叶,只是经人操控的物件,犹如这内室的一个茶盏,一把沏壶自然是没有什么大的分别。
青成伸手将她带下,见她头冠空置外服不穿眉头微微一皱,拍了拍他的那匹神骏黑马“你骑马而过,其他众人绕道而行,一个时辰后在南坡春风亭会合。
溪河长川,潺潺不止一路奔流远方,那本来通架南北的木桥早已折断,浸在水中腐朽枯毁。
身后提箱架笼的佣仆本就不想涉水,听青成号令已行然有度的折返而去。
落琴摇了摇头不禁想到崇庆端王爱女心切,想必也相当看重此次联姻,但凡是回祁珍宝一并搜罗为女添妆。
“上马”青成身形挺拔,一手握紧僵绳一手递给落琴。
她向后退了一步,看他此意莫非要与她共乘?
腰际的玉佩早就被重色丝带所替,她救冷临风不及本就懊丧,失了玉佩更添了对他的愧疚之情。今日骑马不禁想起当日他的那份豪情来,黯然失色。
青成见她久不上马,便上前搂了她的腰托力而上,“呀”落琴惊呼到,人已端正坐在马上。
从上俯看他面目的线条由硬转为柔和,唇边微微一漾,一个小小的笑涡,竟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稚气,不禁看的转不开眼去。
山间空寂无人,阳光斑驳洒在她乌发之上,容颜恰好楚秀惊人只是神情依然纯然天真。
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之感默默涌上心头,想到此处他心中一乱,已慌忙的择了马绳抢步往水中踏去“坐稳了。”
他走在前水已到膝部,她侧身坐在马上便可看见那宽阔的背影,腰际悬着一柄长剑,忆起一事不禁开口“对不起”
他微微一顿回过身来神情有异。
“你的弓,当日我不是存心的。”
那日她拂了他的弓,被他赶出房中见他如此激烈生气,便告诉司马素素知道,方才晓得那弓是他先父的遗物。
原来他这般看重这般生气是有因由的,为了冷临风之事屡屡怪责于他未免对他不公,诚意致歉出自真心。
他眉目一动并不回答,深一脚浅一脚度水而行。
“师叔,司马姐姐可好?”也许司马素素的说得对,他真不如外表这般冷硬,心中记挂便脱口而出。
他拽力往前用手去抹颊边湿意“秀水堂四十五人全听她号令,若不好宗主不会委以重任。”
“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好处”
“不曾了解。”
“司马姐姐是难得的好女子,若失之交臂未免可惜。”
“放肆,你自身难保还要记挂他人。”他猛然回头,眸色深沉隐约有薄薄的怒气。
“你……”忍不住一跃而下心中也是有气,深红的嫁衣弥散在水中,妖娆绝美。
“上马去”青成怒道。
“我不要”见他伸手欲拉她上马,便回身一避不自觉施的是洛神踏水。长袖成挥激起一片水花直往他身上拍去。
发际面颊无一处不湿柔和了冷硬的线条,青成未料到她会如此似有不信的看着她。
她见机不可待掬水向他泼去,此情此景不由得让她想起幼时在落霞山与青娘一起嬉戏,那一路而来的沉重心情稍稍缓解。
嫣然一悦,笑声抖落在山水之间,仿佛一首动人的琴曲。他傻傻的立着忘了要回以颜色,忘了本该动怒只幻化成石柱。
过了少刻才回过神来怒喝道“你是不是疯了。”夺身而上将她抱起,发髻摇散成了绝美之瀑,继而扔于马上。
“我是疯了……我只是怕……师叔我有些怕。”她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得。
笑嫣中有淡淡的落寞只怔怔的望着他“此去环月山庄意在那柄琴,我想知道是不是还有仇怨在身?”
“你不必知道”
“师傅他有难言之隐,绝不是仅仅为了怕拂逆抚养他长大的义父。”
“没有别的”
“我并不傻”她翻身正坐眼光中含着几许热切。
青成拉马前行想忽略这份奇异之感,步履缓缓“过往旧事罢了,当年楚国大战西莫,优于兵强马壮号称十万之众,西莫势弱五万尚且不足。
可天佑西莫子民,有两位将军领兵驻守万夫莫敌,成王自来征战有常胜之称,却独在丘郡被洪水所制溃不成军。
此一役西莫以弱制强大大激起兵士们的士气,西莫皇子亲来阵前鼓舞士气,声援必须一鼓作气退楚军过濉水,共递国书不再兴连绵的战势。”
“战祸连绵不消,得益的是氏族权贵苦得只是百姓而已。”一路来她见到豪奢富贵的民情,自然也有流离失所朝夕难保的回祁难民。
往日是西莫而今是回祁,天下一统固然好可付出甚巨,战祸一起边关尽是鬼哭马嘶之声,千里沃野难免成为荒漠。
“大楚拥兵粮草自然短缺,成王欲速战可偏偏久攻不下,三月一过若不鸣鼓收兵只怕军心涣散。”
“两位将军真乃神人。”
“是,可万万不曾料想回祁皇子的一番好意竟然成为两位将军的催命符。”他用手轻轻的抚过马鬃神色一哀“那回祁皇子才华出众却不愿束缚于庙堂,一早就弃了继位之心游走江湖,拜师从艺。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他带着几个知交好友武林人士亲来阵前欲誓死一战,西莫得益于此如虎添翼。
可万万没有想到其中一人私通成王,将军情秘送敌军营中,并在阵前倒戈打开城门引楚军进入。
那一场战事生灵涂炭,两位将军死于非命,西莫也因此而亡国,全是那个贼人诡计擅假。”
落琴见他眸中有湿意,知道所说之事与他有切身关联忍不住说道“那贼人是谁?”
“固守家国的英雄英年早亡,卖友献策的小人得享如意,天下偏有这许多不公之事,他便是假仁假义的武林盟主晏九环。”
“是他”听过他无数的荣光之事,也在青冢前见到他的情深意重,可他竟然就是那个无耻之徒,他相助成王得成大事用的竟是这等卑劣的手段“那两位将军?”
“我父兵部右将慎连舫还有轻骑督将聂君衡。”
落琴心中一凄原来如此,他二人少年成名却有如此堪怜的身世,想起无双之态心中竟有几分欢喜,父仇不共戴天他如此相待不是真真的绝情,而是……可为何他不能实言告知与自己共同面对,而一意的隐瞒?
青成见她面貌阴晴难定,低声说“义父本是回祁皇子亲随,西莫亡国后那皇子遭至信之人欺骗愚弄,悲愤之下郁郁而亡。”
义父为了留下忠良一脉冒死救了我与无双这才有了今日的宗门,今日的玄机与逍遥,因此我玄天宗门人与环月山庄势不两立。”
往事凄壮由他口述直略她的心扉,两人均默默而行耳边惟有水声轻动,男儿舍家国而弃私情,她只能在夹缝中挣扎。
若这世上少了争斗算计该有多好,她愿清风明月淡淡一生,可腥风血雨就在眼前,前方无路端靠世人亲身行走。
她的未来又是什么?
小叔
“让兵士分为两军,各依直阵、锐阵、曲阵、方阵、圆阵的顺序变之,乃为八阵。不知仲人意下如何?”晏元初玉面得色直瞅着那宽巾儒服的辨士说道。
“兵犹水也,水因地以制行,兵因敌以制胜,能与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将军的谋略比往日更妙了。”
二人依图所示用手一指,竟都落在雍州一地,不禁相视大笑。
“知我心意者辨士仲人也。”论及军事相谈正恰,却听得营外一片呼喝之声。
“听听,这些小子不知又兴了什么好事?”晏元初淡淡一笑拿茶来饮,目光却依然盘恒在图中。
“将军若好奇出去见了便知。”两人轻笑移步营外。
日正高挂,兵士们惧热已脱了戎甲,单衣束服头上扎得红巾,簇拥一处人声鼎沸。
两个高壮士勇缠斗互击,周围叫好声不断。
晏元初走近看来,顷刻间,争斗相扑,盘旋相持,腿膝相击正是军中兴盛的摔博之术。
众人见他到来纷纷让出一条路来,那两人正要停止却听他说得“不碍事,你们且摔来。”
得到将军鼓励,摔更为起劲,踢、绊、缠、挑、勾闲闲几个动作已扭作一团。
兵士们长年征战辛苦,偶有得闲叫嚷更劲,一时间叫喝之声不亚于兵戎相交之时。
少刻便分了胜负,那胜者一脸荣耀自然是军中常胜之人。
“不知将军可否一试”人群中不知何人叫唤,晏元初心中一动,欣然越众而出,正欲解衣。
只见一路烟尘滚滚而来,马上之人手中持得是加急的兵部密令。心中一紧便无玩乐之念,待送信之人递上便拆信来阅。
辨士仲人随他缓缓踱步,方才的喧嚣已抛至身后。
“笑话,真是笑话。”晏元初朗声一笑将书信递与仲人手中“让我至兵不顾去洛城迎接新嫂嫂,爹与王爷两枚方印我还不得不走这一遭。”
“将军不可小看,乃是崇庆端王的嫡女思月郡主。”
“新嫂嫂,好一个新嫂嫂,可他呢?不知道游览去了何处?每每都是如此,好处都依着他的份,偏偏让我为他善后。”
“端王虽然闲赋已久可操兵领将多年,他的女儿胜过十万精兵,现下楚国回祁正在交战,明为联姻实为私下授受,大少爷本就得势,若有了这房娇妻,只怕……”
晏元初静立不语,少刻说道”我如何不知,可眼下他失了音讯这个亲还未必结的成。”
“将军为何不取而代之?”
“不可,王爷爹爹许意的人始终都是兄长,不可造次。”
“大少爷逃婚在前错在己身,若那郡主执意不想嫁他,那又如何?”
晏元初心领神会,一拳击于槐树老枝之上“好!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去洛城,会会我的新嫂嫂。”
落琴一行与众人在春风亭会合之后,依青成之意穿街过市只行偏僻好走之坦途。
每每宿食青成总退避一侧,自持身份不与郡主太过熟稔。
邻郊已过,闲坐车架上看他拭剑,像似至宝一般的小心呵护不由得莞尔一笑。
青成抬头见她便转过身去,手中劲力更重。
因离郡守尚远,天色渐暗众人引火吃食,少壮者拾柴、烹杀,佣妇则起手汤羹,只怕今晚只能在野外将就一夜。
月低清旷有静怡之美,顺着河流往下走已不见了星火,安宁质朴之感让她沉醉,摘叶吹曲低低合合,虽没有无双潇湘之意却胜在天然灵动。
伸臂舒展袖花轻舞,腰肢作摆默默起转,总是这般巧合她自小跟随青娘所习之舞,竟然也是这个回祁郡主擅长的回旋。
往日她总爱站在高处,听无双奏曲起回旋如风,无双赞她妙不可言,可今日舞步仍在,人已全非。
他身负重任,而她则要嫁作他人之妇,纵然舞姿冠绝天下还有谁能欣赏一二,恹恹的停了脚步一回头却迎上青成深深的眸光。
“荒郊野外常有野兽出没,你不能行远。”
“有你在野兽也未必敢来。”从他身侧行过衣袖却被他所制 “方才那舞?”
“是回旋,落霞山时青娘所教。”他放开了他的袖,踱步走到湖边负手在后“你想见她吗?”
落琴似有不信,想起往日那番温柔秀雅的面目不由得说“师傅说她远嫁早失了音讯?”
“是远嫁,嫁去环月山庄了。”
“为什么,玄天宗门人与环月山庄势不两立是你说的,青娘为什么会嫁去那里?”想到己身神色已哀“难道……她也是牺牲品,也是替你们去寻琴的?”
“愚笨,她不是素女不能解梅花落之秘,寻琴何用?”
“那为何嫁去环月山庄?”
“宗主欲行大事,她也是西莫儿女自愿深入虎|茓。”
落琴哀叹自身,想起青娘芳华之年却不得不与她一般苦命,便冲口而出“好一个无用的玄天宗,好一个无用的季成伤,奈何不了晏九环只能牺牲一个又一个女子,此等行径与那贼人有何分别。”
“你可用言语辱我,却不可辱及义父。”青成步步走来带着几分怒意,落琴却迎身而上“对你们来说他是个好人、善人,在我看来他也不是什么大丈夫真君子。”
“你总要惹怒我”紧拽着她的手腕,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你待人行事太过苛严,实不讨喜。”
“你大胆”落琴见他神色反讥道“师叔在上,要打便打,若是皱了眉头,便随了你姓。”
“这可是你说的?”青成气不可抑,拔出腰中长剑已顺纤掌而过,刀锋锐利鲜红之血遂而难止。
落琴看着那红痕、长剑和他冷冷的面目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想起方才所说言语,强忍之下转身便走。
青成心中微颤欲追她而去。却也只能弃了长剑无力的靠在树干之上。
数日来落琴不言不语,青成也沉默寡言,掌中用薄布系着的伤痕仿佛是两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过了这官道绵绵便已是洛城之境,她心中更为忐忑难安,真想就此回头直往落霞山而去,再也不用面对那些她不想见的人与事。
遥想不绝随着那车轮展展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手中有力温柔且小心的轻动。
她睁开眼来忍不住往后一缩。
“别动”青成淡淡开口眼神中带有几许难言之意,只利索的为她覆上了清香的药膏。
他总是如此,伤人之后偏来行温柔之事,心中郁结便伸手挥去。
“每日都要换药,否则会留下疤痕。”
“这也是拜你所赐”听她抱怨之语他丝毫不气恼,将布扎得更为紧实 “思月郡主被掳去两日,若环月山庄的人有疑你可说是遭山贼所袭,而你侥幸得人所救,救命之人是通州周氏夫妇。”
“你……你不是生气才伤我?是为了圆思月郡主之谎。”落琴紧看着他说。
“玄天宗有门人无数,环月山庄也是如此,思月郡主失踪两日始终是一处破绽,我已悉数安排得当,你只须照着应答,他们查来便不会有破漏。”说罢将手中的纸笺放在一边,示意她之后打开。
总看不透他为人性情,他有善心好意可行事却输于不拘常理。
“洛城已到我不便相送,你自己保重。”见她良久便欲掀帘而出。
“师叔,我何时可以再见师傅,再见……你……”虽然与他一起总存着几分忐忑和小心,但毕竟还算是熟识之人,他若一去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
“你居然还想见我。”他难得一笑像是自嘲,从怀中揣出一物交于她手上便掀帘而下。
锦布包裹一层又一层,轻轻地打开那流光四溢竟然是冷临风所赠的玉佩,她亲眼所见掉入湖中,久寻不获,为何在他身上?
莫非……她一步跃下,见他已收拾停当跨马而上,眼光流连不绝“师叔”
“我欠你的今日还上了,日后再见两不相欠。”他挥鞭勒满绳缰之力,便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郡主洛城已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她不愿掀帘去看,只说得“听闻去得商阳还要过两郡一县,你在前引路便可。”
“是,少主吩咐若是姑姑有事可用此物传递。”她急手掀帘看去那佝偻的管事老者,当时不曾细看竟然是昔日来落霞山求教无双的老僧圆音。
他伸手一展,一个黑影回旋高飞,隐约可见嘴呈黄,如此熟悉竟然是玄天宗用来传信的鸽子。
“原来你也是玄天宗门下。”
“属下跟随青成少主多年,姑姑有事尽量遣之。”那圆音恭敬正色的行过大礼。
“当日来落霞山,信口胡诌之事究竟是何意?”这个谜团在心中日久忍不住开口问道。
“宗主吩咐一试姑姑武功?”
