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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大宋日月记 > 第九十章生死豪情

第九十章生死豪情

杨再兴走了,就这样抛下跟自己尚有婚约的女子和她忘不了的男子,还亲手把他俩送到同一张床上,他知道那种彻入骨髓的痛苦,就如当日他用一颗小石子成全了他俩一样。

岳楚躺在他的身边,惶乱的眼神好似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本来普通的点|­茓­她可以轻易解开,偏偏杨再兴用了她的独门手法,连她自己也束手无策,只能等待|­茓­道自解,看来要等到天亮了。不过这先锋帐士卒不敢随便闯入,否则被人发现她与一个陌生男子同床共枕,羞也羞死了!

杨再兴的一番话解脱了他们三个人,也让她感动和感激,凭心而论,杨再兴各个方面都胜过躺在身边的他,但她一直无法忘记这个只顾自己风流快活的小贼,他在海州的所为乃至叛金、隐匿、再起,她都时刻关注,若他一直死心塌地做个金贼,她只怕早已嫁给了杨再兴,可他总在她伤心绝望的关头又给了她一线希望,希望在将来的某一天,他能清清白白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那样,她就可以不顾一切地跟他走,甚至不计较名分……

算起来,这是他与岳楚孤男寡女共度的第三个夜晚,第一夜是在那吃人的驿馆,第二夜是在黄天荡上的兀术大船,不过那两夜都是对他的煎熬,这一夜也不例外,他挨着她,她挨着他,并头而卧,鼻息相闻,却又彼此动弹不得,开口不得。

处子的体香一阵阵袭来,他半点旖念也无,因为外头不时传来军队调度的各种号令,杨再兴显然要率先锋营连夜出发,扮成副先锋红三变的楚月自要同行,如果杨再兴遭遇不测,只怕小娇妻也难幸免,那自己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日妹么的,若非失去了“原力”,老子又怎会木头似地躺在这里,天意乎?再怎么急也没用了,只有等待解|­茓­那一刻的到来,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外头逐渐安静下来,先锋营已是兵去帐空,岳楚由开始的难堪、惶恐逐渐转为娇羞、情切,水汪汪的星眸斜睨过来,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诉。

面对岳楚的似水眼神,他心头的烦躁开始消散,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事来明日当,老子就放下一切,享受这一刻的人生甘露吧,他的眼珠动了一动,与岳楚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两人就这样痴痴相睨,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指动了一动,岳楚的手指也动了一动,两人的手指先勾在了一起,然后是手掌,然后是……最后两人的­唇­碰在了一起,|­茓­道自解了。

“明日哥哥,我们快去救扬哥哥!”岳楚娇喘着躲开他的­唇­,他能感觉到她的炽情和不舍,不由想到失去原力的自己一旦走上战场,已没有任何把握能活着回来,这是每一个战士必须面对的命运,包括杨再兴,也包括自己,这场战争不是他的,可是他最后的梦想在这里。

万一真的回不来了,可不想给历尽波折破镜重圆的自己和岳楚留下最后的遗憾!他于是又做出生命中一个重要的决定,在岳楚耳边道:“小月,我们还有一点空暇,我有方法能最快赶到前沿,你先等我一会儿!”

他跑出大帐,天已微亮,外头空无一人,只有稀稀落落的几顶帐篷留在原地,他自怀里掏出一个铁哨,放在嘴边,鼓足一口气吹起来,失去了原力,他连召唤神鹰大灰的啸声都发不出,只有借助铁哨。离开海州后,大灰一直在空中遥随着主人,这下派上了用场。

每次他发出召唤,大灰都会在大约一注香后出现,这时间够了,他又掏出一把粉末,在脸上一抹,恢复了本来面目,他要以一个真实的自己来补偿岳楚的真爱!他返身回到帐内,看着新娘般垂头坐在床前的岳楚,粗鲁地将她抱起来,横放到床上,岳楚已明白他要做什么,无限娇羞地闭上眼睛,轻轻唤了一声:“明日哥哥……”

巫山云雨,落瑛缤纷……他与大灰在云中穿梭,兀自回味着与岳楚短暂而甜蜜的第一次,蓦然大灰双翅一振,俯冲下去,他唯一没受影响的锐利眼神已看到了地面上的恐怖情景:金黄|­色­的原野上,无数披甲步骑如蝼蚁密布,滔滔叠涌,根本分不清是宋兵还是金兵,一条蜿蜒的河流布条似的伸向远方,莫非就是小商河?

大灰在一个被重重包围的高岗上空盘旋起来,他看清了下方的旗帜,心中一喜,是自己的先锋营,哈!追上杨再兴了,他示意大灰降落下去,下方已经传来了欢呼声,更竖起了一面“金日银月一片红”大旗,啊?圣军也在这里,他越降越低,看到了地面上相迎的“红三变”等先锋营将士、艾里孙等圣军战士,也看明了形势:四面包围的是大金的步骑,不过有楚月的指挥,又占据了有利地形,再加上增援的艾里孙的三千圣军儿郎,先锋营足以跟金军对峙到张宪大军的到来。

他降落到高岗上,却没看到杨再兴的身影,心中生出不妙的感觉,赶紧问楚月:“杨将军呢?”

