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庆五年,即中元681年,楚屯兵盛州,以十万之众,先表战书,其中谈及,回祁为列属国,对各项税赋供奉诸多拖延。
仁庆元年,上即位,皇太后千秋寿诞,来贺之人怠慢,国礼疏漏,实乃蔑视上邦之意。
七月初七日,朝廷着一代儒臣、青英阁大学士,堂堂六阁之首房子润亲拟檄文,权代圣意,周正礼仪。
回祁皇帝,出乎意料的遣递国书,一不谈议和之事,二不驳檄文之辞,只捡些无关紧要的说,视《邦盟》为儿戏,惹楚国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仁庆帝虽年轻,倒也不怒不急,调兵遣将,命成王为征西大元帅,聂无双、晏元綦为督军,李得贵为先锋左翼,晏元初执掌右翼,以盛江为据,正式攻打回祁。
结束了两国名为修好,实为宿敌的暧昧之局,檄文发布当日,在回祁朝廷屡遭排挤的端王,便称病不起,足不出户,坐视两国交战,全然置身事外。
孙仲人千里迢迢,从商阳而来,先运抵粮草数万石,成王命麾下两位督军,亲自点验。
古来征战,谋略、兵力、将帅都属要务,可全及不上粮草之重,盛江为天险,对岸乃是回祁丰饶之地,若回祁军,以逸待劳,楚军消耗过大,运粮不及,自然出师未捷便显了败局。
因此成王属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快快抢渡,直接拿下隔岸的青穆府,挫挫回祁王师的锐气。
元帅说好,无人敢不附议,一时歌颂之音大起,直吹得成王为战神星宿下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聂无双与冷临风,日间协助成王佐理各项军务,到了夜间便读书,练剑,一同讨论战局,这些日子来,相处甚欢,彼此都敬佩对方之才。
聂无双的身份自然是冷临风心头的一根刺,但他生性豁达,倒也不会妨碍彼此相交,玄天宗三个字眼心领神会,从不宣之以口。
夜幕降临,星稀云淡,北地的秋意较南地更胜,白日还好,到了夜间必须披了外袍方觉得有些暖意。
据军营五里之外有个明起湖,水浅澄清,楚军驻扎后,常有将士偷偷来此洗澡,日子一长,到真成了楚军的“大澡堂子”。
只是成王治军严苛,到了夜间偏生安静,这日夜膳过后,子时未到,冷临风便拖着聂无双来此地沐浴,聂无双无奈,只能随着。
这沉重的军袍一脱,浸在冰凉的水中,随着冷月淡淡,洗尽了周身的污浊,虽是凉,倒也神情气爽,一身轻松。
“成王之意如何,聂兄你看呢?”冷临风打散了发髻,显得更加俊朗随意,斜靠在河床的石上,与聂无双说话。
“不仅不可,实为冒险,盛江不是好过的,回祁皇帝如此信心十足,定有出奇制胜的手段,只怕未必如王爷想得这般容易。”聂无双倒也说得直截了当。
“正是,听闻那个皇帝老儿,本是个胆小怕事,喜好玩乐的主,这才奉我楚国为上邦,这次不议不驳,唯恐我们楚国不战,其中自有玄机。”冷临风星眸一动回道。
正在说话之时,突觉岸边有异动,二人不敢在待,裹了长袍便上岸,树林中有冷月斜逸的薄影,花香浓浓,十分寂静。
聂无双、冷临风听得仔细,心中一紧,唯恐敌军探营,不及整理衣冠,刚欲上马,只见高高的湫树上,跃下了一个黑衣人。
像是长途跋涉,衣衫简陋,身上还有几处外伤,十分明显,那精致绝伦的面具在月光下闪着清光。
冷临风“呀”的一声,楚郡时吃尽了苦头,便是化成灰他也识得,毫不犹豫地下得马来,缓步上前。
“要报仇再择时日,那丫头……怕已不在人世了。”青成极疲累,毫不避讳的掀了面具,那张脸面肃然清冷,不似往日那般凌厉,眸中自有深切的哀色。
冷临风身形一顿,停下身来,见聂无双已急急下马,一把拽着青成,同声问道“你说什么?”