“若要试我武功,未免太费周章。”
“宗主有令属下不敢不从,若堂而皇之试之也怕姑姑隐瞒。”侧头见他,方才知道季成伤心思慎密,便是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养子都不尽信。
心中微叹,不想置身于权谋暗算之中便抬手示意启程。圆音轻唤一声,马车稳稳向前而动。
善恶
行至洛城已到午后光景,那圆音身份已现便再也不曾答话,沉暮老矣,行姿缓缓略有精明世故之态。
若不是先前在落霞山露过身手武艺,落琴禁不住以为他不过是个侵淫在王府日久,懂得事态人情精明的奴才。
打开青成留下的纸笺,寥寥几笔已将思月郡主失踪两日的情形尽数言明,其间涉及她以郡主身份陪嫁甚巨,终难防家贼觊觎,行至通州时遭海匪与护卫里应外合,纤纤弱质不堪受辱投入海中幸被周氏夫妇所救。
细致周到难寻破绽,周氏夫妇如何形貌、如何言语、便是行医用药也一一注明。
她敢深信到了环月山庄,便是晏九环有疑遣人细查,玄天宗门人也有能将其粉饰太平,无懈可击。
思虑重重之时,隐约听到吴侬之音清越曼妙,忍不得掀开帘去。
入眼所及之处有荷塘十里,晴空如碧绿水蕴情,数几个芳华少女穿轻盈窄袖,罗衣玉带正行舟采菱。
浆入清波激起涟漪圈圈,歌声紧而相连有说不出的自然悦耳,落琴秀眉舒展,方才想起洛城至商阳原是江南之地,民风物产自来传承,人物俊秀风流多墨客雅士,心中也有一番喜欢。
“灵异曼妙水婉媚,郁勃雄健气纵横,若无英雄引河渡,哪得江南尽良田。”
荷塘之上一女子音乐殊佳,吐字清晰也让落琴听得个大概,心中一叹所谓英雄善举,世上哪得如此众多?
这江南的英雄可引得百姓如此爱戴,编成曲乐众口相传却也实为了不得,便轻声问道“这英雄是何人?竟得如此推崇?”
“洛城本来商阳所辖之内,这英雄倒也不是当地父母官吏,说得是环月山庄的大少爷晏元綦。”圆音应声作答。
“是他?”这三个字如雷贯耳,与她之后的命运丝缕相连不免有几分好奇。
“洛城处于江南之地,每至梅雨时期良田水患甚多,百姓往往要从平洼低缓之地移至高处,河水上涨行舟不便,从水中讨生活者十之四五葬身鱼腹,为此苦不堪言。”
那明如青镜,波光粼粼,两岸桃花正浓,梨花带素说不尽的景致撩人,春风肆意的抚上她的发髻,实难相信梅雨节气会是圆音口中的这般为患。
“那晏元綦果然出众,深知上古大禹淤堵不如疏导的道理,借成王之力上奏朝廷,引洛水入城……”
“那不是水患更巨,弄巧成拙。”
“当年地方官吏全然反对,想得自然与姑姑一般,可他却在河道上游分渠,采池蓄水,张弛之间便解了这天大的灾害。”
“旱时开闸放水,涝时引水入蓄池,果然妙计。”无双经年教授,天下万物阴阳五行,皆相生相克,更为玄妙之处在于疑无路并非花不明,退而求之另辟蹊径更有百倍的好处,这个晏家长公子的确不凡。
想到即将嫁这等人才为妻,心中并无半分喜悦,只觉得无双又多了一个劲敌,这为父报仇复国袭正的道路更难走了几分。
与如此才智的男子终日相伴,那偷琴之事更加渺茫无期,心中郁结无法舒缓,紧看着塘中女子自由自在,采莲轻吟,神色有异只放下帘子,轻轻一叹。
那忐忑不安的心儿,似随着车架颠簸行过车辙下漫漫长路,永往无期。
“这是何处?”车缓而止停在一处楼堂,匾上龙飞凤舞题字为“夕意楼”。
“行车日久姑姑难免腹中饥饿,我们在此处稍作歇息便可上路。”落琴点了点头,取过纱冠覆盖面部,随着圆音步入正厅,待拾级移步已在二楼雅阁之上,凭窗远眺,将那春日美景尽收眼底。
茶香四溢,盘盏精致,落琴吃得甚雅,那圆音却也不敢与她同坐,只吩咐店家备了一些粗食,分席而设。
“梅坞在何处?为什么要去招兵?”阁内静寂,她偶来一问却也不抬头,仿佛漫不经心随意相谈。
圆音手中一顿,那半块饽饽已顺溜溜的滚落在地,只触到芙蓉面缎的绣鞋“梅坞……为楚国边境……招兵自为成就大业。”
落琴秀目紧见他,低声说道“我师傅他……”
“宗主说过,只要姑姑能够信守当日承诺,完成大事无双少主必定安然无恙。”
落琴猛然立起,想起青成所言忍不住抢声说道“我师傅是忠良之后,他当时拼力救出难道忍心伤他害他?”
“忠良之后更清楚国之重大远在个人之上,不仅是两位少主我玄天宗门人均歃血为誓,终身为复国而活,必要时失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圆音铮铮而言迎上了她的妙目才察觉失态,起身拱手施礼“属下逾越,请姑姑见谅。”
落琴跌跌而坐,此时此刻纵然是琼浆玉液、御食罕物也吃不得、咽不下,仇恨沉重犹如天堑,岂是她能跨越通和的。
师傅、师叔玄天宗门人与这环月山庄誓不两立,她尤不信命却怎能自处?
脚步沉沉顺阶而下,突觉怀中一软一个梳髻的女童已踏步而上,直扑入她的怀中“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她下意识的一搂,透过纱冠往下看去,几个粗豪男子有痞流之气只笑着而上粗言秽语不绝“好大的胆子,敢从栖凤阁逃出去,还不随我们回去。”
伸臂一出已往落琴前胸探来,她甩袖一拂招式精准,而全无半分劲力,那几个男子讪笑道“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高人,原来是个花架势,还要管闲事?”
落琴见他们步步紧逼,便搂着那女童往上退去,目光却紧看着楼下的圆音。
圆音微微的摇了摇头,示意不便出手,落琴心中叫苦此时已在洛城境内,随时都有可能碰上环月山庄的门人,他自然不能显露武功出手相助。
怀中女童瑟瑟发抖,越发的紧拽着她不放,仿佛是海中溺者遇上了救命的浮木。
“大哥你看,这可是一个花不溜丢的俏娘们,要是将她送去岂止这点银子。”其中一人伸手掂了掂手中碎银,接着往头上挠去斜目看着为首一人说道。
落琴退上二楼,那些男子紧随而上,圆音以家仆身份却也不能不管不顾,只流露恐惧微叹之意,可心中淡定只立而不前。
退到无路可退,腰际已抵着窗木镂花忍不住低头去看那女童面貌,瘦弱纤小面色蜡黄,衣衫空荡心中一怜低声说道“我若救你,你可畏惧?”
那女童颇有灵性,见落琴轻动纱冠频频往窗口见去,像是知她心意点了点头。
纱冠中笑颜轻动,只看着那些男人说道“罢了,这小姑娘与我非亲非故,我何必管这等闲事?”伸手欲推她出去,谁知手中运力一转,已带着那女童翩然跃下。
落琴虽无半分招式内力,可轻功妙绝这区区二层怎能阻她,带着女童行步急出,便已将嚣闹抛至身后。
“睁开眼睛吧,已经无恙了。”落琴见她紧闭双目,知她怕高畏惧不由得伸手轻抚她纤背柔声说。
“姐姐大恩大德,大恩大德。”那女童伏地而跪口中还有颤抖之意。
“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抓你?”落琴将她扶起询问道。
“他们是栖凤阁的恶人……我逃出来……我不愿为妓,不愿。”
“为妓”落琴心中一紧,见她年华尚幼竟然有如此境遇,不免叹道。
那女童泪若纷雨只回应“我道天下间只有晏盟主这般善人,姐姐好心救我,简儿不知该如何报答。”
“你口中的大善人是不是环月山庄的晏庄主?”
“是,自然是晏盟主。”那简儿伸袖抹去腮边泪痕,见落琴扶她坐在路边巨石上,张目不见凶恶之人追来便声若蚊蝇轻答道。
见她稚弱略有憨意且面色晦暗,便从怀中揣出绢帕为她擦拭“因何去了那种地方,落到这般田地?”
“我叫简儿,本是洛城穷户之女,只因家贫无横产薄田,爹爹年老无所供,便去来凤阁绣花讨活。”
她言词柔柔只看着落琴不放“谁知那鸨儿见我年华渐长,便劝诱我入阁为妓,我当然不允。
她便带着那些恶人来逼我爹爹,可怜爹爹年老怎堪武力相胁,口吐鲜血当下不省人事,若不是晏盟主远行路过,我爹爹只怕……”
“他救了你爹爹性命?”
“是,非但如此还给我银子治我爹爹,我爹爹说他是天下最善的善人,是我家大恩人。”
说到此处,这个简儿流露坚定之色,脸面露了几分柔和之意。
“既然如此为何他们还要追你?
“恩人走时留下的银两,我为治爹爹之疾已用得十之八九,可受了当日教训我再也不会去栖凤阁绣花度日,却也不想去找恩人白白添了麻烦,便编草鞋为活,谁知在叫卖之时,碰见那帮子恶人。”
落琴怜她命运多折,怜惜之意大起却也无法忽略心中的那份疑惑。
晏元綦引河蓄水解救江南百姓之苦,晏九环救寡老孤女盛名更为远播,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为什么在季成伤、玄天宗口中环月山庄之人却成了卑鄙险祸,通敌叛友的无耻之徒?
难道……心中涌起不安之感,她可不信所谓宗主,但是她岂能不信无双?
她轻轻摇头惹纱冠微动,季成伤、玄天宗、晏九环、环月山庄到底谁善谁恶,谁是谁非,更如纱线紧缠,越发的模糊不清。
代迎
“姐姐”简儿见落琴沉思不语,心有戚然之意便伸手摇扯衣袖生香。
落琴回过神来,见数丈之外那身影缓缓而近,张口欲唤待看见身后的简儿已改了神色,恭敬之外更有几分亲厚“郡主无恙吧,让老奴好找。”
落琴知他并非真真关心,乃是职责所在便点了点头回应道“无恙”。
回头见简儿形貌说“这位姑娘乃是洛城人氏,先前遭恶人所扰你也亲见了,既然有缘相遇我也不想弃而不顾,你取银两来将其好好安顿,总须耽搁些行程不知可否?”
名为主仆恭敬守礼,但从素日言语来看实为季成伤暗中挟制督视之人,她为玄天宗素女姑姑只不过是偷琴隐暗的一步棋,所行所事自然要与之相商。
“请郡主借一步说话。”那圆音拱手一请已转身往前行去。
落琴回头温温一笑想似安定抚慰,隔纱冠迷蒙却能见得几分绝俗之姿,只看得简儿痴痴以对。
“姑姑善心属下钦佩,只是此行凶险,这一路来敌人是弱是强,只怕不必属下言明,此女来的蹊跷难道姑姑不怕?”
“我有何惧?”那圆音见她身上华服纱冠,重色丝带轻说道“弃了这身华服,永生都是我玄天宗的素女姑姑,多一个旁人在身边,多耽搁一些时辰便有被人识破之险,望姑姑三思。”
落琴心中一滞转目去看那简儿,薄衫如柳乌发灰暗,只好奇的瞧着后首的马架车行,双手紧缠着略有局促不安,心中不忍低声说道。
“我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上天有悲天悯人之怀,便是宗主在此我也敢直言以告,去商阳之前我必看着她安然无恙才可放心上路。”
圆真双眉一挑,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拱手道“是,属下尽力安排。”
待那简儿随着上了车,便好奇的打量一室陈设,眼瞅着织锦围苏,手却忍不住抚上了碧水轻盏。
落琴莞尔一笑摘下了纱冠垂面轻声道“豌豆沙的点心清甜可口,你相必喜欢。”纤手不停打开匣笼,递到她的面前。
似水明眸雅丽清隽,简儿不由一叹“娘亲说过善人必有福祉,姐姐如此美人真是善报。”
落琴脸颊一赤心中却带着几分欢喜,她自小生长在落霞山,粗布青衣妆容不饰,所识之人便是有几分夸赞也没有她来的至诚。
“我将你送至家中方才远行,你不必担心。”那简儿点了点头见落琴衣衫之色轻问道“姐姐穿的可是嫁衣?”
顺着她眼光看去,芙蓉清渠金蝠镶嵌,有安平富足之意可所嫁之人却不是倾心相许之好,以后为了各自利益争斗或许会兵戎相见,心中又添了几许无力之感。
“原来姐姐心中不愿?”那简儿见她神色已脱口而出。
“并非如此……”
“若姐姐不愿大可逃走,正如简儿一般若不是记挂爹爹我便不会留在洛城。”
简简单单的一席话触动了她的心弦,是呀!她口中所言何尝不是自己心中所想,大楚富饶、回祁壮丽哪里不是安身之所。
可每走一步不仅关乎己身,心中牵挂愈浓人更不能自在随意,她天性自然第一次方识束缚之苦只回应道。
“若你爹爹有性命之危,纵然是刀山火海,恐怕你也不会离去……”
神情默默悲意浓重,只撤了帘子,将满目的春光隔在帘后。
邓家村在洛水之边,渠田纵横依山而傍,简儿下了车见之有不舍之情,只拉着落琴不放。
春阳在鬓边轻拂,浓透彼此之心,孤女蒙她所救自然生出许多依赖之情,落琴自来与无双做伴,倒也没有知交的女子为友,这短短的路途,融洽自然偏生出了不少情谊。
“简儿不舍姐姐。”
“我也不舍简儿,此银两可买薄田几亩,虽谈不上一世无忧确也可解燃眉之急。”
从圆音处拿过递于她手中,换来简儿涓涓薄泪“姐姐与我萍水相逢,如此相待此恩此情简儿无以为报,定将每日焚香祷告祈求姐姐一世安宁欢欣。”
为她抚平散乱的鬓发动容一笑,这安宁欢欣看似简单,而今想来当属不易,只望能顺利得了这柄名琴方可全身而退。
师傅得偿所愿,皆大欢喜。
“郡主,若再不行只怕秦郡未到只能宿于郊野。”圆音立于一侧提醒道。
“我当去往商阳,但愿他日相见简儿可笑颜常驻。”提裙裾而上还未及转身,那简儿依身在车前“望姐姐此去平安,或许上天垂怜不似姐姐想得这般坏,能嫁得良人真心相待。”
“起行”圆真声洪响亮,车轮缓缓行起,忍不住向后望去只见她临风而立纤手缓缓挥舞,直到越来越远淡淡的不见痕迹。
“弃子”
“此局虽困未必无解,将军弃之岂非可惜。”
“宁可竭尽全力不想苟延残喘,你随我多年难道不知我心中所想。”
“不到尘埃落定岂知鹿死谁手,仲人我并非赢家。”
洛水下游汤汤之势尽数蓄入池中,得益于晏元綦利民之举,此时平湖如镜,偶有沙燕飞过掠水成翔,湖旁筑有一亭,位置绝佳可远眺满目清景,题名为“揽景亭”倒也名副其实。
两男子对坐弈棋,其一人儒巾宽服举止端雅含笑看着对首的那个少年英士。
“将此茶撤了,拿酒来。”那少年英士无心对弈,将白子一弃起身立于亭前,身姿挺拔奇丽俊美不是旁人,正是那凤城将军晏元初。
“从此处看去工程浩大,奇思妙想可谓楚国一绝,大少爷之能仲人着实佩服。”
那儒生观之年华略长行步与他并肩而立,望着分水之岭,一方奔流汇水,一方平静无波淡淡一笑。
“爹本就怜他幼年失母,王爷更看重他之才能,若不是他生性散漫不喜政事,这将军之位未必由我来坐。”
“将军少年从军征战无数,屡立战功军中无人不知,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辨士仲人从侍人手中取过酒壶已递在他手,晏元初一饮而下用手指着远处“仲人与我亲厚,可知我心中所想?
但凡到此处见这蓄池奇巧,可灌溉良田万亩,可福泽江南万民就不由感叹既生瑜又何生亮,只要有他一日,我定无半点光芒。”
“大少爷心不在朝堂更不愿理山庄之事,将军又何须杞人忧天?”
“王爷与爹爹毕竟还是属意他的,回祁郡主与他联姻便可见一斑,
若十万的精兵握在他手,我还有何立足之地?”