楚月有些气鼓鼓地回答:“杨将军非要率领三百骑军为前哨,我怎么劝也不听,现已失去联络!”

啊也!三百人面对十万金军,杨再兴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么?他顾不得与圣军儿郎招呼,就让楚月取自己的战甲来。

在箱底压了好久“齐天大圣”绣金旌旗又高高拉起了,他戴上雉翎紫金冠、披上锁子黄金甲,擎起了如意金箍­棒­,就在如雷般的欢呼声中,恢复了齐天大圣的真身,也恢复了不少自信,“我亦传说,传说亦我”——老子应该是死不了的,他与大灰再次飞起,冲向金骑遍布的北方。

不好,风起云厚,要下雨了,大灰的翅膀一旦受潮,就飞不高,而且他身上又增添了金甲的重量,正担心间,大灰在空中一个斜转,往低空掠去,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这场大雨虽然降低了大灰的飞行高度,却也避免了他被地面的金军发现,他用手搭在额前挡雨,四下搜寻着杨再兴的踪迹,而地面的金军也越来越多,还夹杂着不少铜甲侍卫,果然是兀术亲率的主力。

大灰此时已经飞得很低,被雨淋湿的翅膀也扇得很费力,却没有主人的命令不敢降落,他在纷杂的雨声中隐隐听到前方传来激烈的厮杀声,一条河流豁然出现,更出现了仿佛置身梦中的熟悉一幕:

人、人、人!除了人还是人!

杀、杀、杀!除了杀还是杀!

血、血、血!除了血还是血!

一条冰冷的身影在漫地遍野的“人”中如入无“人”之境,“杀”来“杀”去,“血”流成河,“血”染大地。

那条身影是如此的眼熟,以致于他的目光只顾随着其移动而不注意周围的环境,饶是如此,他也能感觉到身处一个很大的战场,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战场,那些哭天喊地的人是宋兵、金兵,抑或是其他的什么兵,他能感觉到这战场的残酷,因为他的心是如此的冰冷,他只想看清楚这逢人便杀的家伙到底是谁,他真的很想看清楚!

不知“杀”了多久,那条身影终于如他所愿地回过头来,从血淋淋的脸上绽开雪白的牙齿,那笑容是如此的恐怖,他的手脚渐渐冰冷,虽然对方被鲜血糊住的五官有些失真,他还是认出来了,他看到了“自己”……不!他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杨再兴!

但见杨再兴周围尸如山积,血若川流,不知杀了多少金兵,而跟随的三百宋骑也不见一个,想是都战死了,还好,杨再兴还活着,上天给了他一线机会。可惜大灰只能带起一个人飞行,他只有选择地面突围这条路。

他一个跟头落在杨再兴的马前,人为血人、马为血马的杨再兴已经杀红了眼,挺枪就刺,好在他原力虽失,行者棍法犹在,一个“破枪式”挡住,急报家门:“杨将军,我是明日!”

“明日?”杨再兴一面在脑海里把明日这个词清晰,一面回马一枪,­干­掉了一个抢上前的金军百人长,声音陡然一定,“是明日大哥,你怎么来了?”

“杨将军,我们先冲出去再说!”他顾不得解释,如意金箍­棒­一扫,砸飞了两个欺他步战的金骑,夺下一匹马,翻身骑上。

四顾茫茫,到处是金军骑兵,不知该冲向何方?雨天泥泞,金骑不便驰骋,却一个个上前送死!他与杨再兴毫无惧­色­,冲撞厮杀,又不知杀了多少金兵……四处流淌的雨水都变成了血水,马蹄践踏的泥浆都变成了血浆,以至于两人驱马过处,被杀破了胆的金兵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只是远远地围住呐喊,再无一人胆敢上前接战。

浑身都已挂彩的他与杨再兴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机会,也停马稍歇,一面探讨往哪个方向突围,他自牢记避开小商河的方向,突然发现金兵的包围圈不仅没有收紧,反而越扩越大,不由想到那个万箭穿心的毒誓,他惊觉大叫:“杨将军,我们快贴上去厮杀!”

