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时我转学了,转到城里的一所重点中学。因为是重点,这里的学生就特多,我的眼界又开阔异常。许多少女已经发育成熟,在时髦的服装衬托下,丰满、苗条、含蓄、奔放……真是百花齐放,让人目不暇接。
那个长得如张曼玉一样美丽的校花就分在我们班。她*柳。人如其名,不仅腰柔软得如飘摇的柳条,而且天天都是满面春风,生机勃勃的。她的爸爸是一家企业的财务科长,家里条件不错,所以她的穿着在我们学校也是最时髦新潮。
春柳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一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就隐藏在镜片下。不过那时,那双含情的大眼睛是不屑望向我的,因为我们学校里的好学生多了去了,高干子弟的有,学习好的有,貌比潘安的有,拍马溜须的有……而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像在五年级时的绝对优势,综合指数在班组里也只能算是个中游。
看到春柳,我心中曾经熄灭的爱的圣火仿佛死灰复燃,胸中涌荡的激|情又澎湃万丈。我深深理解了那句前世的老流氓传下的古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每当春柳从我身旁经过,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滑过她丰满的胸脯,扫过她那被裤子勒得恰到好处的圆圆的臀部。但这一切,不过是在偷偷地进行着,如被后来的女作家们大骂特骂的意淫而已。
每次看着春柳慢慢走远,我便在无人的角落里低声唱着:随风远飘,前面远望路遥遥,人生必须奋斗,烦恼怎会少……
刚转学的时候,我的心中常常感念爸爸的良苦用心,刻苦学习,希望用优异的成绩来回报父母的期望。
可惜世上事总是百分之九十不如人愿。就连俗话说的“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也是他妈的扯淡。人的性格总是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不过,有时候我也觉得“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正确。一个婴儿刚出生时是懵懂无知的,假如他此时受到的教育中没有仇恨与冷漠,而全是爱与温暖,那么,他向善的人性就会在和平的环境中延续下去。
我呢,就是“人之初,性本善”的典型代表。只是在转到重点中学这个大染缸里后,人之初的善良本性被渐渐消磨殆尽,露出了先是不甘屈辱,后是争强好胜的“英雄本色”。
我们班里有个外号叫“土匪”的,仗着他的哥哥是个黑社会,便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他今天把人家的心上物拿去,说是先玩玩,这一玩就没有了踪影;明天找个学生借两钱花花,不给就揍,给了就一去无回;后天约几个爪牙把看不顺眼的学生狂扁一顿,如果玩不过人家,就让他哥哥在社会上找几个人来摆平……
就连学校里的老师都要让着他。一次上课的时候,英语老师让一个不听话的学生出去,那个学生站着不动,英语老师气得没法,对“土匪”说,你让他出去。
“土匪”看了英语老师一眼,然后慢吞吞地对那个学生说,出去吧!
那个学生就乖乖地出去了。
像我这样转学来的新生,就更要遭到“土匪”们的欺侮了。有一次我帮妈妈做饭时,锅灶里的火舌喷出来,把我的一面头发全烧焦了,我只好去推了个秃头。哪知推了秃头后,“土匪”总是趁着人多时来到我面前,大模大样地把手放到我头顶,像玩弄太极球似的有节奏地运动着,嘴里还挺关心地问:少林来的?玩几手让咱哥几个开开眼。
旁边就有几个拍马溜须的跟着哄笑。
这厮有时也忒狠的,抓着我的头用力旋转着胳膊,想把我像陀螺一样地旋转起来。再不就用力把我的头往下按,好像我的头能像乌龟一样缩进脖子里去。
最可气的是那两个像狗腿子一样天天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外号叫“虾”,另一个外号叫“和尚”,狗仗人势,狼狈为奸,为虎作伥,恃强凌弱(用这些词也太少了,几乎所有的贬义词用在他们身上都不为过)。三人在学校里合称“魔域三煞”,手下爪牙无数,无人敢惹。他们在“土匪”的带动下也不时地对我动手动脚的,仿佛我的头是他们放在一旁的玩物,想起来就过来摸两把。
有一次“土匪”这厮正在吃油条,看见我进来,就把油条从右手移到左手里,把满是油污的右手向我的头部伸来。我急忙躲过。
他不乐意了,乘我不备按住了我的头,一边用力旋转,一边嘲笑地说:小子还会少林的“凌波微步”啊,老子可会武当的“猫捉老鼠”啊!