“听闻大少爷甫到楚郡就受了玄天宗门人埋伏,生死未卜,能否安全回到山庄都是未知之事,事缓则圆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青瓷玉杯,“扑通”没入水中划过弧线一道漾起涟漪不止,晏元初正欲答话,那侍卫领军之首已跨前一步“禀将军,郡主一行已快至亭前。”
那仲人缓缓地放下酒杯轻言到“将军该打起精神,恭迎这回祁的十万精兵。”
晏元初见他似有深意,自然能领悟完全,扬起头来颔首到“还不快随我去迎新嫂嫂远道而来。”
与简儿作别心中偏生惆怅,想到人生相逢因是有缘,缘起缘灭皆不由人,只默默地祝愿她余生安好,切莫如自己一般身不由己。
依靠着迎枕方可缓解马行颠簸之苦,不由浅浅的睡去,睡梦中她风光入了环月山庄,所嫁之人眉目不清且病榻缠绵,侥幸得了名琴正欲交于圆音之手。
晏九环拔剑相逼,她奋而力敌哪及他剑气如雨,只能弃了相抗之心,他的长剑毫不留情穿刺入腹,血溅环月山庄,染红石榴裙,无功而返且得不偿失。
“郡主”圆音沉厚之声惊醒她的梦境,一身冷汗如雨不禁笑道怎么会得如此不吉之兆,她岂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何事?”
“远处亭外可见晏字大旗招展,想必是来接郡主的车驾的。”立刻掀帘去看,依稀可见兵勇如林约有五十人之上,最醒目的是“晏”字旗迎风招展,略有戾气与这宁静祥和之景格格不入。
“师叔不曾说过有恭迎之举?”
“那环月山庄究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属下也不知,郡主应随机应变,坦然而处。”
落琴咬了咬娇唇,只留下了淡淡的齿痕,手环得更紧隐约可听得心跳如鼓,前首隐绰的那个挺拔的身影莫非就是治水英雄,她所嫁的对象晏元綦?
除了少年俊才一片盛名,他对她而言全然的陌生,要她虚以委蛇与他亲近?想到此节不禁身倾后移只抵着车壁清滑,无路可退。
“请郡主下车。”无双往日的笑貌神态在她心中仿佛已成永驻,可抚平那不安心绪,鼓起勇气深吸了一口气便缓缓的将车而下。
金紫岛司马素素所教一切习俗,均按回祁贵女礼例而授,她踮足依着侍者拿来的脚凳而下,已平稳的立在实处。
缓缓地朝那个身影走去,他身姿高挺如青松圆柏,可为什么每近一步隔着纱冠如梦愈发的看不清楚?
那隐约看见的紫服玉带,方可显示他出身贵胄春风得意,她忍不住回头去见圆音,试图抓住昔日所有,可他恭敬端立一幅忠仆之态,视而不见。
心中凄然脚步已散,绣鞋被罗裙所绊,一个踉跄已扑身上前,轻跪在尘埃之上,“好痛”抬眼可见一双青靴触手可及。
挣扎欲起,脸色红赤像是不信,她以郡主贵女的身份竟然如此狼狈?正在窘迫之时,耳际传来愉悦的笑声,清意朗朗。
一双修长的手已递在面前“嫂嫂行如此大礼,我晏元初怎么受得起。”
暗涌
是他?落琴抬起头来,此时纱冠委地步摇欲坠,她挣扎欲起无奈嫁服繁复,怎么也起不得身来。
那晏元初并不陌生,凤城斗狮青冢再见,他亦然如初少年得意
此时更是紫服玄冠,姿容俊雅少了战场杀伐之气。
身后隐隐传来讪笑之声,定是在嘲她甫一现身便对这位凤城将军行了如此大礼。
心中百转千折之际,晏元初已伸手将她扶起,发髻摇散青丝与他的手轻轻相缠,落琴吃痛微微一避,只脱口而出“好痛”
肤如素白轻雪,尤带迷蒙委屈之色,裙衫惹尘要有多狼狈便有多狼狈,可在他看来竟然有几分特别,几分妩媚,笑不可抑制,只说道“有意思有意思,看来元初有罪,让嫂嫂受痛了。”
他的一句嫂嫂让她顿时醒悟自己的身份,轻轻的挥开了他的手,挺了挺脊背,眼风越过他向后打量。
儒生一人该是谋士之流,兵勇自持显是晏元初旗下,为什么她未来的夫婿不曾前来?
晏元初像是知她心意随意的抖了抖衣袖说“兄长有重责在身,元初奉爹爹之命,代为迎之。
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心中没由来的一阵轻松,若能永不相见自然是绝佳的好事。
她对这位凤城将军并无好感自然也无厌恶之处,对着他总胜过对着那个所谓的未来夫婿。
“今日天色已晚,请嫂嫂移至军营歇息,待明日便可直抵环月山庄。”
“好”落琴转身欲回车而去,身后传来清朗之声“洛城小营地处山峦之处,马车行来不便最好能骑马随行。”
脚步一顿回头见他,下巴微微仰起俊容耀目,眼风忍不住瞥向身后侍人牵着的马驹神俊。
因是战马身形更高,神彩奕奕轻轻地踢动乌蹄,鞍子上青云燕月绣得是边塞风光。
若以她之力能蹬上马去已是千难万难,更别提在山峦纵横的险处驾驭,不由得退后一步……
“嫂嫂是端王爷的嫡女,王爷英雄无匹戎马一生,自然虎父无犬女。”他牵过缰绳递在落琴手上,示意她上马便可前行。
千算万算疏漏在所难免,她自出金紫岛就知道环月山庄并不好应付,却未想到来的这般快。
咬了咬牙,她岂能不知崇庆端王乃回祁的战将,喜好武事,身为嫡女视马畏惧自然说不过去。
马蹬轻轻晃动,她纤手握紧缰绳不知该伸出左足还是右足?
冷临风受伤之际,情急之下带赤兔狂奔,纠于担心已将恐惧置之度外,而今她不免咽了咽闭上双目,纵身跨上。
那战马极不配合,轻挥马尾身形一挪,她落了个空,俯下身子紧紧拽着缰绳,姿态甚为狼狈。
那闷哼的笑声,带着几分压抑自然来自这位凤城将军晏元初,落琴稳了身子,依冷临风与青成的驭马之技,双足用力紧紧蹬着。
此法果然有用,战马稍安重重的喘着粗气,她绽开了笑颜只望着晏元初扬扬了手中的马鞭。
“嫂嫂果然是将门之后,元初可助你一臂之力。”乌色鞭应声而下,马吃痛四蹄乱舞,前首高高扬起。
落琴绝无料想他竟会如此,一时无察马已奔啸而出,身子一低秀发飘摇,只能紧紧地拽着缰绳。
战马虽不如赤兔奇贵,但屡经杀伐之地自然凌厉如风,她勉力支撑心中却实在惶恐。
古树避目,洛水缺口,那战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落琴心中一紧,早忘了如何应对只得闭上眼睛。
正在紧急关头,晏元初已奔身上前掏出手中之物往马蹄上弹去,奔跃之势被阻,那马长身嘶叫摆动前首。
落琴被颠落在地,只摔得素面惨白,方才看见那惊马的暗器是当日他在街市救人所用的珍珠。
“原来嫂嫂不会骑马?”他神态自若视方才之险根本没有发生,已行至面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坠马时不慎所露出的纤白的脚踝。
不堪盈握,欺霜压雪,不免一动,依然笑得高深莫测让人不懂,落琴微窘,正欲拉下裙衫,他已俯下身轻笑道“嫂嫂可曾受伤?”
“不曾”视线上移只落在她素白的面目“如此就好,若是因元初而伤,只怕兄长责怪嫂嫂也不待见我。”
不可否认他形貌出色便是淡淡一笑,自有霁月之华,战服常袍皆有风姿。
可心性为人却不同于她所见过的各色男子,那目光幽深难懂似在落霞山时,只在暗夜方会出来行动的白狐,显有狡黠之色。
恍惚之间他已伸手为她拉下裙裾,做得自然似足天生亲厚之人,斜目看她将手递到面前“能起来嘛?若不能就别动,不可伤了筋骨。”
“不必”此时气氛怪异让落琴猛然一惊,现下来看这位小叔态度未免异样,挣扎欲起脚骨却传来阵阵巨痛。
“嫂嫂如此好强,性子与崇庆端王如初一撤呀”伸手握住她的脚踝,细腻如丝触感绝好,可已高高肿起。
他行军多年一看便知是骨臼脱位,只需有经验的正骨医士一接便好。
落琴见他如此无礼,忍不住将脚一抽无奈痛楚更甚,只轻轻地唤了一声似是难忍。
“正骨错位本不是什么难愈之疾,只是病者轻易妄动而至终身遗憾,听闻嫂嫂舞技乃回祁一绝,还是听我一言不动为好。”
“你放开”医理之术她虽不比名医圣手,却也在常人之上,若不是他紧紧握着她岂能随意乱动。
“元初失礼了”她俏容微怒,却无丝毫凌厉之态只觉得娇俏中稍带三分可爱,他忍不住动容一笑,立时撤了手将她打横抱起。
“你放手,我……我是你嫂嫂。”他低下头欺近她闭目一闻,只觉淡雅幽香不由赞道“这脂粉尤好,愿嫂嫂赐教一个方子我可去孝敬母亲大人。
落琴见他放肆至极,身子不由一僵“请将军自重。”他似在逗她手中一紧怀抱得更为贴近“我本不信,现在看来兄长可谓有福之人。”
越过他可见随行兵勇们的表情,显然不信却也苦苦抑止。那儒生却不以为意目光灼灼,只往他们身上而来。
“久闻凤城将军骁勇善战,为当世俊杰,没想到不懂儒家之礼,长嫂如母历来传承,若再不放手岂非在将士面前失了军威。”
轻轻的言语说得只有他二人才可听见,晏元初顿时收了神色不信的见她,她并不对视将目光落在他胸前的纹绣之上。
“好厉害得一张嘴,既然是我的将士自然知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不顾礼教也是因为事出无奈,权宜而已。”
“若我夫君知道你对我如此无礼,你如何担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心中对他的平常之感也幻化为几分烦厌。
晏元初不置可否,将她稳稳地放在马上将身一跃,将她紧紧的贴近自己的胸膛轻笑说“既然嫂嫂不可骑马,那元初当仁不让便做这个护驾之人。”
“你”落琴心中懊丧之极却也无可奈何。
他拔出腰中长剑往空中一举,兵勇们立刻跃至马上,显然是军中集结行走的号令。
“山路颠簸可坐稳了,忍一忍到了军中我便召医士来。”他带着落琴往前而行,辨士仲人面如常色紧紧相随,车驾兵勇一路往山间而去。
她今生唯和冷临风共乘一骑,虽然他生性不拘,开口言谈玩笑甚多,但还是可以感觉那一身的正气,正如他的名号千面神捕让人心生敬重。
可这个小叔却邪异难测危险至极,身子不免前倾摆脱他的纠缠,不禁想到了此行的重责,看来未必能像自己想象的这般顺利。
顺洛水而行,黄昏已至山峰略有霞色,一番波及映照在绿波之上,碧中带赤,随微风泛起浅浅涟漪。
他行马上山似在观赏美景,她苦不堪言毫无半分心情,只盼军营早到,可脱身不用见他。
那一路行来两人心境不同,晏元初有美在怀,心中舒畅。
段落琴不免难堪,纵然景致绝好也无半分欣赏之意,只觉得路途漫漫像百年之久。
“你看,军营已到。”他将手一指,那嫂嫂之称自然的隐去,若不是她早就知道所嫁之人是晏府长子晏元綦,还以为他才是名副其实,这个古怪之念一起,她微微的摇了摇头深深的拒绝。
凤城为抵敌军乃是屯兵重地,洛城称之为小营,可见规模甚小,乃接济凤城战时粮草所需。
行军之道粮草先行,若无这源源不断地供给,只怕战神都不敢说战无不胜。
晏元初将其置于深山静僻之地,显然怕被敌军所知将其毁去,坏了行军的前提。
毡房青帐看来十分粗陋,并不见有什么屯粮之所,心中不免有疑,却也不好相问。
晏元初跨下马来,伸手将她拉下紧紧地抱在怀中“去我帐中休息。”
“不必,麻烦将军另设一帐能睡便好。”他似爱笑,每每动容神色俊美,却更让人不安“这里除了兵士们营帐脏乱味重,只有将军之帐还算整洁,嫂嫂身份矜贵不可怠慢。”
说罢便起身往一个较大的帐营走去,落琴不知他意正要抢声说话,他却先说道“方才嫂嫂问我怕不怕兄长责罚,元初想说大可不必抬他出来压我,我往日不怕,今日不怕以后更不怕。”
试探
“如何?”小营的医士已至花甲,此时正跪坐在毡架之上,细看落琴腿骨之伤。
听晏元初问道便回“少夫人只是不慎踝骨脱臼并无大碍,待我接骨另辅以针毫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晏元初听罢,倒也不置可否只招了招手吩咐他随着出去,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视线中。
落琴靠在迎枕之上,见营帐齐整,案几上皆是兵策书籍,冷刀青锋斜挂,颇有武将之气。
案上有一物掩合的甚好,曲轴粗纸,隐约可见绿意为水,玄色为山,留白之处绘有赤色的旗,若没有猜错应是楚国行军布阵之图。
四下无人,风透过毡围而入,她不禁打了个激灵,伸出手去终究还是缩了回来。
晏元初本是行军先锋,有图阵在营并不奇怪,可在她看来若无双青成可得此图意义自然非同一般。
她本就纯然,不懂为政家国之道,可情动之下也把无双的心愿责任当作自己的心愿责任,忍不住看了又看,终究不敢轻易打开。
闲闲一盏茶的时日,晏元初和那医士已回到营帐,落琴心中忐忑也不敢多看,只低头皱了皱眉说道“军医大人,你尽可接骨。”
那医士应了声,依然半坐在毡架之上用手持着她的足“少夫人,可忍得?”
略一点头,见那晏元初已欺身坐在了身旁,不知何意微微往后一避。
“你很怕我?”他笑得浓透,换了一身白衫更显俊美,已伸手按在她的柔夷之上。
“将军”落琴急声唤他。
“在凤城人人都唤我将军,我听来自有一番为国请战,英雄天下的喜悦,可不知道为什么从你口中唤来显得生份,我有点不爱听。”
渐渐靠近,眼看就要碰见她的粉颊,她伸手将他一推,恨他如此不顾身份,竟然敢在外人面前对她大加调戏。
伸手之时被他反手紧紧握住,他笑意愈来愈浓俯身低头而下,落琴心中大骇,双手挣脱可那气力竟不能动他分毫,徒然无功。
他的气息浅浅停留,轻轻吹气呼在了她的鼻际,她心中纷乱惊惧往后一退突觉脚踝一阵剧痛传来。
那医生见大功告成,笑着起身朝着晏元初说“夫人的骨位已接正,请将军放心。”
他悠然的点了点头,立刻放开了她的手端身坐好“明日随行环月山庄,必要好好治疗夫人的腿疾,直到痊愈为止。”
她一时不能回神只不信的见他,难道他的轻薄无礼,竟然是为了分散她的痛楚,方便医士接骨。
那医士朝他二人施了礼便离开了营帐,晏元初回头见她的表情,如此惶恐如此倔强,尤带着三分不信,抿嘴说道。
“小时候我也曾坠马受伤,兄长怕我疼痛便用弹弓打碎了爹爹赐我西莫琉璃杯,我和你一样气得恨不得出去与他大打一场,可正是如此我才不觉得接骨之痛。”
他说的生动头微微仰起,像是沉浸在过往岁月之中,眼光只落在青毡之上。
“如此多……多谢将军了……”想到此节落琴不禁有点好笑,她还是第一次要谢谢轻薄她的那个人。
“请嫂嫂好好安歇,膳食茶水我会派人送来,明日午膳过后我们便出发回山庄。”晏元初站起身来,看落琴神色稍松不由得想逗她一逗“当然了,若嫂嫂一人寂寞可唤我前来相陪。”
“你”落琴方才放松,又满身戒备看着他再度露出笑容“有意思,实在有意思。”回身潇洒而去,只余下毡布在风中飘荡。
膳食清淡,茶水醇厚,晚膳过后除了不能走动,以无任何不适之感。
她颇通医理看脚踝肿痛已消,便知医士高明妙手,想来这环月山庄人才济济,便是区区一人也越过常人几许。
那个烦人的晏将军,仿佛了失了踪再也没有入营帐一步,微微一动碰落一本书册,端放在高枕之旁,可见是他每日必修之学,好奇之下便打开看来。
“回祁之地,东跨五梁山,西跃襄水,南与大楚为邻……”风土人情,产物地理、一一细述,乃是一本回祁的地方志,她看得仔细待抬起头来,灯火残残正挣扎的跳跃。
和衣躺下便觉不妥,翻身起来想到是这个凤城将军,她未来的小叔平时下榻之所,便更觉得别扭奇怪。
身边没有亲近之人,却也不敢叫人过来,想到便是叫来了也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要吐露她身负重任,来到对头的地盘行偷窃之事?