却已迟了,一声梆子响,箭矢漫天而至,分不清是箭还是雨,他一个“破箭式”护住自己,座下的马已经中箭倒下,他顺势站到杨再兴马前,保护两人的最后一匹马,杨再兴一杆大枪一圈圈乱抖,凛然不惧。

“冲!”两人不约而同地大喊一声,顶着箭雨冲向最近的金兵,那处金兵早有准备,齐刷刷后退,如此连冲几次,徒劳无功。

难道老子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他舞棍挡箭的手已经麻木了,相信杨再兴也好不到哪里去,在绝望的关头他想到自己还有天上的救命稻草,他尽力发出召唤大灰的清啸,这么近的距离它可以听到的。

“杨将军,你先跟它走!”他百忙之中向杨再兴大叫,看到一只大鹰在头顶盘旋,杨再兴知道了他的用意,两人都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但只能有一个人能逃生,因为失去同伴的协助,剩下的一个人决计支撑不了多久。

“明日大哥,你先走!”杨再兴坚决地护住自己,不让大鹰伸出的爪子抓住。大灰发出焦急的鸣叫,在箭雨中几番起落,却无法抓起杨再兴。

他目眦欲裂,也根本无法做到一个人逃命,这一对模样酷似的情敌,在沙场上结下了同生共死的天地豪情。却听一声哀鸣,大灰坠落在马前,几支利箭穿身而过。

“不!”形同兄弟的大灰死了,他发出悲愤的大叫,最后的希望也随之破裂,他的手一滞,右肩一凉,被一支利箭贯通,火辣辣的,竟不觉得痛,他又一声闷哼,大腿上被两支利箭对穿,啊,好爽的感觉!他跪倒在地,自己要为最后的梦想献身了,手中的竹棍落下,三支箭钉在了他的背上,钻心一痛,这就是破誓的代价么?他的思维渐渐模糊,什么不杀大业、什么齐天大圣、什么历史即我、什么传说亦我……都不过是一场春秋大梦,现在梦已醒、人将死!

“明日大哥!”杨再兴扔下手中枪,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跟前,挡住他的前胸,张开双手,迎向漫天箭雨,在他残存的意识里,那些利箭像跳动的音符一样融入杨再兴的身体,而冒出的鲜血随即被雨水冲刷下来。杨再兴回过头,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用大手将Сhā在身上的利箭一根根掰断……

“兄弟!”他的脑海里就永恒记住了杨再兴的最后动作——一面微笑、一面不停地掰断Сhā入身体的利箭,Сhā在杨再兴身上的箭越来越多,那两只大手就保持着掰箭的姿势,逐渐不动了……

他的背上也陆续Сhā满了洁白的羽箭,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站在面前变成羽人的杨再兴,两滴热泪从眼角滚落……

大雨停了下来,金军也停止了放箭,看着两具一跪一站的尸体,就像两朵美丽的雪莲花绽放鲜红的原野上,没有人想上前取下两人的头颅,也没有人发出胜利的欢呼,刚刚喧嚣的战场呈现一片难得的详静,这样厉害的宋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视死如归的宋将,他们更没有见过……一个金兵下马,跪在血浆中,又一个金兵下马,跪了下来,越来越多的金兵跪在两具尸体周围……

雨后的天空澄净而湛蓝,骄阳温柔地抚摸着刚被血戮蹂躏的大地,一片黑压压撤退的金军大潮中,自发形成一处神圣不可侵犯的净土,每个路过此处的金兵,都向净土上的两朵白花行投以崇敬的目光,“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口号自此在金军当中流传,并且流传到后世。

金军方过,大队宋军追击而至,他们看到了这悲壮绝伦的一幕,顿时停了下来,阵群中抢出数十人。

“明日!”一个麻脸将领首先抱住了跪着的尸体,发出凄绝的女声,昏厥过去。

“大圣哥哥!”一群义军打扮的战士纷纷哭倒在旁。

“杨兄弟!”一个黑脸将领呆呆看着站立的尸体,大叫一声,眼睛一闭,栽倒在地。

“杨先锋!明义士!”一位俊朗的白袍大将在两人尸体旁跪了下来,所有的宋军也跪倒在地。

“大圣哥哥好像还有一口气!军医、军医在哪……”那群义军忽然有了发现,纷纷大叫。

第二日中午,就在杨再兴战死的地方,岳飞率领三军祭奠这位创下不世战功的虎将,并亲手点燃了火化杨再兴战尸的薪柴,当军士从杨再兴的骨灰中捧出近两升箭镞时,三军恸哭,岳飞沧然泪下,拿起杨再兴的铁枪,在一块大石头上刻下“杨再兴之墓”五个大字。

傍晚时分,在杨再兴的新墓旁,一位披麻带孝的清丽女子悄悄而至,未语泪先流:“杨哥哥,俺来看你了……”

后人有诗吊曰:小商桥畔将星坠,夜半凄凉泣孤魂,未受半点君恩露,先化飞萤向泉台!

正文2 第九十一章 黑客帝国Ⅲ矩阵革命

如血的大地,一个少年在奔跑,越跑越快,挥动的双臂忽然化作一对巨大的翅膀,羽毛洁白如雪,少年随之展开翅膀,扑向血蓝血蓝的天空,少年越飞越近,面庞英俊,恍惚年少的自己,那一对翅膀霍然入目,竟是由无数的羽箭组成,少年嘴角浮出灿烂的微笑,掠过头顶,向远方飞去……

“杨再兴……”他一声呻吟,睁开双眼,便看到了楚月舒展开来的娥眉,自己还活着?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上绑满了绷带,每寸肌肤都钻心的痛。

“明日,你总算醒了,不要动,伤口太多!”楚月俯身按着他,又欣慰又心疼。

“我怎么没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中了那么多箭还能活下来。

“多亏杨将军挡在你前面,护住你胸口要害,才留下你一条命!”楚月后怕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那杨将军呢?”他心中生出一线希望。

“他……他死了!”楚月捂住自己的嘴,眼圈红了,“死得好惨!”