一群跟屁虫哈哈大笑起来。
想起他那满是油污的手,我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
我看见他的脸瞬间阴冷下来,那只满是油污的手快速抓住我的下巴:你妈妈的,跟谁瞪眼!怎么,不服气?
说完,“叭”就是一巴掌:会武当醉巴掌吗?不会——老子教你!
周围的同学敢怒不敢言。
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没走,趴在桌子上抄笔记。突然感觉周围好像站满了人,抬头一看,只见四个人把我前面的李刚围了起来。原来是“土匪”他们在向李刚要钱。
李刚一个劲地说着好话,一个劲点头哈腰地企求,“土匪”们根本不理,一副不给钱就休想走出那个门的坚决与冷酷。
我看了看周围,再也没有外人了,只好走过去对“土匪”说,算了吧,都是一个班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衣领就被“土匪”抓住了:你他妈算老几,哄充大个啊!是不是不服气啊?想较量较量吗?
他勒得我透不过气来,并且手用力往后推,我的腰被顶到课桌上,腰几乎断掉了。直到李刚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交给他,他才松了手,走时不忘教训我:你肖狗的吧?记住了,多去舔屎,少拿耗子。
等他们走远了,李刚先向我道了谢,然后阿Q般说了句:狗日的们,久行不义必自毙!
其实那天,我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但最终,我还是无力地松开了。那天回家后,我便疯狂地锻炼……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我差点打瞎英语老师的眼睛
我疯狂地锻炼,就是因为我觉得与“土匪”们的较量不可避免,因为我有一颗高傲而不肯被驯服的心。
半年后,我已经不把“土匪”放在眼里,虽然他的个头大一些,但他不过是一个有人撑腰的庸物、熊蛋包,不论单挑还是有两个爪牙帮他,我都能轻松将他放倒。唯一有点怕的,还是他那个黑社会的哥哥。
所以,我也想好了与“土匪”交手的最坏打算:治服他就行了,能饶就饶。假如他的爪牙嚣张,那就来个“杀鸡儆猴”。
没想到我这个“杀鸡儆猴”却杀到了英语老师的头上。这个英语老师姓曹,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二十六、七岁,说话的时候嘴上总是把所有的表情都想表现出来。他不仅表面上给人一种“大少爷派头”的感觉,而且经常不说人话(人是汉语),越是在不懂英语的人面前越是咕噜咕噜说个不停。最可恨的就是他与“土匪”称兄道弟,还不时一起去小酒店喝酒。用日本人的话说就是“良心大大的坏了!”
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与“土匪”们从酒店里出来。只是我不屑与他打招呼,便招致了他的怨恨,课堂上他便时常讥讽、为难我。
那天上午第三节课是英语课。曹老师可能心情不好,突然向我发难,让我背诵一篇课文,我说背不下,他便罚站。他又让一名差生背,结果也是被罚站。接着,他让全班继续背,他在一片背书声中走到我面前,满脸的鄙夷与傲慢。
站直了!他冲我吼道。
我看了他一眼,没吱声,但站直了身体。
他用力地朝我的肚子上拍了拍,又猛一抬手,甩到我的下巴上,疼得我眼泪差点流下来。
收腹!挺胸!平视前方!体育课上老师没教怎样立正吗!他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我。
我忍着下巴的疼痛没有言语,却用蔑视的目光看着他。他被激怒了,抓起桌子上的练习本就左右开弓地在我脸上扇着。
我只觉得脑袋“呼”地冲满了血,不假思索地在纸屑纷飞中挥出了改变自己命运的一拳……
在同学的惊呼声中我看到英语老师捂着右眼,血从指缝中流下来。他被几个同学搀扶着急速去了医院,我呆呆地站立着,脑海中一片空白。英语老师破碎的眼镜掉在地上。
我被学校开除了。
逆反是什么?是青春期的必然?是英雄情怀的推波助澜?还是被侮辱后性格扭曲的疯狂报复?