心中不由苦笑,她的身份注定寂寞,想到落霞山时虽然只有两个小童陪伴却也比而今幸福百倍,不禁怅然若失。
火烛已灭,辗转反侧,浅浅的睡下又淡淡的醒来,明日可到环月山庄这个事实,让她既有三分欢喜,更有七分哀泣。
记忆中有一个女子粉黛青颜,教她奏琴起舞,她从小无依,只有无双可靠,自然视她为自己娘亲。
青娘,这个可敬的女子,居然也走了一条与她一样难走的道路,奉献了青春身心,不禁涌起同病相怜之感。
她愿深入虎|茓自是为了无双,可青娘呢?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思绪纷乱,却也可见季成伤用心良苦,绸缪多年更感不寒而栗。
隐约到了三更时分,月光透过青毡有淡淡的光晕,落琴正欲闭目入睡,却见有两个影绰的身影,映照在青毡之上。
此时睡意全消,她微微的扬起身子,见那身影越来越近心中一寒,正欲下地方才觉得脚骨没有半分气力。
这两人究竟是谁,他们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她,此乃洛城小营将军之帐,由此想来自是为了那凤城将军。
暗夜来人神出鬼没,绝不会是什么好事,若把她当成晏元初给错杀了,岂不是冤枉至极。
她翻身下床,眼见无处可避,挣扎的起身弄乱床帏。
白日所见的楠木大柜本可藏人,可现下太远且自己行动不便,床后自然也不成,莫非她真要成了那晏元初的替死鬼。
床下虽险,却也是唯一可供容身之所,暗夜寂静毡布翻动之声听来清晰,她再不迟疑已翻身入内,紧紧地贴着内侧壁墙。
兵器重击床帏发生金石之声,翻开被褥自然没有晏元初其人,“咦”四足轻轻移动,落琴凝神闭气,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晏贼不在帐中”
“据探子回报,此地乃凤城粮草后援之处,方才细看并无储粮之所,可见深埋窖室。”
“快离开此处,一把火把它都给我烧了”
那两人不敢翻动营帐,声音细微说得是回祁言语,因无双通晓蛮汉方言她自然听得清晰明白。
待那两人离开营帐,她立时爬了出来心中一片清明,且不说楚国回祁谁是谁非,若此时军中生乱对她顺利入庄并无半点好处。
洛城小营乃凤城粮草后储之地,一旦有失苦难受迫的首当其冲便是江南百姓。
想到自家耕种一年,收成全要上交于军的百姓,自然不忍,便拖着伤腿缓缓地移入营外。
天籁如洗,星云染染,山中寂寥只有春虫低喃之声,她心中焦急无心赏景,只盼快找到晏元初一一相告。
可这平地不下十五座营帐,住着五十名军众、洛城小营的守军、还有送嫁随从之人,那晏元初究竟住在何处?
跌跌走了几步,正遇值夜的戎兵而过知她是环月山庄的娇客不敢怠慢,只说道“山间清凉,少夫人腿疾不便,还是有小的送你回营帐歇息。”
“有敌……”见营帐间值夜兵勇甚少,便紧紧地咽下了要出口的言语,怕打草惊蛇转而改为“我有要事要见将军,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将军应在辩士先生孙仲人营中”他指了指后首最后一个营帐说。
“快背我去将军营中。”那兵士尚年轻,初见她时已惊为天人便觉此生所见唯一的美貌女子便是落琴无疑。
现在这心中的仙子就在眼前,还要求他背负将军帐中,黝黑的脸面微微泛红“小的不敢”
“事情紧急,若误了大事,你我都不可担待。”她打量周遭,不知方才那两个回祁人到底去了何处,紧说道。
那兵士入役以来,耳濡目染知道将令之重要,误事将重罚,便再也不想背起落琴低声说道“既如此,少夫人得罪了。”背起她迈步往营帐而去。
落琴掀开毡帘,踮步而入正要说话,只见那晏元初露出精壮挺拔的上躯正要更衣。
她兀得脸色微红,已转过身去唤道“将军”
“原来是嫂嫂,若我没有记错现在三更已过,莫非你真的独处寂寞,要我相陪”
转过身细细见她,背影亭亭秀发舒扬,脱下了嫁服换回青衣,似有夜莲般清雅。
落琴恨他言语上总要占上几分便宜,但大敌当前便再也不顾男女之间的大防,回头见他“方才有人夜袭将军营帐,我侥幸方才活命,听他们说话像是知道了粮草深埋地下,要一把火烧了它。”
她急急说出,见晏元初脸色已变,双掌微和响起击打之声。
两名亲兵即入帐中,已听到晏元初吩咐道“召集军众快去看储粮之所,若有外人格杀勿论。”
“是”两名亲兵快步而出,晏元初看了她一眼,眼中含着复杂之色“我速去速来,你一人在此处行不行?”
“他们欲刺将军未果,现下烧粮才是首要之事,应不会折返,我无恙,将军大人可放心前去。”
“好”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疾步而出。
落秦第一次遭遇此等大事,加之深夜未眠心中紧张,腿疾未曾痊愈,便忍不住跌坐在床榻之上。
待晏元初出了营帐,疾步已变为了缓步,像是月下赏景闲闲的踱到了后首的密林之中。
那辩士孙仲人相迎而上,笑意渐浓“不知为何,每每与将军打赌,仲人我总脱不了一个输字。”
“她对布阵图丝毫不动,还巴巴的将此事深夜相告,看来崇庆端王不是对我们虚以委蛇,是诚心相助大楚灭了回祁。”晏元初负手在后,漂亮的眸子堪比星光灿烂。
“是仲人多疑了,将军也知这位郡主失踪两日,还在通州境内不得不防。”
“那你察得如何?”
“通州周氏夫妇,世代安分守己应该不会有假,这个郡主也够倒霉的,婚事差点变成了丧事。”
“她生性自然,还有几分傻气”晏元初想起甫一见面她便失足出丑,骑马时的狼狈之态不禁嘴角带笑。
“仲人要提醒将军……”
“你不说我也知道,大事要紧。”
“将军知道便好,王爷日渐年老,可膝下无子,近年来欲从亲厚的子侄晚辈中择一人传于世子之位。
依霞是王爷的掌上明珠,且对将军有情,大可利用之,一旦我们握住了楚国的兵权,便可心想事成。”
“娶了依霞做得是王爷的快婿,我志不在此,世子之位我势在必得绝不会再相让与他。”
环月
午膳一过整马出行,出了洛城小营自是坦路大道,落琴不再骑马和来时一样,脚下置了软垫,方便伤势尽快得好。
晏元初跨马在前与辩士孙仲人并驾,正在春夏之间,江南风情透浓,满目的桃枝碧色,沿着洛水长流,指点江山谈论朝事,气更舒畅。
说着说着,他动容一笑,看得孙仲人略奇“在下不过说到,当今天子有邀众臣对弈的癖好,竟然能得将军一笑?莫非我言语真是这般诙谐有趣,让人忍俊不禁?”
晏元初微微一咳,用来掩饰“仲人的话让我不禁想起王爷粗豪,不喜风花雪月之事,被皇上邀去对弈时常痛苦万分,可偏偏他误打误撞却总能赢上几局,皇上反而赞他不善阿谀,性情大度。”
孙仲人笑不可止,显是想起了成王听到入宫对弈的表情来“由此可见,天下之事怪哉,妙哉!此谓因祸得福。
两人相视,笑意更是朗朗,晏元初随意往后一瞥,只看着后首的马车,微微一怔。
昨日回到营中,她早已环手入梦,灯火之下,秀眉紧蹙,因是急那一双莲足,未穿罗袜在床廊边轻荡。
一抹雪白如脂玉,看得他气血上涌,莫非是处久了军营,少了女人的温柔抚慰,他竟然……
默默地走过去蹲下身子,欲上前相握,不难想象若她醒了必会怒言相向,这天下第一登徒子的名号自然是免不了的。
想起她的表情神态笑意更浓,内心深处体味复杂,且莫说他是盟主次子,楚国先锋,便是靠他这张脸,自然也多得是名门闺秀,青女粉头趋之若鹜。
可偏偏她毫不待见,每每忍不住想逗她,难道竟是为了这份特别?
一夜波折为了试探她与她身后的家族,究竟存了什么心思,现在看来他可泰然日若,高枕无忧。
东方泛起鱼肚微白,他无心睡眠便端坐阅卷,她近在咫尺呼吸微微。
此情此景让他有丝丝眩惑,心中的安宁与满足自然生成。
难道不必通过位极人臣的权位,不必通过四海为尊的歌颂?
可他不是旁人,他的母亲在晏九环的姬妾中并不得意,除此之外,自打落地更不得不与另一个手足血亲相提并论,他要赢岂能有温情。
想到此节,撤了书卷走出营帐,兵士尚未起身,一片寂静平和,江山美景无限,纵然是寒他也只想站在最高处,俯瞰众人。
商阳南,有荷塘几里,春时轻柳拂风,冬至落雪呈素,更莫论夏秋,时令奇巧,天然的观景奇隅。
环月山庄建于前朝崇和元年,算来已过百年烟云,西莫荡平之日,新君昭示天下钦赐功臣晏九环,用以褒奖他忠君益民,立下不世之功勋。
那儒雅的辨士仲人此时轻掌船橹,缓缓得往山庄摇去。晏元初立在船头,落琴坐在船尾。
忍不住用手去抚一片一片的莲叶,惊起沙沙之声,像是渔光曲,收网歌,充满了野趣。
缓流中转了个弯,看见三层的台阁,隐隐在湖中伫立,自然是她此行的目的所在。
她是回祁贵女,该自持身份,多说一句不如少说一句?
她是王爷千金,该进退自如,少行一步好过多行一步。
她确实畏惧,畏惧面对未知之事,畏惧面对要与她同床共枕,一生相伴的那个人。
“昨日若不是你及时相告,后果不堪设想,多谢了。”晏元初不知何时走近,依着她坐下。
见她不由自主地移了移,像是意料之中的挑了挑眉“听闻来时在通州遇险,现下无恙了吧?”
“掉入海中侥幸生还,恩人曾召医士来看,只是刮风下雨会隐隐的咳嗽,多谢将军关心。”
“前日收到端王书信,看来嫂嫂未曾将此事相告?”
“父王日理万机,偏偏对我疼爱,做人子女者该孝养亲厚,我岂能无端让他担心。”
“说得好,爹爹得儿媳如此,是环月山庄之幸”他靠近她不似轻薄,带有微微的试探之意。
这一番兵来将挡更让落琴明白,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极难应付。
不由的挺起胸膛将目光放在远方,环月山庄近在咫尺,她再无人可以依傍,从今往后万事只能依靠自己。
相对无言,只听得船桨滑动之声,晏元初率先站起身来指向前方“山庄已到”
停船登临,只见前庭开阔,两头石狮子各据一方,上书匾额高悬,行草写得“环月山庄”四个大字。
未曾细看,晏元初上前欲将她抱起,被她轻轻一推只落了个空”将军好意,依我看还是自己走的好。”
她的眼中分明是料定他不敢在此时造次,倒也不怒“嫂嫂远来是客,不知山庄内里乾坤,若按此速度只怕要走到月上柳梢。”
“你……”
“客随主便,元初的手可是商阳城的姑娘家人人想执的。”
落琴见众人簇拥在山庄门庭,倒也不想此时就与他纠缠吵闹,只能忍下心头之气,将柔夷搭在他手上长叹一声。
“叹什么?”
“叹商阳城的姑娘家。”她浅浅莞尔,露出俏皮的虎牙“只不过是井底之蛙,可曾见过天下之大有多少良才俊士。”
本欲驳斥的话隐没在了那一抹天然的笑意里,在手中紧紧地用了用力,果然见她瞬间变了脸面,气恼的对着他。
门外立着的人众见她走近便围了上来,为首的那个四十有余,便服修雅见之不俗
“属下姓晏名安,是环月山庄的管家,听闻二少爷午时上的路,庄主便吩咐我前来相迎郡主,移步去离园说话。”
“管家久候了”落琴见晏元初笑得促狭,倒也不能分心而顾,抬手将晏安一扶,将司马素素所教授的礼仪行得恰然有度。
晏安恭手做请,落琴便与晏元初、孙仲人一道步入了闻名已久的环月山庄。
“缤纷揽月驰中禁,壮丽楼台似上林”是青成口中对环月山庄的赞美,从她看来却更胜几分,沿着清池周围水榭亭廊,缓缓而行。
筑山、叠石、理水,假山游壁、轩院曲回,掩映在奇花异树、怪石修竹之间,精美堪称图画。
离园处于众院中心,显然是环月山庄议事之地,才显得正式隆重。
甫一入殿,满室宁静,预期中可见的女眷一人都未见。
高座上的那个华服男子并不陌生,有别于青冢时所见的柔情,此时更显成熟稳重,气度不凡。
“是月儿?”他的声音温和动人,双眸似有欢喜。
“回祁端王府关月见过晏盟主。”低身行过大礼,半抬起头,眼神只落在锦绣面缎的宫鞋上。
“好!好,回祁一路往楚,长途跋涉,可是疲累?”
“来往都有人照顾,月儿不累,这是爹爹亲笔所书,让盟主亲启。”她从笼袖中取过一封书笺,贴身收藏显得极为慎重。
晏元初随意一瞥上前帮她上递“郡主在通州受惊,又在军营落马,儿子有错,愿到爹爹处领罚。
“不,盟主,将军是个难得的好人,他怕马车难走,特为了我挑了一匹好马,是月儿自己愚笨跌下马来,为此将军还让我睡他的营帐,极为细心周到。”
“放肆,郡主是你嫂嫂,入住小叔的营帐成何体统,罢了,念你一片善意,下不可为。”
晏元初分明看见她眼中含着几分笑意淡不可觉,知道她存心戏弄,倒也不惊不怨“孩儿紧遵父命。
“来到山庄,自然是一家人了,有何需要大可告诉晏安准备,今晚特在踏云居为郡主设宴,随便介绍夫人与郡主认识。”
“多谢盟主赐宴”
“不必如此客气,未嫁之前叫我一声晏叔不为过吧。”他说的挚诚,不曾有半分盟主高高在上的气派,难怪江湖传闻平易近人。
这个人会是那个卖友求荣,谋算在胸,害死两位将军的贼人吗?
“恭敬不如从命,那好吧,晏叔”不由抬起头与他相对,却见那威名赫赫的武林盟主微微一怔,眸色中带着几许不解,视了良久。
他的眸光掠过她的眉目,让她有些不自然,提醒道“晏叔?”
“第一次见到月儿……却是如此面善,当如端王所言,殊色天然。”
“晏叔夸奖了”途中疲累,正好退下休息,借晏元初之力跨下台阶,忍不住回头去见。
远处看来,团灰云锦长袍,符合他的身份气度,可为什么目光如此古怪,只望着玉蝠香炉不放。
难道他怀疑她的身份?忍不住抚上了自己的脸颊,轻轻的摇了摇头。
手上一松,晏元初紧走了两步,她撤了手,踮着脚轻轻的往前移,却听得他说“从此刻起,你已经正式入庄,你我可算一家人。”
“算,长兄为父,长嫂为母”依年岁来看,这个凤城将军自然还长她有余。
笑意跃上俊容,缓缓的贴近她“你像个小儿。”
“你……”
“只有小儿才会计较言语上的得失,若为了区区几句玩笑话我就动了怒,未免太小瞧我了。”
“既如此,请将军先行”俗话说看不过,躲得过,只恭手让他先走。
“来日方长,嫂嫂有的是机会好好了解我。”意味深长的话音未落,他俊挺的背影已消失在曲回之中。
禁忌
将身子浸在竹木为编的洗器之中,乌发披散身无寸缕,富贵人家便是简单的洗浴,也透着矜贵繁琐。
低头隐约闻到的香意,究竟是丫鬟们口中所说可驻颜润色的花瓣,还是配置冷香丸侵染日久的气味?