“他真的……死了?”杨再兴之死对他的冲击是多重的,一方面生出无法打破历史宿命的绝望感,一方面又觉得杨再兴死得其所,真正的英雄正是敢于藐视刀光箭影的慨然赴死者,这何尝不是杨再兴自己希望的结局……如果将来岳飞也是自愿赴死又将如何?他一心渴望改变大英雄结局的梦想岂非一相情愿?

“岳姐姐那天来看你,见你未醒,留了话给你……”楚月的声音低了下来。

“甚么话?”他的心乱糟糟的,杨再兴的死,必定让岳楚与他都心存愧疚,甚至无法彼此面对。

“岳姐姐说,待未亡人三年孝满,可去杨再兴墓前寻她!”楚月深感岳楚的凄惨命运,落下泪来,“明日,三年后你一定要把岳姐姐寻回来,好好对她……”

他默默无语,内心对岳楚的亏欠深似幽海,却又觉自己连三日后都无法把握,何谈三年后,暂且抛开过去未来,把握好现在吧,他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我睡了几日了?”

“你昏迷了七日哩。”楚月用手背擦去眼泪。

“这是哪?”他的听觉才对帐篷外热火朝天的­操­练声有反应,下意识问。

“此处是朱仙镇,距汴京只数十里了!这几日,岳家军又接连大胜,兀术军已彻底崩溃……”楚月的声音说不出是开心还是失落。

啊?难道自己一直期待的这场宋金决战中的决战——朱仙镇大战已经结束了,他忍住伤痛,急急道:“月儿,快与我把战况细细道来!”

原来,就在杨再兴战死的次日,张宪统军轻易克复临颍县。同日,王贵坐镇颍昌府与转攻而来的兀术大军展开会战,与堰城之战一样,都是以少击众的悬殊之战,在最险恶艰难的关头,小将军岳雲以一己之勇唤起全军勇气,阵杀兀术女婿,一举击溃金军,使兀术军团又一次在天时地利中完败,彻底失去了与岳家军对阵的信心。以至于三日后,当岳家军前哨五百骑抵达十万金军驻扎的朱仙镇时,稍一接战,金军便全军奔溃,昔日纵横天下、不可一世的女真铁骑,在无以撼动的岳家军面前,终于沦为不堪一击的惊弓之鸟!军心涣散之下,连兀术手下的猛将韩常都产生了动摇,秘密请降。

而两河民众纷纷揭竿而起,皆打出岳家军的旗号,使金国燕山以南,号令不复行,在这样一个时代,谱写了一场人民战争的壮歌,这一奇迹,也只有堪称这时代人民军队的岳家军才能创造!此时的岳家军,熬过了孤军深入、无援无靠的艰苦形势,正式踏上了胜利的坦途,当日岳飞“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的豪言,已是可望而可及!

他听得心摇神驰,那成就大英雄辉煌颠峰的一战——朱仙镇大战就这么轻易结束了,错过了不能不说是个遗憾,不过他的一战就要开始了,为了改变这一战的一战,因为赵构小儿的十二道金牌就要到了,他躺不住了,向楚月恳求:“快找人抬我去见大帅!”

两个小校用担架抬着他赶往帅帐,大营里到处洋溢着胜利在望的热烈气氛,战士们的脸上皆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一路碰上的将士纷纷向他这个九死一生的英雄敬礼,“明日”、“齐天大圣”的呼声不绝于耳,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以明日的原身受到宋人的爱戴,其中的酸苦辛甜,只有他自己晓得。

一入帅帐,他就感觉气氛跟外面截然不同,岳飞正背着身站在大案前,一动不动,满帐肃立的将领都低头不语,十分沉闷,见他进来,也无人理会,只有朱芾上前,低低问候一声,再指挥小校将他抬来一块空处。他心中一紧,难道那十二道金牌已经到了?

半晌,憋了半天的牛皋首先开口,大嚷:“杨兄弟就白死了?还有这个老红……明日也伤成这样子,他以前还是个金贼哩……”

他内心苦笑,牛皋对他的感情想必很复杂,不知大英雄对他又有何感受,却听牛皋继续嚷道:“……大军所向披靡,鞑子等若案上­肉­,官家却下甚么鸟诏班师,呸……”

“牛皋!”岳飞终于回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充满愤激与无奈,憔悴的面容仿佛苍老了十岁,那似乎大山也压不垮的伟岸身躯竟有点弯曲……

他的心揪了起来,赵构小儿的班师诏果然到了,相比较岳飞前两次处理班师诏的果断与决绝,在此北伐胜果即将到手的关头,本应更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却变成这模样,莫非有特别的原因,他不顾一切了:“大帅,万不可班师,明日有话要说!”