坠崖的经过因由,由他讲来十分沉重,至于之后他如何突围而出,日夜兼程赶来军营,潜伏一日,终于找个这个时机才能显身,自然也是一段极其凶险的过程,他说的极少,片语而过。
“我脱了身,立刻下山去寻,在深潭周遭找了一日,潜入水中数次,什么都没有……”青成别过头去,一拳击在树干之上,落叶纷纷。
冷临风面色剧变,当听到落琴为了他们的安危才被逼坠入深潭,毫无迟疑飞身上马“冷兄?”他在马上,看着聂无双紧拽着缰绳“军法严明,不可擅自离营。”
“活要见人,死要见……我不信,她竟然就这样……”这个死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一把夺过缰绳,发疯似的挥马而去,因是急,来不及系衣衫的青带,胸膛半袒,迎在寒风之中。
发髻散乱,随风而过,他不信……
他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那恬淡的笑,偶尔的调皮,淡淡愁。
他知道她过得并不快活,知道她心有所属,他肯等,日日在等,等着她能回头一顾,等着她能偶尔驻足。
临别之时,殷殷叮嘱,他都照做,不敢有丝毫的疏漏,仿佛她的眸子时时刻刻都随着自己,看着自己。
他要陪她一生,带她踏遍天下山水,看尽五岳风流。
即便是迟暮老矣,也可闲庭絮絮,望月静星移,花开花落。
誓言犹在,尚未实现,她怎么可以弃他而去?
驭马不及,战马扬蹄嘶声,一把将他甩下,如此狼狈,跌落在衰草之上。
他眸中带泪,苦意泛滥,又一次翻身上马,却见无双、青成已挥马赶来“冷兄,回营,这几日正在当口,万一成王挥师,你我不可不在营。
军法之重,谁最当身先士卒?晏元初如此狠辣,定有筹谋,如你我擅自离开,不是正中了他人之计。”
无双之苦,尤在心头,玉面愁淡,恨不得立刻随冷临风去盘州寻个仔细,她……可义父严令,绝不可离军营半步,玄天宗多年筹谋,全靠此役,胜则大仇可报,输则满盘落索,月牙儿……
“军法算个什么?左右不过不做这个督军,我不信他,我要亲自去找,一日找不到,我便在盘州一日,一生找不到,我便在深潭边陪着她。”冷临风愤愤的看着青成,言语自从口出。
“你我都去,可兵分三路,深潭方圆自有村落,若侥幸……”青成心头涌起希望,这番认知,连多日奔走本已晦暗的眸子也瞬时清亮了起来,哪还顾及冷临风的不善。
“好,兵分二路,遣素素去找,是为一路,还有一路,派军中亲兵十余人,明日便赶赴盘州,只是我们去不得。”
“不可”冷临风与青成齐声喊道。
“冷兄,大局为重。”聂无双上前一步,语调压抑,眸中凄苦“我的徒儿,我岂能不伤,十年教养,她若真不幸,我宁可替她,只是……”
“不错,她是你的徒弟,可她却是我的妻子。”他一把推开无双,急奔而去,身影没入暗色之中。
聂无双胸头一空,踉跄的退了几步,换来青成冷冷一笑“好一个大局为重的师傅,义父的衣钵你承了便好,不必算我。”拂袖而去,只余无双一人伫立,只这般立着。
她昏昏沉沉,头痛欲裂,一时热得如同蒸笼之中,一时冷得又似卧冰之上,迷糊中,有一双温暖的手,给她灌浓浓的姜汁,她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姐姐,姐姐”那声音如此亲切好听,一遍遍的唤她,她想应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喉咙犹如火炙。
隐隐约约一张脸面,就在跟前,落琴困倦的微睁了几分“姐姐,你醒了,你可认得我,我是简儿?”
“简儿”见她容貌清秀,观之亲切,顿时想起自己还未到环月山庄之时,曾在洛城的夕意楼救下一个小姑娘。
“是是,我是简儿,姐姐救过我,还送我回邓家村”她放下手中的药碗,见落琴能开口说上一句,十分欢喜。
落琴点了点头,拽着她的手“我在何处,你怎么在这里?”
“我本在洛城,姐姐送我回去之后不久,我父亲就死了,盘州是我姑母的家。她与姑父经商在外,便由我照看家里,前些日子,随着村中的叔伯去深潭捕鱼,这才救了姐姐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