用手将水轻轻一拨,想起夜间踏云居的那场宴席来,不禁陷入深深的疑问之中。
应迎贵客,宴设八方,踏云居位于庄中西南,名曰“踏云’实为临水,巨臂一般的香烛,八宝琉璃的宫灯,将其装点得奢华且不伧俗。
晏九环坐在上首,在他左手边那个精致端美的妇人,该是成王之妹,环月山庄的女主人了。
落琴怀着几分探寻,眼风往他二人身后望去,脂粉细细,几个女子虽不在芳华之龄,却各有风采,应是媵妾之流,为什么唯独不见青娘?
“元初怎么还不来?”晏夫人回首看着一个丽色女子说道。
“午后给我请安时,说是出街了,大姐……我也不知”她说的断断续续,像是极畏惧晏夫人。
落琴心中了然,她形貌出色,风姿绰约,神态中和晏元初有几分相似,自然是他的娘亲。
晏夫人收回眼光,仿佛与她多说一句就掉了几分身价,转头看着落琴,秀目不移,分不清是喜还是恶。
席如流水,上了海味名珍,只稍稍动了筷子,便让佣人尽数撤走,一帮妇人吃得甚雅,落琴却不由得感到憋闷。
落霞山时动手烧几个小菜,用竹碟盛好,与无双一同品酒吟诗,听他说武林上的新鲜事故,她自自在在,不必忌讳,该是多好……
“纵然好看,也是用来吃的”晏元初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特寻了个离她最近的位置,促狭的说道。
挟筷来食,吃到口中不知何等滋味,看着周遭的每一个人,没有无双,没有青娘……她连一个亲近亲厚的人都没有,那阖家欢喜,举乐融融不知从何谈起。
“月儿执筷不吃,莫非是不合胃口?”问话的是晏九环。
“不是……月儿见晏叔一家和睦,想起在回祁时也与父王娘亲一同吃饭,不由起了思乡之情,。”
“家中能吃得,用得,到了我们环月山庄便是一件也不能少,我已嘱咐夫人关心你的起居饮食,要是烦闷了也可以让元綦……”说道此节,晏九环声音渐轻,让落琴难免想起一事,困惑难解。
虽然她千万分的不想见到她未来的夫君,但是他身为长子,却从未露面是何道理?
一顿饭下来,无人提及,难道他无关轻重,还是他也同自己一样,抗拒这门婚事。
“元綦在成王处领得是枢密使之职,这几日被召入宫去了,他曾修书回庄,让我们向月儿赔个不是。”晏夫人见晏九环和落琴都不说话,只能出来打个圆场。
“无妨”不管他们说的是真还是假,在她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而今她唯一想做的,便是尽快地养好腿疾。
惟有如此,方能阅尽环月山庄每一寸土地,尽快把梅花落琴找出来。
“我想进去看看”四合庭院乘风阁,是晏夫人安排她暂住的处所,紧依着晏家长子晏元綦的乐竹居。
出于好奇每每走过,总能看见竹影疏横,石路宽庭,乃是一间大雅忘俗之所在。
纤手不由得相握半掩木门上的铜环,有古拙沁冷之意。
“奴婢陪着郡主进去”拨给她的丫鬟名唤三儿,十四、五六年华,薄背纤腰,长着一双灵活的大眼睛,伺候她来不卑不亢,自然是有见识的。
勉强挪步跨过石阶,才见四所空旷,院中除了竹再无别处绿意,“祝寿享,愿竹苞松茂,日月悠长” 既有好彩头,又有好气骨。
想这晏元綦少年成名,亲君王,理俗世,做了不少利民的好事,自然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俗话说歹竹出好笋便是这个意思。
案几上随意放着的兵策、礼记、星卜、岐黄之类的书卷,他都一一标注,并辅以自己的所见所想,见解颇为精妙。
若有疑便用朱砂描了大大的圈,手笔从稚嫩到一气呵成,可见他聪明好学,一直坚持。
无意之中抽出一卷,洋洋洒洒的落下素白纸笺,落琴正要抢手去抓,那三儿已递了过来“大少爷喜一切好奇难懂之事,所以对什么都有一番见解,听夫人讲这还是及冠之年所作的。”
日暮归宿鸟,山色自逍遥。闲坐弹广陵,知音何寥寥
但愿人长久,四海疾厄少。同行有阿谁,江月待破晓。
若说一个好字,反而难以表达内心惊喜之感,无双说有大志者则有所为。他言语闲淡,骨气铮铮,不为名利俗世所扰,怎么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子侄所能有的德操。
“看什么,如此出神”晏元初踱了进来,不免看到了那张纸笺“至小到大,他听到的赞美实在太多了,可真正能令他高兴的却也太少了。”
“你说……什么意思?”环月山庄虽大,他却偏偏如同影子一般,到哪里都摆脱不了。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只是想起每次受到爹爹和王爷的夸奖,我是由衷的高兴,他只不过当作寻常罢了。”
落琴放下手中的纸笺,淡淡的一笑“将军何曾体味他的快乐,人心中的支撑和从容,哪里是从别人口中得来的。”
“如此说来,你们当算知音?”他倾靠了过来,空气中略有沉滞。
“知音不敢说,只是意会而已……”晏元初一把拉过她,脚步不落往外而去。
“二少爷,你放开郡主”三儿从未见晏元初这般神情,微微慌乱。
“好痛”跟随之间扯动旧伤,他不由停了下来,口气中含着几分怒气“环月山庄好看的景致还有很多,爹爹怕你憋闷,让我带着你好好的欣赏。”
“你大可好好说……”抬起头来眼角边挂着微微泪意,晏元初尽想忽略,却也不得不看“他回来了你自然就见着了,何必如此……”
“莫名其妙”落琴见三儿紧紧随了上来,便说道“你扶着我。”
“请郡主回去吧”
“我们去那边走走”随意一指,只要能够离开这个奇怪的将军越远就好。
“你大概还不知道环月山庄的禁忌?”他上前一步,已拦在身前低声说道。
“我不懂将军说些什么?”他顺手一指,只见对首有一个二层的小阁,晦暗沉旧与周遭之景格格不入。
“环月山庄有屋舍数百,间间都可以进去,唯独这间小阁上了重锁,没有一人进得去。”
“是盟主立下的规矩?”她紧问道。
“不错,据说锁了十几年,到现在为止除了爹爹,没有人可以进去。”听到此言心中微微一动,按常理说什么地方需要如此隐秘,瞒着家人瞒着妻子儿女,自然是不可对人言,在心中别样珍贵的东西。
这究竟是什么?
小楼孤孤,投落在湖中的倒影,将其拉得长长的。
难道得来竟不费功夫,是放置梅花落琴的所在?。
“我善意提醒,不要像三娘一样,受了爹爹的责罚这就不好了。”
“三娘?”迎着他的眼光,不曾想起还有三娘这号人物。
“筵席上不曾见过,她身子有恙,不知还能熬过多久……若有幸应该见得到。”
“男子三妻四妾,却不能处处周全,女子也是人。”看她薄怒,笑忍不住,俊容生辉“傻瓜,世上男子均三妻四妾,这是规矩。”
“我却不信,自有那愿得一心人的良人。”想到无双双眸一暗,国仇家恨大过儿女情长,况且他从未表示。
睡在床头似不安稳,翻来覆去,都是那小阁的影子,恨不得此时便能将那琴拿出来,尽快离开这个富贵之地。
从怀中揣出那块玉佩,映着月色在手中轻轻的转动,光润美好无一丝瑕疵。
师叔外表冷淡狂傲,任谁都不放在眼中,居然能下水去寻这块玉……
外头隐隐的火光之色,远远近近传来了人声“走水了……走水了……”落琴一惊坐了起来,三儿已推了进来“郡主无需害怕,是三夫人的芙蓉院起了火,离我们这儿尚远。”
“好……好”她将玉佩揣入怀中,正想招呼三儿下去,却突然想起一事来,紧问道“盟主有几位夫人?”
“加上已故的那位,应是有五位。”
晏元綦为长子听说是原配所生,晏元初的娘亲在筵席上她见得清楚,成王亲妹晏夫人还有那青冢的主人戚桑,算来算去……呀……三夫人哪里还有别人,自是青娘。
掀开锦被正要下床,却见三儿紧紧的看着她,身形一顿“这三夫人不曾见过。”
“几年来一直都是病怏怏的,在芙蓉院闭门不出,与几位夫人之间也不热络,盟主怕是早忘了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可她到底还是夫人呀”
“这位夫人能歌善舞,人也生得美貌只是福薄罢了,连笑都不愿笑,哪里还有她的地位。”
眼中微微有些湿意,行尸走肉希望断绝,青娘她见到了仇人怎么能倾心一笑?
莫非她也要与她一样?
花匠
白日里晏夫人屡来探望,每次见落琴总要仔细端详上一阵子,神情yu言又止,仿佛有难言之隐。
可最终只不过是留下些布匹绸缎,茶叶点心,闲话几句家常便走。
既无亲厚也不疏远,看来她是皇族女子,又主理环月山庄大小事务多年,深谙为人之道,处事逢源。
反观之,晏元初这个凤城将军倒是有闲,总寻些稀罕的玩意往乘风阁送。
今日是学嘴的鹦哥,明日是商阳月颜楼的胭脂,得知落琴喜文书理卷,更置了文房四宝,翰墨宣纸,为她解乏。
晏九环朝事、江湖事务理之不尽,却也不曾忘了她这位娇客。更嘱咐晏安从库房取了一柄“奔月”名琴,亲自拿来赠予她。
这表面看来风光无限的乘风阁内,住着身份高贵的郡主娘娘,可惟有她自己知道,每到暗夜袭来是如何的辗转反侧。
打开手中的纸笺,皱揉缓缓平展“按兵不动,先访青娘。”
玄天宗的密令传来巧妙,到了今日她才知道那扁嘴略黄的鸽子,并不矜贵,在这环月山庄也是屡屡可见。
她调音戏鸟,暗中取来并没有引来任何一个人的怀疑,只道她女子心性,总是一笑了之。
按兵不动?她腿疾未愈,自然是动不了,可先访青娘呢?
她自进这环月山庄,唯一想见的人便是青娘,可那日她不过随便一提,便看见侍女三儿的惊讶之色,方才知道这府中要想见一个人也不是轻易可以见着得。
听闻这个三夫人素有头疾,五年前落胎后更是病榻缠绵,深入简出。
郡主初来环月山庄自然不会与她相识,前去探访更是怪异莫名,这先访究竟应该怎么做,才显得合适自然,不露痕迹?
午后下得一场春雨,轻敲丝帘,山水含醉,从她所处的角度看去更是别有胜境。
几株花大色艳、富丽端庄的牡丹尤不低头,任由斜风细雨,更挺拔如秀,似足婀娜女子别有清骨,让人赞叹。
“若想看牡丹这里并不算得好地方。”晏元初不请自来,白衫青带极为俊美,俯身撑在木栏之上低头见她。
“依将军看哪里才算得?”看惯了无双着白,总觉无人可穿出他那份风雅,心中已黯随口一问。
“南郊蝴蝶谷应是最好,在山庄里也只有芙蓉院可与之比肩。”
“芙蓉院?”
“三娘住得地方,她喜爱花木,派人精心养护,自然不同一般。”晏元初坐下与她平视。
“我想去看看?”伸出手搭在他的臂上,带着几分急迫。
晏元初紧看着她的手,隔着布触感温柔,心中一舒倒也不想扫了她的兴“这有何难,我们偷偷的去,不扰了三娘就好。”
她淡淡一笑比春光更美,昨日之愁变成了今日之喜,还有什么比赏花更好的名目,还有谁会比这凤城将军更好的陪伴。
“若是他……每逢这个时候……必然爱去芙蓉院……”落琴心中欢喜,顾不上理晏元初口中说得那个他究竟是谁?
随着一路匆匆而至,在廊桥尽头便可见一阁雅致的房居,上悬着“芙蓉院”的三字题匾。
“灼灼百朵红,戋戋步束素”跨入门槛豁然开朗,满目的正晕、倒晕、浅红、浅紫,年来浸盛娇容三变,尤在百花之上。
“好美”虽然落琴此行并不是来赏花,却也不禁为它的灿然若锦所迷,怔怔的说。
晏元初好笑的见她,一身青衣实为雅素,在万紫千红之中反而脱颖而出,一点都不比这花中之王逊色。
“牡丹繁盛在春夏之期,最难得的是天下名种芙蓉院尽有,后院里还有更好的。”他行在前她跟在后,万花丛中过,衣衫都仿佛惹了香意。
前庭和后院之间隔了一个小池,几尾锦鲤闲闲游过,让人不由停驻一看。
晏元初正想回头与她说话,只听前头隐隐传来叱责之声,娇声细语是个女子。
“听说你还是晏管家千求万求求来的花匠,长得如此丑陋,岂不是坏了人家赏花的心情?看我不禀告爹爹将你赶出去,省得污了我的眼睛。”
晏元初双眉一皱,示意她小心行步,便快步上前而去。
落琴勉强跟着,只见花亭边有一个丽装女子正拿着浇灌用的壶,匀匀的向一个男子身上洒去。
容色秀美,嘴角轻轻上扬带着几分得意之色。
再看那男子,着破旧的蓝衫,含胸佝背,散发垂胸,犹如石柱任由这个女子欺辱,不避不躲。
“你浇花,花可日渐长大,不知我浇你,你会如何?”那个女子见他不避更是好玩,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肆无忌惮的将水往他身上招呼过去。
“将壶放下”落琴素来心善,见不得有人欺侮善众,忍不住上前一步,已站在晏元初身前。
“这位兄弟,你可好?”踉跄了几步将那男子扶起,隐约看见他低垂的面部,有几条伤疤甚是清晰。
“大胆,敢管我的闲事”那女子见落琴出来阻止,且高声喝她心中有气,便欲将壶中之水泼在她身上。
哪知道晏元初眼明手快,已将其夺下“越来越没出息了。”那女子上前一步,夺手去抢“难道朝中无仗可打,让二哥清闲的要来芙蓉院教训我。”
这一句二哥让落琴一怔,仔细见她,稚弱年幼秀色齐整,纤纤的细腰束着绣编丝带,莫非她就是……
“你如此德行,岂不是让人笑话,环月山庄还有这样一位姑娘。”晏元初将壶掷在地上,含怒看着她。
“我本就可有可无,谁原意搭理一个跛脚的姑娘?”她目中含泪,走出几步,可见左脚微跛十分狼狈。
“可她又是谁?让二哥如此维护?”猛得回过头来紧看着落琴不放。
“她是山庄的贵客—思月郡主。”
“竟然是你”那晏小姐眼中怒气更织,纵身扑了上来“都是你,若不是你,我綦哥哥怎会远行,你这个该死的……”
落琴转身一避,手中不及放开那个蓝衫男子,反倒让这晏小姐的拳头全数落在他的身上。
气这庄中小姐泼辣难缠,遇事不分青红皂白,反手将她一推“你以主子之尊,欺负一个奴才算什么本事?你口中的那个大哥是这样教你做人行事的?”
“你……”她本就是个跛足,遭落琴一推身形更是难稳,正要跌到时,晏元初将她一搂提醒道“紫澜,若惊动了爹爹吃苦的便是三娘。”
这一句仿佛是一剂猛药,让晏紫澜不由得停了下来,盯着落琴说“今日看在三娘的面上就饶了你们,不过等我綦哥哥回来了定不会放过你,你走着瞧。”
“好,我等着”落琴站起身来,见她粉颊含怒,青丝已乱,却有一份天然的活泼之态,心中不由好笑。
一个被骄纵惯了的千金小姐便是如此,她口口声声挂在嘴上的綦哥哥自然是她未来的夫君晏元綦无疑了?她倒真想看看,他归来时怎么为了这个难缠的小姑,给她几分颜色看?
“原来你也是个跛子?”晏紫澜看着落琴的左腿,更是气恼“我綦哥哥何等人才,怎么可以配个跛子?”
“我不知你哥哥何等人才,我只知道不管是跛子也好,瞎子也罢,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苏秦结结巴巴照样游说六国,一代琴圣吴子虚还是一个瞎子,哪又如何?