岳飞顺声看住他,那眼里的情感竟也十分复杂,他这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只能对大英雄一个人说,赶紧补充一句:“大帅,我要单独和你说话!”

“把明义士抬到后帐!”岳飞毫不迟疑地进入后帐,身后所有的将领们都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他,将说服主帅的最后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大功将成,时不我待,自古将在外不受君命,大帅尽忠报国之心天下皆知,又理他甚么班师诏?等到收复故土、一统南北之后,累世英明既成,再向官家请罪不迟……”费尽心机,历尽生死,终于获得了和大英雄单独相处的机会,他躺在岳飞的行军床上,小心翼翼、斟词酌句地开始了苦劝。

“累世英明?只怕要累世骂名矣!”岳飞正襟危坐于床前,听他此言,脸上冒出苦笑。

“大帅何出此言?”他被岳飞突兀一语弄得有些糊涂。

“明义士,你我相识日短,飞已知你是条好汉,奈何这天下之人,又有多少看清你、相信你?”岳飞自袖中拿出一条黄绸帝诏,“这道官家密旨,飞没给任何人看,你看看吧!”

怎么又扯上自己了,他不解地展开密旨,仰卧看去,立时看到关于他的几行字:……明日小贼,反复宋金,逆呼齐天,妄称大圣,在卿之侧,居心叵测……朕命难行,抗旨冒进,莫非小贼进谗,欲占北地,以图自立乎……卿若清白,当即回师,拘押小贼,一同来见!

他张口结舌,天!我的天!原来一切都因自己而起,若非自己,杨再兴也未必会死!若非自己,岳飞也未必会班师!就因为自己的出现,历史才按照原有的轨迹延续下去,可真是“我即历史、历史即我”啊,他懊恼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那日现出原身与杨再兴同生共死的一战一早轰动南北,偏偏他是天下第一反复无常的小贼,还曾据有和氏璧,这就给了赵构和秦桧这一对昏君­奸­臣指责的口实,这道密旨语气激烈,直指岳飞跟他在一起,又抗旨不归,莫不是心存反意,这对一心尽忠报国的岳飞来说,堪称致命一击!

日妹么的,就反了赵构小儿又如何?他心中冒出这样的念头,看着大英雄,试探道:“大帅,既是如此,就解明日进京吧!”

岳飞眼露惺惜,轻轻摇头,“明义士,其实非关你事,你之出现,不过刚好给了官家一个最利藉口,江南君臣处心积虑与金人和谈,其中道理,飞怎会不晓得……”

赵构小儿一怕大胜,大胜则岳飞功高震主,威胁皇权,若再迎回那个旧帝,又将怎生处置?二怕大败,大败则赵构求为江南一布衣而不可得!作为金人­奸­细的秦桧,亦担心金国覆灭而牵扯出自己,这对君臣的龌龊想法,天下的有识之士都能看出,大英雄又怎会不明白,只是看岳飞愿不愿顶着压力,再次抗旨了!他再次鼓动:“大帅自然也晓得,这天下非官家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

岳飞面现犹豫:“此言铮铮,飞一己之身倒无所谓,只是怕这班将士将来落罪遭屈,飞于心何忍?”

“那索­性­反了又如何?”他终于吐出了这句话。

岳飞闻言一震,瞪住他:“飞自幼决意报国,死无足道,但使后世史册知有与关、张齐名,明义士此话休要再提!”

他不由激动起来:“总不成大帅回去是死,也要班师?”

岳飞闻言更震,摇头不信道:“官家待飞甚厚,拔自列校,又怎会置飞于死地,何况太祖有盟誓不杀大臣和士子……”

原来大英雄还对赵构抱有幻想,他毅然决然,打破了遵守到现在的这时代生存法则,祭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大帅,你信不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

岳飞面带虔诚:“世间有神,人心有佛,信则有,不信则无……”

他一步步挑战大英雄的接受能力:“那大帅信不信有人来自未来呢?”

岳飞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明义士的意思是……”

不知谈了多久,当他与岳飞重新出现的时候,众将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大部分人都探询地盯着他,他却面无表情,因为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他相信大英雄会做出合适的抉择,至于是什么抉择,却非他能左右了。

岳飞站在大案前,意味深长地扫视了众将一圈,掷地有声地抛下两个字:“班师!”

满帐大哗,众将纷纷跪倒下来,一个个悲愤痛陈:

“十年之力,废于一旦!”

“毕世之功,一篑亏成!”

“情愿赴死,永不回首!”