二十多年后,我读到作家梁晓声的一篇《我和橘皮的往事》的文章,里面讲述这样一个故事:“我”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去校办工厂参加义务劳动。当“我”听说橘皮对平喘和减缓支气管有良效时,就乘着义务劳动时偷偷地揣几片干橘皮回家给妈妈泡水喝。“我”的母亲每年冬季都被支气管炎所困扰,经常喘做一团,憋红了脸,透不过气来。可是家里穷,母亲舍不得花钱买药,就那么一冬季一冬季地忍受着,一冬季一冬季气喘得厉害。看着母亲喘做一团,憋红了脸透不过的痛苦样子,“我”和弟弟妹妹每每心里难受得想哭。
不料想,由于一个同学的告发,“我”成了一个小偷,一个贼。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那贼的罪名足以使一个人背负终生。在学校的操场上,“我”被迫当众承认自己偷了几次橘皮,当众承认自己是贼。于是“我”在班级里不再是任何一个同学的同学,而是一个贼。“我”在学校里不再是一名学生,而仅仅是,无可争议地是一个贼,一个小偷。“我”觉得,连“我”上课举手回答问题,老师似乎都佯装不见,目光故意从“我”身上一扫而过。“我”不再有学友。
直到休完产假的班主任老师重新给“我”们上第一堂课的时候,觉察出“我”的异常处境,在放学后把“我”叫到僻静处,而不是教员室,问“我”究竟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我”哇地哭了……第二天,班主任老师在上课之前说:“首先我要讲讲梁绍生(梁晓声当年的本名)和橘皮的故事。他不是小偷,不是贼。是我吩嘱他在义务劳动时,别忘了为老师带一点儿橘皮。老师需要橘皮掺进别的中药治病。你们再认为他是小偷,是贼,那么也把老师看成是小偷,是贼吧!”第三天,当全校同学做课间操时,大喇叭里传出了她的声音。说的是她在课堂上所说的那番话。从此“我”又是同学的同学,学校的学生,而不是小偷不再是贼了。从此“我”不想死了。
梁晓声在最后说:“在‘*’中,那时我已是中学生了,没给任何一位老师贴过大字报。我常想,这也许和我永远忘不了我的小学班主任老师有某种关系。没有她,我不太可能成为作家。也许我的人生轨迹将彻底地被扭曲、改变,也许我真的会变成一个贼,以我的堕落报复社会。也许,我早已自杀了……以后我受过许多险恶的伤害,但她使我永远相信,生活中不只有坏人,像她那样的好人是确实存在的……因此我应永远保持对生活的真诚热爱!”
这篇文章我读了多遍,每读一遍禁不住泪水就流了下来。假如当初我遇到的不是那个长得他妈的像日本人一样的英语老师,而是梁晓声的班主任老师,我的人生轨迹哪里会被扭曲、被改变啊!
这也是人生的缘分啊!
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解开的第一个麻花辫
后来,爸爸托了人,又买了礼物送到校长家,才又回到那个叫“黄山路中学”的学校。那一次也幸亏英语老师的眼睛没瞎,医生说再偏一点就瞎了。
从此,我变得沉默寡言;从此,我把自己从好学生中自觉地归类于坏学生中。
却没想到,从此,我被学生们像看待英雄般看待。走在校园中,不时有几个漂亮的女生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就是他!把老师的眼睛都差点打瞎了!听说曾在少林寺呆了两年……
那时,春柳正与她的那个“拳打南开,脚踢复旦”的高个子对象关系崩裂。同学们相传,当初此君追求春柳时,春柳说等他将来考上北京的名牌大学后再嫁给他。听说过年的时候,他还拿着海产品去过春柳的家。而最终让春柳动心的,却是他曾经放过的豪言壮语:“拳打南开,脚踢复旦”。
在后来我与春柳好上后,我从未问起过春柳的那些往事,我尊敬她。而春柳告诉我,就是我的那一拳让她震惊,从而开始注意我。她说,我眼中的忧郁是一根勒紧心灵的丝,让她窒息让她疼痛,更让她飘摇,甚至疯狂。
我不知丘比特之箭何时将我射中,只知在挥出那一拳后,我的身边就多了朋友、多了兄弟、多了情人,友情、爱情一齐涌来。
“虾”与“和尚”见了我时,不再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而是点头微笑,招呼而过。“土匪”也不见了当初的恶劣,虽然不愿主动与我亲热,但也仿佛把我当成了一条汉子。李刚见了我是最高兴的,恨不得天天呆在我身边。他先是拉来张班与我来了个“桃园三结义”,不几天又拉来王天与郑大海,五个人拜了把子,我被推为老大。
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是我座位后面的张红梅偷偷地放在我的书包里。这位长相平平的才女不愧为语文课代表,语言含蓄,措词委婉,既隐约说出了心中朦胧的情感,又有被拒绝后不会辱于斯文或面子尴尬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