若你自个儿都看不起自个儿,任有谁看得起你?”落琴知她定是长年为了自身的残缺而落落寡欢,变成今日这般刁蛮难缠的个性,只想挫挫她的锐气,倒也不想伤她。
晏紫澜见她一身正气,说这番话时娇弱的身子迸发了无比的光彩,一时被她势气所制,倒也无话反驳只狠狠地瞪了她和晏元初一眼,便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
“你没事吧”落琴第一时间便相问那个男子,只见他抬起头来,冲她一笑似是感激,伸手在空中比划,口中连连发出“啊啊”之声。
“原来是个哑巴”晏元初走上前来“小妹深得爹爹与兄长宠爱,娇纵惯了,你不必介意。”
“在意的不是我,而是他”落琴不懂哑语只伸手将那哑巴的手拢紧,似有宽慰之意,回头去见晏元初。
“晏小姐本就是个残者,更应该体味残者生活之难,岂能以主子的身份去欺侮一个本就可怜的奴才?”
“嫂嫂对人可谓善心”晏元初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看不懂是何意味。
“晏小姐……如何伤得?”
“幼时贪玩,上了树掉下来便跛了,本可算温柔识礼,至此之后仗着爹爹对她的几分怜惜更是无法无天,性格怪僻让人不喜。”
落琴为哑巴整了衣衫,听晏元初说来心头隐约一乱,却也想不起是为了什么?只点了点头回道“难道没有人可以治她?”
“惟有两人”晏元初侧头,下巴朝芙蓉居抬了抬。
“一个是三夫人?”目光中似有赞许看着落琴说道“还有一个便是我兄长,除此之外谁说的都不听。”
落琴心中一叹,倒也不想再管这个晏家小姐到底忌讳什么,喜欢什么。
看着那哑巴眸中带着几许感激之情,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为他理清乱发,口中不禁说道“你是何人,因何在此?”
“是晏管家请来的,莫要看他不会说话,这满园的牡丹若没有他的巧手调弄,绝不会芬芳独艳,成为庄中一绝。”
淡淡雅雅的声音,青丝云鬓的随意,青娘依在庭边说来终究有点勉力,惟有那一双眸子清亮欣喜紧紧的看着落琴。
情痴
“三娘安好。”晏元初倒也不觉两人之间微微有异,对着如此温柔似水的姨娘,自是恭敬知礼。
“紫澜的脾气是有几分古怪难缠,但若论人心还是善良知意的,郡主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不予计较。”
月牙白的衫袍,架不得身骨纤弱,落琴眸中似有湿意,若不是晏元初在场,她便会立刻飞奔过去,紧紧地搂着这个似若娘亲的女子。
“三夫人客气了。”回之以礼,暗自惆怅,这就是她二人的悲哀之处,克制、隐忍、算计、粉饰,她们的人生是做给旁人看的。
“今日你帮着郡主拂了紫澜的面子,她岂能善罢甘休,去看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番话自是对着晏元初说的。
晏元初看了看落琴,倒也忌惮那混世小魔王的脾气,只与青娘做了个揖,便匆匆而去。
“傻丫头,进屋吧”幼时听过永远不曾忘记的柔美声音,现而今少了几分欢愉,多了几分无奈。
环顾四周,那哑巴不知何时走的,香风拂动,心中一喜毫不迟疑的走上前,拉着青娘的衣袖“我是不是在做梦,竟然可以与青娘你如此独处?”
落琴扶她在竹榻上坐好,用芙蓉箪作靠,手却紧紧不肯放开,今日一见不知何时才能这样坦然相对,不用找诸多借口。
“他们还是将你送来了……”她脸面消瘦,用手拂过落琴的云鬓,带着几分宠溺与怜惜。
落琴反手扣上她的脉息,时而沉滞,时而急促,显是身弱体虚,长年心绪不舒所致“这里不好,你过得不好?”
“好,有什么不好,至少锦衣玉食,至少不必流离失所。”青娘微微一笑苦意暗隐。
“不,你说谎,怎么会好?”落琴将她的手紧紧一拢“还记得在落霞山时,你教我习舞,永远都是笑意盈盈,你告诉我,除了身姿舒展,唯有笑容才能打动人心,才能让观赏者心神愉快。”
“那不过是当日事罢了……”
“青娘,你这是何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月牙儿,你长大了……”她的眸如此明亮,压倒了脸面的晦暗,仿佛春风吹破了寒冬,让人目眩神往“宗主……他……还好吗?”
落琴心中一讶,身为玄天宗门人她居然不知季成伤的消息,难道她与宗门已早无音讯。
她以身犯险深入虎|茓,难道就是因为在晏九环处失了宠就沦为弃卒?
“宗主自有腿疾,每至刮风下雨都会隐隐作疼,在往日我会取乌皮子、泽兰、干姜、没药扎成药包,用温火煨好,为他敷治方能缓解;他练功极勤,常会忘了吃饭,可每当我煮家乡的羊骨汤,他总能喝下数碗,由衷赞叹;他爱牡丹,富贵却不伧俗,亲自栽种不喜旁人亵渎,却能让我为他打理,他……”
娓娓说来,陷入回忆之中,不可否认她此时最美,形貌恰到好处。
若还不明白,她未免痴傻,原来青娘一直爱着宗主,爱着那个古怪丑陋,没有温情满身仇恨的男子,那般深,那般浓。
所以她才愿意以柔弱之身深入虎|茓,她才愿意与灭国仇人举案齐眉。
“即便他是宗主,为了抚养忠良的遗孤,忍辱负重那么多年,但也不配青娘如此相待?”
“不能这般说他……”青娘心中一急已站起身来,头晕眼花堪堪欲倒,被落琴抢手一扶方能站好“若你见过他的风姿,他的武艺,他的才智,学识,他的胸怀你便不会这样说。”
落琴想起什么不禁一愣,季成伤可能才智过人,武艺卓绝,金紫岛上的阵法机关,设计巧妙周到。
可他身有残疾且丑陋不堪,有何风姿可言?
这其中一节到底是青娘错了,还是她错了,莫非正如诗书所说情人眼中出西施?
“我终究是比不上她的……比不上”青娘悠悠一叹,目光放得极远,顺着她眼光看去。
那一簇簇有丛有独、有聚有散,花姿傲然,好一番天地美景。
入夜时分还有微寒,披衣坐在庭院,相邻的乐竹居空无一人,月光斜照入户,清晕流转。
什么都不想,耳边只有青娘淡淡的言语……
“还记得出嫁的那一年,我哭成了泪人,他们三个男人一大二小虽有不舍都不曾掉泪,唯有青成这个傻孩子巴巴的摘了一朵白芍放在我的手里,什么话都不讲就跑得没了影……外表冷漠内心敏感,与无双正好相反,而今他们都长大了,不知会是何等的面貌?”
“玄机能文,逍遥善武”落琴怔怔的应答。
“无双自小聪慧,察言观色淡然大气,青成偏下苦功,自言以勤补拙必有所成,他们都是好孩子。”
“师傅、师叔都惦记青娘。”
“月牙儿,青娘并不瞒你,当日宗主收养你,让我教授你习舞,我便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但是今日我却庆幸你所嫁的那个人是元綦。”
“晏元綦?”忍不住问道。
“第一次进环月山庄,我没有丝毫新妇的喜悦,晏夫人防备,紫澜刁蛮,元初也从不说话,只有元綦……”
想到此处,似有欢色“才多大的孩子,长得玲珑可爱不说,极能讨人喜欢,每当我暗自垂泪,心绪不佳之时,他总会说得,美人莫垂泪,垂泪惹人怜,我方能破涕为笑。
他承欢膝下,对我处处维护,正是因为如此,这庄中的岁月不至度日如年。
见人多年不会错看,你自比我有福,他有才有德,出富贵而不染,也许有一日你不会怨怼而会感谢天意如此安排。”
“不会”虽然心中对这晏元綦有了几分敬重之心,却依然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我不愿呆在此处,我要回落霞山去,我……”
“你竟然倾心无双?”青娘似有不信却却也点了点头“无双甚好,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只是元綦……”
“若他是个好人,他定会理解我的处境,他会愿意放我回去……”
“这种痴傻的事儿我一个人做便好,为什么你也要重蹈复撤,难道是老天作弄?”
其实不必叹息青娘,她何尝不是一样的痴傻,无论清晨还是月夜,她无时无刻都在思念心中的那个人。
梅坞招兵招得如何?他可曾一样的想着她?若她能顺利地拿琴出去……他说过永远不会不要她,会永远和她在一起……
“按兵不动,先访青娘”午后从芙蓉居回乘风阁的短短几步路,使她明白了心中的责任,在这个山庄她不再是一个人,除了自己她还要保护青娘,事成之后将她安全无虞的带出去。
心志的改变只在顷刻之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终要蜕变,她定要学那飞鸟从这个地方出去,自由翱翔在辽阔的天空。
“啪”的一声,惊动了她的思忆,那声音隐约从院门边传来,在夜里听来十分诡异。
径直往门边走去,门扉暗开空无一人,月光下斗大的花苞散发淡香,沁入心脾。
黑若沉墨,绚丽似紫,瓦罐孤零零的,就算不是懂花之人都知道此乃名种。
“谁?”是什么人将花放在院门,将它拿起勉强走了两步,一路来到了湖边。
黑夜园林,不似白日明朗,怪石花木沉浸在夜色中,常会让人心生胆怯,落琴常年夜间在落霞山奔走,倒也视若等闲。
“谁,何不现身一见?”
那身影佝偻,散发遮目,从山石中跃了出来,咿呀了几声,立在她的面前。
她退后一步,看清了此人形貌心中欢喜“原来是你。”
他指了指那似墨似紫的牡丹,又指了指落琴,不是旁人正是芙蓉院中遭晏紫澜戏弄的哑巴花匠。
“你的意思,将这个送我?”他虽不会说话,倒也可以从手语中猜测一二。
他点了点头,上前执过落琴的手,在掌中缓缓地写下了两个字“墨紫”
“这花是叫墨紫?”牡丹是富贵之花,绯红轻白,黑紫两色当数少见,难怪晏管家将他请来,可见他养花育苗,是个中翘楚。
他连连点头,一双黝黑的手尽是草木之气,一指一划轻轻的写来“多谢了”
晏紫澜骄纵跋扈,若不是她去解围,只怕没完没了,他的谢想必是这个意思。
抬起头来,同样抓过他的大手,粗糙有力定是日日辛劳,今夜蒙他赠予香花,一扫方才心中的阴霾,只抬手在他掌中回道“多谢你的花。”
那哑巴身形一顿,定是料不到她会如此,反手将那柔夷紧紧相握,丝毫没有亵渎戏弄之心。
与他靠近才知他身形不矮,可与晏元初比肩,衣衫灰黑难辨,近观有草屑、青苔,极自然的为他掸了掸,低声说“你定是吃尽了这少爷、小姐的苦头。”
那哑巴一动不动,透过低垂的散发,偷偷的打量她。
惹她淡淡一笑,继续写道“是朋友?”
似有不信,还是点了点头,缩回了手在衣衫上搓了搓,怕泥土污了她的无暇。
“不妨事,你叫什么名字?”她拿出怀中的绢帕,细细的为他擦拭不由得问道。
见那哑巴不曾回应,不禁失笑“看我傻得,你又怎么能告诉我你的名字,既然如此我就叫你哑哥吧。”摊开他的掌写道“可来找我”
那哑哥像是想起什么,迟疑得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而去,三番四次的回顾,逐渐消失在月夜之中。
一人独立,掌中的花姿态更盛,惹衣鬓余香,一片善心得人馈赠,心中涌起久违的欢欣,谁说这环月山庄是个无情之地。
鞠赛(上)
时日白驹过隙,春过夏至,乘风阁的四壁挂上了细密的竹帘,午后放下听夏蝉低鸣,夜来卷起看萤火浓浓。
花架上墨紫已过了花期,荷花正好,斜Сhā在白玉凝脂的瓶中,更得雅静。
落琴的腿疾经细心护养早已痊愈,收起书卷正想歇歇,听外首一片嬉闹掀帘去看,仆人、丫鬟纷纷驻足,遥指空中,或是赞叹或是好奇。
微微一抬头,只见碧蓝空际,有蝴蝶翩飞、忽上忽下悠悠荡荡,竟然是一只纸鸢。
情不自禁跨步而出,顺着湖周长廊一路来到了栖凤亭,一个娇亮的声音响起,听来十分熟悉。
“谁说春日才能放风筝,我偏要夏日放,你帮着外人欺我,可是看她生得美貌?”
“胡说八道”晏元初俊容微赤“今日得王爷令,皇上欲仿效汉武帝做“鸡鞠之会”。用来考量将士们的应对、布阵、团结协作之能。家眷亦可随行,我怕你在庄中无聊特来相告,既然你无意那我便不说了。”
不必看就知道对答二人,一位是刁蛮难缠的晏紫澜,一位自然是晏元初无疑。
“不知何人与我山庄对敌?”晏紫澜一身雨过天晴的绸衣,亭亭玉立,虽还在为当日芙蓉院的事气恼,可终究舍不得错过那难得的盛举。
“是李得贵将军所领的十二人。”晏元初勾起嘴角轻轻一笑。
落琴不想与那刁难小姐正面冲突,引出不必要的事端来,便隐身在树荫之后。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胡子老叔,不看也罢。”晏紫澜面有桃花之色,纤手扯了扯手中的纱线,那纸鸢摇摇欲坠,略过耸天的高枝。
“李得贵有勇无谋,回回蹴鞠都落在人下,但这次可能不同……”
“有何不同?”晏紫澜有些好奇,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纱线。
“还记得我房中的“青”吗?”
“当然记得,年年凤城舞狮采青,爹爹偏不让我随着,次次都让你拔了头筹。”
“今年确是例外,有一位少年公子技艺高超,若不是他家人落水,这青便是他得的。”
晏元初想起旧事神色一黯“那次之后我明察暗访,没想到今日竟在李得贵的营中相遇,当即与他相约鞠赛再会,这次定要全力以赴。”
听到此节,落琴不由得倒退了几步,凤城采青挑战是她闯下得祸端,晏元初口中的那个少年公子除了无双还会有谁?
他去梅坞招兵,岂会在成王的军营之中?为何屡次都要相瞒?为何不在临行前与她作别?”心中纠结乱成一团,不曾细想便现身说道。
“蹴鞠赛我……我也要去……”
亥时下得淅淅沥沥的雨,到了子时已成瓢泼。翻身点起烛火,惊了三儿的好眠。
“风雨甚大,郡主可是睡不着?”
“嗯”落琴掀开薄被,披衣坐好,三儿知意,收起了细帘“我去茶房给郡主寻点好茶。”
加衣执伞,推开院门发出吱呀之声,落琴见她走远便从怀中取出那第二道指令,在火中燃尽。
“欲取先予,兵戎为诱”
反复琢磨其中之意,要让晏九环对她敞开心怀毫无防备,自然是该以回祁郡主的身份许下重诺,只是她并非货真价实?这兵戎二字也不是随口说说便有的。
思来想去不免想到无双正在成王营中,欲行何事?若被人识破又该如何?存着几分担心缓步来到帘前。
一道身影掠过,眼瞅着有几分熟悉,她一惊便翻身而出,步法精妙几步便搭上了那人的肩。
“是你?”那哑哥怀中揣着一个瓦罐,雨顺着额头流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怀中之物,热切的看着她。
素闻花木娇贵,有喜阴的,有爱阳的,风雨摧花原是他一片善心,不忍自己平日劳累尽成泡影。
雨势更大,落琴接过他手中的瓦罐,那哑哥见落琴衣薄,便解下披围遮在她的头上。
伸手将她一带,用瓦檐来遮雨。
“寒,快回去”那哑哥还同往日一般,在她手中缓缓写道。
“花木?我帮你”每每见他不忍,虽为残者却爱惜这天然生就的一草一木,牵连出几份怜惜之情。
“我可以”他淡淡的勾起了唇角,少了几分丑陋之意,伸手回道。
雨顺着檐壁形成雨帘,落琴忍不住伸手去接,点滴尽断。
从此处望过去,可见那小阁伫立,黑黝黝的没入雨中,若她没有猜错,那柄稀世名琴梅花落就在里面。
想起青娘,想起自身心中一凄,近在咫尺却又触手难及,低声说道“素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那哑哥木然的望着她,显是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只写道“不开心?”