……

惟独躺在担架上的他与岳飞对视着,不再发一言,没有谁比他更读懂岳飞此刻的内心了,因为或许正是他的话才令岳飞下了最后的决心。

方才他顾不得岳飞会否以为自己患失心疯了,第一次将自己来自后世的惊天秘密告诉了这时代的第一个人——大英雄岳飞。只恨那原力消失,否则他可以跟岳飞大战一场,在大水法的施展过程中让岳飞进入自己的内心,就像教尊与张三峰、宗印那场大战,还有自己与达凯的大战,这样的交流方式只能在顶尖高手之间进行,风险固然有,却是最有效的沟通,而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的说服力自然大打折扣,也不知大英雄到底信不信。

不过不管信还是不信,岳飞都对他所讲的一切产生了兴趣,由初时的呆呆发愣到后来的不住发问,岳飞显然更关心宋以后的历史,反倒对自己将死在风波亭的预言不以为意,尤其当岳飞听到后人对自己的评价完全超过关羽、张飞,成为爱国主义的楷模时,脸上不由露出一丝骄傲来。

到他嗓子都说哑了、实在说不动的时节,岳飞才给了他模棱两可的一句话:“明日兄弟,你讲了,飞也听了,但出了这道帐,你就要把刚刚的话忘掉、全部忘掉!”

他如释重负地直点头,儿时的梦想已经实现大半,他亲口对大英雄泄露了命运的天机,纵使大英雄还将信将疑,也不会对未来结局毫无思想准备了。

他一直想看到一个人如果预知自己的结局将会怎样反应,现在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又一个慷慨赴死的伟大英雄,只不过,迎接这位英雄的死亡之地,不是战场,而是刑场,死在自己人手里,远比死在敌人手里来得悲壮,岳飞或许正是要用自己的死,给后人筑起一道­精­神长城……

如同看着杨再兴在自己面前微笑赴死,他也看到了大英雄微笑着走向属于自己、更属于后人的死亡,两行热泪自眼角流了下来,他在心里狂喊了一声——“不”!

跟以往面对命运无法改变绝望发出的“不”不同,他这一次发出的是对抗命运的最强音,对大英雄说“不”、对自己说“不”、对历史说“不”……

正文2 第九十二章 独立日

“我一直相信,世间有一种思想,叫做信念。我也一直相信,世间有一种­精­神,叫做坚持。试问天下苍生,怀有信念者几何、坚持信念者几何?我——依旧怀有信念,却已不再坚持!你们——亦曾拥有信念,却已动摇迷失!还好,有一个人,他始终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即便前途叵测,亦坦然无惧、痴心不改。这个人,就站在我的身边,就站在你们的面前,他的名字,叫做岳飞!”

身上缠满绷带的他说到这里,扶住拐棍,将无比崇敬的目光投向身边,岳飞一直站在那里,面若止水,身如磐石,巍然不动,台下的岳家军将士齐齐动容,风纪一振。自班师令下达后,这支面对强敌毫无惧­色­的铁军在撤军途中行伍不整、旗靡辙乱,看得他痛心不已,而岳飞又一再催促他率部离去,以免成为赵构小儿的阶下囚,他遂要求为三军临别赠言。

“你们何其有幸,有幸追随这个人,有幸追随这个必将为后人仰视的人,我亦何其有幸,有幸成为你们当中的一员,虽然只是短短的日子,却是我一生中最骄傲的日子,因为,我们,共同谱写了一段光荣的历史,共同见证了一个辉煌的时刻,你们要记住,也要自己的子孙后代记住,我们,曾拥有一个骄傲而光荣的名字,这个名字,叫做岳家军!”

他擦去眼角不住溢出的泪水,这几天,他拼命努力,努力改变岳飞的决定,可是他的努力都白费了:

就在岳飞决定班师的次日,以为败局已定的兀术放弃开封,准备率军退过黄河之际,一汉人文士翩翩而至,叩马谏曰——“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岳少保祸且不免,况欲成功乎?”本来只崇尚武力的兀术一经提醒,想到了几乎被遗忘的­奸­细秦桧,顿然开窍,下令暂不过河,扎营观望。这文士正是他派出的牛文,他的设想是,只要金军探得岳家军撤军,必然趁机大举反攻,那时赵构小儿只有令岳家军回师抗击。他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岳飞在撤军的同时故意放出风声,要科买布帛,制造战牌,以继续北伐。而屡战屡败的兀术重占开封后,再无决战中原的勇气,只派轻军遥遥尾随岳家军,并不敢倾军南下。

而京西百姓闻岳家军退师,大失所望,成千上万地拥到路上拦阻岳家军,哭声盈野,在岳飞马前挽留——“我等顶香盆,运粮草,以迎岳家军,鞑子悉知。今日少保此去,我等不遗噍类矣!”三军亦哭,岳飞含泪决定留军五日,掩护百姓南迁襄汉,他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联络诸将苦劝岳飞回师。岳飞不是没有动摇,当夜,露宿荒村野寺,岳飞与众将默对而坐良久,忽然发问——“天下事竟如何?”张宪诤然答曰——“全在大帅处置耳!”岳飞目光一亮,看到他满怀期翼的眼神,终究一叹——“今日复一地,明朝弃一地,养敌残民,无补国事!”他至此晓得,一心为国为民的大英雄绝不会学宋太祖黄袍加身,他欲为配角暗中扭转岳飞命运之轮的努力宣告彻底失败,只有亲自披挂站到舞台中央这最后一条路了。

“我晓得,坚持信念要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可是我不晓得,为什么坚持信念者,大都没有好的归宿?谁不想自己有个好归宿,谁不想守着妻儿,平安过完一生!我很想,很想这样过一生……”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被深深触动的脸庞,脑海里想到为信念献身的杨再兴和无数血沃大地的好男儿,目光最终落在圣军中的楚月身上,小娇妻已猜到他下面要说什么,泪光涟涟,他的声音蓦然拔高,“可是我更想,更想让世人知道,让我们的后代知道,有一种信念,必须坚持!坚持信念者,必有好归宿……”

三军肃静,痴痴地仰望着这个身份复杂的奇怪家伙,都在琢磨着他的话,思索着他的话,连岳飞也不例外……他终于要为自己的梦想挺身而战了,为了改变这一战的一战,他不惜与天下一战,不惜与大英雄一战,即便自己万劫不复、永堕深渊!

“明日,不要做傻事!”岳飞握紧他的手,在他耳边叮嘱。他不发一语,狠狠地抱了大英雄一下,然后,挨个与张宪、牛皋、岳雲等将领拥抱告别。那边,圣军战士也在与岳家军将士依依惜别。

他带走了已加入岳家军的旧部,因为,他需要力量,需要很多很多的力量,因为,这一次,他要对抗的,不只是自己的命运、大英雄的命运,而是天下人的命运、历史的命运……

很快,月初刚发生过的一次日食化为两道谶语,在宋金决战后出现统治真空的齐淮大地上悄悄流传起来——“齐天换日”、“大圣乱淮”,一时穷人欢欣,富绅惶惶,皆知道东海边有个专为穷苦百姓出头的齐天大圣,不过那家伙一向不出海州一亩三分地的,怎地突然生出野心来了?

八月初一,海州,饱经中原战火洗礼的圣军重新集结在一起,集结到北门临洪门前。海州百姓倾城而出,奉以酒羊、金帛,迎接子弟兵的归来。

城楼上,竖起一根冲天耸立的高大旗杆,金光四­射­的“齐天大圣”旌旗猎猎招扬,旗下的牛文、马绉和忽里赤、艾里孙俱兴奋地满脸通红,那一直不思进取的主帅醒悟了,要大­干­一番了,总算应了天命之主的天象,不枉他们追随一场。

城楼里,楚月仔细地为他披挂,几番欲言又止,几番割舍不下,她知道,只要他一出这个城楼,就离她回归荒岛的期盼越来越远,就离她远离乱世的心愿越来越远,他就再不是她一个人的明日,而是千千万万个人的明日了,可是,正如她从没有反对过他的任何决定一样,这一次,她还是没有反对,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今生无悔的选择!

在小娇妻深情的目光里,他头戴紫金冠、身披黄金甲,嘴咬住花雉翎,肩扛金箍­棒­,吊儿郎当地走上城头,走上生命中波澜壮阔的一页。

在万众欢呼声中,他潇洒地挥挥手,平抑如潮翻滚的声浪,他抬起头,秋高气爽,日丽风和,嘴里冒出诗一般的语句:“仰望蓝天,我看到了光明和生命;俯视大地,我看到了黑暗和死亡。我依旧怀着不杀的信念,只是已不再坚持。因为,上天赐于人世的希望,已被地上的灰尘蒙蔽,我看见,只有艳丽的鲜血,才能涤荡死亡的黑暗!我看见,只有凄利的兵锋,才能唤醒生命的光明……儿郎们,我曾经告诉你们,为海州而战,为天下而战,可是今天,我要告诉你们,为心灵而战,为信念而战,为了不杀,杀!”

他这一番着实自我感动的宣言宣毕,得意地张开双手,准备迎接预期的欢呼,却发觉城下军民依旧静静仰望,似乎还在期待什么,他初时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以至泥牛入海,而后明白自己的宣言虽是白话,但其中复杂的寓意并非这时代的人可以理解,想要再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正尴尬间,马绉上前一步,双手展开一卷黄帛,他心头一跳,这不是皇帝老儿的专用品?

马绉深吸一口气,以充沛而高昂的声音读起来:“昏君无道,­奸­佞当朝,忠良遭逐,百姓苟生,妻子难全……海州古城,取象于天,和氏之璧,复出有数。明日大圣,天命所归,喻世不杀,仁心千古……举事今起,瞩意南北,昭告天下:杀世间该杀之人,还万民不杀之世!”