落琴回头见他如此纯善无伪,暗压了内心的翻涌,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不会懂,若可以选择我宁愿是你,听不懂说不得,只需每天对着花儿草儿便好……”
哑哥指了指自己的心,又指了指落琴的心,写道“要开心”便从怀中揣出一物,用粗布包的甚好,递到落琴手中。
“是什么……”她还没有说完,那哑哥已写道“希望”用手替她拢紧了披围,拿过瓦罐转身冲入雨帘之中。
呆立了片刻,不由得打开了他赠予的东西,一粒又一粒的花种,静静地躺在她的纤掌之上。
眸子不由一湿,初生代表着希望,可以想象灌溉之后,会开出如何美丽的花来。
翘首以盼,“鸡鞠之会”还是如期而至,楚国风俗,贵人之家,蹴鞠斗鸡,延绵到了军中更是受到推崇。
日光晃晃的斜照,到了正午更是难敛光芒,纵然天气炎热却也丝毫不减男子们的豪情。
成王居左一身白袍威武难测,晏九环居右,身后站着几名弟子,坐在高台之上,方便观阅。
落琴束发宽袍,跟在晏元初身后慢行,倒也无人识破她并非男子。
“今日答应你来开开眼界,不能让爹爹知道。”晏元初压低了声音,用手指了指高台“王爷素来不喜女子掺和此事。”
落琴点了点头,想到自己又做男子装扮不禁莞尔,这一来一去倒也省去不少参拜客套的俗礼。
场中置了四张大网,各有一名兵士守着,鼓声越来越重,一下下敲击不停,如雷震,如千军万马。
李得贵将军粗豪声重,一身玄色短褂,极是精神,率先上场朝高台微微的施了大礼。
眼光就落在晏元初身上“小晏,还记得当日亏欠哥哥一回,今日我可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凡事靠的就是本领二字,将军看得起我,我也自当尽力。”晏元初掀起长袍系在腰际,正欲上台,突然眼光落到了一处,低声喝到“该死的。”
落琴寻着看过去,只见列队中站着一名瘦小的兵士,脸庞秀丽,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是紫澜”忍不住轻呼道。
“你帮我看着她,千万不能让她上场去……”晏元初见落琴点头应允,顿感心中一松,便跃身而出“可还是老规矩?”
“回回都是你小晏得头筹,实在无趣,今日哥哥想换个玩法,我派出一人,你也派出一人,谁率先抢得这鞠,便由谁先发?”
“那请将军先派”
那晏紫澜见晏元初已上场应战,便偷偷的溜到了落琴身边,轻哼了一声“大胡子不知会派何人出来,我便去会他一会。”
“不可,若被人发觉你是女子……只怕?”落琴知她心性天不怕地不怕,不禁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
“你放开,你有什么资格管着我。”
“我是你嫂嫂,你须听我的,待赛事一了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绝不拦你。”晏紫澜轻轻的扭动身子,只见得对方出来一人,方才停了下来。
那人身姿颀长,一身白衣飘决,姿容甚雅仿佛这蹴鞠争雄与他毫无干系,朝着晏元初做了一个军中的拱手礼。
“兄台多日不见,原来在李将军营帐效力”晏元初说。
“原来你们相识,好!既然如此那就痛痛快快地打它个三百回合,分个谁胜谁负。”李得贵退后一步拍了拍那男子的肩头“无双,小晏出名的难缠,今日可看你的了。”
这面容神态,每每出现在梦中,落琴自无双出来之后,眼光便再也不移,耳边晏紫澜低声说些什么浑然不觉。
他瘦了,眸光不复往昔清淡,似有暗涌淡淡的笑,在她看来流露出几许无奈。
“小晏,难道你要亲自应战,不要让哥哥耻笑你方无人。”
任凭那李将军如何说话,无双倒也一言不发,抬手做了一个请姿。
晏元初回顾队众,知道无人是他的对手,一时也无应对之策,却也不想失了这先发制人的机会。
正在此时,落琴突觉身后传来一股大力,一个踉跄人已经被推进场中,心中大惊回头去看,晏紫澜一脸得色好笑的看着她。
“不要告诉我这瘦巴巴没有几两肉的小子,就是你小晏派出的先锋?”那李得贵刚一说完,身后便传来了一阵高过一阵的讪笑之声。
晏元初一见是她,心中一急忙将她拉起“开什么玩笑,很好玩?”
“这话你何必问我,当去问问你胡闹的小妹”落琴挣脱了他的手,眼光紧紧地看着无双。
金紫岛一别,她曾千万次的设想过他们的重逢,没想到竟是如今这番局面。
鞠赛(中)
“这位小兄弟得罪了”无双抬手示意,眼光却不见她,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之人,神色疏离。
落琴见他如此,心中凄苦,怔怔的立在当场,只觉千百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
高堂上,鞠场上。或存讥笑好看之心,或存担心忧虑之情。
抬头与他对视,四目相投,期望从他眼中看得那一点点的温情,是否还如昔日一般心领神会。
他淡淡回避却紧看着那高台不放,看来已做好了全然的打算,此一役必要军中成名,引得在场所有人的注目。
“我曾与他交过手,你若迎战可算是以卵击石。”晏元初上前与她并立,轻轻低语神色中带着几分难懂。
“你想说什么?”
“认输,少了这先发的机会,我们未必不会取胜。”正欲上前,却被那纤手紧紧相握,心头一跳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可我想赢,从未这般想赢。”面色苍白,说罢已轻轻的挣开了他的手。
她心中苦笑,不明白此举到底是为了赌气还是形势所逼,也或许惟有如此才能与久日不见的他,多相处一刻,只一刻便好!
伸手去系腰际的青带,紧紧扎起,更显得纤腰不堪一握“我不懂蹴鞠规则,烦请将军从旁指点。”
那李得贵听得这句,浓眉舒展,对着晏元初调侃的说道“临阵磨枪,这算是唱得哪一出,哥哥我怎么越看越看不明白了?”
“不管唱得哪一出,只要能赢就成”落琴不等晏元初说话,便已抢声说道。
督赛的将士见双方准备就绪,将鞠往空中一抛,便见两道身影立时跃起。
晏元初知毫无胜算,暗运中指之力,将藏于袖中的珍珠弹出,那鞠受力不稳,在空中一拨,直直的跌落在地。
一招一式,快而巧妙,在场众人除了晏九环身负绝世武功,皆是军营出生的骁勇之辈,倒也未看出破绽,只以为二人争抢所致。
“他不能先取得,就算和局。”
耳边隐隐听得晏元初的提醒,心中突生一念,衫袍翻转,脚下这一十八路走法,尽是虚步。
此一举,果然引得无双注目,见他片刻迟疑,握拳化掌,一路往他胸前探去,明眼人可见招式散漫,存了几分投机。
无双闲闲化开几招,望着她苍白的面目,不敢多看,不作恋战之举,运力一带已占尽了先机。
谁料她兀然从腰间取出短刃,连挥带削,艳阳下生出寒光许许。
李得贵本在场边观战,见落琴轻功虽妙,却丝毫没有招式可循,以为胜券在握,正沾沾自喜。
见她竟拔出刀来,不由自主的拍膝而起“小晏,这厮无赖,你速速给我换人。”
“哦,何以见得?”晏元初立于一侧,此时却心中叫苦不迭,实不曾料想落琴会如此鲁莽。
“抢鞠本是拳脚功夫,岂能使刀弄棒?”
“说的不错,可今日将军定要换个玩法,且也从未说起不能使用兵刃,我方只有恭敬不如从命。
“你……”李得贵本欲在言语中占上他几分便宜,可偏偏被他抢白了去,后悔先前未曾说得清楚明白,无言以对,索性抱胸在怀不再说话。
两人言谈之间,无双已避过几招,见落琴手起刀落招招拼尽全力,无奈得低语“月牙儿,何必如此?”
这月牙儿三字一出,只听得她双眸微有泪意,想到往日互相依赖,情根深重,今日却在鞠场为敌,还要装作互不相识,长叹一声“你真如此想赢?罢罢罢,我祝你早日得偿所愿,报这血海深仇。”
侧身与他说过这句,手中的刀刃反手转向了自己的胸口,毫不迟疑便刺了下去。
她在赌,赌他还在意她的生死,在意她的一举一动,赌他心中何为重?何为轻?
闭了双目,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她所信赖的那个人……
待张开双眼,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的人确是晏元初,他容色已变怒斥道“你是不是疯了,何必如此?”
心如凌迟火炙,她果然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无双和煦之声响起,低垂着双目“蹴鞠之意本就为了操练军士应变之能,作战时可团结协作互相援助,若要搭上一条性命,我都替小兄弟不值。”
他毫不费力,俯身取过那鞠高举过头,果不其然,一片叫好之声四起,经久不绝。
她的心在那一片喧嚣之中渐渐冰冷,本该是热意勃勃的日子,却犹如身处三九严寒,没有丝毫暖意。
“李将军麾下可谓能人辈出,今日我心服口服。”
李得贵见素来高高在上的晏元初如此说话,心中更为欢舒,嘴上却也端着几分客气”哪里哪里,哥哥侥幸先胜一局,鹿死谁手还要看之后的赛局,承让了。”
“为什么?”
“我不懂将军的意思。”成王开口暂歇,晏元初便立时带她回到了暂时驻跸帐中。
“你懂”他低声喝到“如此行事既草率又愚笨,你以为这个聂无双是什么善男信女?”
见她素颜不复来时喜悦,带着几分默然清冷,便和缓了口气 “你果真是个小儿,这计策虽好,却只能让在意之人心慌意乱,对手之争不该如此。”
她沉浸在自身的情伤之中,倒也未觉此时有几分难言之意,在帐中暗暗涌动。
晏元初还想说话,谁知布帐一掀那始作俑者已一瘸一拐的踱了进来,双掌轻击不绝。
“厉害!没想到你果然不是泛泛之辈,想出那么个置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平日里我可算是小看你了。”
“死丫头,你可知今日之事被爹爹知晓,有什么后果?”晏紫澜轻哼了一声,朝晏元初做了个鬼脸“能有什么,不外乎是抄抄写写,写写抄抄,《礼运》三百遍,《女则》三百遍,我应付不了,还有大把的丫鬟。
“我与李将军之争,便是环月山庄与王爷右翼领军之争,输赢事小,爹爹却更在意深远之处,罢了……便是说了你也未必明白。”
晏紫澜自身有残疾以来,最恨他人将她小看,听他此言哪里能忍“若是綦哥哥在,不要说十来个人……”
帐外响起沉沉的号角之声,是召集开赛之意,形势所逼,晏元初便不再于晏紫澜做口舌之争。
拉起落琴说“与我出去。”她本能往后一缩“不……”
“我要让你看着,那小子能狂妄到几时。“
未时刚过,鞠场四周旌旗翻飞,击鼓震天。李得贵所领的十二人立于左侧,晏元初所领的十二人立于右侧,个个少年骁勇,鲜衣红巾。
高台之上,成王与晏九环大礼恭迎,时年二十有余的大楚国君仁庆帝,已缓步而上,简衣轻便,身后仅随着两名侍卫。
此时,场上无论是军将兵士,家眷随从纷纷跪下,三呼万岁。
“都起来了吧,今日朕可是来看少年英雄之间的较量,不必行朝堂之礼。”
成王与晏九环退在身后,立时恭敬寡言,这两名贴身侍卫一高一矮黑纱遮面,如影随形不离君王左右,仿佛眼中再无他人。
仁庆帝含笑点了点了头,成王立刻会意朗声说“先前小试牛刀,李将军赢得先机,本王宣布就由李将军所领十二人先发,若谁能胜出,皇上自有厚赐。”
语毕,战鼓擂动一声重过一声,李得贵将军胸有成竹,像是有备而来,击掌声起兵士们依次排好方位。
落琴被晏元初硬拉在场边,亲眼看着仁庆帝现身出来,本有的五分好奇尽数散去,满场的热闹豪迈仿佛与她毫无干系。
痴痴的立着,想起无双方才的言行举止,幻化成石柱。
“这胡子大叔究竟耍得什么花招?”晏紫澜见她如此形貌,还以为方才自己的一推,将她吓得六神无主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
落琴被她言语打断心中所想,淡淡的往场中一看,不由心中一惊。
李得贵所领的兵士,其中八人所站的方位循序照乾,坤,震,艮、离、坎、兑、巽而设,他与另三人立于正东,正西,正南,正北四位。
若两方相争,十二人只需根据八卦方位稍作调整,便可化出千万种变化,如此看来晏元初哪里还有半分胜算?
正北位上聂无双风姿甚雅,伸足便蹴,一招“斜Сhā花”,那鞠已斜飞了出去。
是他,果然是他,落琴忍不住跨前一步,听闻李得贵豪勇过人,机智不足,在他眼中蹴鞠不过就是蹴鞠,那里还需排兵布阵?只有无双,她的师傅才有此能。
晏元初跃身而上,双肩背月见足已碰到那鞠,便施了一手“拐子流星”,瞬间往网中而去。
“二哥厉害”晏紫澜拍掌而起,正要高呼却听落琴说道“兑上缺,在西位,进不去。”
果然被西边立着的兵士所阻,鞠又辗转回到了无双脚下。
晏元初率兵士勉强应对,与之周旋,可奇怪的是无论多么抢拼争斗,都越不过这重重的阻碍。
场上阵势已向一边倾斜,李得贵一方游刃有余,聂无双更是意态潇洒,晏元初这方渐渐不支,只守不攻。
晏紫澜见如此情势,想起落琴方才的说话,便一把拉过她说“他们施的什么机关,你快说于二哥知道。”
“若没有应对之法,说出来也是枉然。”
晏元初抄身而上,隐约看见正东位有一处破绽,哪知聂无双故布疑阵,诱敌深入,一下绝妙的“旱地拾鱼”那鞠已越过众人,径直入网。
场中鼓声擂动,呼喝声大作,可见李得贵这方已先胜一局,晏元初似有不信的看着无双,见淡淡回之一笑,退身在李得贵之后。
“好!小晏也有今日?痛快痛快!无论斗鸡赛马,垂丸角斗回回都是你赢,今日也该换哥哥我扬眉吐气,许你换个人再来战,省得说我以大欺小。”
“我十二人应对绰绰有余。”晏元初虽是这般说,但是心底却没有半分把握,汗滴顺着俊容而下,没入尘土之中。”
“也对,你晏家只怕也无人了?”李得贵小人得志,只冷眼看着立于一边的落琴讪笑道。
高台上成王微有怒意,心中暗骂这李得贵满口胡沁,晏九环却始终淡然视之,仿佛这谩骂讽刺浑然不管己身,气度超然。
“好!真是难得的精彩”仁庆帝立起身来朝着晏元初说“李将军得了能人小看于你,今日朕也借你一人,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晏家丢脸。”
君王说话,岂敢不从,晏元初正要谢恩,只见高台上已跃下了一个身影,黑纱遮面一身青色衣衫,无官无品正是那个身姿较高的贴身侍卫。
鞠赛(下)
此人一出,那李得贵冷哼了一声,倒也不敢该再说些个浑话。
见他黑纱遮面仍不掩一身轩昂,又是皇上钦点助阵的贴身侍卫,纵然口上再没有把门,也不敢得罪天子近臣,但是心中的不快倒也尽数写在脸面之上。
让晏元初换人本就是调侃讪笑之言,军旅多年他何尝不知他心高气傲,凡事必争人先。
今日挫了他的锐气,尽捡他不爱听的说,除了报往日片语之仇外,更是因成王麾下凤将右军,本就是旗鼓相当不相上下。
鞠赛是小,当日皇上亲口许诺胜出者可为征北先锋,第一个杀入回祁都城去,天大的功劳岂能与人分享。
不禁紧张的看了看无双,见他淡笑如常,倒也放下心来。
那青衣男子沉吟片刻,正视无双身形一怔,随即化为平常,黑纱之下眼波不见,依然可觉得有几分闲适之气,淡淡而来。
“皇上好心败了事,我二哥定不会高兴?”晏紫澜双目看过无双又看过那个青衣男子,最后放在晏元初身上。
“为何?”落琴忍不住问道。
“一场鞠赛,连个大胡子都赢不了,还要皇上找个人来帮忙,岂不是显得他无能之极。”她说罢不禁露出难得的笑意“我綦哥哥就不同了,但凡有人才学武功胜过他的,他必心生向往,说什么也要与人结交,这些年来下来商阳城的能人雅士被他访了个遍,这才算得真名士,真性情。”
落琴见她小女儿情怀,淋漓尽致,好笑之余不由得将眼光放在无双身上。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仰视依赖着他,只是……今日看来物是人非,她该去怪何人?
是恨晏九环背信弃义,开城引敌而入;还是怪季成伤抚养忠臣之后,经年图谋要报此国仇家恨?
从她立着的地方到鞠场遥遥不过数十步,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仿佛隔着苍山阔海,难以触及。
青衣男子对着晏元初做了一个请势,见他点头应允,便击掌召来那十一个兵士。
俯身私语片刻,那兵士尽已领会,此番列阵不再像先前一般不知所措。
天地阴阳,尽数归于五行之变,东西南北中各立两名兵士,化为金门、木门、水门、火门、土门用来牵制无双的八卦阵法。
他自身则与晏元初各立中左,中右两方,四人居中,八人围侧,变化之巧妙,尤在他方之上。
尚未开战,聂无双神色已微微有变,天子之心难测,眼前此人深谙奇门遁甲之术,只不过短短功夫便可寻得端倪,布下这高明之阵法,看来不容小觑,才智心计高于晏元初太多。不敢轻敌,左足一蹬、越过坎位,直往水门而去。
“坎中满,坎属水,妙!”
“怎解?”晏紫澜娇声问道,目不转睛的看着落琴。
“土克水,可用土门去解。”她这方话刚说尽,场上那青衣人已挥手示意土门二人作挡,言行一致像是事先约定一般。
“高明高明,好玩好玩。”晏紫澜见她虽有娇弱之态,却机智灵慧不禁消除了几分敌意,身子靠得越发近了,低声问“依你看,那个白衣男子还会出什么招,而我们这方如何应对?”
“从右路取离位,离中虚,我方应从水门去解。”落琴言尤在口,晏紫澜却见无双果然从离位入鞠,而那青衣男子示意水门作挡,轻易便避开了这一招,便伸出了大拇指由衷一赞“好你个郡主,果然不同凡响,像是天桥下的算命先生,一说一个准。”
场上激斗,拼得是急智谋略,鞠来鞠往战得如火如荼,谁也占不了对方半分便宜。
无双“斜Сhā花”入鞠,衣衫轻动,足下端凝,仿若蓬莱仙客;那青衣男子一式“风摆荷”姿态潇洒随意,回转之间如羽燕翻飞。
一青一白,上下腾跃,豪气蔓生,相斗在这艳阳之下,围观众人都似屏住呼吸,看得目不转睛。
落琴一方面担心无双,另一方面也敬重那青衣男子之能,心中忽上忽下,倒也不觉每逢晏紫澜相问,自己就老老实实地作答。
晏紫澜作男子装扮,可毕竟是个青春少艾,问答之间声音清脆,如珠玉滚盘,这一来一去众人均听得清楚,见落琴说的头头是道,不禁好奇,纷纷对她行注目之礼。
“你这小子,胡说什么?”李得贵观场上争斗,已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双方各尽全力,无一方占上风得势。
心中一急,不知该骂何人撒气,见落琴与晏紫澜一问一答,像似小儿闹趣,不由得欺身过来一掌便向落琴身上招呼过去。
左足微移,俯身一避不信得看着李得贵,未想他以将军之尊,如此出手伤人失尽了脸面。
“好不羞,将军打人了”晏紫澜足下行动不便,但是手上功夫倒是极俊,自然得了晏家父子的亲授,一推一拍,便让李得贵踉跄得上前了几步……
那李得贵那里吃过这番苦头,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两个小子生吞活剐,第二招紧着而上,落琴只守不攻,进退之间全凭着精妙的轻功步法,屡次化险为夷。
一时不察,那袖中的方帕裹着玉佩,已跌在尘土之上被晏紫澜拾起。
晏紫澜看了又看,眼神中含着几分难解,李得贵见她们神情有异,便停下脚步正要喝道,却听得晏紫澜对着落琴怒斥“什么郡主新嫂嫂,原来是个偷儿。”
双掌生风,便往落琴面上拍来,方才还是盟友对敌,谁知她翻脸不认人,速度之快远胜翻书,落琴心中一苦,只能施展轻功与她缠斗。
李得贵一时不能应对,只退下身来,看她二人恶斗,此时场面更奇。
场上无双与青衣人,场下晏紫澜与落琴,四人斗难分难解,围观之人,唯有一叹为何只长了一眼双目看了这处便顾不了那处。
“我不懂你说什么?”落琴一边化开她凌厉的一招,一边问道。
“乐竹居是清雅之地,岂容你这个偷儿放肆。”她言语不落,掌势却更快。
“什么乐竹居,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乐竹居是晏家长子,她未来夫君的住所,就算她出于好奇,进去翻书阅卷,却怎么也不会和偷儿扯上关系?
气她一直以来胡搅蛮缠,为自己不知添了多少麻烦困扰,便反手一击。晏紫澜一时不察,头巾尽落,青丝如云,委在胸前。
见众人均看着自己,女子装扮被识,又羞又气心中大恨,纵身一扑,便要和落琴拼了。
战鼓之声又起,场上缠斗不休,场下打闹更烈。
高台上成王不禁怒道“该死的,是哪一家的女子如此不识礼,竟然在此处造次。”
晏九环一阵苦笑,却不得不接话“是在下教女无方,以为小女只是嘴上说说要来观战,没想到竟敢伪扮男子而来。”
“二位卿家,朕看来不仅不坏礼数,反而显得我楚国女子巾帼不让须眉,豪情妩媚兼有,不可多得。”仁庆帝此言一出,便朝身边那个略矮的黑纱侍卫看去,龙颜甚悦。
“皇上说的极是”成王纵然不满,却也不敢拂逆万岁之言,只无奈的看了看场上难分之势“依臣看,这胜负难分,就算在斗上一个时辰也是这般。”
“正是,晏卿我借给晏将军之人,你可满意?”晏九环心中有疑,见仁庆帝这般相问,只能点头附议连连称是。
青衣人率先稳了身形,伸手示意停战,隔着黑纱回头瞥了晏紫澜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手中一施力,将她与落琴的化开,清朗得说道“身为环月山庄之人,不关心鞠赛也就罢了,还要如此胡闹……”
这一番言语本是怪责,听来却有几分宠溺与好笑,落琴不禁一奇,看着背对着她的这个男子,为何这声音语气竟是这般的耳熟。
那晏紫澜俏容生色,再也不能忍,正要开口却见那青衣人抬手一摆,像是示意她噤声闭口。
转而去看无双“兄台之能,在下叹服,你我便是再斗也斗不出个所以然来,依在下看不如不斗,可算平局。”
“好,就依兄台所言”知已知彼,无双自然知道苦苦再斗毫无意义。
他走过来,与无双双掌一击,笑声染染“好一个平局”
李得贵见这番收场,心中懊恼,再也不管这青衣人到底是何人指派,口无遮拦得说道“就算平局,靠得也是外人,晏家还是无人。”
晏元初一听此言,正欲而上却被青衣人所拦,只见他从容的摘下黑纱,露出俊朗之容,眉目生动“笑话,谁说我晏家无人”
“綦哥哥”听得晏紫澜一唤,落琴心头一乱,他的背影如此挺拔熟悉,仿佛前生得见,原来他就是晏元綦,就是她未来的夫君。
她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只怔怔的立着,那晏元綦已转过身来,不免看到了她,两两对望,脑中“轰”的作响,他……他……竟然……
那晏元綦似有不信,眸中复杂欣喜,轻轻唤道“落……”
电光火石之际,她似想起了什么,已抢步而上用纤手掩上了他的唇“冷大哥,不可说。”
古寺
夏日晨起,腻了一身薄汗,三儿伶俐,为落琴打水沐浴,青丝蕴在水中,更得纯墨之色。
摒退众人,蜷在里头,泛起了一股清愁与忐忑,陷入回忆之中……
鞠场之上,冷临风被她掩住了唇,开口不得,可眼神炙炙,久久凝视,暗波涌动之中有疑问难解,呼之欲出。
她男子装扮,这样作为,自然引得众人侧目,纤手微微发抖,竟被他反手握住。
“什么郡主嫂嫂,原来是个偷儿。”晏紫澜见冷临风一现身,便欢喜得如同得了稀世珍宝,行动也利索了几分。
轻轻推开落琴对着冷临风笑道“綦哥哥说得好,我晏家人自不会让人轻看。”偷偷一瞥李得贵将军,做了一个鬼脸。
纤手平展,露出那玉佩绢帕遂而指了指落琴“这个嫂嫂好不知礼,看书阅卷也就罢了,还偷走了綦哥哥你看重之物,今日完璧归赵还是澜儿我的功劳吧。”天性纯然,唯有见到亲厚之人,方才尽数流露。
“胡闹”晏元初神色一暗,便上前作礼“兄长万安,别听澜儿闲话,嫂嫂哪里是什么偷儿。”
冷临风心中一紧,立时拉过晏紫澜之手问道“你们唤她什么?”
“回祁端王之女,叫嫂嫂我可不认。”晏紫澜被他一抓,手中吃痛,微微挣脱。
落琴忐忑难安,退后一步,低头不敢相见,事态如此发展全不在意料之中。
昔日旧友兀然变作了未婚夫君晏元綦,他曾生死未卜,今日看来伤疾早已痊愈,青衫玉带更为潇洒。
他如何逃脱危难,如何化险为夷,据骆空空所查被人所救,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又为何做了仁庆帝身旁的侍卫?
疑问杂乱无章,拣不得要紧的,干脆化作一声轻叹。
“思月郡主”冷临风低声一念,将玉佩握在手中,紧紧得看着她,回应他的目光,顺着望去竟看见无双玉面有异,心头一阵惊跳。
她竟然忘了,他们如何相识,楚郡贾沉香之案,来雁阁那个不羁的男子。
她冠着郡主的身份,虚以委蛇,以为可以瞒过众人,却偏偏瞒不过他,晏家长子,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怨海滔滔岂能如往日这般肝胆相照?
罢罢罢,便是今日被人当众识穿这层身份,她也必须让无双先走,大业未成,他岂能死在此处。
眼光扫过周遭,兵士云众,他们该如何突围出去?
见她神色如此惊慌,却也有稚秀之色,心怀一热,笑意渐渐转浓,那玉佩裹以绢帕,足见经心慎重,且日日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不曾拿近便已觉淡香袭人,更加开怀,转头去看无双说道“拿酒来,今日高兴要和兄台满饮几杯。”
无双知道他早已识破,心中已作了最坏的打算,却见他反而还有心情饮酒,不知他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只能端起酒杯与他一扣。
他一饮而下,用手背一拭赞道“好酒!果然是经年好酿,兄台以为如何?”
无双此番要是不喝,既拂了他人好意,又扫了鞠赛之兴,只能端起酒杯跟着饮下。
他极善饮酒,且也能品味酌意,可是今日这佳酿到底是甜是涩竟也浑然不觉。
目光在冷临风与落琴身上游移,心中凄苦可堆在面目上的却是一如往常的淡笑。
冷临风饮过三杯,已倾身过来低低一语“来雁阁时,我曾答应兄台,来日一定还酒,今日你我两清了。”
无双默默而视倒也不回,他又接着说道“天子在上,还等着褒奖赏赐,你我平分秋色,现在该做的便是叩谢龙恩,兄台请”
“请”无双回之以礼,随着冷临风而行。
双双从落琴面前而过,一个笑而不言,一个默默以对,两方身影一前一后,淡出了视线……
“郡主正在沐浴,小姐不可进去”思绪已断,听得外首吵嚷不绝,秀眉一蹙,那晏紫澜已推门而入“笑话,家中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
“你有事?”隐身在木桶之后,便是未着一缕也要挺起胸膛,她的身份一日不被揭穿,她还是千斤贵重的郡主。
香肩薄薄,修颈玉臂,只看得晏紫澜一愣,倒也扭捏了起来“别以为我要来,你便是请我我也不想来,这里有书信一封,你且看看。”她撒了纸笺书信,便头也不回得走了出去。
落琴穿好衣衫,将它拿起,打开看来“午时一刻,庄后南门,我等你来见。”无题无款,她却识得清楚。
乐竹居有得是这般好字,是冷临风也是晏元綦,该来的始终要来,他念在当日相救的情份上,没有当众揭穿她与无双,她真该去谢,好好的谢。
午时暑意正浓,蝉声一阵响过一阵,荷塘上蟾蜍落水,惊起一圈涟漪,转眼平复如常。
佣人侍从早不知躲到哪里纳凉去了,落琴一路南行,绕过九曲回廊,出了庄门,便见一辆毡布马车早已久候。
“少夫人,少爷等候多时了。”驾车的少年,长得憨直讨喜,正欲为她掀开垂帘,里头的那个人已抢先一步。
修长的手递到她面前,声音清越舒人“愣着干嘛,还不上来?”
借力而上,才觉这车中宽敞,可容下一张案台。
冷临风今日换了一身装扮,淡淡的黄似足浅白,蓝玉为带,竟有翩翩浊世佳公子之态。
见她微愣,倒也不理,自顾自得下得棋来,无人对弈,一人行以两方,马车缓缓而动,一路往南而去。
落琴不知该说什么,几欲张口却隐忍了下来,见他自得其乐,只能掀开帘去,借故看窗外之景。
“段落琴”
“嗯”不知觉中应了一声,手足有点无措,惹他朗朗一笑,终不能忍,越发浓烈,竟抚案笑不可止。
“你笑什么?”他抬起头来,眸中清亮,伸手在她额上一弹,面容已带着几分认真“少夫人……少夫人,好!这个称呼我喜欢……我喜欢……”音调越发轻了,呢喃在唇边。
此时情境有异,落琴正要退避,却被他一把搂过,用那光洁宽颐的额抵着她的,气息纠缠不休“我这个人从来不拜佛,泥塑金身怎能听尽世人之言?可老天却关照到我了。”
落琴伸手一推,抵不过他大力,面泛绯红,与白衣相映,越显的秀色颦颦。
冷临风抓过她的纤手放在心怀之处,可感觉那处跳动勃勃“山神庙里我说过的话,今日竟然成真了,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高兴。”
抱拥越来越紧,手中的炙热惊动了她,不由得逃避,那冷临风却在此时放开手来。
掀开帘子,将案上的棋子一粒粒的往外扔去,撒落一路的黑白之色“多日不见,那小子风采依旧,才智超群。”
心神被他扰乱,想起他素来不羁,初见面时就戏言不断,便也不能迁怒于他。
过了良久才听明白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小子就是无双,想起旧日往事,倒也忍不住动容一笑“不是那小子,是我师傅。”
想起无双那日的神情,终归凄哀,默默不言,冷临风看在眼中,
已转身过来,弃了手中之棋“今日要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不要问,信我便跟我走。”
车绕着山路而行,日光映在毡布上,明晃晃的,行了少刻,听得钟声洪响不绝,一下下的传递祥和之意。
“这是什么?”
“我们到了”冷临风笑而不答,招呼驱车的少年候着,已率先拾级而上,落琴紧紧的随着,见山色青郁,秀麓悦人忍不住问道“这是要去何处?”
他转身看她,素衣妩媚,掩映在艳阳绿枝之中,便猛得执起她的手,加快了上行的脚步。
落琴被他一带,忘了要施展轻功,险些贴上了他宽阔的脊背,他越行越快,一盏茶的功夫已到了山腰。
“冷大哥,这是要去何处?”
“今日我要去拜佛。”见他说得认真,不竟惹落琴莞尔,不知先前是谁在马车上说他从不拜佛,不信金身泥塑。
两人气运神舒,轻功俱佳,不久就到了山巅,此时钟声更重,撞打之下发生嗡嗡之声。
两峰挟峙,林木耸秀,深山古寺,云烟万状,香火虽不鼎盛,自有一番超然灵重。
她细细一看,像是赏景,那冷临风已跨入殿去,朝着那端庄凝重,气韶生动佛像便跪了下来,神色极为虔诚。
见落琴立着不语,一把将她拉下,依在自己的身边“这度云寺历经百年,是商阳城有名的佛地,只是山高路险,平时来人甚少。”
一路而来汗意微微,到了此时方觉心中空净,望着宝相庄严,泽度世人,想起身负种种,心中怅然。
冷临风俯身拜下,也不看她,言语清朗诚挚“今日与你重新认识一番,小生晏元綦,小字舒人,商阳人氏,大成二十七年暮春寅时生,至今尚未婚娶。”说完含笑见她“现在该换你说了。”
“我……”她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段落琴还是关月?她以什么面目来面对他的一片挚诚。
提裙立起,转身便走,不想面对,身后却传来他的言语“傻丫头,要是我知道这该死的郡主是你,我岂会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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