牛文亦在此时上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黄绸包裹的物件,双手一抖,高高举起,那物件露出了真面目,正方塔形,莹如月华,在阳光下发出异样的光芒,不是那和氏璧还是什么?他张口结舌,这和氏璧虽也是赝品,但只要出自他的名下,谁敢不信?那在会宁府被毁的假货反倒可以算成他为国护宝的功劳,牛文、马绉显然瞒着他筹划已久,一心要把他推上天命之主的宝座,此事若放在几个月前,已淡泊尘世争斗的他断不会答应,而今却殊途同归,时也?命也?

“齐天大圣!天命所归……”顿时鞭炮大鸣,香花四散,兵刃如林,海州军民一片欢腾。

他心中苦笑,看来所有人都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除了自己。儿子完颜笑最喜欢这样的场面了,两个多月没见儿子,他和楚月都想得慌,一早派人去荒岛接,算起来,也该回了。

城外大山上一直有一队宋军在观察,他知道那是原本守卫海州的韩世忠军王权部的探马,虽然感谢王权部为圣军解除了后顾之忧,不过若是他们前来­干­涉,也只有武力解决了,还好,他们不知摄于圣军之威,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自和氏璧出现后,就消失不见,应该向南宋小朝廷报告去了。

这正是他想要的,既然金军已经被岳家军打破了胆,就由他代之成为悬在南宋君臣头顶的一柄利剑吧,这样赵构小儿才不会对岳飞下毒手,毕竟岳家军才是大宋的真正长城。

再看下面欢腾的人群,他又有一种飘在半空中的不塌实感,一方面是对自己失去原力的不自信,一方面更是因为对历史与未来的不可把握­性­,他知道自己从这一刻已经破开了历史,可是破开后的历史将何去何从,绝非自己说了算的!

“杀世间该杀之人,还万民不杀之世!好大的口气!”一个尖利的声音就在此时划破欢腾的声潮,那声音如此的怪异,令闻者毛骨悚然,浑身宛若置身数九寒冬的冰水中,像倒转的水面波纹,欢腾的声潮一圈圈停止下来,围绕着败兴的声源形成一片空地。

什么人如此大胆,在圣军的大本营撒野?而且是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忽里赤和艾里孙都如临大敌地站到了他的身边,往下看去。露出的空地上,一个渔民装扮的汉子掀去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英俊而苍白的脸,达凯——这个他在这时代命中注定的冤家对头又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出现了!

忽里赤一挥手,城下的一组圣军齐刷刷围住了达凯,达凯哈哈怪笑,一把掀开身上宽大的黄糁叶蓑衣,圣军战士以为其要动手,立刻刀­棒­齐举,却发现达凯腋下霍然夹着一个光脚少年,达凯不慌不忙扯去少年口中的布团:“明日,你看这是谁?”

少年张口大叫:“爹爹,救我!”

他大惊失­色­:“笑儿!莫怕……”

见主帅的儿子落入敌手,圣军战士不敢轻举妄动了。楚月早已紧张地冲过来:“表哥,不要!”

达凯眯着眼睛,嘲讽道:“表妹,你的郡马,不是号称齐天大圣,无所不能么,怎么连儿子都保护不了?”

楚月情急怒喝:“达凯,你好卑鄙!”

这番对答全是女真话,他赶紧用女真话相激:“达凯,我可一向敬你是条汉子,怎么拿小孩子作威胁?”

“我达凯早已不是汉子了!”他不提此事还好,达凯一听变了脸­色­,照完颜笑的ρi股狠狠拧了一把,“外甥儿,不要怪舅舅心狠,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对你,要怪就怪你爹爹做的好事!”

完颜笑痛得大骂:“呸,我没你这种不男不女的舅舅,大坏蛋……”

达凯愈恼,几个耳光抽上去,完颜笑的双颊顿时肿起来,改用海州话骂道:“二依子,二郎八蛋……”

“表哥,住手!”楚月心疼地泪水盈眶。远近的海州军民也看得心疼不已,却也有些好笑,因为完颜笑的乡骂用在达凯身上端的贴切,

达凯既然听不懂,也就懒得理了,盯住城头:“明日,站住不动!”

想下城接近达凯的图谋被喝破,他只好停住,无奈叫道:“达凯,你想怎样?”

“你不是很想下来么?”达凯一脸邪气,眼露寒光,“那就给我跳下来!”

爱子心切的他,果然恨不得纵下城头,可惜这么高的城墙,即便他混沌功力仍在,也跳不下去,量那第一流的轻功好手也无法做到吧,如果神鹰大灰还活着就好了,现在达凯提出这个要他形同自杀的要求,他该怎么办?

“大圣,不可!”牛文、马绉首先阻止他,“自古成大事者,莫不舍亲弃小,岂不闻汉高祖有烹父分羹之举……”

我呸,怎能把老子跟那无耻流氓刘邦相提并论,他已站到了城墙边缘,还是忽里赤和艾里孙的劝阻更实际些:“哥哥且住,你跳下去无论是死是活,都未必能救得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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